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群教条式的程序当中，乐桓宁一眼看见了那段行动指令。

　　教条式程序，其实就是将某些指令以“禁令”的方式刻入程序当中，每当触发关键词时，中枢就会自动做出判断，判断的结果分为“对”和“错”，若运算结果符合条件，机器人就会听从指令，反之，指令无效。

　　这种单纯的“yes”or“no”，是最容易实现的程序，也是邪/教控制教徒的基础。

　　但是编辑一段行动指令就不同了，这就像游戏中那些自由行走的NPC一样，想让一个人从A点前往B点，就需要复杂的指令，包括如何行走，走哪条路，过去以后要做什么，都需要建立详细的规划，这还是在NPC是个工具人，任程序员摆布的份上。

　　AI虽然没有思想，但它们本身就是一台闭合的计算机，其内部代码拥有固定的逻辑，无论增减删补都有可能造成混乱，而所谓病毒，就是在这套固有逻辑中，携带了另一条指令，并疯狂增殖的一种外部代码。

　　乐桓宁看见的这段行动指令是跟在那个“记忆消除程序”之后的，也就是说，只要能制造一片短暂的代码空白，那么在这段空白内增添任何东西都可以出现神不知鬼不觉的效果。

　　要是这段代码不会像病毒那样无限增生，就连宿主本人可能都无法察觉。

　　所以乐桓宁才会在记忆空白后做出那个奇怪的举动！

　　所以邪/教当时想控制他的身体做什么？检查老汉森有没有死透吗？

　　“你们做这实验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夺权？我承认你们的方法确实好用，但是在面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时恐怕还差点意思。”

　　热武器是解决争端最有效的办法，无论邪/教在暗地里如何操控机器人，在真正的压迫面前都会不堪一击。

　　除非他们志不在此，想继续走这条忽悠人的老路，此等方法还能继续装神弄鬼。

　　但看望云那态度，对中心AI又没有如此强烈的敌意，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

　　“乐老板，你觉得灵魂是什么？”

　　灵魂，这个问题可就太哲学了。

　　古时候人类对灵魂的认识一般指的是脱离肉/体之后的某种意识，这个意识会在人死后析出，无论前往轮回转世还是化作厉鬼索命，都是某种无形无质的存在，正常人无法得见。

　　可是既然无法得见，又怎么能证明灵魂存在呢？

　　“后世的灵魂一般指的是某种抽象化概念，比如，一种精神，或者一种品德。”

　　乐桓宁浅浅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可他知道，这并不是望云想要的答案。

　　“意识依附于肉/体，这个在人类时代就已得到论证，可他们却坚持认为灵魂是存在的，尽管世界的发展日新月异，尽管知识的壁垒已经松动，他们仍然相信自己会前往来世。”

　　望云走到那女孩身后，一把拔掉了女孩中枢上连接的那根数据线。女孩手脚挣动了两下，最终靠在椅子上，变成了无用的废铁。

　　“所以我们将意识剥离出来，并增加了一段新的指令。你看，灵魂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没了肉/体，它什么都不是，但肉/体却不受灵魂摆布，即使脱离意识，它也同样可以受到他人的操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邪/教整天就搞这些，怪不得一个个都神经兮兮的！

　　“不好意思，先打断一下你的哲学小课堂。”

　　乐桓宁抬起手，不耐烦地说：“如果你们是为了研究这么高深的学术问题，那我建议你直接向中心AI提出申请，说不定它会给你实验室和经费，你也不用躲在这下水道里整天和赛博耗子作伴，但要是为了别的，你说这些可就和你讨厌的那些人一样了。”

　　“说直白点，兄弟，你们就是想操控其他AI罢了，找什么高大上的理由呢？那不符合你们的野心。”

　　乐桓宁指了指自己，笑着说：“我不否认自己和警察局合作是为了方便做生意，但我最起码生财有道，你们呢？你敢承认自己的欲望吗？”

　　望云冷笑一声，伸手一推，坐在那的女孩瞬间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连点声都没出。

　　“乐老板，你说的对，操控他人的确是我们研究的主要课题，而这位秘管局女孩身上的秘密也值得探究。但是向上探索与获得权力永远是不冲突的，我们不能只有‘活着’这一种追求，您说是吗？”

　　不好意思啊，他就是想活着而已，上辈子连这点愿望都无法实现，这辈子也没有其他追求，光是“活着”就耗费了乐桓宁的全部心力。

　　望云几乎立刻从乐桓宁的脸上读到了答案，他叹了口气，礼貌又不失温和地笑道：

　　“看来乐老板当真是不打算与我们合作了，真可惜，我以为我们会成为志同道合的伙伴。”

