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树这种活实在太消耗体力了，对于一个从小到大连树种都认不清的大学生而言，即使重生为力大无穷的仿生人，一时半会儿也接受不了这样崇高的工作。
更何况仿生人也有自己的生理极限，谁说电信号控制的感觉就不是感觉呢？
“钱难挣，屎难吃啊。”
到了现在，乐桓宁才发现老祖宗留下的这句话变成了至高无上的真理。
此时此刻，乐桓宁正坐在一片砍好的树堆旁，对着头顶的透明玻璃墙发出了人生的感叹。
地上是他留下来的木桩子，坑坑洼洼的，让人忍不住想起环境保护片里的世界末日。他撩了把自己的头发，银白色的发丝沾上了些许汗珠，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在我生活的那个年代，至少还能看到几棵上百年树龄的老树，现在老树是没有了，都从史书变木材了。”
“你生活的年代？你不是我们这个年代的人吗？”
乐桓宁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小孩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蹭一下扭过脖子，和一个垃圾桶大的小机器人对上了眼。
这小机器人长得浓眉大眼的，一看就和外面那些东拼西凑的“下等人”不同，他应该是个有“父母”的，而且“父母”的身份还不低。
那小机器人也不认生，见乐桓宁不说话，又往前凑了几步：“你和我不一样，你长得好漂亮。”
乐桓宁：“……”
头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的夸奖，他居然还有点不好意思。
“你的头发是真的吗，眼睛呢？能不能拆下来给我看看？”
这一次乐桓宁果断地抬手挡在自己身前：“不行！”
哪来的熊孩子，真没礼貌！
“爸爸说机器人的头发都是假的，是贴上去的，只有人类才有头发，你是人类吗？”
乐桓宁盯着小机器人亮晶晶的大眼灯，怀疑他的内部系统是不是被人重置了。
不然AI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小朋友，人类已经灭绝了，要把这一条牢牢地记在你的小脑瓜里哦。”
乐桓宁自认已经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心，笑眯眯地看着小机器人：“小朋友，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朋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哇啦哇啦地说道：“爸爸妈妈不要我了，他们把我抛弃了！”
乐桓宁：“……”
4832年了居然还能遇到这种事！
乐桓宁看了眼四下空旷的培养厂，除了他和这小机器人以外，找不到半个活人——还有一个活人埃尔讯为了不和他打起来，正在看不到头的另一边干活。
“那，我看不如……”
小机器人兴奋地睁大眼，数据流咕噜咕噜地从那双大眼灯中闪过。
“你再找一对儿新的爸妈吧，我这儿还有很多活没干完，就不远送了哈！”
小机器人发出“哇”一声尖叫，震得乐桓宁耳中嗡嗡作响。他抄起脚边的电锯，凶神恶煞地对着这不知好歹的小东西。
“再啰嗦我连你一块锯了！”
小机器人彻底被他吓哭了，闪烁的大眼灯带着流不出来的热泪，忿忿地瞪着乐桓宁：
“你欺负小孩！”
“小孩本来就不应该来这种地方，走开走开，别耽误我干活。”
乐桓宁毫不犹豫地轰走了这个小崽子。小机器人哭哭唧唧地跑了，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柄小斧头，又跑到了乐桓宁身边。
“我要跟你一起砍树！”
嘿，这小孩！
乐桓宁将锯刃对准了树干，飞起的木屑划出一道圆弧，全都喷到了小机器人头上。
小机器人被乐桓宁不讲道德的袭击吓得挥起斧子，对着空气一顿乱劈。
斧头不长眼，差点就砍在乐桓宁腿上。他赶紧向后退了一步，大喊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小机器人拍开头顶的木屑，圆咕隆咚的大脑袋狗似的甩了甩，又喊道：“我要跟你一起砍树！”
“砍砍砍！你上那边砍去。”
乐桓宁随手指了个方向，小机器人拎着斧子，屁颠屁颠地来到那棵树旁。
这里所有的树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粗细均匀，枝叶饱满，随便砍哪个都一样。
小机器人举起斧子，朝天挥了个打高尔夫的姿势，然后一下砍到了树干上。
一股电流顺着小机器人的手臂袭击了他的大脑，他猛然打了个哆嗦，“嗷”一嗓子嚎起来。
