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雁枫咳嗽平静下来, 他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我的九族真的获赐爵位了？”
“千真万确啊！”崔伴肯定地道，“今日早朝时王莒岳王大人向陛下提议的，现在圣旨都已经出了京城了。”
穆雁枫心间一松。
其实说是九族, 但穆云乃是他祖父的第一任妻子所生, 后面的兄弟姐妹，都是继室的孩子。所以，除了表弟晏佐之外，他同其他亲人并不亲近。
穆云为官正直, 虽然对于族中也有庇佑, 但并没有为兄弟谋差事，只是让他们承袭了爵位和祖产而已。
这三年来，穆雁枫时常想起被自己牵连的九族，心里总是愧疚的。
崔伴将柴晔的安排细细道来。
穆雁枫听着, 微微点头。在云平县其实是好事，毕竟有爵位田产, 子孙努力，大可以凭靠科举再回京城。
如果不成器，也能在云平府过上很好的生活。
有进有退, 符合穆家目前的境况, 确实是很好的安排。
听完之后, 穆雁枫罕见地露出了两分笑意。崔伴多精的人，眼见着穆雁枫有所松动，马上打蛇随棒上：“虽然是王大人提的，但老奴眼瞧着, 陛下也定是有所授意的。”
穆雁枫不语。
崔伴眼睛一转, 挥挥手，让小宫人端上煎好的药：“您先喝药吧, 千般不是万般不对，这药却是真的对您身子好的！”
黑漆漆的药汁，倒映着穆雁枫清瘦下去后疲倦的面容。他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拿起那碗药，一饮而尽。
穆大人喝药了！！！
这可真是个大喜事，“善于揣摩上意”崔公公出了寝殿的门，转头就去跟陛下汇报。
柴晔看着崔伴脸上笑开的老菊瓣，忍了忍，还是不由自主地追问：“他还说了什么其他的话吗？”
“并未说其他的，但穆大人脸上的欢喜，老奴是看得真真切切的！”
他欢喜了！
柴晔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心里怀揣着说不上来的期待，整理衣袍，又让御膳房将今日的菜单子呈上来亲自过目了一遍，才吩咐传膳。
这段日子，吃饭的时间对于柴晔和穆雁枫来说，都是件痛苦事。
今天，或许会有所不同？
柴晔的满心期待，穆雁枫并没有感受到，但他确实因为心里有事，不知不觉间吃了更多的东西。
柴晔见状心喜，盛了一碗汤放在穆雁枫的手边：“喝点汤吧，滋补的。”
穆雁枫看着皇帝亲手呈给自己的汤碗，放下了筷子，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正视柴晔。
正视这个曾经自以为亲密无间，实则完全不了解对方的男人。
他长高了，变壮了，更威严了。他看上去比三年前更像一个皇帝的样子，也更是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高高在上感。
穆雁枫心里五味杂陈。有一些伤感，有几分愤怒，又有那么一点茫然。
曾几何时，他以为他们是平等的恋人，是政务上的伙伴，也是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现在呢？他是阶下囚，掌中鸟，是罪人，是被拿捏着九族的木偶。
有些人变得真快，也真是无情……
“陛下，与我在一起的那个少年现在还好吗？”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试探着如此问道。
柴晔立刻回答：“我着暗十六将他暂时安置在了暗卫司的厢房。”
穆雁枫：“……我想见见他。”
“好！我明天便让暗十六带他过来！”柴晔一口答应下来。
这是这段时间，穆雁枫除了“请罪”以外唯一的请求，柴晔心跳得厉害，他总觉得隐隐约约之中，一些原本固若金石的东西开始松动了。
穆雁枫被他如此爽快的应承弄得一愣。柴晔答应得太快，让他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在心里自嘲地一笑。
哪怕是个宠物，有过那档子事后，或许也会得到几个优待吧……
“我……想离开，求陛下成全。”他心平气和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或许真的可以试着问问？或许这位宠物主人心情好，便可成全自己？
他的心已经凉透了，除了云南的鲜花和温暖的气候，他什么也不想要。
他只想离开这座囚笼一样的福宁宫。
柴晔听了这个请求，刚刚还雀跃着萌动的心，登时沉到了谷底。
他还是想要离开我。
柴晔看着穆雁枫的眼睛，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眸里，只剩下了深深的疲倦。他突然十分恐惧，一个不愿意相信的事实就这样冰冷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雁枫哥哥大概，真的不再爱我了。
他，真的不要我了。
“你……你就……这么想离开吗？”柴晔嗓音干涩地问。
穆雁枫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要问这个，这简直是明摆着的事情。他毫不犹豫回答道：“是！”
一个字，斩钉截铁。
柴晔没回答，他默默喝完了一碗鸡汤，笋干菌类烘托出鸡汤独特的鲜美，他却一点滋味也尝不出来。
穆雁枫皱起眉头，心里失望极了！
他站起身，没有再理睬柴晔，独自向着寝殿内走去。
“好，我答应你。”
身后，一声清晰的回答石破天惊，让穆雁枫生生停下了脚步，惊讶地回头。
柴晔：“我答应你，但……但是要等你的咳疾痊愈后才行。不能离开京城，我将穆府赐还给你！”
说完，他似乎惶恐自己语气太过粗暴简单，又补充着问道：“这样……可好？”
穆雁枫心里权衡了一阵。
能够离开福宁宫总是好的，有这一步，后面总是会渐渐获得自由吧？
皇帝嘛，不可能永远只“幸”自己。虽然柴晔对自己失去兴趣后，很可能数罪并罚，失掉性命也是概率极大的，但总好过如卑贱的宠物一般死在这里。
“好！”他侧过脸，对着窗外多日不见的暖阳，脸颊如同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美丽又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