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家里全部打扫了一遍，挂上了那些买回来的装饰画和装饰品，把屋子里打扮得焕然一新。

因为门一直关着，也没人看到，等我把楼上楼下全部搞定，已经到了天黑，我自己热了饭菜，又下了一碗饺子，吃过后就开了门，继续点燃引魂灯守夜。

我已经做好了打算，二十九晚上再点一夜，到了三十就不再点引魂灯了。

黑无常大人都说过，人间过节他们都要跟着稍微放放假，我这个引路人当然也要放假，更何况引魂灯现在力量还没彻底恢复，自己又何必苦熬。

腊月三十，起床后我吃过饭，就下楼去把春联给贴上了。

贴好之后，我开着门继续收拾屋子，这边民间的传统是过年时只要家里有人，是不能关门的，这叫开门迎春纳财。

正当我收拾屋子的时候，隔壁大爷招呼了一声，走了进来。

“季藏啊，在家呢？”

“在呢。”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不解的看向隔壁大爷，总感觉他似乎有话想说。

“这是贴春联，贴年画过新年呢？屋子里收拾得真喜庆。”大爷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庆表情。

我顿时明白过来，隔壁大爷这是看到我贴的是红色春联，家里还张贴的那么喜庆，是想过来提醒的，可又张不开那个嘴，毕竟这种事情不太好说。

“大爷，是不是想跟我说春联和门画的颜色？”我决定开门见山。

“季藏你知道的啊？那你怎么还搞错了？这样不合适的。”大爷紧绷的表情终于舒缓了一些。

“大爷，这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有特殊原因。”我总不能说外公还没死，那样别人会觉得我疯了，除非等外公回来后，亲自证明才行。

“什么特殊原因？我怎么没听过？”

“这个……我也没办法跟您解释，反正我不是乱来的，您放心。”

“那行吧，反正小季你是有本事的，只要你说没弄错就行。”隔壁大爷站在客厅里，看着屋子里收拾的喜庆模样，一个劲儿的咂吧嘴。

说话间，隔壁婶子和北边的小嫂子也过来了，也都是看到了我贴的红色春联，担心是我弄错了，过来提醒的。

她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的确有些吵闹，如果换个脾气不好的，可能要嫌她们多管闲事，跑来没事找事了，可我心里明白，这些街坊邻居都是好心好意才来提醒的。

于是，我又把跟隔壁大爷说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隔壁婶子好奇道：“究竟是咋个特殊法？怎么还有头一年就用红色春联的？咱也没听过啊。”

我顿时语塞，外公还活着的事情总不能说出来，这可就太难为人了。

这次，倒是隔壁大爷帮我解了围：“咱们都多少年的街坊邻居了，季藏又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人，他既然这样做，肯定就有他的道理，再说他有的本事咱们也没有，既然他说没事，咱们就别瞎操心了。”

“也对。”隔壁婶子想了想，又问道：“季藏，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不？我们家里都收拾完了，刚好也闲着没事，帮你给收拾收拾。”

“不用不用，我这都收拾好了，这会儿就是瞎摆弄呢。”

我又不傻，过年谁家里不是一堆事情？忙年忙年，就算看着没啥事情，可总有忙不完的小细节，只有等到晚上吃年夜饭，吃饺子的时候，才算真的不忙了。

那个时候，就算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收拾，那也是能放就放，除夕夜和大年初一讲究的就是不能干活，要不然就要辛苦忙活一整年。

其实就是大家一个美好的愿望，希望新的一年能够轻松惬意又生活美好。

街坊邻居们又闲聊了几句，全都回去忙各自的去了。

我把家里的事情收拾完，中午时下了一份饺子，热了一块卤肉吃，下午就不再忙活了，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看着外面的街景发呆。

今天天气很好，虽然有些冷，可终归是个大晴天。

街上不时有鞭炮声响起，空气中也带着一股鞭炮爆炸后，硝石特有的味道。

小孩子们嘻嘻哈哈，在街道上跑来跑去，他们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过年对他们来说是最幸福的日子，有好吃的，有新衣服穿，哪怕稍微放肆一点，也不会被大人教训。

往年看到这些小孩子玩耍嬉闹，用鞭炮炸塑料袋，炸泥土，觉得这些熊孩子真烦，今年看到，却觉得有些羡慕，羡慕这些孩子没有任何烦恼，不像大人那样需要为生活忧虑烦恼。

我不由得想起了童年时光，当时自己也是这样拿着一根引燃的香，撅着屁股在路边放鞭炮，当时镇上还有黄牛，路边偶尔会留下牛屎，炸牛屎就成了我们一帮熊孩子的冒险项目。

当时外公也是这样坐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我们胡闹，等我身上崩上了牛屎，玩累了回来，他就让我换衣服下来，先放起来，等到过年之后再去清洗。

那时候只顾着玩，并没有想过外公为什么会喜欢坐在门口椅子上看我们玩耍，如今我忽然有些明白了。

人一旦长大，就有许许多多的烦心事，也许只有看着小孩子玩耍，才能重新感受到那种无忧无虑的快乐。

……

看着看着，我又想起了外公，此时此刻，我很希望外公的身影从远处走来，来到我的面前，像以前那样摸着我的头，慈爱的跟我说话。

可是街道上哪里有外公的身影？今天就是除夕，外公还没有回来，他还会回来跟我一起过年吗？为什么他连个电话都不跟我打？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外公如果要是真的回来，那小镇肯定会炸锅的，死而复生这种事情放到整个世界范围也是相当炸裂的，到时候镇上的人跑来一拍，发到网上，那可就了不得了。

所以，以外公的性格，他肯定不会白天大摇大摆的回来，要回来也会等到晚上，避开众人的视线。

于是，我又开始期待夜晚的到来，整个人都坐立难安起来，干脆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走了快一个下午。

临近傍晚的时候，街坊邻居们都约着一起上山去上坟，这也是民间的风俗——人过年，鬼魂在阴间也要过年，也要给他们送去吃的和纸钱。

我当然是不准备去的——外公还活着，那座坟也是空坟，自己去烧什么纸钱？那不是咒外公早死呢？

更何况，民间传说，纸钱是不能乱烧的，如果不是烧给自家人，就会有孤魂野鬼跑来捡钱，说不定会因此缠上烧纸的人。

我身为引路人，并不害怕烧纸钱引来孤魂野鬼，可是也不想没事找事，毕竟自己也想安静的过个年，不想搞出什么麻烦来。

因此，当街坊邻居约着我一起去上坟的时候，我都笑着摇头婉拒了，他们虽然很惊讶，可是想到我家贴红对联的事情，最终也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黄老四也开着他那辆破三轮去上坟，还特意停下车问我：“小季，上过坟没？”

我笑了笑：“黄叔你去吧，我这边就不去了。”

黄老四愣了一下，这才讪讪的点了点头，发动车子走了。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他开着车子从门前经过，只是看向我的表情有些复杂。

我还在想着晚上外公什么时候能回来，也就没太在意他的表情变化，跟他打了个招呼，转过头就把事情给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