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桓宁感觉自己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路途崎岖，而终点遥不可及，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也不知道身后留下了怎样的倒影。
好累。
好想休息。
乐桓宁坐在路边，抬头看到了浩渺的苍天。
只有云，层层叠叠的云，挡住了背后的太阳。云有高低，也有灰白，随着风缓缓流动。偶尔能看到一片未经点染的蓝，他就像得到了糖果的孩童一样，惊喜地伸出手，想要握住那点难得的清静。
可惜世事将他推向了汹涌的漩涡，乐桓宁睁开眼，苍天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惨白的灯光。
“你醒了？”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到令人生厌的声音，乐桓宁没有回头，对着面前的空气回答道：
“还没死，让你失望了？”
“我确实很想让你死，但你要是真死了，我们接下来会很麻烦。”
“麻烦？原来你也有觉得麻烦的时候。”
望云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乐桓宁：“虽然我不喜欢你，但你的实力的确很强，留下你自然是有用的。”
“多谢评价，可是我不想接受你的邀请。”
乐桓宁抬起手，遮住了这个令人讨厌的面孔：“你不是邪教的人么？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把我押到中心AI面前候审，或者直接杀了我，而不是站在这儿跟我废话。”
“怎么，阿努比斯没了，你就彻底不想活了？”
望云冷哼一声，嘲讽道：“看来最后一个人类也不过如此，怪不得你们会自取灭亡。”
“这你都知道了，中心AI还真是信任你啊。”
“哈哈哈，信任？乐老板，你说话真有意思。”
乐桓宁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着望云似疯非疯的模样，低声道：“本来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眨眼间全天下人都知道了，这城市就这么小，是不是连邻居喝的什么口味的机械油你们都打听好了？”
“乐老板，你是真失恋还是假失恋啊，一点都不耽误你油嘴滑舌。”
乐桓宁躺够了，他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周围的摆设，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埃漠利尔大教堂，准确地说，是教堂后面的休息区。”
乐桓宁嗤笑一声，说道：“好家伙，我只是睡了一觉，直接给我干到上城区来了。”
“我可是救了你一命，你要再那么睡下去，肯定会被你那小情人干掉的。”
乐桓宁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黑漆漆的洞窟里，他只知道沙利亚出来帮他挡了一枪，但枪是特制的，击碎了她的同时，也给自己的中枢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后来的事情，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乔治呢？”
“乔治？你说的是谁，除了你我再没有看见其他人。”
乔治扔下他跑了吗？
乐桓宁叹了口气，这样也挺好的，反正乔治肯定打不过阿努比斯那个怪物，能跑就跑，总比折进去要强。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阿努比斯又去哪了，你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望云不屑地“切”了一声：“谁跟他是一伙儿的，我可不是中心AI的走狗。”
嘿，奇了，走狗说自己没栓绳。
“好吧，那你就是意外地找到了那片无人区，又意外地从山顶下来，意外地在洞窟中发现了我，意外地将我背回来——既没有见到阿努比斯，也没有见到地底的中心AI，是吗？”
“没错。”
我信了你的鬼话！
“好，不想说就不说吧，但是我还有很多不知道的，比如说，位神教与中心AI到底是什么关系？”
望云兴许是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趣，他淡淡地瞥了乐桓宁一眼，说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以前以为，位神教就是所有分支的总和，是一个集教众夙愿为一身的虚拟神明，现在看来，位神教信仰的一直是中心AI罢了，而所谓的权力平分，从来都是欺骗民众的借口，权力一直都在中心AI身上，是这样吗？”
“乐老板，你用脑子想想都知道，中心AI既然是我们的总服务器，那他当然是说一不二的神，权力平分？想什么呢，你跟神平分权力，神只需要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你这只小蚂蚁。”
