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瑶迦干咳一声转移开这个话题。
她看着眼前人苍白的面,心底发酸,轻声问道:“你往后想做什么?”
“做什么?”
见他有些疑惑,云瑶迦便把话摊明了说,“若你想去四处看看,我便陪着你四处游玩,只是现在大燕过境之内不大安生,我们要走就得往南走。寻可以看风景的好地儿,好好欣赏。”
“若你想回寺庙修行,原先珈蓝寺自然是不能待了,我会将你放在就近最好的寺庙,供你修行。”
顿了顿,她又道:“……若你想报仇,我便替你把他们的人拿下来,丢你面前供你裁夺,等一切事了之后,你做皇帝,我便做将军,替你守边疆。”
听她此话,鹤镜轻轻摇了摇头,“大燕千疮百孔,民不聊生,我岂能居安不思危?游玩散心便罢了。修行亦是,我既心悦于你,便是自当出了佛门还了俗,只做世俗修行信徒,不可再入佛门。这,我不后悔。”
云瑶迦的眉头蹙成一团,“那复仇呢?你应当是想复仇的吧?不然也不会选择在那天对博风尧动手……博风尧跟你说了什么?”
鹤镜一愣,扯了扯唇角道:“云将军真敏锐,竟被察觉了。”
说着,他又很是怅惘地叹了口气,“莫说我有没有动了红尘心,便是萌生杀戮之意的缘由,便不配入这佛门。”
“别这么说。”
云瑶迦却是不赞同他这一观点,“人孰能无情?博风尧此人,做尽作奸犯科之事,强抢民女民男,祸害少年人,虚伪至极,更是纵容自己的欲望,草菅人命,已是罪不可恕,若是他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想要有反抗之心,动了杀心,便也是也是正常的。处理这等人,便是积善,而非造孽。”
“所以,他到底说了什么?”
云瑶迦又问道。
如果不是很令人气愤的话,她想,是无法煽动眼前人的。
经王妃表述,当时她到那“新房”之时,她能看出来,鹤镜是想要杀了那博风尧的。
他杀了博风尧,然后呢?
同归于尽?
仅仅是如此想,她的心头就不自禁缩紧,他便是如此一个人,纯善,宽容,从不为自己徇私。
正直,善良。
心思纯粹如璞玉,干净得一起烟尘都没有染上。
就这么一个人,她却执意将他拉入尘埃,是否,错了呢……
她的神情陷入了一瞬的迷惘,回神便见他眉头蹙紧,丹凤眼上的长睫极不安地颤了颤,道:“也是从他口中得知,我才知道,原来,我的母后并非是自戕,而是受他人所害……而我非但不知此因,还依照那假遗书所言,皈依了佛门。”
“皈依佛门并不是错,错在于,我被人蒙骗至此,还不自知,软弱到缩进自己的壳子里,以为这样便是达成了母亲所愿,还沾沾自喜地想,如此,我不算亏待这个世上最爱我的人,其他事没能力办到,至少,这件事可以……”
“直到他将真相挑明,我才知道……”
说到最后,他的情绪失控,抬手勉力地掩住了面,声音里满是自责:“皆是怪我,我没有能力替她报酬不说,还被仇人耍得团团转,中了计谋而不自知,怪我愚蠢,懦弱。我自诩不入世也能救人,殊不知,自己就在敌人的圈套里……”
遂,在那一瞬,他不由自主地任由内心的情绪扩大,生怨生恨。
恨博风尧,恨当今掌权那些人,亦是恨自己。
恨卑劣如博风尧,为了想让母亲妥协,对于孟家的求援视若无睹,恨他为了一己私欲,置家国不顾,最后还要以虚伪的名头救世。
恨当今的掌权人,恨那些腌臜丑恶的手段。
亦是恨自己。
无能,懦弱,等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连报仇都只能借靠心爱之人的手,而他所能做的,便是献出自身,给她劈出一条干净的道路。
杀了博风尧,让他莫挡道。
杀人,便是罪孽。
他犯了戒,也不该存活于世。
所以,他抱了必死的心。
哪承想,自己遇上的这个人,也很执拗,执拗地将掉入泥潭的他拉起来,为他洗干净身上的脏污,告诉他,他无错。
若说谁才是这世上至纯至善之人,答案明了。
他自诩能救世,到头来,谁都救不了,还要靠她救。
如此,她才是那个世上至纯至善的救世主。
所以,硬要说一个心愿的话。
便是——
云瑶迦正手足无措地想怎么安慰眼前人,就见他缓缓放下了手,好似情绪已经收拾好,墨眸底下干净澄澈。
“若要说我有什么想做的事情的话,便是,帮你。”
他抬手想碰一碰她的面颊,只方才的那一动作耗了不少力气,现下想再抬手,有些吃力。
她却抬起手来接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铁面无私的女将军头一次柔软若蒲草,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人,不想错漏他的神情,不想错听他的任何一个字。
便见他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了很罕见的笑,灿若春花。
“我想帮你做你想做的事,你想报的仇,你还想——救的世,帮你,亦是帮我,你不必错想旁的。我……”
“……确实想报仇,不管是为母亲,还是为孟家。”
承认了自己的心思,似乎也没那么难,心头豁然开朗,他的笑容不自禁地更加灿烂了些。
“你说得对,这个世上,总得有人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讨出一条可以走向公道的路来。我希望你能平定大燕之乱,拿下这江山,帮我,帮天下人,管理好这个国家,如何?此乃我所愿,可以帮我达成吗?”
