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酒楼精致的茶点一道道端上来, 阿昭脸上的包子褶才渐渐消下去。
京城的点心,花样就是不一样!
穆雁枫没去拿点心,把碟子往阿昭的方向推了推。他自己则捧着茶盏, 巴望着窗外。
……
这是晏佐第二次游街。上次, 是晏家公子高中状元,春风得意。簪着一朵牡丹,意气风发打马京城。
这一次,则是靠着一门飞来的婚事得了赏赐, 像一个跳梁小丑般娱乐众人。
他板着脸, 神色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屈辱。
高大的新郎穿着红袍骑在马上,娇小的新娘穿着绿衣坐在轿里。一个是心中郁郁不甘,怨怼愤恨,一个是脸上粉面桃红, 娇羞愉悦。
近在咫尺的两人,全然不同的心情。
穆雁枫听着锣鼓声由远及近, 便知道是成亲的队伍来了。
他放下茶盏,坐直身子,手臂甚至搭在了窗沿上, 探头向外望去。
随着锣鼓声音越来越大, 人群的喧哗也逐渐清晰。从大街的尽头, 一个骑着白色高头大马的红色身影,一点点向穆雁枫所在的方向而来。
穆雁枫将头更探出去了几分,幂篱有些碍眼了。索性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游行的婚礼队伍上,他便撩起纱帘露出了半边脸, 好看得更清楚些。
而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 几个作寻常打扮的男子互相之间以目示意,锁定了穆雁枫的方向。
穆雁枫并未察觉, 他的全副心神都在那打马而来的人身上。高了,也瘦了,还黑了两分,阿佐看来吃了不少苦。
离得远,穆雁枫看不清晏佐的表情,只能听到街边的姑娘小哥儿们激动的叫唤。
“娶亲了,真好。”穆雁枫喃喃道。
阿佐,你以后一定要幸福快乐啊!
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晏佐的方向,直到高头大马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目力的尽头,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幂篱。
“阿昭,把剩下的点心打包,我们走吧。”
阿昭正吃得腮帮子鼓鼓:“这么快就要走吗?”
“嗯,迟则生变。”穆雁枫道。
阿昭三两下咽下嘴里的糕点碎,快手快脚打包好了糕点。
穆雁枫则将幂篱遮盖严实,带着阿昭穿过嬉闹的人群,走进存放驴车的地方。
与外头的繁华喧嚣不同,存驴车的牲畜棚贵人们少有涉足。此时,就连店小二都在外面看热闹,这里空无一人。
穆雁枫拎起袍角正准备上车去,就听身后阿昭大喊了一声:“公子当心!”
他赶紧回头,却被人猝不及防在嘴里塞了一方麻布,兜头罩住了整张脸。
穆雁枫心道不好,死命挣扎。然而他的力气怎么比得上专业的暗卫。只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钟,穆雁枫就感觉自己被塞入了驴车中,向着不知何处的方向飞驰而去。
看一场婚礼,竟然还把自己的命赔上了……
穆雁枫双手双脚都被麻绳捆得严严实实,躺在驴车的地面上,如同案板上无力挣扎的鱼。
然而他此刻却也很冷静,大脑飞速运转。
没感觉到阿昭的存在,阿昭应该是被他们带走了。
自己的九族虽然在千里之外,但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假死而受牵连。
这群人如此训练有素,除了暗卫司不作他想。
柴晔是怎么知道自己还活着的?难道……就连阿佐的婚事也是他设计的?故意引自己回京?
这样大费周章,只是为了我一个远离政权三年之久的人……柴晔啊柴晔,你真是熟知“赶尽杀绝”之意啊!
穆雁枫将头靠在车壁上,苦笑了一声。
……
不知道过了多久,穆雁枫被带着换了一辆车,这次似乎是轿撵。
眼睛被蒙着,什么也看不见。不过根据周围那静得落针可闻的氛围,此地大约是暗卫司了。
故地重游啊。穆雁枫苦中作乐地想道。
到了地方,穆雁枫脚上的绳索被解开,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压着他,进了一个空空荡荡的房间内。
脚步声在这里,甚至都有轻轻的回音。
似乎是到了,左右肩膀上的力气卸去,脑袋上的布袋也被一把扯开。
穆雁枫还有几分蒙,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光线,才发觉周围的布置并不是阴森的暗卫司。
相反,这里他熟悉极了——
是福宁宫!
还没等他想通自己怎么会被绑到这里来,一个更加熟悉的人陡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捏着他口中的布条,缓缓扯出。
穆雁枫垂下眼眸呆了两秒。这两秒他似乎是想到了很多东西,想起了幼时带着柴晔玩游戏,想到了握着他的手教他练书法,想到了父亲,想到了千里之外的族亲,想到了阿昭……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只是空生一片悲凉。
他双膝屈下,老实地跪在了福宁宫冰凉的青玉砖上。
“罪人穆雁枫,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柴晔没说话,他面上毫无表情,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三年过去了,穆雁枫怎么看着竟然更加艳丽俊美?他还穿着夫郎的衣衫,额头间更是——
与那日的荒唐梦境一模一样!
柴晔蹲下,一手捏起穆雁枫的下巴,一手轻轻抚上那额上的红艳艳的“痣”。
朱红的彩墨被一按,即刻晕染开来。
柴晔看着被抹开的红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居然还产生了些许遗憾。继而,他心中又迅速升起没来由的愠怒,盖过了其他的情绪。
“穆雁枫,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勾引谁!?”
穆雁枫没想到听到的第一句竟然是这种话,他惊讶得张了张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柴晔。
下巴还被柴晔捏在指间,他艰难地抬着头,看着柴晔晦暗不明的神色。
这句话太荒谬,穆雁枫连驳斥的想法也没有了。他任凭柴晔捏着自己,心里破罐子破摔地想着:
爱怎么样怎么样吧,一刀杀了也好,赐我毒酒也罢,只要不牵连阿昭和亲人,怎么死都随便。
至于死前的折辱,随他去吧,都要死了被嘲讽两句又能怎么样呢?
是的,除了嘲讽,穆雁枫也想不出来柴晔为什么能突然说出如此失心疯般的话。
他不反驳,柴晔却是越发的气恼。
什么意思,竟然真的是要勾引他人?穿成这样子!穿成这样子!!!一个男人,怎么好作如此妖艳的装扮!
他多看了两眼,心跳便如擂鼓,血液更是如同黄河狂奔,轰隆隆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