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丽小姐走了，乐桓宁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拿起桌子上的熏香，凑到阿努比斯面前，在他的鼻端浅浅地划了一圈：

　　“怎么样，是咱们闻过的那个味道吗？”

　　“没错，看来他的确去过这家香薰店。不过幸亏他品味独特，不然我们还找不到他。”

　　这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就算神经病也没法跟着物种彻底灭绝。乐桓宁将香薰放在桌子上，淡淡道：

　　“那天你送他去警察局的时候，就没发现他身上有什么异常？”

　　“既然是伪装者，当然不会轻易露出马脚，太可惜了，要是我知道他就是那场游戏的黑手，我肯定亲自把他绑过来跪在你面前道歉。”

　　那倒也不必，都什么年代了，不兴随地下跪那一套。

　　“名单上的人有……”

　　三个完全一样的名字，都叫“奥古斯丁”。

　　乐桓宁：“……”

　　不是，这人是来耍他的吧！

　　阿努比斯感兴趣地瞧着他气急败坏的表情，笑着说：

　　“这位聪明的菲丽小姐知道你想找谁，连排除项都为你做好了。”

　　奥古斯丁，一个乐桓宁从来没有见过的名字，他就是那个在地下伪装成小孩，将所有人推向深渊的罪魁祸首？

　　“菲丽小姐真是太贴心了，看来这次的忙，我不帮也不行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雷奇诺公爵家的车准时停在了万事屋门前。

　　中城区没有车，大街小巷的人们看着稀奇，一大早就围在万事屋门前，对着那个长方形的铁疙瘩大眼瞪小眼。

　　乐桓宁刚打开门，就被炮/弹一般冲过来的埃尔讯堵在门口，差点把他再推回去：

　　“什么情况这是，乐老板，你傍上富婆了？”

　　跟在乐桓宁身后，被一块堵在门口的阿努比斯不悦地看着他，啐道：

　　“什么富婆不富婆的，我家宝贝儿再爱钱也不能出卖自己的身体是吧！”

　　乐桓宁：“……”

　　这个嘛，要是能卖出去，也不是不……

　　然而埃尔讯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出卖身体”四个字上，他一蹦三尺高，拽着乐桓宁的手发起抖来：

　　“你你你，你家宝贝儿？”

　　太长时间没有联系埃尔讯，他的消息至少已经落后了四五个版本。

　　乐桓宁“嘶”了口气，愧疚中带着点对老朋友的同情和理解：“这事解释起来有点复杂，这样，等我回来以后请你吃顿饭，咱哥俩好好聊聊！”

　　聊什么聊，有什么好聊的！

　　阿努比斯早就看这黄毛不顺眼了，他轻轻推了把乐桓宁，乐桓宁就势顺着他的力气飘飘悠悠地越过埃尔讯，在众人或惊讶或艳羡的目光中走进车厢。

　　埃尔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想：完了，要变天了，万事屋要迎来它的新主人了！

　　雷奇诺公爵是一位在上城区颇有名望的贵族，从中心AI往下算，他的地位排行第六，次于位神教主教与一干手握特殊权力的负责人，属于身份贵重，但又比较清闲的类型。

　　说白了，就是一个空有地位的花瓶，虽然城区内大小事务不归他管，但每个人见了他都得客气地叫一声“公爵大人”。

　　乐桓宁坐在车上，随着它顺利穿过权贵专用的入境检测门，看了眼司机，状若无意地问道：

　　“菲丽小姐做的事，她家里人知道吗？”

　　司机车开得四平八稳，人也像个四平八稳的葫芦，客气地回答道：

　　“小姐的事不方便我等过问，客人若是感兴趣，可以自行向小姐询问。”

　　啧，跟麦德管家一样无趣，贵族家的人真没意思。

　　乐桓宁又转头看向阿努比斯：

　　“警官先生今天不用执勤吗？老待在我这儿，不怕你的同事背后蛐蛐你？”

　　“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有我盯着，一天到晚干什么都不自在，怪可怜的。”

　　乐桓宁：“……”

　　你到底在同事面前做了什么，他们至于这么害怕你。

　　一瓶象征着死亡的熏香，一个从没听过的奥古斯丁，一个背景深厚，又举止诡异的大小姐。

　　这世界，真是太癫狂了。

　　“乐老板，我们到了，请下车。”

　　乐桓宁与阿努比斯对视一眼，等司机为他们打开车门后，一个挨一个走下了汽车。

　　这地方不像乐桓宁想象的那样气派华丽，应该只是一座普通的民居，四面涂着白墙，白墙上空无一物，没有任何象征身份与地位的装饰。

　　再往外，周围没有邻居，是一座占地宽广的小院，小院内有一个落了灰的秋千，上面还能看到岁月留下来的斑斑锈痕。

　　他们并不在市中心，而是在靠近中城区城墙的一条巷子里。

　　“菲丽小姐……就住在这儿？”

