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桓宁听到这儿,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中心AI动的手,它还留下证据了?”
“除了我们家族,没有人会来这种地方,中心AI第一时间向我通知了父母的死讯,它就是在告诉我,我们永远都逃不出它的手掌心。”
真是这样吗?乐桓宁总觉得有些奇怪。
瑞德尔家族的实验持续了上千年,难道中心AI这么久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小动作,唯独在上一位瑞德尔爵士想要放弃的时候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进而杀人灭口?
这未免也太巧了。
塔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凶猛的怪物终于突破了石墙的防御,外壁坍塌,高塔开始向一侧倾斜,塔顶的洪钟被迫偃旗息鼓,世界陷入了短暂又疯狂的静寂,随后一切都开始加速,乐桓宁身子一歪,狠狠地撞在了塔顶的石台上。
“乐老板,来不及了,我们快走!”
瑞德尔爵士就像颠簸小船上的一只水桶,咕噜噜滚到了乐桓宁身边。
乐桓宁咬紧牙关,将那把钩绳枪扔给了瑞德尔爵士,转头就往楼下的阶梯跑去。
“我去找他,你先走吧!”
“哎,乐老板!”
乐桓宁跑得太快,眨眼间消失在黑洞洞的楼梯口。瑞德尔爵士刚想往前追,头顶的横梁突然断裂,巨钟受不住力,登时朝他的方向砸来。
瑞德尔爵士被迫放弃回援,扣动扳机。勾绳抓住了对面教堂上的十字架,嗖一下带他离开了高耸的塔顶。
巨钟轰然而落,砸在塔底的怪物身上,砸出了经久不息的余音。
高塔逐渐向着教堂的方向倾斜,乐桓宁下楼途中被堆在第四层的杂物撞了个满怀,咕咚一下摔在墙上,摔得他中枢出现了短暂的宕机。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闪过,乐桓宁尚未看清,就和躺在床上的仿生人来了个面对面接触。
仿生人的眼依旧闭着,不知世事地睡在这个即将坍塌的地方。乐桓宁喘着粗气,一把将他推开,扶着墙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回头看了眼这个被他推得四仰八叉,头歪在一旁的仿生人。
“都这时候了,你怎么睡得着的啊!”
乐桓宁撂下这句话,匆匆忙忙地伏下身,一点一点地向螺旋阶梯靠近。
那个芯片上提到了一个终止指令,只要他将终止指令输入中枢,那群仿生人就会再次陷入沉睡。
之前来回跑了那么多次不觉得,此刻天地将倾,塔内的路就变得格外难行。乐桓宁觉得自己仿佛是在陡峭的悬崖上徒手攀岩,四周到处都是洋洋洒洒的石子,砸在他头上、肩上,砸得他心慌意乱,只想马上见到阿努比斯。
也许上天听到了他的祈祷,就在这时,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塔顶砸落。乐桓宁眼睁睁看着石块朝他这个方向砸来,自己却毫无闪躲的机会。
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内,石块在他的瞳孔中越变越大,遮住了漆黑的塔顶,成为了压倒他的第二片天。
突然,乐桓宁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狠狠地抱在怀里,朝着旁边的墙壁撞了上去。
石块轰一下砸在地上,掀起了巨大的尘埃。乐桓宁抓住对方的手,嘶哑地叫道:
“阿努比斯?”
“你来了。”
阿努比斯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像是力竭之后强撑着自己的意识。他抱着乐桓宁,声音时断时续地传进他耳朵里:
“我不是让你走了吗?”
“你这个骗子,你不是说要上来汇合吗?”
阿努比斯拍了拍他的手,低声说:“我走不了,算了吧。”
“走不了,为什么走不了?”
乐桓宁这才看见,阿努比斯的两条腿没了。
没了,像是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干脆利落地一刀切断。机器人的腿部零件是中空的,里面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电路,腿一断,电路上呲出了细细的小火花。
他蜷在地上,艰难地笑了几声:
“我出不去了,你走吧。”
乐桓宁却仿佛听不见这句话,他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的:
“那些仿生人呢,他们都死了吗?”
“没有,死不掉的。你快走,别让他们抓住你。”
“那我还走个屁!”
