“大事不妙。”

这句话从岳泽连的嘴里说出来，就失去「大事不妙」这个词本来的味道。

许真鱼看着他永恒不变的淡淡微笑，里面藏着的不可言说的东西，用一种神秘的魅力毫不费力地将她包围住了。

她越来越讨厌这种该死的感觉。

明明是同辈，岳泽连却好像比她高明很多。在他的注视之下，她就变得越来越小，怎样都处于被俯视的位置，又像被一张从天而降的蜘蛛网困住，稍稍一动，就会粘将上去。

岳泽连是天上的眼睛，她在下方的每一个动作，都会收入他的眼底。这让许真鱼觉得很不是滋味。然而有时候，人总是不自觉地对「强大」臣服着。

许真鱼皱了皱眉，还没问是什么事，就已经觉得烦闷。

“又是什么事？”她的语气颇为不耐烦。

岳泽连轻轻笑，“还是小逸。他已经疼得下不来床了。”

“什么？”许真鱼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又怎么了？”

“还不是想让你关注一下他。”岳泽连说得云淡风轻的，好像都逸文是死是活都不太重要似的。

其实只是他把语调控制得太好，因此许真鱼才听不出来他心中的无奈。

许真鱼轻叹一口气，犹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刀子嘴豆腐心地赶往都逸文所在的房间。

林次羡正在给他递水，他趴在床上，用虚弱到靠近死亡的声音艰难地说着：“我要小鱼……”

“死神来了都懒得收你。”林次羡把杯子重重噔在一旁的桌上，没好气地发了句牢骚。

许真鱼依稀看见都逸文满脸通红，就跟过敏了似的，她焦急地上前，林次羡则不满地往边上退了退。

“怎么回事？”许真鱼对着虚弱的都逸文问。

半眯着眼睛的都逸文听见她的声音，立刻用力把眼睛睁了睁，“小鱼……你来啦……”

“你什么情况？”她扳了扳他的脸，他的脸红得可怕。

岳泽连在一边替他答：“他空腹喝了不少白酒，现在在胃疼。”

“……”许真鱼一时无语凝噎，她无法理解，正常人都不能理解！

“你喝什么白酒啊？还空腹喝？！”

她盯着他，气得手指都要颤抖。因为都逸文看起来真的像要死了似的。

他的脸红着，额头上大概是因为疼，丝丝地冒着汗。

他虚弱得不能说话，却还是鼓足了力气回复许真鱼：“陪陪我……”他说，声音都要微不可闻了，仿若人在弥留之际。

他吃力地抬手，想握许真鱼的手，却被许真鱼恼怒地拍开。

许真鱼深呼吸，语气很冷很重：“都逸文，我再说一遍。你想寻死，也不要挑在我的房子里。”

许真鱼眼神钉子般一束一束扔在都逸文的身上，他没有回话，只是越发把眉毛拧得紧。

他闭着眼睛，眼睫颤抖，眼角竟然流下泪来。

都逸文居然哭了。他的整张脸几乎没一处不是红的。

一行行眼泪落下，有的埋入枕头里，有的滴落在他的手臂。他的眼睛湿漉漉的，睫毛的颤抖竟然也显得那么孱弱，好像被大雨淋湿的一株小草。面前无声的饮泣让许真鱼散了脾气，她在床边慢慢蹲下来。

“都逸文……”她叫了声他的名字，茫然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她不禁真的担心他会出什么事。努力抑制着自己眼眶的泛红，许真鱼保持语调沉静，“我们送你去医院。”

她要拉他胳膊，他却紧紧揪住手下的枕头，并且表情痛苦，“我不要去医院……我只想要小鱼陪我……”他边说，眼泪还边流着。

许真鱼又生气，又心痛得要命。一个看着快要疼得死去的人在她面前哭，她能坚持不落泪已是用尽了力气。

“你不想活了是吗？”她压着声音斥责一句。

都逸文却又来抓她的手，“我只要你……我很快……很快就会好的……只要你陪在我身边……”

“求求你……别走……”

他紧紧地牵她的手，许真鱼没有再逃离。她总是看不得别人哭，尤其是哭得那样可怜，都逸文的眼泪就像不会终结，他好难过的样子，就像末秋的枯叶，凛冬的碑。

快乐会传染，悲伤也是。许真鱼顿时觉得胸闷气短，泪腺也跟着发达起来。

边野上来了，端着一碗热粥。进来时看到许真鱼被握住的手，他愣了一下。

本来或许是他喂粥，可现在怎么也轮不到他了。好事坏事，一体两面。

许真鱼接过那碗粥，朝着勺子吹气给粥降温，然后往都逸文嘴边递，“喝点粥。”她努力让自己平稳下来。

都逸文一边喘着气一边睁眼，他慢慢张嘴，流下的眼泪混进粥里。

一边吃还一边吸了吸鼻子，把可怜样表现得淋漓尽致。

许真鱼这边喂着饭，不忘问边野：“有没有止疼药或者胃药啊？”

“喝了酒好像不能立马吃药。”边野毫无情绪地回答。

许真鱼点点头，只能把期望寄托在手里的这碗粥了。

等都逸文稍镇定一些，许真鱼就把温柔藏起来一点，“你到底想干嘛？”她板着脸问。

都逸文泄气地趴回去，沉重的双眼微微地眨，“想你理我……想你和我一起去城区玩儿……”他说得慢而委屈。

许真鱼真想一巴掌拍上他的脑袋，“那你可以直接说啊。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千千万万种，你为什么总是要选会伤害自己的方式？你的命就这么不值得珍重吗？”她朝他严厉训话。

都逸文轻轻吸鼻子，“我只是怕你不同意……”

“你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就算我同意了你也没命了。再者，我同不同意就有那么重要吗？”

是你的命重要，还是我的同意重要？

许真鱼话没说完，就听见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嗯”了一声。

他看着不知名的地方，眼神里装满怅然若失。他此刻再也没有以往那样的闹腾，只有满身的安静。

“小鱼……我只是想要和你留下更多美好的回忆……我……”

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几秒后，似乎胃痛又剧烈地发作，他的脸被折磨得狠狠地皱在一起。

许真鱼仿佛能感受到那种疼痛，她呼吸了几口，想要起身离开，都逸文却不放开她的手。

“别走……求你……”

他的掌心发热，许真鱼也被烫到了。她看着他，知道此时他的胃一定更烫。

他的眼泪又落下来，似乎也默不作声地做着某种挽留。

“我不想你离开……”

“陪陪我……求你……”

他皱着眉头，用微弱的声音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些话，许真鱼的心脏，无法控制地变软了。

“都逸文！你就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许真鱼朝着他抬高声音骂了一句。

他的声音却轻轻的，“嗯……我是……我就是小孩。”他承认着，“可你要是不喜欢……我也可以改……尽最大努力去改……”

“小鱼……”他叫她。

然后胃，又开始疼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