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蔻失魂落魄地歪坐在床上,女将军则是立即抬头,翻身下床,三两步大跨步来到孙大监的面前,拧眉竖目,煞气骤显,“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与博风尧截然不同的威压,孙大监从未上过战场的人哪里感受过,登时瑟缩了下身子,唯唯诺诺,“还请将军息怒,这就是一个意外,并非我们有意为之,昨日大家酒意上头,皆都喝高了进屋,便是王爷也是得以护卫的拼命保全,才能平安。将军的两位下属想必也是喝高了,一时半会没及时警醒过来,才着了歹人的道儿。”
“要说也怪那歹人狡猾,竟是三四人作案,声东击西,客院看守不够,才因此着了道。莫说将军的下属,咱们的王爷亦是痛失亲友门客。遂,还请节哀。”
云瑶迦身形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还是身后回过神来的杨青蔻起身帮扶,才不至于此。
云瑶迦揉了揉眉心,带着冒血丝的眼,拧眉道:“本将军不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带本将军去见他们。”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孙大监让开路:“自然,将军这边请罢。”
两人跟着孙大监前往男性所居住的客院,还未进院,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客院院门大开,烛火通明,所有尸首皆被挪了出来摆在院中。
凉州王就披着外衣站在那院中,神色凝重,他的对面是那秃头和尚,穿戴整齐,只是拧眉思索,似乎在想什么,手中的腕珠串不自觉地拨动着,也似在默念。
从云瑶迦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可以清晰看见两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此时双目紧闭,佩剑分别搁置在他们的身旁。
是齐云和玄清。
听见动静他们皆是抬眼看了过来,凉州王的脸上挂上抱歉的笑,秃头和尚眉头往下压了压,忧心忡忡地抚慰她:“云将军……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那凉州王也十分愧疚地道:“还请云将军节哀,此事皆是本王之过失,若不是本王体恤下属辛苦,给他们今日休沐,府院内护卫少了一半,贼人断不敢这么嚣张,在本王头上动土,害得将军与本王皆都损失了人才。”
云瑶迦默默不语,快步走了过去,停在两具尸首的面前,身形又晃了晃,近距离端详了会儿,才艰涩缓声道:“王爷莫要自责,天灾人祸,无人能够预料,这是他们的造化……”
顿了顿,她又问:“贼人在何处?”
一旁的孙大监将话接了:“皆已伏诛。”
云瑶迦拧眉:“为何不活捉?”
“说来也奇怪。”博风尧道:“本王是下令活捉的,护卫们也将人五花大绑绑了,只是不知为何,下一瞬他们便服毒自尽。”
博风尧退开来,让孙大监叫人将两句尸体抬到云瑶迦的跟前,她展眼看去。
四名黑衣人尸首横陈在地面上,皆是嘴唇发紫,眉头微蹙,面容稍稍有痛苦之色,确为服毒之状。
云瑶迦面无表情,一抽腰间佩剑,往他们刺去,每具尸首都下了剑,快准狠地从心窝子里进出,进去是白刀刃,出来则是紫红色,瞧得人惊心动魄。
旁边已有门客不忍看,别开头去,鹤镜欲言又止,最终默默闭上了嘴。
博风尧却是不受此影响,反而叹了一口气道:“将军可觉着出了气?”
“出气?”云瑶迦扭头过来,眉眼暗含戾气:“本将军恨不能将他们千刀万剐才解气。”
“本将军的人既然在王爷的宅子里出了事,那就烦请王爷彻查清楚,给某一个交代,否则某愧对他们的父母。”
博风尧面上僵硬了一瞬,忙道:“这是自然。”
云瑶迦揉了揉眉心,瞥了眼那两具尸体,似乎是不忍再看,转身,挥了挥手:“还请王爷厚待某这两位下属,将他们厚葬,另外某等着王爷能给某的交代。”
说罢,便携着杨青蔻一并离去,博风尧遣了孙大监赶忙跟上人将人送了回去。
重新回到那厢房,孙大监说了一句“将军节哀,早点休息”便遣人将门阖上离开了。
两个人回到床边坐下,烛光幽幽,杨青蔻抱着云瑶迦掩面哭泣,“他们还年轻啊。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云瑶迦面无表情地拍着她的背,眸子却盯着轩窗窗纸映出来的模糊的影,语气悲怆:“意外使然,谁也不想这样。”
“呜呜呜,可是,我不想就这样和齐云,玄清大哥道别……”
“好了,莫哭。等王爷安葬好他们,定好墓葬之地,咱们便一起去拜会。”
“好……”抽噎声还是不止,末了恨恨地骂道:“无耻歹人,谋财也就罢了,何故伤人性命!”
