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桓宁下意识地一个转身，小怪物扑了个空，它畸形的身躯在布满沙尘的地面上拖出了一道划痕，紧接着，小怪物鳌足一蹬，飞速地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将正面对准乐桓宁。

　　这小怪物的动作充满童真，乐桓宁没忍住笑，“噗嗤”一声暴露了自己的心绪。

　　小怪物怒了，小怪物挥舞着犹如螃蟹一般粗壮的鳌钳，咔咔地冲向了乐桓宁。

　　就在它尖锐的钳子即将夹到乐桓宁腿上的时候，阿努比斯一把拎起它的身子，任凭那几条小细腿蹬来蹬去，凑到近处打量。

　　怪物长着一对儿犹如螃蟹的眼，一见阿努比斯凑上来，那对眼立马向后弯折，呆呆地盯着他，既想咬他一口，又不知从何下嘴，小怪物的鳌钳挥来挥去，看上去分外可怜。

　　“有一就有二，这玩意儿可不是独居的。”

　　他这张嘴简直说啥来啥，阿努比斯话音刚落，另一道沙沙声从头顶传来——这声音比他手上的这只怪物幼崽更轻，更缓，像一个行动老练的猎人，正觑着机会放出致命的一枪。

　　“躲开！”

　　阿努比斯的叫喊声与乐桓宁后退的动作是同时出现的，乐桓宁向后一跃，一只巨大的怪物擦着边从天而降，轰一声砸在光秃秃的石椅上，将椅子砸成了飞溅的碎块。

　　阿努比斯手上的小怪物趁机逃脱，张着四仰八叉的腿跳到了大怪物身上，大怪物锁定了阿努比斯，巨大的鳌钳轰然砸落，掀起了一片模糊的尘埃。

　　“阿努比斯！”

　　乐桓宁的声音淹没在鳌钳触地的巨响中，与此同时，阿努比斯的身影破土而出，他抓住怪物的腿，三两下攀到了怪物头上，照着怪物的脑袋一拳砸了上去。

　　怪物感受到剧痛，鳌钳胡乱地在半空中挥舞着。锋锐的钳尖切瓜砍菜一般划过洞壁，擦着乐桓宁的头顶劈过去，险些把他的脑袋削下来。

　　乐桓宁后知后觉地出了口气，立马矮下身子向门口移动。

　　阿努比斯还在与巨怪作斗争——怪物的壳太硬，一击下去没有造成任何伤害，除非像上次一样，从关节处卸掉它的行动力，或者干脆开启冲击波，让它在狂乱中把自己撞死。

　　乐桓宁还在门口等着他汇合，阿努比斯没有枪，只能先试着赌一把。

　　他一个纵跃跳到了怪物的后半身，抄起那个在慌乱中紧扒着父母不放的小怪物，狠狠地扔进了教堂中厅之后的另一道门。

　　小怪物在半空中划出了一个乱蹬的圆弧，随后啪一声掉在地上，肚皮翻面，四肢鳌足拼命地在身前扑腾。

　　大怪物疯了，它放弃了在身上胡作非为的阿努比斯，立马调转车头，奋不顾身地朝门里撞去。

　　然而那门只有两米多高，当初设计的时候没有考虑怪物通行的细节，大怪物进不去，它只能鼓足气力，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门上的石雕。

　　头顶的石块在它的撞击中扑簌簌地往下坠落，整个教堂像是遭遇了导/弹袭击一般，烟尘与碎屑不停地向外弥漫。位于中间的十字架惨遭断裂，十字架上半部分砸下来，在巨怪身上磕成了无数碎块，顺着它的身体掉在地上。

　　乐桓宁被这乍起的烟尘眯得睁不开眼，却还是努力向远处张望，以期在这爆土狼烟之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就在这时，烟尘中蹿出一个飞快闪动的人影，阿努比斯绕过怪物撞墙的攻势，从侧面跑到了乐桓宁面前。

　　“走！”

　　阿努比斯一把拽住乐桓宁的手，推开教堂的大门，带着他狼狈地钻了出去。

　　巨怪与掉落的石块全都留在了狭窄的门缝后面，阿努比斯随手关门，将吵闹的撞击声留在了门后。他背靠门扉，缓缓闭上眼，嘴里嘀嘀咕咕地念着一句话。

　　“你说什么？”

　　乐桓宁凑到阿努比斯嘴边，听见他正小声念叨着：“幸好你没事。”

　　乐桓宁睁大眼，正在为这下意识的担忧感到不知所措，阿努比斯突然将他拉进怀中，头埋在他肩膀上，低声说：

　　“这整个地下应该都是它们的巢穴，我们先前在缝隙外面听到的声音就是这种怪物发出的。”

