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北原郡城宛如一座沉默的巨兽，趴伏在广袤无垠的边疆大地上。天空澄澈高远，骄阳似火，炙烤着这片位于草原边境的军镇。军镇之外，无垠的草原如一片绿色的海洋，一直延展到天际。微风吹过，齐腰的牧草沙沙作响，层层绿色波浪随之掀起。城门不远处，几棵孤独的老树顽强挺立，它们的枝叶早已被岁月和风沙打磨得稀疏干枯，仿佛在向天空诉说着这片土地的沧桑。然而，在这看似宁静的美景之下，却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城墙上下，北原卫的重甲步军严阵以待。烈日之下，他们身着布面铁甲，手持长枪或弓弩，步伐沉重而整齐地巡逻着。瞭望士兵立于高高的哨塔，手举千里镜，时刻紧盯远方草原，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沉重的脚步声在城墙上回荡，与盔甲的摩擦声交织在一起，所有人的神经都已绷紧到极限。
北原郡虽是军镇，却也是大夏朝朝廷钦定的与草原长期互市之所。尤其是每年春初、夏末、晚秋三次朝廷亲定的马市，更是热闹非凡。宽阔的市场上，琳琅满目的货物摆满一地。中原的丝绸、茶叶、瓷器、精美手工艺品等依次排开，丝绸闪耀着柔和的光泽，茶叶散发着清新的香气，精美的瓷器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芒；边疆民族带来的骏马、皮革、药材、珠宝等也毫不逊色，骏马昂首嘶鸣，皮革制品工艺精湛，珍贵药材散发着独特的药香，璀璨的珠宝令人目眩神迷。不同服饰、不同语言、不同肤色的人们穿梭其中，脸上带着期盼与兴奋。商人们热情地介绍着自己的商品，比划着价格，眼神中透露出精明与渴望。买者们精心挑选，仔细比对，时而为找到心仪的物品而欣喜，时而为价格与卖家争得面红耳赤。互市周围，临时搭建的帐篷和摊位连绵不绝，炊烟袅袅升起，阵阵美食的香气飘散在空中。酒肆茶坊里坐满了休息的人们，他们一边品尝着美食佳酿，一边交流着生意经和奇闻轶事。小孩们在人群中嬉笑玩耍，偶尔为新奇的小玩意儿驻足。
每年的互市虽给边郡带来活力与繁荣，但这段时间对于北原卫的边军来说，却是苦并快乐着。朝廷设立的互市远在郡城五里之外，大量的草原牧民聚集，时刻挑战着这座大夏朝北地重镇那绷紧的神经。整个马市交易期间，北原诸军必定全军戒备，长达半个月的时间里衣不卸甲、刀不离手，三军全天值守，普通兵卒苦不堪言。虽说寻常的草原牧民不会轻易来大夏的军镇游荡，但草原部落的王公贵族难保会来城中落脚商谈生意，而某些来自内地的大商会更是连精锐边军也需要讨好的存在。
若说整个九边防线谁家最不能惹，不是巡抚、总督，也不是总兵、节度使，而是晋商八大家族。
晋商自前朝时便已存在，本朝开启边境互市，山西八大晋商的实力急剧扩张。论起富贵，恐怕大夏神京的那些顶级勋贵都被抛在了身后，唯有江南盐商可与其较量一二。其背后更是与朝中文臣互通款曲，有着数不清的利益纠葛。
为何说是苦并快乐着，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边军会得到来自晋商八大家的补贴。普通小军官每月的补贴都能有四五两银子，若是卫所的千户松一松手，一个月十几两也不是梦，而普通军兵也会得到至少上百的赏钱。要知道普通小民五口之家一月花费也不过百文左右，这么大一笔额外收入，自然让这些苦哈哈的边军毕恭毕敬。
祁县乔家，作为晋商八大家之首，财力强悍，又有朝中尚书重臣的庇护。三公子亲领商队来到北原卫，那当然得当财神爷好好供着。节度使林大人虽自负身上背着朝廷武勋爵位，不好亲自折节下交区区商人之子，却也命长子林安宁为其接风洗尘。毕竟，为了银子搞好关系不寒掺……
