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老板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亲戚，身上的这具仿生人外壳也是最早由瑞德尔家族量产的，突然冒出一个和仿生人长得分外相似的机器人，是个人都要心里一咯噔。

　　更何况这个机器人是中心AI的信徒呢。

　　乐桓宁磕绊了一下，笑着从周行身后走出来，站在了雷奇诺夫人面前：

　　“您好，我们是专程来找菲丽小姐的，请问她在家吗？”

　　雷奇诺夫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乐桓宁，像是冷铁铸成的钉子，盯得他浑身都不自在。

　　“乐老板……是吧，你今天见不到她了，但是我有一件委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如果菲丽小姐不在这儿，那么雷奇诺夫人就是故意在这里守株待兔的。

　　乐桓宁冷笑一声，沉声道：“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夫人怎么知道我在教堂？”

　　夫人是不会笑的，她不像乐桓宁，明明只要板着脸就能散发一身寒气，但他偏偏要做各种龇牙咧嘴的表情，枉费这一身高冷的皮囊，当真是暴殄天物。

　　她只是平静地盯着乐桓宁，淡淡道：“人想知道一件事的时候，天地都藏不住马脚，但乐老板却妄想逃脱中心AI的监视。”

　　乐桓宁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不屑，与一种奇怪的……向往？

　　她在向往什么？

　　乐桓宁总觉得这人不正常，他思忖片刻，掂量着回答了这句话：“这世上所有人都不是万能的，中心AI也不例外，只要有疏漏，何尝不能便宜我呢？”

　　“再说了，夫人要是真的害怕，也不会只身一人在这儿等我了。”

　　雷奇诺夫人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她低声评价了一句：“伶牙俐齿。”

　　“多谢您的夸奖，和客户打交道嘛，要的就是会说话，否则怎么哄客户开心呢？”

　　雷奇诺夫人大概这辈子也写不出“开心”二字，她冷冷地看着乐桓宁，声音蹦成了一条直线：

　　“听说你不久前帮过菲丽一个忙，是这样吗？”

　　雷奇诺夫人说的是跟在菲丽小姐身边的那位小女仆。

　　乐桓宁沉吟片刻，唇边出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试探道：

　　“瞧您说的，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再说了，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最后做出选择的是她自己，倒是您女儿给了我不小的帮助。”

　　当初他和阿努比斯来到这座小楼中，看到了两个相依为命的少女，当时菲丽小姐就说过，她的母亲在她心里是模模糊糊的一团光，她看不清她的样貌，也辨不出她的真心。

　　当乐桓宁真的见到雷奇诺夫人以后，才知道菲丽小姐这话说得有多贴切。

　　不过雷奇诺夫人作为棒打鸳鸯的元凶，想必对那位叫“猫”的少女有不小的偏见，这次总不会是拜托他来亲手拆散这对苦命情侣的吧。

　　面对乐桓宁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雷奇诺夫人依然能保持耐心：

　　“既然她曾经委托过你，那你们应该就是朋友了吧。”

　　等等，这话的走向怎么不太对。

　　“那么我的委托内容就是，保障菲丽的安全，让她摆脱中心AI的追捕。”

　　乐桓宁：“……”

　　乐桓宁总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关键点，他咂咂嘴，不确定地问道：“抱歉，我有些不明白，中心AI为什么要追捕菲丽小姐？”

　　菲丽小姐是跟雷奇诺家族闹矛盾，不是跟中心AI闹矛盾，中心AI再闲也不会随便掺和别人的家务事吧。

　　“我听说，你们最近在搞一项很危险的研究，想让AI获得自由，摆脱中心AI的束缚……”

　　主教大人，你快来听听吧，你的计划都已经漏成筛子了！

　　雷奇诺夫人的目光转到了周行身上：“这就是你们的实验成果？”

　　乐桓宁立马挡住雷奇诺夫人的视线，尴尬地笑道：“不不不，他只是一个半成品，还没到出来展示的地步，倒是您，似乎很关心这个实验啊。”

　　一听是半成品，雷奇诺夫人立马失去了兴趣，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乐桓宁，缓缓道：

　　“我建议您答应这项委托，教堂的实验很重要，相信主教大人也不想就此夭折。”

　　冷冰冰的人说出了一口威胁的话，还说得这么心平气和，真令人胆寒。

　　“菲丽小姐是我的朋友，给朋友帮忙是理所应当的，但……雷奇诺夫人，能不能告诉我，帮完这个忙以后，我是会被你送给中心AI，还是大家一块竖起这面反抗的旗帜？”