　　这还不如瑞德尔爵士的那间珠宝铺子呢。

　　“这是公爵大人早年的住宅，如今空下来，就送给了菲丽小姐。”

　　送这么一座宅子给她，这位公爵家的千金到底是受宠还是不受宠呢？

　　“二位，请随我来。”

　　司机为他们打开院门，乐桓宁和阿努比斯相继走进院子，越过了那座落了灰的秋千，径直前往鬼影一般的二层小楼。

　　小楼中似乎只有菲丽小姐一个人，没有管家，她坐在沙发上，正在品尝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乐老板，欢迎。”

　　菲丽小姐没有起身，对跟在后面的司机说道：“你回去吧，不用留在这儿了。”

　　“回去？”

　　乐桓宁回头看了眼这位浓眉大眼的司机，问道：“你不是跟在小姐身边的人吗？”

　　“他是老宅的人，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借用。”

　　司机没有否认小姐的说辞，微微鞠躬之后退出了房间。

　　嘿，这倒是挺稀奇的。

　　乐桓宁与阿努比斯走进屋中，在菲丽小姐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这间屋子的布局大体与万事屋相同——不，甚至连万事屋都不如，它的家具摆设大多充满了岁月的旧痕，无论是掉漆的柜子还是斑驳的桌角，都暗示这间屋子的主人并不富裕。

　　“菲丽小姐，身为公爵家的千金，您过得未免也太节俭了。”

　　乐桓宁的话并未激起菲丽小姐的情绪，她轻笑一声，说道：

　　“身份并不代表生活，何况我父亲早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如果不是出现了某些大是大非，父母应该很少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菲丽小姐，你与公爵大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阿努比斯这话说得太直白了，直白得乐桓宁微微一愣，再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菲丽小姐抬起眼，面对这名口无遮拦的警察，竟然意外地没有生气：

　　“发生的事情有很多，尤其在一个位高权重的家里，只要有一点不满足他们的心意，就可以将你彻底打入地狱。”

　　菲丽小姐端起红茶，看着用茶粉冲泡出来的铁锈色水面，淡淡道：

　　“家里就我一个人，懒得招待，你们想喝什么自己泡吧，东西就在旁边的柜子上。”

　　到别人家里做客还得自己泡茶——乐桓宁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待客宗旨，幸好有阿尔法顶着，不然就他这股懒劲，估计也是个被天天投诉的货。

　　“泡茶就免了，我们也没打算待那么久，你不是想为宠物治病吗？宠物呢，出去遛弯了？”

　　阿努比斯刚转过头，头顶突然传来“砰”一声巨响。

　　菲丽小姐面色一变，将红茶放在桌子上，扭头走向了通往二楼的阶梯。

　　“二位先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菲丽小姐消失了，屋里只剩下并排坐在一起的两个人。乐桓宁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

　　“她不是说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吗，这是什么，那只发疯的宠物？”

　　“多半是了，而且听动静，这宠物疯得还不轻。”

　　不知是这栋楼隔音太好还是怎样，乐桓宁没有捕捉到二楼的声音，片刻后，菲丽小姐回来了，这次她的红裙子上多了条狼狈的裂口。

　　“菲丽小姐，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菲丽·雷奇诺坐在沙发上，双手撑着自己的额头，掀乱了额前那片精心打理的碎发。

　　“乐老板，这次叫你过来，的确是想为我家宠物治病的，不管你开什么样的条件，我都可以答应，请你务必帮我治好它。”

　　乐桓宁张张嘴，犹豫着问道：“治好……谁？”

　　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乐桓宁抬头一看，一名身穿白色长裙，黑发及腰的少女正扶着栏杆，一节一节地走下楼梯。

　　少女赤着脚，长裙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破口，她似乎有些走不稳，在最后一节楼梯上打了个晃，摇摇摆摆地来到菲丽小姐面前，手掌扶在了她的肩头上。

　　“菲丽，对不起。”

　　少女的声音很空，像晨间弥散的雾，又像峡谷中跌落的石头，似沉非沉地落在几人耳中。

　　她蹲在地上，将菲丽小姐抱进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

　　“别难过了，对不起。”

　　菲丽·雷奇诺抬起头，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在少女笨拙的安慰前终于败下阵来。

　　乐桓宁从没见过菲丽小姐脸上露出过这样苦涩的笑，她从神秘的公爵千金一路跌下云端，落在了凡尘中，落在了一个如同发疯野兽一样的少女面前。

　　“菲丽小姐，这位就是你的……宠物？”

　　人，AI，应该是不能称之为宠物的吧。

　　菲丽·雷奇诺点了点头，双手绕过少女的腋下，竟然将一个合金做成的机器人抱到了腿上。

　　“没错，这就是我的宠物，乐老板，我们的约定还作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