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乐桓宁跟随周行，来到了一家开在巷子里的小餐馆门前。

　　虽说是小餐馆，但酒香不怕巷子深，排在餐馆门前的人就像一条饱腹的贪吃蛇，在隔壁咖啡厅前折了道弯，来回盘旋了三四次。

　　乐桓宁打量着这些人——大部分是白领，在附近工作，少部分是追赶潮流的年轻人，没有贵族和富商，这是上城区难得一处积聚着烟火气的地方，热闹、杂乱，给人的感觉很亲切，就像小时候学校门口摆的那些玩具摊，路过的时候总能听到孩子们的笑闹声。

　　乐桓宁与换了便装的周行假装客人，排在队伍的最末尾。

　　照这个情形来看，恐怕还要两个多小时才能轮到他们。

　　乐桓宁看着那道远在天边的招牌，向前凑了几步，小声问道：

　　“想起什么没有？”

　　正一板一眼跟着人群移动的周行十分诚恳地摇了摇头。

　　哎，连自己以前工作过的地方都不记得了，乐桓宁实在不知道他心里到底装着怎样的执念。

　　“也许是变化太大了，等会儿我们可以问问这里的服务员，说不定有人记得你。”

　　如此安慰的话并没有为周行带来温暖，他僵硬地点点头，似乎变得更紧张了。

　　过了一会儿，队伍排到他俩，一个领路的智能机器人——和阿尔法智商差不多的小东西来到面前，亲切地说：

　　“二位请跟我来。”

　　乐桓宁打量着小机器人的样子，否认了心里的猜测。

　　不可能不可能，周行绝不会做这种工作。

　　小机器人带他们走进店内，乐桓宁扫量一圈，才发现这座店别有洞天。

　　一楼和二楼都属于用餐区，一楼的环境更加嘈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上菜的机器人挂着深蓝色的围裙，穿梭在来往客流之间，左摇右晃，像一块惊险的跷跷板。

　　二楼听起来就安静多了，也许二楼全都是包厢和雅间。

　　小机器人热情地把两人往一楼的角落里带。

　　为了掩盖身份，乐桓宁这次选择的是绣着白色茉莉的黑口罩。可是吃饭的时候必须要把口罩摘下来，这地方人多眼杂，难免不会被人发现。

　　乐桓宁拉住了领路机器人那棒球棍似的胳膊，小声说：“不好意思，请问有包厢吗？”

　　小机器人盯着乐桓宁瞧了半晌，盯得他以为对方发现自己身份了，这才微笑着答道：

　　“包厢要缴纳30%的服务费，客人能接受吗？”

　　接受接受，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反正钱又不是他出。

　　乐桓宁高兴地跟在领路机器人身后，经过一条灯光闪烁的阶梯走上了二楼。

　　周行一声不吭地跟着乐桓宁，乐老板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再加上乐桓宁有意遮掩自己的身份，许多人还以为他是哪家出来的大少爷，专门到这里体验生活的。

　　领路机器人识趣地将他们带到二楼嘴里侧的一间包厢前，侧身往旁边一杵，笑着说：

　　“这里可以吗？”

　　乐桓宁满意地点点头，正要进去，突然想起什么事：

　　“对了，你们这里都是像你一样的机器人吗？”

　　这种机器人和AI搭载的身体差别很大，应该是饭店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品种，负责引路、点单、上菜、结账等操作，智商有限，内部的程序也很简单，就像人类时代的一键式自助服务。

　　但周行是个正儿八经的AI……正不正经不知道，反正智商是正常多了。

　　机器人歪着头，微笑着回答道：“是的，这位客人，这也是我们店内的特色哦，所有服务人员由厂家专门定做，可以满足您的一切要求。”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机器人笑得让人有点不舒服。

　　乐桓宁蹙起眉，说道：“知道了，多谢你的解答，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机器人向两位客人一鞠躬，乖巧地走向楼梯，徒留乐桓宁与周行站在包厢门口，默默地望着它的背影。

　　包厢和一楼的大厅一比，简直就是从贫民窟直奔皇宫——一进门，乐桓宁就看见了门口立着的那扇全木质屏风，在这个木头比肩大熊猫的时代中，居然有人用这么多木头精雕细刻，只为做出一个如此不实用的玩意儿。

　　乐桓宁心内悄悄感叹了一句，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生怕把它磕了碰了，自己就要留下洗一辈子碗。

　　然而厅内的布置却比店外看到的更显豪奢——两张红木制的小案相对而立，案边模仿人类古时的风格设计了镂空的雕花，案前各放着两只天鹅绒坐垫，再往后，靠墙的地方摆着一个半人高的花瓶，花瓶内插满了鲜翠欲滴的……假花。

