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比斯的真心剖白换来了默契考验的第一次折戟沉沙，但难过显然已经没有用了，乐老板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阿努比斯只好放弃挣扎，再次做了一个手势——

　　跟紧我，别乱跑。

　　一楼到二楼的楼梯分外狭窄，左右仅容一人通行，要是楼上真的有人，两个人绝对能堵住他。

　　阿努比斯走得很慢，似乎怕惊动楼上的那个人。缓慢的脚步声仍在继续，归来的“亡灵”正在漫无目的地徘徊。阿努比斯迈过了最后一节阶梯，待看清眼前的场景后，直直地愣在当场。

　　“怎，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乐桓宁被堵在下面，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他轻轻推了推阿努比斯的后背，就像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准备聆听大人的指示。

　　“宝贝儿，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赛博亡灵真的来了。”

　　阿努比斯侧身让开，乐桓宁立马跑了上去。

　　一名少女，不，应该说，是投影做成的少女，浑身散发着光亮，正围绕着祭坛与她的养父母慢慢行走。

　　似乎是听到了两人的声音，少女转过头，看向楼梯口的两名不速之客，露出了和照片上如出一辙的笑。

　　随后她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祭坛边。

　　下一秒，乐桓宁眼前一片光影倒错，少女踩着轻盈的步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

　　少女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乐桓宁，然而那片光影是冷的，她的手穿过乐桓宁的身体，留下了一片浮动的光波。

　　少女落寞地看了眼自己的双手，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碰不到眼前的人。她脸上的表情是真的，眼底的失望也是真的，乐桓宁张张嘴，低声说：

　　“你是谁，为什么让我们来这儿？”

　　少女抬起头，迷茫地看着他。

　　乐桓宁再次发出自己的疑问：“你想让我们调查真相吗？你想知道是谁杀了你的父母？”

　　少女歪着头，似乎听不懂他说的话。

　　“宝贝儿，我觉得她只是一段人为做出的影像罢了，不会回应你的提问。”

　　是这样吗？可她明明就站在自己面前，她的一举一动，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像本人自发产生的意识——她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当中，而那个世界正好向乐桓宁打开了一道缺口。

　　“影像啊……”

　　乐桓宁伸出手，果然，自己的指尖从少女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少女似乎觉得很好玩，她绕着乐桓宁，来来回回地从他的躯体间闪过。

　　“什么样的技术才能做出这样的影像，我怎么不知道邪教还有这本事？”

　　小小的无人区中卧虎藏龙，可他们既没见到龙，也没见到那只卧在山中的虎。

　　“有没有这本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控制这段投影的人一定就在这附近。”

　　对方肯定知道他俩住在这房子里，才将精心排演的这场戏准时上映。

　　是谁呢？会是那个藏在暗处的，真正的委托人吗？

　　就在这时，小姑娘的身影微微一动，穿过乐桓宁走下了楼梯。

　　“哎，等等，你要去哪！”

　　这可不得了了，这个全息投影的活动范围居然不止这一层！

　　“啧，宝贝儿，要追吗？”

　　这问题还用想？乐桓宁向前一指，坚定得仿佛要入党：“废什么话，再不追人就没了！”

　　阿努比斯指哪打哪，立马顺着楼梯追了下去。

　　然而那名少女并没有走出小楼，她在其中一个房间门口停了下来，转过身，高兴地看着阿努比斯。

　　“她的意思是，让我们跟她进去？”

　　乐桓宁几乎是前后脚追了上来，两人站在楼下犹豫了片刻，那名少女立刻嘟起嘴，走上来想拉乐桓宁的手。

　　“哎哎哎，男女授受不亲啊。”

　　阿努比斯挡在少女面前，眼睁睁看着她从身上穿过去，继而抓了个空。

　　少女愣怔片刻，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焦急地指着刚才的那个房间。

　　乐桓宁想起来了：“那是，你的房间，你想让我们去你的房间？”

　　少女点点头，回身跑到房间门口，殷切地看着他们。

　　行吧，去就去，乐桓宁走到少女面前，笑着说：“你想给我们看什么东西？”

　　少女走进房间，径直来到了床脚下。

　　她站在床前，招呼乐桓宁过去。乐桓宁走到床边，少女又指了指床下。

　　乐桓宁顺着她的引导，掏出了一个方形的铁盒。

　　一个落满灰尘的，沉甸甸的盒子。

　　“这是……”

　　乐桓宁打开铁盒，首当其冲看见的是一支深红色的玫瑰——这花尚未在雨雪中褪去颜色，还保持着最初的模样，花瓣是细绒做的，花枝上嵌着铁丝。它就以这样的模样埋在泥土中，与外面的枯树作伴，人为地造出了一片虚假的田园。

