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五号厂并不像人们所想的那样，位于下城区最繁华的中心地带，相反，它隐没在一条狭窄的巷子尽头，背靠城墙，大门正冲着巷子口。
乐桓宁自打进入这条巷子以来，就断定五号厂不会有太多顾客——这巷子太冷清了，无论流民还是老鼠，在这里通通都看不见。
“这也太清净了。”
乐桓宁感到一阵小风从身边刮过：“怎么，酒香不怕巷子深吗，我看还挺怕的，毕竟这里什么人都没有，难道我们走的不是正门？”
“门就只有一个，再多就要翻墙了。”
阿努比斯前前后后看着这条小巷，笑着说：“不过是挺奇怪的，要是他们一点生意都没有，中心AI不会过问吗？”
“中心AI要操心的可真多，可要是我们以客人的身份去又不太现实。”
这就是乐桓宁现在最愁的问题——放在以前，阿努比斯还是个机器人的时候，他们就可以谎称顾客，假模假样地潜进去。可现在他俩都是仿生人，而且这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两个理由全部罢工，他该怎么做才能不引起对方的警觉呢。
乐桓宁的心事再次通过他的表情进入了阿努比斯眼中，对方轻笑一声，说道：“来都来了，总不能再折回去吧，说不定从我们踏入这条巷子开始，就已经打草惊蛇了。”
“话虽如此，可要是对方一口咬定没有查纳尔德这个人，我们也没办法啊。”
“那有什么，惊都惊了，抓出来就是了。”
乐桓宁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说：“你是想……”
阿努比斯眨眨眼，说道：“相信我，他肯定会露面的。”
乐桓宁上下打量着他，“噗”一声笑了出来：“行了吧你，别在这儿搔首弄姿的，就换了个壳而已，抛媚眼给谁看呢。”
乐桓宁是相当吃这一套的，阿努比斯发现了，只要自己盯着他看，再离谱的要求对方都能答应。
是啊，不就是换了个壳而已吗，以前的自己不好看？
阿努比斯揣摩着乐桓宁的喜好，跟着他一路向前，来到了机械五号厂门口。
下城区的机械厂自然不可能像其他机械厂那样，门口站一个如沐春风的接待员。它更像人类时期的老旧厂房，用着铁质的推拉门，门外的AI似乎也罢工了，整片厂区安安静静，只有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员工正无所事事地蹲在墙角聊天。
两人进去的时候，其中一个员工抬起眼，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人。
聚在一起的四五名员工就像街边的小混混一样，蹲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他俩。没有人过来接待，其中一个员工吹了声口哨，贱兮兮地喊道：
“呦，两位小美人，过来换零件啊？我们可没有仿生人能用的东西！”
旁边几个人贼眉鼠眼地笑成了一团，又有一个人喊道：“或者你们想陪爷几个乐呵乐呵？可以啊，流水线上行不行，咱玩点刺激的！”
“这也太刺激了吧，你们就不怕把脑袋削下来？”
阿努比斯沉着声，冷冷地扫了眼这群流氓——都是在下城区混的，这群流氓的兴奋点非同一般，他们个个从地上站起来，上来就要对他俩动手动脚。
“脑袋削下来又怎么了，只要两条腿还在，咱就能动！”
猥琐的奸笑声此起彼伏地环绕在乐桓宁耳中，如同置身于臭气熏天的垃圾回收站。他蹙起眉，沉声说：
“机械五号厂就这个德行？”
“哎呦，你看这厂里有人吗，我们快活一下怎么了，兄弟们，上！”
几个流氓一窝蜂冲上来，脏兮兮的手马上就要碰到乐桓宁——就在这时，阿努比斯抓住那流氓的手腕，用力一折，流氓倒退两步，正好撞在后面的人身上。
“嘿，你还给脸不要脸了是吧！”
剩下的流氓当即冲上来，抬手就要给这个弱不禁风的仿生人一点颜色瞧瞧，突然，众人耳边响起了一声怒吼：
“住手！”
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人快步走来，挡在了那群流氓面前，指着他们大骂：“你们不干活，在这里闹事是吧！”
“哎呦，厂长，您不都看见了吗，这有什么活好干的。”
这群流氓虽然不畏惧眼前这个中年人，但有厂长在，再调戏别人就有点不合适了。流氓们一哄而散，剩下那个中年人转过身，讪讪地看着他俩：
“实在不好意思啊，让你们见笑了，你们有什么想买的吗，我们厂虽然人不多，但是东西都挺全的。”
阿努比斯上下打量着这个略显邋遢的中年人，笑了笑，十分和气地说道：“您就是五号厂的厂长吧？”
