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晔看着被穆雁枫拨到一边的那块肉, 沉默片刻，夹起来送入自己的口中。
这顿饭吃得气氛压抑极了。
柴晔几次三番地想和穆雁枫搭话，但都被穆雁枫的沉默堵了回来。
虽然穆雁枫喜欢吃美食, 但再好的饭菜, 有不想见的人怼在旁边，也会吃得闹心。
没有用多少，他便撂下了筷子。
……
正如这顿不尴不尬的午餐一样，被毫无理由地幽禁在了福宁宫后, 柴晔和穆雁枫之间, 便开始了一个人沉默，一个人被沉默的日常氛围。
穆雁枫出不了福宁宫的大门，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柴晔偷偷养在这里的小宠物。
宠物的拥有者尽享了自己主人的特权，哪怕心理上, 口头上都毫无交流，但是福宁宫的火烛, 却也常常长明三更。
反抗？无法反抗！
逃？无处可逃！
穆雁枫真恨不得死了痛快！
但在上次试图用瓷片割伤自己之后，柴晔便吩咐将福宁宫内铺满了软垫，连墙面也用毯子盖住。吃喝的用具, 一应改成了银制和金制。
穆雁枫虽然生性温柔, 骨子里却也是孤高的人。
既然寻常求死无路, 他便开始减少饮食，也不再喝调理身体的汤药，人一日日眼见着地轻减了下去。
柴晔发落了御膳房不知道多少人，又找来了会做各种点心花样的大师傅, 还是没有用处。
崔伴第一次见着皇帝対一件事情如此焦虑无奈。
“陛下。”作为太监, 最重要的就是揣摩上意，“奴才多嘴, 穆大人対您是有心结的，最重要的是解结。”
柴晔正端着一杯茶，闻言顿了两秒，把茶盏放下：“你说说看。”
崔伴立刻开始有理有据地分析：“如今穆大人心结必然在两桩事上。其一，穆氏九族大多数仍在千里之外，为庶人。其二，三年前的暗卫司……老奴恐怕大人是寒心了。”
柴晔看了崔伴的老脸两眼，思索片刻，将茶盏缓缓捧起，心里逐渐有了计较。
……
翌日的朝堂上，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臣请奏！”枢密院副使曹光出列。
“准。”
“如今东北关外蝎族正是常常南下打秋风的季节，冀北官兵虽有屯田，但粮草吃紧。军汉不能饿着肚子打仗，此乃国之大事，臣请陛下增拨粮草以做军备！”
“臣反対！”三司使项封高立即出列反驳，“给冀北军的钱粮已属最多，怎么还要增拨！？冀北本有屯粮，朝廷的钱粮也按例如数拨下去，决计不需要再增军资！”
“冀北军守卫国朝北方，怎么可以使将士心寒！？”
“哼！曹公可不要蒙混，钱粮该拨的已经拨了，怎么叫使将士寒心！？况且他呼延令要多的钱粮作为何用？难道是要另蓄私兵！？”
“你——血口喷人！”
“曹公才是言辞无忌！”
“好了——”柴晔拍了拍御案，终止了这场朝堂対骂。
他按了按眉心。建侯呼延令请增钱粮的奏章上了两次，而司礼监派去钳制的宦官的例行奏折上并不能看出端倪。
柴晔在脑中迅速搜索到了今年冀北的秋收状况，又算了算屯田的收获和拨下去的钱粮，哪怕打个七折，也是足够的。
是呼延令谎报？还是钱粮监的贪污？看来还是得着人前往冀北查探一番。
“此事容后再议。各位爱卿可还有旁的事上表？”
此话一出，陪在末位的几个禁卫军将军，眼中的神色皆是一闪。
“臣请奏。”中书侍郎王莒岳出列。
“准。”柴晔看了他一眼，手指轻轻捏上奏折的纸面。
王莒岳早已得到授意，此时便拿着玉笏侃侃而谈：“臣要奏是关于前参知政事穆雁枫九族之事。穆家三代为国朝居功至伟，虽有瑕疵，然而瑕不掩瑜。臣私以为流放之事处理太过，恳请陛下为穆氏九族之人恢复贵族身份，还赐爵位府邸！”
“什么！？”
“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臣公们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穆氏的事情，说来大家心里也有数。不过是先皇刻意捧起来的权臣，陛下既然成年，清算也是正常事。
不过，対于清流文人而言，穆氏毕竟重开了科举，为官正直清廉，対不少人而言，穆雁枫还有座师的名头。
于是当下，就有几个人出来附和此事。
“臣以为万万不可！！”少宰刘湘立马跳出，极力反対。
“穆氏有功，但是弄权专政，侵占良田乃是事实，陛下当时的处置已属仁慈，尔等如今突然上奏是何居心！？”
“刘公此言差矣……”
双方你来我往，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柴晔咳嗽了一声，安抚刘湘：“刘爱卿言之有理，穆氏确实有过错。”
“但是。”他话锋一转，叹息一声，“朕思及穆相师当年的教导，也觉得王爱卿亦是言之有理。”
这番先抑后扬，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偏向。当即就有机灵的跳出来道：“臣认为，还赐爵位府邸太过铺张。穆氏九族流放至云平府，不如在云平赐其良田，赐降三等爵。既有惩前毖后，又可彰显陛下仁慈胸怀。”
柴晔等的就是这样的处理，当即大手一挥：“便照卿所言去办吧！”
……
窗外的梅花开过了繁盛的时候，只剩下一些半颓半残的疏影。其余的花卉多数还没到时节，哪怕是皇宫的园子里，也是缺少颜色。
虽然已经是三月，但几场倒春寒下来，原本暖和一些的天气又冷下来。几只早春早开的花朵，这几天都没了影子。
这一日，穆雁枫正在窗边发呆，就见崔伴喜气洋洋地带着一队手捧犀皮漆盒的女官前来拜见。
崔伴乐呵呵地给穆雁枫行了一个礼：“穆大人，这是陛下专门吩咐给您准备的衣裳，都是新到的最好的云锦和雪缎呢！”
穆雁枫点点头，却没有半分打开看一看的兴致。
崔伴挥挥手，女官们鱼贯而入，将衣服安置妥当，他自己则又笑着道：“老奴还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诉大人呢！”
“大人的九族，如今得赐了千亩良田，降爵位三等，再次恢复贵族的身份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穆雁枫吃了一惊，这件事情总算让他显得看上去不再那般郁郁无力。
也许是过于激动，这话一落下，穆雁枫便又爆发出一阵咳嗽，撑着桌子久久都停不下来。
崔伴皱眉，心里感叹还好陛下不在此处，不然也不知道要如何揪心呢。
“大人不该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李院使的医术是极好的，调理身体的药，您还是应当按时服用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