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雪下得颇大，纷纷扬扬的，不好出门。穆雁枫便在客栈里煮了一壶茶，倚在轩窗边上赏雪。
他今年三十一，在大夏，已经是孩子都该相看人家的年纪。
更勿论穆雁枫还有着21世纪的前世记忆，两辈子都波折起伏，历经高峰，也深陷过坎坷。
阅尽千帆后，那独特的气质，让他哪怕靠坐在角落，也引得堂中不少客人频频回首。
阿昭沏了一杯茶，递到穆雁枫的手边，活泼地问：“公子，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穆雁枫唇角勾起微笑，接过茶杯。
他这下转过头来，暗中打量的宾客们才发现，这位风仪无双的郎君眉间，竟然有一道伤痕。
这痕迹就像是美玉上的一道冰裂，虽然叫人暗中扼腕，但也不免为他更添两分独特。
穆雁枫想了想，含笑道：“去云南吧。自世宗时，嫁安南公主与云南王，西南地区便日益归心。再有听闻云南四季如春，家家种花，我很想去看看。”
“家家种花！那春天可有好景色了！”阿昭赞叹。
穆雁枫品了品茶，视线被窗外一株细瘦的腊梅吸引。
那个人……最喜欢的就是梅花了。
说起那个人，真是恍若隔世。
如今，距离自己死遁逃离繁华的京城，也已经有三年了……
……
三年前。
“小晔你看，这白梅开得可真好。”穆雁枫携着一支梅花，抖了抖披风上的碎雪，撩起帘子进了福宁宫内寝殿。
宫人们都见怪不怪，哪怕臣子进入皇帝寝宫非常不合适，但毕竟这位与天子自幼相识，且举止亲昵，早已是福宁宫的常客了。
皇帝的暗卫首领暗十六抱着剑守在福宁宫内寝殿外，对于穆雁枫的行为，也是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是帝王独一份的宠爱。
至少在这一刻，穆雁枫和这满宫上下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柴晔原本在批改奏折，听见声音，笔下一顿，将手里的奏章不漏痕迹地放在了最底层后，立刻放下手头的事迎了上来：“天气这么冷，雁枫哥哥怎么不等雪停了再来。”
穆雁枫笑道：“我见院子里白梅开得好，就想你了。”
柴晔接过梅花，转身立刻吩咐道：“崔伴，寻一只好看的梅瓶来！”
“是！”
皇帝身边的一等宦官崔公公立刻找来了一只天青色的梅瓶，恭恭敬敬地将穆雁枫带来的梅花请了进去。
穆雁枫拉着柴晔的手：“你吃过午食了吗？最近真的清减了，要好好保重身体呀。身体是一切的本钱，我知道你勤政，但也要注意休息饮食才行。”
这一番絮絮叨叨，柴晔面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反而转握住了穆雁枫的手：“雁枫哥哥才是清减了。都是晔的错，明知道相师刚……我该多陪你才是。”
提到刚过世不久的父亲，穆雁枫心里酸涩得紧。
他两世为人，但前世的父母都很不负责任，这辈子有了穆云这个父亲，才真的知道了什么叫做父爱。
穆雁枫是穆云的老来子，生下他后，穆雁枫的姆父就过世了。穆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父子俩的感情非常深厚。
“晔不该说这些……”柴晔见穆雁枫露出伤怀的神色，忙道，“只是今天在朝堂上听方远瑞等人为相师力争文正的谥号，不免又想起了老师在的时候。”
穆雁枫眼眶一热，随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问道：“远瑞他们又为父亲争谥号了吗？文正为美谥之首，父亲虽然……但却是太过了。”
而且，一众臣子联手为了这件小事向皇帝施压多次……
穆雁枫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父亲在世时，对于穆党还有约束，众人一心办事，并没有什么问题。如今父亲一走，穆党中人争权夺利，还想进一步干涉朝政，反而尾大不掉了。
他揉了揉眉心，拍拍柴晔的手背，宽慰道：“你别担心，远瑞他们那边，我会慢慢安排的。陛下也可多提拔优秀有才的人，平衡朝堂。”
这些话，如果不是信任至极，绝对不可能说出来。更不用说穆雁枫言语中透露的，竟然是准备自己削去穆党的势力。
