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同盟。”
贺憬的话音刚落,裴清风就凑了过来。
“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瞅着姑娘言笑晏晏,贺憬一张脸绷得死紧,隐隐可见黑沉趋势。
裴清风顿时了然,凑近了低声确认:“叶姑娘?”
“嗯哼。”
瑶迦大大方方承认。
裴清风支起身子,目露赞赏,“可以可以。”
想了想,又好奇问了瑶迦一句:“不知叶姑娘可是怎么让那谢师妹同意你假扮的?”
“怎么说我是让她同意我假扮,而不是我杀了她?”
轻飘飘睨过去一眼,将裴清风的紧张尽收眼底,她含笑发问。
“直觉里,你应该不会是残害无辜的人。”裴清风轻咳了一声,正色道。脑子里也不免去想另外一个可能。
如果瑶迦真的杀了谢冉……
呃……根据今早瞧见的画面来看,他好像没有那个能力给谢冉找回场子。
虽说他是青衡教大弟子,只不过是年龄为长排序,他武功不如贺憬。
哦不对,说句实诚话,除了青衡教的少主戚缙武功略胜贺憬一筹,无人比得过贺憬,更别说近几日,他有种感觉,贺憬的武功比之先前更加凌厉有气势了。
今早的那情境,开玩笑归开玩笑,裴清风知晓,贺憬和瑶迦打了一顿。
瑶迦能接下贺憬的招,而且看样子,是贺憬有点吃亏,这实乃令人跌破眼镜。
裴清风也不是没有想过贺憬是不是放水了,但立马又觉得不可能,贺憬这个榆木脑袋耿直得像是没有花花肠子,他想杀的人,除非武功比他高,否则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从他的手下逃走。
就是如此冷酷无情。
于是,裴清风更倾向于后者。
不知两人发生了什么,但这是裴清风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贺憬吃瘪,而让他吃瘪的对象还能全须全尾明目张胆地待在他身边调笑……
简直千古难遇。
看热闹的心思一时之间就比帮衬老友的心思大了起来。
“放心。”
瑶迦笑着打破他思绪,“女儿家爱胭脂水粉,我给了点钱,让她自个儿拿着去玩了。”
裴清风想到租住房间当日,她豪掷千金的画面,下意识顺着问下去,“给了多少?”
“一百。”
裴清风:“一百贯钱?”
“一百两。”
表情凝滞了一瞬,裴清风正色提议道:“……叶妹妹,我觉得你也可以考虑男扮女装。”
“……”
没办法,这很难不让人垂涎啊!
裴清风揉揉自己酸涩的小心脏,瞥了眼贺憬如玉的一张脸,彻底羡慕嫉妒恨,“都有人为了冰木头豪掷千金了,我的姻缘什么时候到呢?”
身边气氛愈加犹如冰冻三尺,逐渐冷下去。
调侃了这么多,意识到当事人有些生气了,裴清风刚想识趣收嘴,瑶迦就“噗嗤”笑开,“裴师兄,姻缘呢,可不能等着上门,要自己去找。”
“自己去找?”
“是啊。”瞥了眼身边人的表情越来越黑沉,瑶迦笑得愈发欢快,“要像我这样,遇到称心如意之人,自己上门找机会。”
裴清风听得叹为观止,思及瑶迦之前的行为,缓缓地朝着她竖起了大拇指,“言之有理,真是令在下茅塞顿开啊。”
两人针对“如何讨姻缘”展开了一番激烈的讨论。
讨论着讨论着,裴清风索性从贺憬的身侧走过去,到瑶迦的另一侧与她并肩而行。
裴清风是个话匣子十分满的人,瑶迦也很是健谈。
没几句,两人已然像是相见恨晚的老友一般了。
贺憬就在两人一侧,细细密密的交谈声入耳,以往他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屏蔽那些聒噪的声音,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可眼下,他觉得这声音越发聒噪。
余光里是女子恣意的,对着他人的笑颜。
莫名令他觉得刺眼。
像是有一根刺卡进了心里,微微刺痛过后就一阵令人不适的憋闷。
没等他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
那边裴清风兴致勃勃发问,“今早上那碗面是被叶姑娘你吃了吗?”