正值酷热难耐的盛夏时分，正午的骄阳毫无保留地释放着它的狂热，肆意地炙烤着大地。地面犹如被熊熊烈火点燃，滚滚热气仿若汹涌澎湃的浪潮，层层翻涌不息，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包裹在这炽热无比的熔炉之中，使人仿佛置身于一个硕大的蒸笼之内，闷热得几乎令人无法顺畅呼吸。
林安宁和百户张明远在南门外，率领着一曲亲卫骑兵，正耐心地等待着。林安宁身着精致的锦袍，头戴束发冠，即便酷热难耐，他的着装依旧整齐而端庄。亲卫们也全都身披铠甲，头戴盔帽，个个汗流浃背，酷热难当。
“这鬼天气，热得要命！”亲卫林华忍不住嘟囔起来，“到底还要等多久啊？我感觉自己都要被烤熟了！”
张明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厉声呵斥道：“少发牢骚！大公子都没抱怨，你们都给我老实点！”
林华小声嘟囔着：“都等了两个时辰了。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林安宁抹了一把额头如瀑般滚落的汗水，皱着眉头说道：“都安静些，既来之则安之。实在不行就把他们都想成银子。等银子你还嫌热？”
众人听了，哄然大笑。“公子这话说得妙，有了银子，热也能忍！”
远处的天际，一支规模庞大的商队逐渐显现出轮廓。马蹄声如急促的鼓点，车轮声似沉闷的雷鸣，吆喝声此起彼伏，相互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独特的行进乐章。滚滚烟尘随之升腾而起，在天空中弥漫开来，宛如一层厚重的黄纱，将商队笼罩其中，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林安宁微微眯起双眼，右手抬起，将手搭在凉棚之上，目光专注而急切地望向那不断靠近的队伍。他心中揣测着此番商队的来意和规模，眉头微微蹙起，思绪在脑海中飞速转动。
张明远目光敏锐，脸上露出一抹熟悉的笑容，说道：“公子，他们来了。”
不多时，商队缓缓行至跟前。领队的掌柜是个精明干练的中年人，他身穿质地优良的绸衫，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见到张明远，掌柜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的笑容，说道：“张百户，别来无恙啊！”
张明远笑着拱手回礼，然后侧身指向林安宁，郑重地说道：“这位便是北原镇守司节度使林大人的长公子，林安宁林公子。”
林安宁拱手微笑，他的举止优雅从容，尽显世家公子的儒雅风度。
那掌柜赶忙恭敬地深深行礼，言辞恳切地说道：“久闻林公子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乃小人三生有幸。”
此时，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的车门缓缓打开，一位身着华丽锦袍的年轻公子优雅地走下马车。掌柜连忙介绍道：“林公子，这位便是我家乔家的三公子，乔云来。”
乔云来拱手行礼，声音温和而有礼地说道：“林公子，有礼了。”
林安宁微笑着回礼，语气亲切地说道：“乔世兄一路辛苦，这天儿炎热难耐，不如先到城中我林家别院歇歇脚，也好解解乏，舒缓一下旅途的疲惫。”
乔云来欣然应允，微笑着说道：“那就叨扰林公子了。”
于是，在林安宁的引领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城中的林家别院行去。
傍晚时分，北原郡林家别院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来！来！来！三公子，还请满饮此杯！”林安宁满脸笑容，热情地举杯劝酒，“家父身负军务，这段时间实在繁忙，不方便亲至，还望望云来世兄多多海涵！”
“好说好说！”这乔家三公子乔云来出身于赫赫有名的商旅世家，经年累月在外奔波行走，自然经验丰富、见惯了大世面。只见他豪爽地端起酒杯，笑着说道，“世弟客气，咱们两家相交多年，情谊深厚。世叔身负军国重任，身不由己也是情有可原，这些俗礼无需挂怀。”