　　乐桓宁立马啐道：“伙个屁的伴，你那撑死叫‘同伙’！”

　　“好吧，既然我们无法成为同伙，那你就变成我们的敌人了，对吗？”

　　乐桓宁一听这话顿感不妙，人已经渐渐挪向了门口：“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啊，这城里就我一个仿生人，要是我没了，中心AI立马就能发现！”

　　“那又如何呢？”

　　望云缓缓走近一步，天真又残忍地看着他：“中心AI当然知道我们的存在，但它这么久都没有找到我们，以后也是一样。”

　　乐桓宁：“……”

　　烦死了，踢到铁板上了。

　　阿努比斯到底去哪儿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找过来吗？

　　邪/教动手不需要像人类一样拼刺刀，望云话音落下的同时，乐桓宁立马感受到某种熟悉又强烈的冲击，正在一波波摧毁他的中枢！

　　他们用来对付汉森的那招！

　　糟糕。

　　这一次没有屏蔽器的保护，乐桓宁登时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从身后敲了一闷棍，恶心欲呕的感觉如潮水猛扑，淹得他跪在地上止不住地咳嗽。

　　“乐老板，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没错，他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毕竟汉森和露希尔当时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躺在了地上，而他还能动，还能说话，就说明望云在有意折磨他！

　　望云蹲在地上，一把掐住乐桓宁的脖子，迫使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乐老板，仿生人的技术在我这儿也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课题，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头发、皮肤、你这张和人类一模一样的脸，就像造物主亲临一样，让人兴奋，炽热。完美的造物主能卖出什么价，难道你不期待一下？”

　　乐桓宁的发声装置就安装在正常人类的声带处，此刻他根本无法出声，只能张着嘴，漏出一两段挣扎的喘息。

　　“乐老板，我从未亲手杀过人，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满足这个小小的愿望。”

　　我去你大爷的！

　　乐桓宁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崩到了极致，所有系统都在向中枢不停地发送警报，他的自动修复程序完全赶不上冲击的破坏速度，马上就要运行过载了！

　　乐桓宁感受不到疼，但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就像离群的大雁飞行数日，终于累死在荒芜的沙漠中。

　　我又要死了。

　　这是乐桓宁产生的第一个想法。

　　看上去有点可笑，他才来这个世界多久，就经历了这么多生死存亡的事，仿佛他这辈子都与“好好活着”无缘，世道偏要在他前行的路途上增加诸多磨难，可磨的又是什么呢？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生死留白，能磨出一个什么来呢？

　　乐桓宁闭着眼，等待自己的中枢被这强烈的冲击蚕食殆尽。

　　然而没有。

　　“咚”一声响，钳制着他脖子的力量消失了，乐桓宁瞬间栽倒在地，中枢内的修复程序占据上风，立即开始反夺自己的领地。

　　带领少女们逃脱的领头羊不知为什么出现在这儿，手里抄着一把顺来的椅子，狠狠地砸在了望云的脑袋上！

　　望云对乐桓宁的渴望盖过了对危机的警戒，就这么被她砸了个正着，整个机器人瞬间前倾，倒在了分析机上，将精密的“缸中之脑”砸出了火花！

　　而少女也因冲击波跪在地上，艰难地扶着那把立过功的椅子，对还在发呆的乐桓宁大喊：

　　“你不是想要数据吗，快去啊！”

　　不愧是秘管局出身的，性格就是果断。乐桓宁立马将已经宕机的望云扔到一边，开始获取机器中的代码。

　　这座“缸中之脑”内的程序远不止抹去记忆与篡改行为，其中还有很多未知的代码，说不定有乐桓宁想要的答案！

　　乐桓宁的指尖飞速在后台上操作，而望云也从短暂的宕机中回过神来，阴狠地看向乐桓宁。

　　“既然选择当蝼蚁，就要接受被人踩在脚下的命运！”

　　望云彻底释放了冲击，一种强有力的震荡自中枢传来，乐桓宁清楚地感觉到体内的中枢在向他报警，之前修好的部分再次被敌方蚕食，这一次，蚕食的速度骤然加快，马上就要将他的意识驱逐出境！

　　“87%，88%，老天爷，这时候就不能快点吗？”

　　也许是被冲击震荡到麻木了，乐桓宁感受到的痛苦没有最开始那么强烈，但这具仿生人的身体却已经撑不住了，他的指尖被高温灼伤，露出了仿生皮肤下的内置骨骼。

　　拜托了，再给他一点时间，他还没有见到那位前来拯救他的警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