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桓宁直视着少女的眼，淡淡道：“这么看来，我似乎别无选择？”
“当然有了，你可以走出这个大门，回到中城区，继续与你的万事屋作伴。只不过我们无法保证你的安全，毕竟他们对你很感兴趣，说不定某一天，你会成为他们的猎物。”
少女棕黑色的瞳仁静静地盯着他，内里流淌着对乐桓宁的数据分析。
“如果你加入我们，我不但可以满足你想要的，还能保证其他分支的人不会轻易动你。一举两得的买卖，不需要你付出什么，多划算。”
“不需要付出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这么说，可让我有点害怕啊。”
乐桓宁向后一仰，缓缓地靠在了沙发上：“可是我的安全已经有人负责了，我相信警察局不会放任那些犯罪分子逍遥法外，您觉得呢？”
少女无聊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说道：“中城区警察局吗，你真打算依靠他们？我以为万事屋跟警察局合作的消息只是说着玩的。”
“可惜了，只要中心AI还在，中城区永远只能对上城区俯首称臣，中城区的警察能逮捕上城区的贵族吗，我很期待哦。”
少女脸上不怀好意的表情毫无遮掩地展现在乐桓宁眼中，乐桓宁轻笑一声，接茬道：
“你说的对，中城区的警察很难逮捕上城区的贵族，职责有限，连下城区的杀人游戏都无法摆平，但他们却在职责范围内做到了极致，至少比上城区某些尸位素餐，每天只想着浑水摸鱼的‘官老爷’们强，您说是吗？”
少女思忖片刻，当真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看来，我们是没有合作的机会了。”
少女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就在这时，乐桓宁又接上了后半句话：
“但是，我需要你们给我提供一样东西。”
乐桓宁抬起头，像一只恶作剧得逞的猫，高傲地注视着少女不可思议的表情：“除了那位顾客的情报以外，我还需要一种代码。”
“代码？”
乐桓宁勾起唇角，露出了藏在肚皮下尖锐的爪子：“没错，属于你信奉的那位神明的代码。”
反正不管走上哪一条路，最后的目的地总归是相同的。
少女拖出一声长长的调子，笑着说：“哦？原来你想弑神。”
乐桓宁：“我以为你是个忠诚的信徒，没想到自家神明受到威胁，你居然无动于衷。”
少女轻笑一声，似乎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倘若我信奉的神明足够强大，那祂必然不会被网里的小鱼小虾所啃食。大象不会在乎身上的蚂蚁，神明也不会在乎脚下的凡人。”
“但若祂真的消失，说明我信奉的神明不过如此，既然这样，我的信仰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不论怎么选，我都能接受，乐先生，到你了。”
既然对方已经展现出自己的底牌，那么乐桓宁也要拿出相应的诚意才行。
“好，既然你答应了我的条件，那么，我也同意入教。”
乐桓宁拿起那张黑色的请柬——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请柬上有一排阳刻的小字，只是这请柬用的材料有些特殊，外表上几乎难以察觉。
“恭喜您成为神明的第一千零一位信徒。”
乐桓宁抬起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一千零一，寓意不错，那我就收下了。”
下午四点二十三分，乐桓宁与露希尔走出香薰店，麦德管家等在外面，向两人鞠了一躬：
“二位，请上车吧。”
他们身上还穿着瑞德尔爵士友情赞助的服装，需要先回去换掉这身行头，再考虑接下来的打算。
乐桓宁坐在车上，无聊地望向窗外——上城区居民的生活勉强与他上大学的那个城市类似，不繁华，也不没落，更像是跟在时代身后随波逐流的小舟，能穿越平静的海面，也能被突起的浪花卷入海底。
“你一开始就打算把我卖给她，对吗？”
乐桓宁这句话来得毫无征兆，露希尔微微一怔，低声道：“没错。”
“露希尔小姐，我们之间的友谊就这么脆弱？”
乐桓宁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但露希尔知道，他生气了。
乐老板很少生气，就算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也能在危机中保持理智，他好像不在乎自己身处何地，遇到了什么事，他的追求永远都是那么简单又直接。
“我想完成任务，也想替她报仇。”
这时候再遮掩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露希尔取下了衣服上的胸针，将它牢牢地握在手里：