乐老板终于喷出了一句脏话,他就这么缩在阿努比斯怀里,打开后台,将搜索范围开到了最大——
阿努比斯说到做到,他将仿生人全部堵在这一层,将近四十个目标出现在他的后台中。乐桓宁对接了其中一个后台,果断地将终止指令输入进去。
阿努比斯仿佛知道他在干什么,他遮住乐桓宁的双眼,低声道:“宝贝儿,我不想让你陪我死在这儿。”
“少废话,没看见我正忙着吗?”
乐桓宁一把甩开他的手,继续无止境地对接仿生人的后台,将终止指令一个一个地输进去。
“好吧,你干什么都行,不过这座塔马上就塌了。”
怪物的撞击声还在继续,巨大的石块开始如雨点一般往下掉。阿努比斯抱着乐桓宁向右一滚,躲进了巨石与墙壁之间的夹角。
塔会塌,但仿生人不会死,只要他们还能动,就会继续袭击这两名外来的入侵者。乐桓宁植入指令的速度飞快,一个又一个的后台从他指尖划过,他要阻止这场闹剧,他要让恶鬼回到地狱中,永远不要重现于世。
就在这时,脚下的石块一阵松动,乐桓宁悚然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人已经跟着阿努比斯跌了下去。
这座塔终究是塌了,天崩地裂的瞬间,乐桓宁紧紧地抱住阿努比斯,他们犹如风中飘零的树叶般向下坠落,撞击声与轰鸣声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作中枢宕机时的一线杂音。
怪物的血铺洒在仿生人身下,缓缓渗进了冰凉的沙漠中,几根长腿犹在兀自挣扎。世界重新化为一片寂静,乐桓宁躺在阿努比斯怀里,头发已经被血液浸透了,他睁开眼,听到了微风穿过旷野时的低吟。
“你还活着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他就像困在废墟中的鸟雀,逃不出这座囚笼,也逃不出命运再一次对他的恶意与捉弄。
“你还活着吗?”
乐桓宁不厌其烦地问着,他知道阿努比斯就在身后,但他不敢回头,甚至不敢握住他搭在身上的手。他觉得自己蠢极了,蠢到只能靠自欺欺人来度过剩下的时光。
仿生人身上的血差不多要流尽了,这血就像流动的电路,为各部位传输信号——每一个器官,每一个组织都听从中枢的调令,而血液代替了神经的功能,将调令以电信号的形式传递下去。
他自窄门中出现伤口以来,信号的传输率已经降到了80%,现在终于走到了尽头。
也许不是尽头,他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追上阿努比斯的脚步。
也不知道阿努比斯会不会在等他,应该不会吧,他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阿努比斯已经成为了湮灭的数据,那他呢?他是什么?
是数据,还是灵魂?是AI,还是……人?
死到临头了,乐桓宁居然还有闲心思考这种问题。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缓缓挣脱阿努比斯的怀抱,一转眼,突然看到了一个埋在废墟里的熟人。
是那个始终沉睡在床上,到头来也没有醒过一次的仿生人。
仿生人被一块石板压在下面,胳膊腿居然还是完好的,没有伤口,也没有流血。他依旧闭着眼,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高塔的坍塌与他无关,世界的陷落也无法侵入他的梦境,他成为了一个奇迹,一个瑞德尔家族创造出来的奇迹,史无前例的奇迹。
乐桓宁深深地吸了口气,低着头,用满是鲜血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谢谢,太谢谢了,上天终究是待我不薄。”
这是乐桓宁最后的机会,他打开后台,对接了阿努比斯的中枢。中枢内,一段微弱的数据悬于其中,像山林里淌过的水流,浸没了石块,也孕育着自然界中的大小万物。
这是他中枢内仅存的意识,也是最后一丝生还的希望。就像当时的露希尔那样,他心怀不甘,游荡在黑暗的中枢内,拼命冲击着这座坚固的牢笼。
但乐桓宁并没有在他身上建立临时通路,他对接了那个仿生人的中枢,在两者之间搭建了一座桥梁,引导着阿努比斯的意识一点点走向新的中枢。
这是一次挑战,是一次对彼此信任的衡量。乐桓宁不知道阿努比斯愿不愿意放弃现在的中枢,他无法和对方沟通,也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他希望这个人可以相信自己,就像他坐在塔顶,相信着阿努比斯那样。
而此时的阿努比斯却已经知道自己死了,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他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的中枢见过面了。身前的牢笼上着锁,他知道钥匙在哪儿,却无论如何都出不去。
他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困住了,他在这种力量面前打转,总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他:
他要出去,他要找一个人,他不能留在这儿,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不能待在这个见鬼的中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