“嗯?怎了?”
“味道怎么样?是不是齁甜?”
“没有,我觉得挺好。”
贺憬微微一愣,不自觉地微垂眸子去瞧身边人,就见她扬着惯有的笑容,她似乎是真的很爱笑,眸底的喜欢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喜欢吃甜的,这个味道刚刚好,而且也很鲜。”
微垂的睫毛颤了颤,视线转移开,他努力抿紧唇,耳尖却悄悄冒了红。
两人没有察觉。
裴清风惊愕地瞪大眼,“这还刚刚好?”
要不是他亲口偷吃过贺憬做的面,怕是都要信了她的话。
“是啊。”
专门给她调制的口味,怎么就不是刚刚好呢。
裴清风不理解,又看瑶迦面上一闪即逝的满足神情,越发觉得瑶迦说的并非真的,而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只是这个认知又狠狠戳了他的心脏一下。
天理难容啊,不近女色冰木头的老铁树都有人守着等开花了,他身边连个女人影都捕捉不到……
天衍宗就在燕州城的城中心,距离客栈不远。
整座宗门半悬浮在空中,往下联系着九十九阶的云梯,雾气蒸腾,书院制的城楼就漂浮在云海里一样,真正印证了那一句“学海无涯苦作舟”的话。
只是这么大的一个宗门,却不明白“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道理。
武林大会即将到来,各大门派到了燕州城少不得要拜访一通天衍宗。
云梯上人来人往,除了圣女教,其余教派的人都来了,前头戚缙和戚安娴应酬着那些名门教派的人,就是好几个弟子都有机会插上话,偏生身为护法的贺憬和懒得凑热闹的裴清风连同瑶迦三人躲懒躲在队伍的后头。
云梯走完,天衍宗恢宏气派的大门前站了好些灰袍的人,应该是天衍宗的人。
为首的灰袍中年人本来跟一个黄褐色长袍的人聊着,余光瞥到这边,忙挽起更大的笑容,转身就迎了过来。
“缙贤侄,你们终于来了。”
戚缙抱拳:“林世伯,晚辈来迟,久等了。”
“哈哈,不迟不迟,我和玉门老头儿正说着你,你们就来了。”
灰袍中年人抚须笑着,一副颇为大方的模样,比起刚才在黄褐色衣袍中年人面前略有几分应付的笑,这笑容真诚多了。
说话间,前方的黄褐色衣袍的中年人也跟着转身,眼尖瞥见戚缙他们,忙也迎上来。
五官上和小反派有三分相似,眼泡浮肿,眼底青黑,脚步略有虚浮,瞧着就像是被什么掏空了身体一样。
等瑶迦看清了那张脸的一刹那,身边人的气息冷下来,凉飕飕的。
这时候裴清风跑到前方去了,瑶迦一偏头,就看到了他冷沉的表情。
看了贺憬一眼,瑶迦伸手从袖子里摸出油纸包着的硬糖,递到他面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吃块糖可能会好很多。”
经常要吃药,嘴巴里总是蔓延苦味,偶尔瑶迦就想拿颗糖缓缓,这糖是被圣女教的巫医研究出来对药性影响不大的方糖。
男人垂眸,盯着她手里的糖看了会儿,没接,视线移开,“不用。”
“怕有毒?”
贺憬不答,声线淡淡道:“喝药时吃糖会解药性,不管怎么处理,都会影响。”
瑶迦讶然:“鼻子这么灵么?”
男人不置可否。
这时,前方人不知说到什么,灰袍中年人转眼看向了他们的方向,眸光在触及贺憬那张脸的一刹那,陡然失去了一瞬的血色。
“那位可是……贵教赫赫有名的护法?”