“报仇这样的行为，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实在太幼稚了——秘管局肩负重大的使命，我们必须各司其职，为这个城市贡献出全部的力量。每个人都在大义凛然地喊口号，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
“可是我并不认识这个城市中的大多数人，他们的一生也与我毫无关系，我构建起自己的伟业，却连唯一的朋友都无法拯救，我到底是英雄，还是一个手持利刃的无能之辈？”
露希尔这番话椎心泣血，她把所有的苦痛与无奈都一点点扒开，暴露在乐桓宁面前，让对方凝视自己的懊悔与不堪——
也许是因为绝望，也许她深知乐桓宁的秉性，向他发出了最后的求救。
乐老板转过头，面色平静地看着她：“报完仇之后呢，你打算做什么？”
“我……”
露希尔想了想，迷茫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也许会退出秘管局吧。”
“背负秘密的人永远无法获得安身之地，这点你心里清楚。”
就像他自己一样，只要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就必须保持清醒，没有家，没有亲人，更无法获得相伴一生的爱人。
那是人类才有的东西，他已经不是人了，更不想陪虚伪的AI玩过家家。
露希尔蹙起眉，对上了他的双眼：
“乐老板，冒昧地问一句，你到底是谁？”
我能是谁，这城市一共就这么大，我还能是从土里面钻出来的吗？
还别说，他真是从埋着仿生人的土堆里钻出来的。
“露希尔小姐，希望你下次不要再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乐桓宁移开了自己的目光，闷闷不乐地说道：“我现在是有信仰的人了，你不要随意打乱我的信仰！”
过了一会儿，车辆平稳地停在了瑞德尔爵士家的后院。乐桓宁从车上下来，正好看见瑞德尔爵士正在院子里喝茶。
“事办得怎么样了？你们……”
瑞德尔爵士看到了乐桓宁身上这件衣服，面色阴沉地走了过来。
“这件衣服是从哪儿找到的？”
乐桓宁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转头看了眼站在身后的管家，冷静地说道：“不是你让管家带我们过去的吗？难道你不知道这件衣服是从哪儿来？”
瑞德尔立马将怒火撒向了自己的管家：“是谁把这件衣服送进去的！”
麦德管家不卑不亢地站在那儿，微微垂着脑袋，说道：“上次您喝多了，让我们把老爷所有的东西都送到衣帽间去。”
瑞德尔爵士后退几步，喃喃道：“衣帽间，衣帽间……”
乐桓宁没有出声，默默地注视着他。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我应该，应该……”
瑞德尔爵士留下喝了一半的茶，仓皇地返回了老宅。
麦德管家并没有跟在他身后，他转身面对着乐桓宁和露希尔，依旧用那副八风不动的表情说道：
“让二位见笑了，爵士大人现在不方便待客，请二位将衣物送回衣帽间后尽早离开，我将会安排车辆送二位前往检测门。”
乐桓宁与露希尔对视一眼，点点头：“可以。”
然而瑞德尔爵士的反应着实奇怪，让他想起了储藏间中看到的照片。
温馨的一家三口，从未提起的父母，讳莫如深的过去……
少女说瑞德尔爵士没有那么多筹码，兴许他的背后，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露希尔：“每个人的过去都不一般，乐老板有空考虑别人，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将来。”
乐桓宁轻笑一声，说道：“罪魁祸首还好意思居功？”
“这个嘛……我可以算在委托费里。”
虱子多了不怕咬，欠钱多了不怕还。反正都到这份上了，多画两个大饼又能怎样呢？
可是AI是没有过去和将来的。
乐桓宁咽下这句扫兴的话，转身跟在露希尔身后走进老宅。
片刻后，汽车带着他们离开上城区，一路来到了两个城区之间的检测门。
乐桓宁正在人群中排队，还未通过，中枢内突然收到一条消息——
乐老板，情况紧急，请立刻前来会合！
会合？
乐老板打开地图一看，是那个女人和她家小孩落脚的塑料棚！
检测门前的人流还在缓缓推进，乐桓宁却突然觉得此刻如坠冰窟，从瑞德尔爵士家出来以后始终徘徊不去的预感终于在此时爆发，他头一次在仿生人身上体会到忐忑不安的感觉。
露希尔：“乐老板，你怎么了？”
乐桓宁与前面的人已经隔开了两三米的距离，身后的机器人正在用愤怒的眼神瞪着他。
乐桓宁立马追上去，同时将所有不安压在中枢内，微微摇了摇头：
“咱们改天再聊，我还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