宴席间，珍馐美味琳琅满目，琼浆玉液香气四溢。林安宁与乔云来推杯换盏，相谈甚欢。一旁的侍女穿梭忙碌，周到地为他们添酒布菜。
饮完第一杯，林安宁接着说道：“此次世兄远道而来，我林家定当尽地主之谊，务必让世兄满意而归。”
乔云来点头应道：“有劳世弟费心，相信此次定会不虚此行。请！”举起杯中酒回敬。
乔云来和林安宁又满饮一杯，道：“令尊不仅让世兄出城亲迎，还安置我们在这尊府别院独居，这礼数实在是折杀小侄。还望世弟回头代我向世叔致谢！可惜我们乔家家训，行商在外不可轻易远离货物，否则必定登门致谢。待这单约定好的生意完成后，临走之前，必定携重礼登门拜访，还望到时世叔不吝赐教！”
“哈哈哈！世兄言重！”听到想听的部分，林安宁也不端着：“世兄且宽心，到时必定扫榻以待。家父早有交代，世兄在这马市期间就安心住在这。明日起，家父麾下亲卫张百户会带两个小旗的精兵听候差遣，世兄一行的安全就包在我们北原卫这儿了。还请世兄放心，在咱们北原郡，就算是强横的蒙古诸部也得老老实实趴着！有我们在一日，绝对没人敢冒刺。弟再此处，提前恭喜兄长财源广进、生意亨通！”
乔云来闻言忙举杯：“同喜！同喜！有世弟这番话，哥哥我就放心了！”
两人随即交杯换盏，好不快活。席间乔云来能言善道，从中原各地风土人情，谈到各省有何特产、哪里景色秀丽，最后又谈到大同媳妇、米脂婆姨和江南瘦马有何不同。听得林安宁目瞪口呆，直呼大涨见识……
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尽欢之后，喝了不少酒的乔云来突然有点惆怅：“弟弟你不知道，今年的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了！”
“兄长说什么呢？”林安宁闻言停下筷子，“你们乔家响当当的名号，做遍北疆的生意，有啥不好做的，到哪里不是赚大钱啊！从九边到草原，哪里有人敢不给你面子。”
“哈哈，弟弟你夸张了！”乔云来自嘲地一笑：“我们乔家的生意是很大，称得上是汇通天下。往年南北交易都要过我们乔家一手，江南中平法运到九边的粮食、食盐，北方草原需要的丝绸、布匹、粮食、铜铁，内地需要的牛羊皮货，乃至朝廷御马监需要的军马，哪个不需我们乔家出力。可今年，却有点不太一样！”
“有谁敢不给你面子！哥哥说出来，弟弟看能否参详一二！”
“今年朝廷那边要的军马差点没完成！”借着三分酒劲、五分醉意，乔云来倒起苦水：“弟弟你不知道啊！往年朝廷收军马的单子多是在大同镇那边和汪古部交易，我们给他们食盐、粮食，他们交换战马给我们。可是今年察哈尔部打赢了汪古部，占据了靠近大同的草场。汪古部那边暂时没实力交易，这任务一拖再拖。这不实在没办法，我们联系了这边的鞑靼部。可是这些狗日的蒙古杂种却突然要求增铁器的交易量，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凑齐了货物！”
“嗯！他们要那么多铜铁想干嘛？”林安宁闻言突然警醒了一下。这些晋商有时候会向草原走私铁器，甚至是兵器，这都是不公开的秘密。九边边军明知道这个，但只要不过分，大家都装作不知。毕竟九边军饷和军马也指望着这个。但这事毕竟敏感，没有哪个大商人会公开和九边军将明说。
“ 哈哈！哥哥多言了！咱们不谈这个！”乔云来也仿佛突然醒了酒，支吾了一句：“左右最近不会有事，弟弟自己小心点就是。”
乔云来随即强行转移话题：“弟弟你还没成亲吧？要不，哥哥买一个米脂婆姨送给你。我告诉你，别看江南瘦马千娇百媚，要想日子过得舒服，还是得买米脂婆姨。”乔云来突然疯狂地向林安宁推销起来，各种妙处娓娓道来，饶是前世经历过无数德艺双馨老师的辛勤教导，也见识过抖音上那无数变装大长腿，一时间还是被乔云来搅了个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