　　花的旁边还放着另外一个小盒子，看起来平平无奇，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少女期待地看着那个小盒，敦促乐桓宁将它打开。

　　“这是什么，两个小人？”

　　乐桓宁打开盒子以后，在最上层看到了两个涂装精致的小人，只有手指那么长，一男一女。男的穿着西装，女的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裙，两个人的动作拼到一起，能组成完整的华尔兹。

　　装小人的下面还有一层，这一层是透明的玻璃板，能隐约看到下方精密的零件。乐桓宁在底部找到了一个可以拧动的齿轮，他将两个小人放在第二层的玻璃板上，拧动齿轮，盒子发出了宛如流水的音乐声。

　　“音乐盒。”

　　乐桓宁看见两个小人分开又交错，如同纵情恣意的舞者，在欢快的乐曲中舒颈展翅。

　　少女痴痴地看着那两个小人，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随着流淌的乐曲低声吟唱。

　　“我从来没听过这首曲子，这是乔治为你创作的？”

　　少女听到了乔治的名字，兴奋地点点头，眼里闪过了一丝光亮。

　　“这样啊，真好听。”

　　乐桓宁跟在曲声之后，一点一点，慢慢地哼唱起来。

　　两个小人不停地随着乐声起舞，就像在命运的安排下相遇热恋，又失之交臂的少女与乔治。

　　乐桓宁的哼唱声低沉婉转，他转头看向阿努比斯，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微笑。

　　阿努比斯睁大双眼，这一刻，他似乎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乐桓宁了。

　　不是因为他漂亮，也不是因为他强，他就是他，拥有温柔又坚强的灵魂，像高悬天际的明月，也许并不耀眼，但依然普度众生。

　　莲花怎么能踩在月亮之上呢？睁眼云端的人，如何能看清脚下的凡俗呢？

　　齿轮渐渐走到了尽头，乐声停了，少女仍然意犹未尽，她看着玻璃板上的两个小人，伸出手，指尖却从他们的身体里穿了出去。

　　多可惜啊，生前那么喜欢的东西，死后却阴阳两隔，再也碰不到了。

　　“你想怎么处理这个音乐盒呢？帮你把它埋在树下，还是……”

　　少女摇了摇头，她指向齿轮，示意乐桓宁再转一次。

　　也许她太久没有听到这段歌声了吧，乐桓宁决定让她一次性听个够。他再一次拧转齿轮，这一回，音乐盒中传来的却不是乔治的那首歌。

　　“我说过多少次了，她是你妹妹，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要跟你妹妹在一起！”

　　“可她不是您捡来的吗，既然不是亲生的，为什么不让我们在一起？”

　　“捡来的也不行，你这是乱/伦，是要被神明厌弃的！”

　　“妈，你不要再信那个邪教了好不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我也不会放弃她的！”

　　“你，你居然敢质疑神明，你是不是要气死我！行啊，你不是喜欢她吗，你不是死也要跟她在一起吗，那我就让你知道，背弃神明到底是什么下场！”

　　激烈的争吵声戛然而止，齿轮依旧在转，但是后面已经没有声音了。

　　少女默默地低下头，似乎想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然而这段对话像沾满了毒的尾勾，刺在她光芒闪烁的身体上，刺出了看不见的伤口。

　　心如蛇蝎啊。

　　或许这就是信教之人的必经之路吧。

　　忽然，少女的身体闪烁几下，聚在一起的光芒倏尔倾斜，又迅速恢复原样。她就像接触不良的老旧电视一样，震惊的五官不断变换，到最后，迷茫地看向乐桓宁。

　　她在向乐桓宁求助。

　　乐桓宁手一哆嗦，手里的音乐盒差点被这绝望的表情扫到地上。

　　“别，别怕，是谁让你来的，带我去见他，我可以帮你修复数据……”

　　来不及了，少女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身躯正在渐渐消散，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到音乐盒的那两个小人身上，摇了摇头，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少女张开嘴，无声地说出了两个字。

　　“谢谢。”

　　投影碎掉的那一刻就像雪花，漫天飘零的光点落在乐桓宁身上，也落在那两个渐行渐远，彼此背对的小人身上。

　　“结束了。”

　　乐桓宁将那两个小人拿起来，放回了音乐盒的第一层。

　　“不，没有结束。”

　　阿努比斯看着乐桓宁脸上渐渐收敛的悲伤，沉声道：“那个控制投影的人，就在这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