林宗主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嗯,是我们教的护法。”戚安娴接话。
黄褐色衣袍的贺元凯也抬眼看去,看清那张脸的一刹那,挂着笑容的那张脸瞬间寡淡下来。
几年不见,他竟是当真在戚家被养得这般好。
这让贺元凯不免又想到了在那个血腥的晚上,失去了血色的那张花一样的脸。
他的出生害死了他最心爱的女人,又怎么配过得这么好?
心头被这股怨恨的情绪占据,一时之间他也没留意到林宗主的异样,也接了一句话:“那是犬子。”
“哦?”林宗主一愣,“贺宗主的亲儿子?”
“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子而已。”贺元凯盯着贺憬,“还不快滚过来!”
说着又看向戚家兄妹,面上已是带了讨好的笑容。
“也就戚贤侄和戚姑娘宅心仁厚,愿意收我那顽劣小儿。”
贺憬刚走近就听到了这一句话,微微扯了唇角,勾出一个嘲弄的冷笑:“那是因为贺家不容人,戚家才足够宅心仁厚。”
“你!”
“好了,怪孩子作什么。”
林宗主当和事佬一般笑呵呵地拦了贺元凯举起的手,看向贺憬的时候带着几分打量的意味,眸底闪过一丝阴狠算计,“这孩子越看越像是人中龙凤啊,看到他,我竟是想到了贺陵兄,以后要是做成了大事,未必会比当年的贺陵兄逊色……”
贺元凯面色微微一变,林宗主像是没看到一番,继续道:“哎,只是可惜……”
只是话还没说完,头顶突然飞过来一群鸟,翅膀急速扑棱几下,带颜色的东西从天而降,刚好就落在还未反应过来的林宗主和贺元凯的头上。
林宗主瞪圆了眼睛,口中的话戛然而止,气得牙龈都咬碎了,动也不敢动,语气颤颤:“……来,来人!快帮我弄下去!”
贺元凯也是手忙脚乱,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一般吼人过来清理。
两个前一刻还端庄威严的宗主瞬间丧失了所有体面,狼狈地大吼叫着人处理群鸟和鸟粪,这一变故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惊愕地看着失态的两人。
直到林宗主不经意之间瞥到一个弟子震惊的脸色,才意识到了什么,冷静了下来,拧巴着一张脸,对一边的戚家兄妹开口:“两位贤侄先自行逛会儿,一会儿我们前堂见,老夫先去处理。”
看向贺元凯时,神色缓和了许多,毕竟不是他一个人出丑,多一个人就像是同病相怜的人一般,他唤弟子:“带贺教主下去清理干净。”
“是。”
两人被弟子们簇拥着走了,聚在一起的人群为了避免尴尬,也被弟子们带开,准备逛起天衍宗来。
贺憬抿着唇,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微微低头,只见刚才两人站着的地方躺着两枚极其小的,用糖纸包着的东西。
他蹲下身,将地面上的东西捡起来,凑到鼻尖闻了闻,刺激性的气味淡淡,味道在逐渐消失。
刚才萦绕在空气中就是这种味道,嗅觉相当灵敏的人才能闻出来。
糖纸很熟悉,他才见过。
是刚才瑶迦递给他的糖包裹着的糖纸,他回头,原本站着姑娘的位置已经不见了人。
她之前说的帮他报仇……
原来跟他以为的意思竟是真的……
那她知不知道……
“阿憬?怎么了?”
贺憬回神,不着痕迹地将东西攥至手心,站起身。
戚安娴朝着他走来,瞧见他的动作,以为他是不舒服,便忙问:“阿憬,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余光里是不远处戚缙朝这边遥遥看过来的视线,贺憬神色更淡:“劳烦小姐关心,少主还等着您,正事要紧,还请小姐忙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