人脉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权利的具象化。
柴晔面露感动，他抬臂一把抱住了穆雁枫：“谢谢雁枫哥哥！”
他凑到穆雁枫的耳旁，摸了摸黑软的发丝，若有所指地道：“十天后便是我的生辰。雁枫哥哥曾说过，男子二十二岁才算成年。”
柴晔揽着穆雁枫的手臂，与他对视一眼，一字一顿地道：“雁枫哥哥，我就要成年了，你准备好了吗？”
这话意味不明，且在“准备”二字上，奇怪地顿了顿。
但穆雁枫闻言，心跳却开始加速。
小晔的意思，难道是……
这事儿要说回好几年前。穆雁枫和柴晔自幼就认识了，青梅竹马，十五六岁就私定了终身。柴晔原本好几年前想要和他做某些事，但当时的穆雁枫觉得柴晔年纪实在太小。
况且，这个世界虽然有能够生孩子的与男人外表几乎一摸一样的哥儿，但两个纯正的男子在一起，也是需要勇气的。
于是，穆雁枫就用上一世的结婚年龄二十二岁为界限，拒绝了他。
所以这些年，虽然偶尔穆雁枫和这个年轻的爱人耳鬓厮磨时，也眼馋那新鲜美好的肉//体，但始终还是没有实质的进展。
如今柴晔主动提起这件事，穆雁枫的心情，又是害羞，又是惊喜，又是止不住的期待。
他轻轻回抱了一下柴晔，温柔地道：“我已经准备好了，小晔。”
……
第二天，穆雁枫便递了帖子，低调地拜访了方家。
穆云刚去世两个月，穆雁枫还在丁忧。虽然穆雁枫自己对于儒家的这套理论嗤之以鼻，但按照大夏的规矩，这时候上门也于理不合。
不过好在方远瑞是穆云的门生，两家一惯关系亲密，倒也没有那么多的忌讳。
方远瑞对于穆雁枫的削党的提议大为震惊，但是在穆雁枫的劝说下，也勉强接受了这个建议。毕竟穆党以穆家人为首，而穆雁枫的才干没人能够质疑，哪怕穆云去世，他在穆党中也有绝对的核心地位。
过了几天，方远瑞特意登门拜访，告诉穆雁枫削党的事情已经开始落实了。
“实在是辛苦远瑞了。”穆雁枫亲手为方远瑞沏了一杯茶，“陛下日益成长，威严越发深重，穆党中人外放历练，反而比呆在朝中党争有可能在日后得到重用。”
方远瑞闻言，放下手中茶盏，突然突兀道：“阁公就不怕削减羽翼后，陛下清算吗？”
穆雁枫毫不犹豫：“我信他！”
信从小到大的情谊，信两情相悦的真心。如果这些都能是假的，那柴晔也不算是人了。毕竟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装这么久这么像呢？
方圆瑞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过很快便借着品茶时以袖掩去了：“阁公如今虽然丁忧在家，但是过几日也是年关了，特殊时候不好送大礼，在下寻了几部绝版的书典做年礼，还希望阁公不要觉得寒酸才是啊！”
穆雁枫轻笑着摇了摇头，接过书典，唤来贴身小厮妥当安放在书房。
送书典确实雅致且不逾礼，不过自己也不是个爱钻经典古籍的人，这些好书却是送错了人了。
……
庙堂中，自从穆云去世后，党争便一直甚嚣尘上。占据上风的穆党，被穆雁枫亲自出手打压后安分了几分，流云之下原本藏起来的山峰也显露了自己的威势，一些本来不起眼的臣子，开始勾结出一股新的力量。
似乎是有备而来一般，展现自己的能量。
而以汪保保为首的一干宦官，也在帝王有意无意的放纵下，加入了这场权力的游戏。
穆雁枫看在眼里，明白这里面有皇帝的授意。不过此刻，他最为关注的却并不是这些争权夺利的事儿，而是即将到来的腊月二十三。
柴晔的生日，也是——两人约定的那个充满绮念的特殊日子。
说来惹人好笑，前世今生五十年，穆雁枫从来没有经历过情.事。
上辈子是因为忙碌于学业，这辈子则是一直在等年纪小的爱人。高标准的道德感让他不允许自己背着喜欢的人偷鸡摸狗。穆雁枫一直认为，爱一个人就是用全身心去爱他，少一点也不行。
于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竟然头一天晚上破天荒地失眠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穆雁枫抱着被子，又嗔又羞恼地骂了自己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