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一门心思做某件事情的时候，会呈现一种上头的状态，忽略掉其他所有的事情，可是一旦冷静下来，那些被忽略的因素又会重新冒出来，开始困扰心灵。

老田头这一夜是带着笑容入睡的，他睡觉前已经想好了，明天起床后就开始用木板做箱子，然后把院子里那些七零八碎的东西全都放进去，这样老婆就不会再埋怨他了，他就可以继续开心的捡废品了。

可是等他睡着之后，就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在梦中，他梦到那个保安发现木板丢失了一些，随即就报警了，警察很快找来，把他抓起来送进了监狱，接着法庭就宣判判处他死刑。

他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冷峻的武警战士拿着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他的脑袋。

接着是一声枪响，他吓得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周围黑漆漆一片，拿起床头的老年手机一看，才凌晨两点多。

他想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黑洞洞的枪口，就感觉脑袋隐隐作痛。

他年轻时曾经跟着县城里的人，一起去看过执行枪决，当时武警开枪，子弹的巨大动能把死刑犯的脑袋打碎了，就像打碎一个西瓜一样，红的黄的喷射出去很远。

那一幕他终身难忘，回家之后还生病发烧了好几天。

更让他感到可怕的是，他记得那个人被枪毙的原因，是抢了一块钱。

一块钱啊，就会抓起来枪毙了，那像他这样偷走那么多三合板，肯定超过一块钱了，是不是也会被警察抓起来枪毙？

其实只要是稍微懂一点法律就知道，这老田头完全是在杞人忧天。

当初社会治安问题严峻，国家进行严打，的确有一些案子判的过重了，可那也是要讲基本逻辑的。

从法学逻辑上讲，偷盗和抢劫是两个概念。

偷盗，哪怕是偷一百万，那也是偷盗，顶多就是金额数目过大，才会考虑从重处罚。

可一旦是抢劫，特别是拿着凶器抢劫，哪怕只抢到一分钱，那性质也是不一样的，因为那属于持械。

所以，老田头记忆中那个因为一块钱被枪毙的，是因为他持械抢劫并伤人，导致受害人失血过多死亡，才枪毙了的。

他当时只顾着紧张，完全没听到其他细节，只听到了那人实际只抢到一块钱，接着就被开枪打碎脑袋的画面给吓到了，成了他人生的梦魇之一。

他偷木板的时候，心里只想着做个木箱子，把家里那些零碎的废品装进去，不要滚得满院子都是，所以不管不顾的把那几块木板抱上了自己的三轮车。

可是，潜意识里，他是很害怕的，更加害怕那个保安说的那句话：“我记住你的脸了，这里的木板要是丢了，我就报警抓你去。”

其实那保安只是随口这么说，完全是在吓唬人而已，可他偏偏就信了。

回到家，他精神放松下来，潜意识里就已经开始为自己一时的冲动而后悔了，最终就是他做了这个噩梦。

把自己偷木板的不安，跟年轻时最大的梦魇跟联系到了一起去。

老田头越想就越是睡不着，他觉得自己如果继续留着这些木板，可能真的会被抓去枪毙，就算不枪毙，被警察抓去判刑，送进监狱，他也承受不了，他听说监狱里是很黑的。

要不？把木板还回去？

可是这怎么还？自己骑着三轮车过去还的时候，要是刚好被对方看到，对方会不会误会自己刚好是去偷木板的，那不是刚好被抓住？

要不藏起来？就算对方找上门，自己还可以咬死了没偷那些木板，对方又能拿自己怎么样？

可那保安已经记住了自己的样子，要是找过来，警方现在破案手段那么多，还有监控录像，自己肯定跑不了的。

老田头越想越是心慌，翻来覆去睡不着，结果吵醒了睡在同一张床上的老伴。

“你干啥啊？！大半夜的不睡觉，跟烙煎饼一样，翻来覆去的折腾个不停。”老太太烦躁道。

“没事，你睡吧，我有点难受，出去上个厕所。”老田头说道。

“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折腾个什么劲。”老太太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继续睡觉了。

老田头轻手轻脚的穿好了棉衣棉裤，独自一个人来到院子里，蹲在院子里抽着烟，盯着堆放那堆废品的地方发呆。

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几块三合板了，他想还回去，可又怕还回去的路上，会被当成小偷抓住。

继续这样留着，他又怕警方会找到他，把他抓去枪毙。

就这样，老田头在寒冷的冬夜里，从凌晨蹲到了天亮，等到老太太早上起来发现他蹲在院子里，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老太太把他搀扶到屋子里床上躺下，又给他煮了葱姜茶，让他喝下去驱寒，可还是晚了，老田头感冒发烧了。

这一病就是好几天，等到老田头终于好转，老太太再次问起他为什么会半夜蹲在外面受风寒，简直跟傻了一样。

老田头这几天一直没敢吭声说这件事情，这次又被老太太追问，他总算是愿意开口说了。

“我从那边工地偷了几块木板，想钉个木箱放那些零零碎碎的废品。我怕警察来抓我。”

老太太听清事情原委，只觉得一股火窝在心口，气的都不知道该怎么骂这人了。

她实在想不通自家老头子的脑子是咋长的，偷拿别人东西当然是不好的，可是几块破木板能值几个钱？

谁要是拿这个报警，说不定还会被警方反过来当成报假警妨碍公务给抓了。

就因为这个，大半夜的在外面蹲着抽烟，还感冒发烧，还好病情不是很严重，喝了葱姜茶后，又喝了小柴胡颗粒发了汗，把体内寒气赶出来就好了。

要是真的很严重，去医院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结果起因就是因为在工地上偷拿了几块木板，这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老太太气得不行，理都懒得理自家男人，更加不想跟他解释这根本就不算个事儿，直接采取了冷战的方式，也不跟老田头说话，更不理他。

老太太只是为了发泄一下心中的怒气，让自己的心里舒坦一点。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如果她早点开口解释还好，正是因为她的这种冷战姿态，让老田头更加慌了。

他怀疑自己偷木板的事情，真的特别严重，要不然自己老婆为什么听他坦白之后，也不跟他说话，也不理他。

这难道不是在断绝关系，做切割吗？

想到这个可能，他更加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