她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对着他温柔坚定的目光,缓缓点头,“好。”
“既然是你我所愿,那我们便一起颠覆这满目疮痍的大燕,处理作奸犯科,虚伪至极,以公徇私之辈,闯出一条阳光道来,为自己,为民众,讨一个公道!”
如此,“清君侧”的旗帜在凉州彻底扬起,云瑶迦改军旗号为“孟宋”,为当年的宋家,孟家起势。
号召天下能人异士,以清理今上身边腌臜污糟之名,从凉州而出,直指燕京。
这一举除了吸引孟家旧部,其余民众也早已不堪如今大燕的统治,听说了这名头,又知道大燕大皇子燕丛镜在其中,纷纷加入,一时之间,孟宋之军扩大不少,不但将朝廷前来平乱的兵士打回去不说,还拿下叫嚣得最厉害之匪首,挂之墙头,大振军心。
又是吸引了一波人进驻。
孟宋军规模愈发扩大,势头之猛,叫在燕京尚安枕酣睡,贪图享乐之人终于心神不宁。
金銮大殿之上。
一道奏折劈头丢下来,砸中下方之人的额角,直叫那上头流了血。
“没用的东西!连一个从乡野而来的草包将军都搞不定吗?!”
“皇上息怒。”
伏跪在地上之人面色阴沉,尚有不服之色,眸子阴郁地往那上头一转。
候在皇帝身侧的美人皇后旋即娇娇柔柔开口,“好了,皇上,莫要气坏自己的身子,事儿闹得这般大,那早已不是宵小无能之辈可以做的。再说了,一个乡野草根断也不会有这等胆量去做此事,依臣妾看,定还有大皇子殿下之故。”
听得这么一番吴侬软语,皇帝的面色才好看了些,拧着眉头思索了阵,恨声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连天王老子是谁都忘了,那还能知道分寸?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杀了他,才不辜负朕的忍辱负重!”
“好啦好啦,消消气儿。”皇后嗔怪道:“不过是一个从小没有人教养,不懂事的孩子,胡乱置气做什么?先前您和哥哥决定对那珈蓝寺下手,对那孩子下手,臣妾都是不赞同的。”
“那依卿卿儿看,该如何做?”
皇后眸底闪过一抹狠厉,缓声道:“既然是孩子不听话,我们把他带回来管教就是。”
“怎么管教?”
“珈蓝寺已被毁,孟家人也因罪伏诛,只有一人,臣妾认为,可以让大殿下回家。”
“何人?”
“珈蓝寺被毁之时,珈蓝寺老住持的师弟却不在寺中,已出去云游,那僧人正巧是大殿下的师父,即使民间传言大殿下皆已还俗,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之言,他不会不听。遂只要我们将那僧人请回来,就不愁那孩子不回家来听管教。”
“此计甚妙!”跪在地上之人忙连声附和。
皇帝皱眉,“可这僧人云游去了何处,皆是没有消息啊,这怎么找?”
“皇上请放心,还请再信臣一次,臣定会竭尽全力,将这和尚捉回来。”
皇帝看了他一眼,感受着落在肩头的小意柔情的伺候,终于是大赦了他,“如此,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下去找人,若找不到,你这国舅也不必当了!!”
台下之人忙伏低了身子,眸中闪过一丝狠辣,却无人瞧见,他连声道是,又磕了一个响头。
皇后也在这之后适时出声,“好了,皇上,处理那么久的事儿,您也累了,随臣妾下去歇会儿吧,臣妾熬了点粥,正好您给尝尝,品品臣妾的粥进步了没。”
这一番话终于是哄得皇帝心情舒畅,应声摆手让国舅走人,自己便和温柔小意的小娇妻温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