望云坐到床上，一只手挑起乐桓宁的下巴，笑着说：“这里看起来是AI的世界，但我们也可以换个名字，就叫它‘神的乐园’。怎么样，你觉得好听吗，小人类？”
乐桓宁头一抬，打断了对方轻佻的行径：“既然我是‘神’想除掉的人，那你为什么还把我带到这儿来，主教知道你在他的地盘上窝藏罪犯吗？”
“罪犯？乐老板，你对自己的身份适应得很快嘛。”
望云轻笑一声，淡淡道：“你要是罪犯，那我们都是罪犯，我们早就是罪孽深重的人了，无数人聚在一起，就是想偿清罪孽。”
乐桓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跟我打什么哑谜？”
望云站起来，对乐桓宁说道：“行了，多余的话就不说了，主教想见你一面，你要是休息好了就跟我走吧。”
由此看来，位神教并不是中心AI的伙伴。
埃漠利尔大教堂的主教，地位仅次于中心AI的人——如果说之前的权力平分只是中心AI的一场表面功夫，那么现在投向他的橄榄枝无疑是主教叛变最好的证明。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跟你过去。”
乐桓宁半条腿已经搭到了床边，望云看着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之前给你的硬盘看过了吗？”
硬盘？
乐桓宁动作一顿，低声道：“上一单委托接得太快，还没来得及看。”
“是没来得及，还是不信任我？”
望云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什么意思：“算了，反正里面也只是一个半成品，最后成品如何，还要靠你的努力。”
“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还得跟你们狼狈为奸？”
乐桓宁大致收拾了一番自己的仪容仪表——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他在地下滚了一层灰，身上本来就脏兮兮的，要是碍了主教大人的眼……碍就碍吧，反正他自己看不着。
“乐老板，你没有别的选择，加入我们，对付中心AI，这才是你这个人类唯一的出路。”
乐桓宁跟在他身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快走吧，别在这儿做梦了。”
埃漠利尔大教堂，是乐桓宁来到这个城市以后，从未涉足过的地方。
教堂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前面的主体，为教徒们提供了朝拜与社交之地。位神教的所有信徒，大到王公贵族，小到平民百姓，均可来此向神明祷告。
而主教则于每周一在此举行一场盛大的集会，上达天听，下伏诸恶。他的话就是神明的旨意，他代表神明向信徒们传达教义，聆听着他们的欢呼与苦痛，然后在所有人的簇拥下光辉离场，完成他身为主教的职责。
按照乐桓宁的想法，这位置不用AI，就算他家阿尔法来了也能做得分毫不差。
一想到阿尔法……
乐桓宁跟在望云身后，穿过了广阔的中央花园，低声道：“万事屋怎么样了？”
“你走后，万事屋遭到了一次大清洗，里面的家当全没了，据说他们从里面找到了一个小机器人。”
乐桓宁强忍着自己刨根问底的冲动，沉声道：“那小机器人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又给放回去了，可能他智商有限，实在查不出什么线索，我猜你什么都没告诉他。”
“你都说了他智商有限，我告诉他他也不懂的。”
“那就是了，反正你也回不去，操那么多心干嘛。”
是啊，乐桓宁本来想报个平安，可转念一想，万事屋附近一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阿尔法又是个小笨蛋，中心AI放他回去，就是为了钓自己这条鱼的。
他不能再回万事屋了，他不能再见那个小垃圾桶了。
埃漠利尔大教堂真是空前绝后的广阔，在这个寸土寸金的下城区，居然还有这么大一片地方挪为己用，也不知道该说位神教势力庞大，还是这个谎言已经到了难以瓦解的程度。
“我记得，这座教堂的设计师和你家老宅的是同一个人？”
“乐老板居然还记得我的话，真令人高兴。不过那位设计师已经去世了，这座教堂也成为了他的旷世绝响。”
望云停在了一个房间门口，侧身对乐桓宁说道：“就是这儿了，你一个人进去吧。”
这座房间虽然靠近主体，但中间却巧妙地隔着一堵墙，想要从这儿到达前厅，就必须绕过一条九曲十八弯的长廊，但前厅中传来的声音这里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乐桓宁推开房间，看到了一座两进的套房，最外面这进靠墙摆了一排长柜，长柜上搁着书，还有他认不出的一些小物件。除此之外，还摆了一套纯木的桌椅，桌子上还有一本未看完的书，以及一杯喝剩的咖啡。
这些看起来很平常的景象，在AI这个世界里奢靡又珍贵。乐桓宁走到书桌前，看到了这本书的封面——
《平面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