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任何女子愿意以白发苍苍的模样去面对年少时的爱人，哪怕是在梦中也不可以。

可是她根本挣脱不了他的手，紧闭的眼睛是她最后的体面和坚持。

一只温暖又略显粗糙的手，轻轻抚摸在了她的脸上，这感觉是如此的熟悉，就如四十年前，他们在恋爱时，她害羞的闭着眼睛，他轻轻抚摸她俏脸时的模样。

他在部队常年都有训练任务，手上的老茧从来没有消失过，抚摸在脸上，会有轻微的痛感，却让她无比迷恋。

可越是回忆往昔的美好时光，就越让此时此刻的她痛苦难受，她只恨这场梦中相遇来得太晚，晚了足足四十年。

这四十年来，她无数次梦到过他，可每次都是一个远远的身影，她想要追上去，他就会消失不见。

这一次相遇，感觉是如此的真实，她知道是他的灵魂来了，可她却已经老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风华正茂的姑娘了。

即便脸上传来的抚摸如此熟悉，可她依旧努力的后仰着身子，想要躲避他。

在她的极力躲避下，他的手缩了回去，脸上那熟悉的抚摸感也消失了。

她松了口气，可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隐隐有些作痛，刚刚忍住的泪水，忍不住再次的眼角滑落……

不过，这样也好，他已经知道她的态度了，可能等会儿就会离开吧。她在心里如此想道。

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嘴唇上忽然传来了一种柔软的触感，还带着熟悉的淡淡烟草味道，还有嘴唇边胡茬带来的微微刺痛感，一切都如热恋时的往昔时光。

这感觉她也从来不曾忘记过，他们相恋的时候，风气还相对保守，可感情炽烈的青年男女，还是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忍不住接吻了。

他们只吻过两次，可她却终生难忘，不知多少个无人的夜晚，她想起他，手指就会忍不住轻轻拂过嘴唇，回想当初的甜蜜。

如今，这是第三次。

突如其来的接吻，让她措手不及，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因为她没想过，自己已经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依旧年少的他还会这样亲吻上来。

睁开眼睛，她就看到了他明亮的眼睛，还有他那高挺的鼻梁。

他的眼睛像是两汪幽深的潭水，此刻满含爱意的注视着她。

她不由得一愣，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就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一步步的往后退。

他也被她过激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后下意识的就迈步上前。

“你！你不要过来！不许过来！”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好，我不过去。”他停下了脚步，眼中有泪光闪动：“你别慌，先看看自己。”

听到他的提醒，她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发现不再是记忆中苍老松弛的皮肤。

她下意识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并没有摸到蓬松的白发，而是两个粗黑的麻花辫，那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发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粗黑油亮的麻花辫，又颤抖着伸出双手，慢慢的摸到了自己的脸上，脸蛋光滑细腻，没有丝毫的皱纹存在。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情感，而对面的男人，已经微笑着朝她张开了双臂。

她扑入了他宽厚的怀抱中，肆意的放声大哭起来。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了，不哭了……”

“你到底去哪里了？四十年了，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呜呜呜……”

“我啊，不小心忘了回家的路，好在有人帮我找到了……”

……

现实中，容颜会苍老；可是在爱你的人的眼里，你永远是年轻时最美丽的模样。

……

我的身影隐藏在院子角落的黑暗中，看着眼前这感人的一幕，眼眶也忍不住有些湿润了。

就在我感动神伤的时候，身边突然多了一个身影，我下意识的闪身躲避，转身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是撑着黑色油纸伞的黑无常大人。

“无常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我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黑无常大人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默的指了指在屋子里紧紧相拥的年轻男女。

“原来是您送这位烈士转世投胎？”我想当然的回答道。

“不，我掌管死，白无常才是送人投胎掌管生的，虽然我也可以代劳，但正常情况下我们还是分工明确的。何况这一次烈士的投胎，也不是白无常负责。”

“不是白无常大人负责？那还能是谁？”

“他是军人，听命令而动，当然是战神和军神负责的。”

“战神军神？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是你身为普通百姓，对其他体系的神灵了解太少。蚩尤，刑天，勾陈大帝，真武大帝，姜太公，还有关二爷和岳武穆这样的武圣，都是执掌战神军神权柄的。”

“哦，明白了。”我是真的不太了解这些，而且生在新中国，我一直觉得军队就是人民子弟兵，根本不会去跟信仰之类的关联，自然也不了解这些。

不过下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黑无常大人是无常中负责“死”的，他这次前来又不是为那烈士，那唯一的解释就是……

我转过头看向黑无常大人，他依旧隐没在黑色的油纸伞下，只有下巴和嘴巴露在外面。

“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只是……这对她来说，有些太过残忍了……”我不忍再说下去。

“命运原本就如此，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其实对她来说，这个结局已经相对很美好了，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你这个引路人把她的爱人送到了她的身边，其实这一次，真的多亏你了。”

如果是以前，面对黑无常大人的夸奖，我肯定是满心欢喜，可如今，我的心中只有苦涩。

……

就这样，我们一人一神，站在黑暗的角落里，静静的看着两个四十年未见的爱人相拥相吻，互诉衷肠。

沉默了很久之后，我忍不住开口道：“无常大人，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情？”

“你想让他们来世再续前缘？”

“嗯。”我点了点头。

“那你愿意付出多少功德？”

“啊？！”我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还有多少，您都拿去吧。”

在这一刻，我忽然想明白一个问题：这位烈士和那姑娘的感情如此的凄美感人，那很可能是欠了太多的因果，来世想要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也许也很有难度。

可我实在想让他们的故事在未来有个美好的结局，那干脆就赌上我现在所有的功德，功德没了大不了再去赚，黑无常大人帮忙的机会可只有一次。

黑无常大人朝我伸出右手，在虚空中猛然一抓，我感觉有什么东西隐隐离自己而去，随即就有种很疲惫虚弱的感觉。

“好了，来世他们哪怕聚少离多，最起码能幸福的白头到老了。”黑无常大人的声音幽幽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