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令文并非文职,平日里办诗会由他一人赏析,大多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挑些看得顺眼的给些赏钱也就是了。
可现如今,宗泽与张沃二人在此,两人皆是文职出身,打过交道的文人墨客千千万万。
见到黎县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腌臜货色,即便有心想要说些好话,终究是难以违心。
“宗老,这……可有合眼的作品?”
宗泽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的张沃。
张沃捋着长须,打起了圆场;
“一城文教,多仰赖于父母官的栽培,黎县的教化手段尚显青涩,还有许多上升空间。”
“这……”王令文吃了一头冷汗。
这话说得体面,其中暗含的那可是诛心之意。
所有人都知道,韦宽虽是县令,但他并没有多少权利。
黎县真正的权柄掌握在四大家族手中。
张沃这话,往小了说,是在开玩笑打圆场,往深了说,岂不是在说他们不善教化,祸国殃民么?
他在不经意间瞥了眼身旁的几位好友。
恰好夜守义在吃鱼,“噗”的吐出一根鱼刺,周遭顿时一阵死寂。
下方文人墨客听得见几人的谈话声,多多少少有些消沉。
“难不成我黎县真无一文士可上得台面?”
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偌大个诗会静得鸦雀无声。
“也罢,这赏银该给还得给。”宗泽察言观色,自然能看出诗会气氛有些不对。
“这样吧,这首《千山烟雨》立意不俗,意象齐整,当为上佳之作,这首《斜阳春水》紧扣当下时令节气,也是佳作,就将这两首列为甲乙,赏银千两。”
此言一出,台下二人激动地手舞足蹈,高声称谢。
可诗会拔得头筹是要展示作品的。
当两副诗词贴出来的一瞬,雁鸣楼外沸腾了!
“千山烟雨皆为诗,一江春水变画纸,这他娘的是哪个人才写出来的诗,这玩意能拔得头筹,老纸拉的屎都比他对仗工整,传出去不给人笑话?”
“夕阳照春水,波光粼粼辉。山花倒影中,多彩荡漾随。”
“不是,这玩意叫诗?这不就是顺口溜吗?我不服!”
“我也不服!”
群情激愤,众人挥舞着拳头声讨两位既得利益者。
宗泽皱着眉头,脸色有些难看。
“哼!给脸不要脸,要不让这帮人看看其他人写出来的那叫什么玩意?躬行兄,你怎么说?”
“嗯……”张沃翻阅着什么,随意敷衍了一声,下一刻,他点了点头。
“那赏银且慢给。”
“可是有良作?”
“嗯。”张沃将两纸诗词递给宗泽。
宗泽粗略扫了两眼,微微颔首:
“雪落山城玉梳寒,羌笛一曲越楼帘。江南几度梅花发,问苍天,鬓已斑。”
“这词意境颇为不俗,作者应在漠北塞外受够了严寒之苦,抒发其怀才不遇之情,颇为动人,想来是某位老先生所作。
张沃点点头,朗声道;
“还请这首诗词的作者上楼内一叙。”
话音刚落,只听下方“嗖”的一声破风传来,一道黑衣人影落在前方。
只见此人头戴红花,面相棱角分明,腰胯上还缠着两根青色黄色的玉带,整体配色就好像刚从粪坑里爬出来的幼蛆,令人忍俊不禁。
“这,这位是?”王令文眨了眨眼,只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对方的具体身份。
韦折书大大咧咧走上前:
“你们不是看上了本少写的词么?怎么着,赏钱多少啊?”
“这是你写的?”宗泽摇了摇头,满脸不信。
“废话,那上头署了本少的名字,你这老登莫非是瞎了眼不成?”
“你——”张沃怒拍桌案,起身怒斥:“如此无礼,有辱斯文!”
韦折书抱着胳膊,眉毛轻挑:
“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们这帮老登,吃着纳税人给的粮食,坐在这高楼之上对老百姓评头论足,还要我向你们三跪九叩不成?”
“……”一句话瞬间让现场气氛尴尬无比。
饶是学识渊博的大儒,面对这套逻辑严谨的诡辩也一时间找不出反驳之言。
韦折书大摇大摆走到张沃的身边,从箱子里取出几锭银元宝,揣入自己的袖子里,在几人眼前晃了晃;
“记好了,这是你们吃的民脂民膏,本少帮你们奉还于百姓。”
说罢, 他将银箱搬到阁窗旁,将里头赏银从阁楼屋檐下轻轻放下。
十几锭银子从屋檐滑落到下方,引得一阵哄抢。
随后,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之中,韦折书慢慢悠悠朝着角落处的杨陵等人走来。
“操,他怎么过来了!”方怀安烦闷地饮了口茶,一脸嫌弃。
杨陵不以为意,往慕南乔南身边挤了挤,给韦折书腾出一个位置。
韦折书搬了把椅子大大咧咧坐下,张手便把桌面上的酒壶取来,对着嘴一通猛灌。
如此豪迈不拘礼节,倒是真有那么一些文人墨客,张狂不羁的风采。
宗泽皱眉凝视着他,许久后轻叹一声:
“那杨二身边,倒真是藏龙卧虎。”
“两位,要不要我派人将那无礼之徒抓来?”莫骋沙问道。
“不必了,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咱们的俸禄取之于民,也该用之于民才是。”张沃叹息一声,决定终止话题。
“汝霖啊,韦折书写的词就放在第二好了,这第一名。”
“第一名,是魏知府府上的李玄衣。”宗泽这次认真看了眼落款,避免再出现乌龙事件。
他手捧一张小句,朗声念道:
“芦苇瑟瑟横渚秋,一蓑风雨夜归舟。
勿看此地风波恶,片刻风波处处忧。”
“不错。”周遭一片赞叹之声。
“还请李公子上前一叙。”
此话一出,楼道下方随即传来一片哄闹。
咚,咚,咚——
铁靴踏在木制阁楼上,共振产生了巨大威势。
十几名甲士鱼贯而上,簇拥着两人来到桌前。
“魏知府?”王令文忙起身相迎:“不知知府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哈哈哈哈,你啊~”魏辅仁摇头轻笑:“这么些年了,你还是如此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