“又怎么了？”
小机器人将斧子扔到地上，眼泪汪汪控诉道：“树太硬了，劈得我手疼！”
乐桓宁：“……”
他是真的心累了，真的很想把这个小孩隔着玻璃墙扔出去。
乐桓宁眼不见心不烦，提着自己的电锯移驾到另一头，决定视这个小机器人于无物。
“我要砍树，我要继续砍树！”
小机器人再一次拎着斧子晃到乐桓宁面前，在他耳边坚持不懈地输送噪音。乐桓宁忍无可忍，扔下了手里的电锯，一步步来到小机器人面前。
“乐老板，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就在乐桓宁打算暗下毒手的时候，埃尔讯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莫名其妙地跑过来帮忙了。
他一眼看见这个小机器人，左右观察了一圈，扯着嗓子问道：“这小孩哪儿来的？”
“太好了，你来得真及时，赶紧把这小孩带走。”
乐桓宁伸手一推，小机器人连带着手里那柄小斧子五仰八叉地滑到了埃尔讯面前。埃尔讯低头打量着面前的小孩，具有压迫感的高大身躯立马罩下了一个浓重的阴影，正好将小机器人框在其中。
小机器人一动都不敢动，闪烁的大眼灯怯生生地看着头顶的庞然大物，嗓子里冒出了“叽”一声杂音。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埃尔讯声如洪钟，震得小机器人缩紧脖子，握着斧子的手微微一抖：“兰登。”
又是一个常见到不能再常见的名字。
在这个充满了废土气息的AI世界中，十个机器人里有两个叫兰登，两个叫博伦，另外几个则被艾拉和约翰占据。
反正名字只是一个代号，AI们用数据对接就可以区分对方的身份，无所谓他本人叫什么，就算叫“狗屎”，那也只能证明他是个有病的人。
“兰登啊，你爸爸妈妈去哪儿了？”
埃尔讯一看就没有乐桓宁那么好欺负，面对同样的问题，兰登“呜呜”两声，诚实地交代道：“我爸爸在工作，我妈妈在家里做家务。”
很好。
埃尔讯提溜着小机器人的领子，不客气地说道：“行，那就把你爸叫来，让他把你领回家去。”
兰登扭过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乐桓宁。
“我同意这位先生的建议。”
乐桓宁笑眯眯地看着小机器人，在他光溜溜的小脑袋上摸了两把：“赶紧让你爸把你领回家去！”
这下就算天神下凡也没辙了。
小机器人连接了通讯，滴滴两声，发出了一段声嘶力竭的尖叫。
“爸，救命，有人绑架我！”
乐桓宁：“……”
埃尔讯：“……”
这臭小子！
通讯里传来咣当一声响，紧接着电话就被挂断了。兰登被埃尔讯拎到了半空，大眼灯直接对准了一张血盆大口。
“你这个小崽子！”
“干什么呢，放下我儿子！”
埃尔讯与乐桓宁同时听见了一声暴呵，那位发布委托的培养厂负责人，讲求众生平等的提温先生带着一帮手下赶来了。
乐桓宁和埃尔讯面面相觑地看着彼此，直到小机器人发出下一声尖叫：
“爸，就是他们，快救救我！”
埃尔讯一把放开了这个小王八犊子，兰登立马拎着他的小斧子一蹦一跳地逃回了提温身边，和这个面目狰狞的老父亲来了个久违的拥抱。
“爸爸，我好害怕啊呜呜呜。”
提温抚摸着儿子的头，面色不善地看向乐桓宁：“乐老板，我请你们来帮忙，不是为了让你绑架我儿子然后向我索要赎金的。”
你哪只眼睛看我向你索要赎金了？
乐桓宁将手上的电锯一扔，拍了拍仿生手指上沾到的木屑，优雅地向前走了几步：
“不好意思啊提温先生，你俩到底在这儿演什么呢？要不是木材培养厂是个正轨机构，我还以为你和你儿子准备给我玩出仙人跳呢。”
“仙人跳”这个词在AI世界中不太常见，提温先生检索完数据库，顿时怒从心头起，大喊道：
“你们，你们这是诬陷！”
“诬陷？我诬陷什么了，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宝贝儿子为什么手里举着一柄斧头在这杳无人烟的地方乱晃？”
刚才父子间的重逢令人激动，提温先生一时没有细想，此刻才低着头，犹犹豫豫地看向自家儿子。
“你……你来回答一下乐老板的话。”
兰登猝不及防遭到反驳，乱转的小脑瓜登时哑了火。波涛汹涌的数据流从他的大眼灯中闪过，差点将他容量不大的存储器卡出了BUG。
“我，我，我过来砍树……”
兰登最后几个字的声音越来越小，看向乐桓宁的目光简直充满了恐惧。他抱着头，在原地疯狂地转起了圈。
“我来砍树，我来砍树，别凶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乐桓宁与埃尔讯对视了一眼，确定这小机器人的中枢处理器准是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