　　乐桓宁想问他这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然而阿努比斯仿佛提前做出了预判，接着说：

　　“我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上次给你取材料的时候见过一次，它们是成群出现的，是生物，不是机械也没有中枢。我以为它们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的，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乐桓宁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没事，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吗？其实没有。它们是生物，和侥幸生存的鱼一样，它们吃什么，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地面上，它们从哪儿来，天敌是什么，这些都是问题。

　　阿努比斯笑了一声，笑得很疲惫：“生物的进化方向都是趋利避害的，住在地下的蚯蚓会视觉退化，飞在天上的鸟会减轻重量，如果真有生物活在沙漠中，它们应该适应食物短缺的现状，无论如何都不会变成这样的庞然大物。”

　　要是它们某天住得不满意了，去袭击城池了怎么办？

　　“你说的对，真到了那一天，我们的世界可能会变成另一种模样。”

　　中心AI知道城池外面有这么大的安全隐患吗？

　　其实到现在，乐桓宁对中心AI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它像是神，又像所有AI的总服务器，它什么都知道，又拥有绝对的权力，它就像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可以肆意对手下的AI发号施令。

　　这个世界就像中心AI举办的家家酒，所有人都在配合一场荒谬的演出。

　　此想法一出现，乐桓宁微微一愣，随后摇了摇头：“这不是我们现在该考虑的，瑞德尔爵士还没找到呢。”

　　这么长时间了，他从沙坑上掉下来，难道还能跟他们隔着十万八千里吗？

　　突然，两人耳边传来了浑厚的钟声。

　　钟声？

　　那钟声就在他们身后，荡开了一圈又一圈低沉厚重的余音。余音回荡在空旷的沙漠中，上达天听，下接地狱，直到被炙热的沙砾吞噬。

　　什么情况！

　　乐桓宁瞬间回头——就在这座教堂的正前方，空旷的沙地之中，伫立着一座石砌的高塔，高塔之上，铜钟正在来回地摇摆，瑞德尔爵士就站在钟边，怔怔地望着塔下僵立的两人。

　　“快上去看看，说不定他发现了什么。”

　　阿努比斯当机立断地带着乐桓宁走向高塔。

　　这座塔只有一个入口，就开在他们眼前。阿努比斯走进塔内，一眼就看到了位于正前方的试验台。

　　试验台，塔中居然有一座试验台！

　　他刹车的速度太快，身后的乐桓宁“咚”一声撞了上来。阿努比斯顺手将乐桓宁拉到面前，揉了揉他的头顶，低声说：

　　“宝贝儿，你猜这里是干什么的？”

　　无数的瓶瓶罐罐堆在桌上，大部分已经空了，还有小半部分残留着微薄的瓶底，作用未知，功效未知，瓶身上覆着厚厚的一层灰，看起来像是从土里挖出来的文物。

　　“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实验基地，并且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教堂外面的高塔居然是一座实验基地，科学与神学融合得如此微妙，反而让人产生一种精神错乱的美。

　　“不止，我猜这里和他的父母有关系。”

　　阿努比斯走进塔中，认真打量起试验台上的仪器。

　　这些仪器虽然年代久远，但可以看得出，它们并非是人类时代的产物——AI统治世界后，由于缺乏独立的思考能力，创造受限，因此无法造出数据之外的东西，也无法对现有的科技进行改进，只能沿用人类遗留的技术，令科技上千年来都处于裹足不前的状态。

　　这些东西虽然朴素，但生产时间远远达不到古董的级别，想来是人类灭绝以后，找到这里的AI鸠占鹊巢，将这里变成了秘密实验基地。

　　至于是做什么实验的。

　　“你过来看，这东西是不是有点眼熟？”

　　乐桓宁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缸前停下脚步，缸内泡着一张人皮——不，不是人皮，那是用来制造仿生人的材料！

　　这里是做仿生人实验的地方！

　　“难道仿生人当初就是在这里生产出来的？”

　　不应该啊，仿生人项目人尽皆知，这地方如此偏僻，物资运输极度不便，以AI的逻辑，不会这样舍近求远，除非……

　　除非这里做的实验是不能让其他AI知道的，或者不能让中心AI知道！

　　乐桓宁：“瑞德尔爵士就是在这里发现了他父母的踪迹吗？”

　　这问题只有见到他本人以后才能清楚了。

　　两人绕过试验台，找到了不远处的螺旋阶梯，一路风驰电掣地跑了上去。

　　瑞德尔爵士依然站在那口钟后，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的沙漠。

　　从高处看，他们掉下去的地方其实是被沙子埋起来的一座山，山下唯一的出口被过去的人类建成了教堂，也许在他们心中，神明就是这样无处不在的。

　　无处不在的神明，盛装着人类的信仰，也包容着千年以后的怪物与机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