厂长点了点头，紧张中不失一丝尴尬地说道：“我叫雷诺，两位喊我的名字就行。”
看来这就是那个倒霉的公务员了。
“雷诺……厂长，久仰久仰，不知道你对仿生人材料有没有兴趣？”
雷诺和乐桓宁同时震惊地看向阿努比斯。
阿努比斯无视了他们脸上的表情，依旧面不改色地说道：“您也看见了，我是一名仿生人，仿生人用不了机器人的零件，您遇到我们这样的客人也没辙，对不对？”
对个屁，就没有仿生人来下城区换零件的！
但雷诺依旧点了点头：“没错。”
“所以啊，我想和您谈一笔合作，由我们提供仿生人的材料，您来提供销售渠道，到时候获利分成我们再商量，您看如何？”
乐桓宁简直要看不下去了。
“可是，除了你们二位，我也没有见过其他仿生人啊。”
雷诺虽然怂，但也好歹是个公务员，不会被阿努比斯三言两语就绕进去。
“哎呀，您看看我，您觉得我是哪儿来的？”
阿努比斯伸直胳膊，在雷诺面前转了个圈。
“我就这么告诉您吧，中心AI有重启仿生人的计划，目前已经到实验阶段了，我俩就是这个实验的参与者，到时候实验结束，仿生人就会大批量出现在这个社会上，到时候您还怕材料卖不出去？”
不行，这话听上去实在太假了，要是早知道他会编出这么邪门的理由，乐桓宁说什么也得堵住他的嘴。
雷诺看着他，用尽毕生修养挤出了一个微笑：“先生，您跟我开玩笑呢吧。”
“哎呀老哥，我怎么就开玩笑了，您看看这是什么？志愿者协议！您再看看这个，材料售卖许可，这都是中心AI盖过章的！”
阿努比斯瞬间出示了两份证明，乐桓宁凑上去一看……还真有这玩意儿！
两份证明白底黑字，一份是阿努比斯说的志愿者协议，上面条条框框列了很多注意事项，包含实验过程和参与者须知，最后还有一个大大的红章落在上面，看起来的确像那么回事。
还有一份就是材料售卖许可，上面有阿努比斯的照片，就像资格证书一样，下面同样有一个章。这一份比上一份简单些，但是章不能作假，因为每个章都是有编号的，可以通过中心AI验明真伪，绝不是一盒印泥就能解决的事。
这一回，雷诺先生算是彻底相信了，但是情感上还不能接受。
“怎么我就没听说过这个实验呢？”
“这次参与实验的只有内部人员，还没有对外公开呢，这不是先让我们出来试试水，后续的材料、政策等相关问题还要等上面开会决定。”
阿努比斯越说越真，说得乐桓宁都快信了。
不愧是警察，对上面的这套作风真是了如指掌。
雷诺先生明显陷入了犹豫，片刻后，对阿努比斯说道：“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这样吧，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只要他同意，这事就算谈妥了。”
连厂长都做不了主，那这人是谁呢？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阿努比斯爽狂地答应下来：“当然可以。”
雷诺说到做到，将两人带到了厂区深处，一幢看起来非常朴素的二层小楼前——连阿努比斯自己都没想到，查纳尔德居然还真在。
小楼前有两个保镖，雷诺让他们稍等，然后自己走到保镖面前，和他们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
乐桓宁趁他们说话的功夫，小声和阿努比斯说道：“他居然不在上城区？”
“也许是为了工作方便吧，像他这种人，往返城区是很随意的事，用不着打报告的。”
三分钟后，雷诺回来了，他笑着说：“可以了，你们上去吧。”
“就我们上去，您不用去吗？”
雷诺摇了摇头：“那人要见的只有你俩，我在楼下等你们。”
这个表面上的厂长居然不能上桌吃饭！
阿努比斯笑了笑，客气地说：“那就多谢您了。”
他拉着乐桓宁的手，在保镖的带领下，没入了漆黑的楼道中。
不知道是设计的时候有问题，还是出于某些别的原因，这栋楼黑得吓人，总有一股小风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乐桓宁四周，吹得他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那两个保镖也不说话，看起来像两节木头似的，平平板板地在前面走着。乐桓宁攥着阿努比斯的手，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
没关系的，邪不胜正，邪不胜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