　　乐桓宁目瞪口呆地看着厅内的造景，回头对上了周行平静的眼：

　　“你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吗？”

　　这么鲜明的特征，这么奢侈的景象，别说他现在只是一名仿生人，就算回到过去，高低也得把这儿当成一个景点供着。

　　周行摇了摇头：“对不起，乐老板，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要不就算了吧。

　　乐桓宁心里想，连这都能忘，我看你也没什么希望了。

　　乐桓宁来到案前，盘腿坐在了垫子上。

　　“不是，那个……咱们今天是一起来吃饭的，你不用站在我后面，看起来怪别扭的。”

　　周行淡淡地“哦”了一声，转身来到他面前，从跟班小弟变成了黑//帮大佬。

　　“周先生，虽然主教让你听我的命令，但我认为咱们是平等的，你不妨坐下来，想吃什么随便点，主教大人会给我们报销的。”

　　周行点点头，终于挪开了他那具伟岸的身躯。

　　乐桓宁随手点亮了桌边的电子菜单——

　　“芭菲布朗生巧抹茶机械油，售价……八千积分！”

　　乐桓宁“啪”一声切掉电源，幽幽地抬起头：“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周行平静地看着菜单——上面的字大概和程序上的代码没什么区别，他的眼中流淌着淡淡的光，指尖不停地向后划。

　　“周先生，上城区的物价都这么夸张吗？”

　　“这家店最近很火，价格也比其他店贵一些，但是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乐桓宁：“……”

　　还在接受范围内是什么意思，修士的工资有这么高吗，他们不是神职人员吗，神职人员不应该为人民服务吗，为什么会这么有钱啊！

　　乐桓宁沉思片刻，认真地问道：“请问加入教会有什么条件？”

　　“您已经是我们教会的人了，乐老板，还记得当初那张请柬吗？”

　　乐桓宁微微一愣，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当初他开玩笑似的在菲丽的撺掇下加入了位神教，但是一直没有成为教徒的自觉，该吃吃该喝喝，该谈恋爱谈恋爱，即使在面对阿努比斯指向他的枪口时，也没有丝毫求助的意愿。

　　“我记得，我的编号是……”

　　“一千零一号，乐老板，你就像一位童话编撰者。”

　　童话吗？笑话吧！

　　乐桓宁果断躲开了周行拍过来的马屁，淡淡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点单费用加30%的小费，怪不得安排这么豪奢的包厢，也不知道楼下那群人和他们吃的到底是不是一种东西。

　　“我决定好了，就要这个，三层米浆豆乳芒果芋泥油，还有桂花乳酪肉松珍珠小方油，要不要来一个饮品呢？黑糖柿子奶油冰怎么样？”

　　周行一个字一个字将乐桓宁说的话录入中枢，挨个顺着菜单点过去。

　　“乐老板，我认为您有表演脱口秀的天赋。”

　　真的假的，难道不是因为这些菜单的名字都写得很长吗？

　　“甜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难道乐老板其实是糖……”

　　“胡说，我才没有糖尿病！”

　　周行抬起眼，慢悠悠地补充道：“我想说，糖分爱好者。”

　　乐桓宁声音憋在喉咙里，尴尬地笑了两声：“哎呀，你也可以点咸的嘛，到时候我们换着吃。”

　　“那我就要这个咸……”

　　咸什么？“咸”这个字是不是有点太直白了，菜单还能这么分类吗？

　　然而周行却诡异地顿在那儿，两只眼直勾勾地盯着菜单上的某行字，一动不动，就像突然宕机了似的。

　　乐桓宁倒抽一口凉气，喊道：“周行，你怎么了！”

　　“咸宁桂花吧……”

　　乐桓宁刚起身，差点被凸出来的桌角绊倒。

　　“周……周先生，麻烦你下次说话不要大喘气好吗？”

　　乐桓宁重新回到坐垫上，悄悄地抹了把头上的冷汗。

　　“乐老板，我觉得，我好像认识这道菜。”

　　认识？

　　乐老板手指不停地往后翻——咸宁桂花应该是这家店的老菜，排在菜单最后，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它的定义很简单，就是模仿十月的桂花香，单纯、朴素，在这个刻意堆料口味混杂的时代中，显得分外别具一格。

　　“难怪没人点啊，连推荐值都没有，说不定你是这道菜的第一位顾客哦？”

　　周行的目光依然盯着菜单上的图片，像是猫咪找到了猫薄荷，流浪汉得到了大别墅一样，平静的声音中多出了一丝颤抖：

　　“不，不是第一个，我想，曾经一定有人尝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