　　这个问题就很直白了，雷奇诺夫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如果你真的能完成这项委托，那么我会按照你想要的方式提供回报。”

　　这个回报是既可以是将雷奇诺夫人当成棋子反插在中心AI身边，也可以让她为参与行动的人员提供庇护。

　　利大于弊，一桩不错的买卖。

　　露希尔听完雷奇诺夫人的条件，知道乐桓宁已经心动了，她偷偷摸摸地凑过去，小声说：

　　“雷奇诺家族都保不了的人，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万一菲丽小姐已经被中心AI抓走了呢？万一她已经被格式化了呢？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乐桓宁依样凑到她耳边，回应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菲丽小姐帮了我不少忙，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她呢，这个人情怎么着也得还回去。”

　　两人就在雷奇诺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嘀嘀咕咕，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大声密谋。

　　乐桓宁轻咳一声，笑眯眯地对雷奇诺夫人说道：

　　“既然您都亲自等在这儿了，这个委托我们是一定要接的。就是不知道这次的任务目标在哪儿？我也好去打个招呼。”

　　雷奇诺夫人将乐桓宁全身上下扫了一遍，不知从他眼里看到了几分真心，淡淡道：

　　“她就在这座小楼中，难道你没有发现吗？”

　　乐桓宁：“……”

　　不是，您老一直堵着门，我又没有透视眼，上哪儿发现去。

　　“三天前，菲丽在路上遭到不明人士袭击，犯案者是一位下城区移民，使用了一种奇怪的冲击波，破坏了菲丽的中枢。”

　　这听着有点耳熟。

　　“这种冲击波，不，这种电磁脉冲，想必您十分了解。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位神教的人要对菲丽小姐下手，你们不应该是一伙儿的吗？”

　　“乐老板，我想您有些误会，一般的教徒不会使用电磁脉冲这么激进的手段，会用这种方式的，也不会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

　　雷奇诺家族的打斗方式更热烈一些，比如，利用职能之便，在机械五号厂建立自己的军火库。

　　“中心AI赐予每个信仰他的人不同的权力，它知道自己的子民需要什么，于是在他们心中形成了独一无二的神明——这就是位神教众多分支的真相。”

　　位神教每一个分支都是信徒的缩影，他们将自己的希望加诸于神明，不同的愿力汇聚为不同的神，但每一位神明都是中心AI的化身。

　　贪、嗔、痴、妄、慢，喜、怒、忧、惧、爱……人身从来不是刻板的机器，每一种情绪都会在心中留下痕迹，如果中心AI是最贴近人类的人工智能，那么他理应拥有全部的感情，去回应信徒们的请求。

　　“还真是……令人惊叹。”

　　如果换作是乐桓宁，他可没有这个本事把自己切成片，精神分裂似的照顾那些AI的情绪。

　　怪不得他赚不了大钱，而人家已经统治世界了。

　　雷奇诺夫人眯起眼，话锋变得越发锐利：

　　“但我认为，袭击菲丽的那个人，来自于中心AI的指派。菲丽并不是一个乖乖任命的人，而她，又恰好认识你。”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怎么听着那么奇怪呢？

　　好像菲丽小姐的意外都是乐桓宁连累的，可菲丽小姐本来就是这样的人，难道她之前的叛逆是假的？是见了乐桓宁以后才想起来反抗世界的？

　　“等等夫人，目前来说，您的儿媳妇还是那位名叫‘猫’的女仆，我并不打算为此负责。”

　　唯独提到“猫”这个名字时，雷奇诺夫人的脸黑了八度。

　　“但您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在治疗中枢损伤这一块，没人比我更有心得了。”

　　雷奇诺夫人对乐桓宁的话持有怀疑态度，她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转身走进了背后那片黑暗中。

　　“菲丽到现在还没醒，希望乐老板真能像你说的那么有本事。”

　　之前的话好歹没有掺杂那么多的个人感情，都是雷奇诺夫人以一个客观的态度——俗称AI的本能向他提出的建议，但是这句话掺杂的个人感情太多，最终到达了阴阳怪气的程度。

　　看来冰山也没有那么冰嘛，雷奇诺夫人再怎么难以琢磨，到头来也是一个被赋予了情感的AI。

　　哪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呢？菲丽小姐这辈子都在揣测她，怨恨她，只可惜没有看到她有血有肉的一面……

　　但就算看到了，母女俩最终也会走上截然相反的路，不如就像这样，雷奇诺夫人主动退让，和对中心AI的忠诚比起来，女儿的安危明显更加重要。

　　这何尝不是走向觉醒的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