“无事,王爷会为我们讨回公道的,我头疼,你帮我按按。”
“好……”
两人你来我往,直到杨青蔻的手放在云瑶迦的太阳穴上,那窗纸上映着的人影才慢慢消失,淡去。
杨青蔻缓慢地按揉了会儿,悄声发问:“将军。人走了吗?”
“恩,走了。”
她轻轻推开她的手,坐到一旁,面上所有悲怆和难过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勾着唇角的愉悦。
杨青蔻扭头看了一下干干净净的窗纸,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陪着云瑶迦演了一出戏,还没被人觉出异常。
还有在客院瞧见的那两具尸体……
光是回想,杨青蔻都不免得心头一突,平添几分难过来,她按了按心口的不适,心中有一大堆问题想问云瑶迦:“将军,你是怎么知道这王爷会朝您发难的?”
云瑶迦瞥了她一眼,“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
杨青蔻狠狠点点头。
“行,给我倒一杯水,演个戏怪累人的。渴死我了。”
云瑶迦探手捏了捏她的脸,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收了回去,使唤道。
杨青蔻也没放在心上,站起身,走到屋内的桌面上倒了一杯茶水,又用随身携带的银针试了试毒,才端至云瑶迦的手边,递给她。
喝了水润喉,云瑶迦双手撑在后脑勺处,往后仰靠在床头,心底总算是多了想讲这些的心情,道:“还记得我们入城的那一会儿吗?”
“您是说,那孙大监带人来迎接我们入城的那事儿?”
云瑶迦点头,嘴角勾出一抹嘲弄的弧度,道:“那是那孙大监不是想将我们的人拦至三里之外?可以说从这个时候开始,这博风尧的就开始布局了。”
“传闻中,我为人残暴,嗜血至极,是一个不好相与,不得民心的将军,正好给他当棋子,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沈霁余懒到了这个地步,把我当筏子使,让我破了绵州的局,断国师国舅之翼,更没想到的是,沈霁余最后的釜底抽薪会失败。”
“若是沈霁余那一招釜底抽薪成功,虽没了我这个棋子,却赢得了绵州,到时候再到绵州传扬他仁善的威名,吸引更多能人将士投靠,对于他来说,局势更好掌控。”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沈霁余失败了,他丢了门客,丢了绵州,自然对我心存忌惮,不想让我的的人进城便是其一,亦或者说,这王府中的刺客极有可能是为我准备的。”
“他也想学沈霁余来一招釜底抽薪,但是没想到我破了他的局,我的人进了城,进了他的校场。‘蛮横又不讲理’,可武力值都要比他培养的精兵还要高,所以他,萌生了想压制我为他所用的另外一个想法。”
“若要压制,就得先断我左膀右臂,让我身在王府孤立无援,所受掣肘,只要瞒得好,在校场的兵士就不会得知,他逼我向他妥协,俯首称臣。”
所以才会对她在宴亭上提出的那“交易”充耳不闻。
他想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绵州和她。
可世上之事哪有这么简单容易就能办得妥当的?
杨青蔻:“那这杀您之人得到命令之后,改成了杀玄清大哥和齐云大哥?”
“对。”
“那玄清大哥和齐云大哥呢……会不会……”
“放心,他们没事,那两具尸首不是他们的,是他们的人被我们的人改了头换了面。”
“可要是被那王爷发现了怎么办?”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他俩在,你就放心吧,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那他们现在是安全的吗?”
“放心,绝对安全,齐云那家伙,虽医术比不上你,易容狡兔三窟,制毒还是很有一手的,他那祖宗还是苗疆人。”云瑶迦笑着拍着她的肩膀道:“只是接下来要委屈你和我困在这王府几日,等他们的事儿办成,才能轻松一些。”
“办事儿?什么事儿?”
云瑶迦望着门窗之外忽明忽暗的烛火,翘唇:“一件能够直接让他答应我的所有要求的事。”
果不其然,如云瑶迦所料,第二日,她们就被限足了。
“我们将军来你们府中,便是你们府中贵客,你们不尊着敬着便罢了。还让我们的人出了意外,现在我们将军心情不好,想去校场看看将士大哥们都不行了?”杨青蔻气愤道。
那守在大门门口的侍女仆妇们连连垂首道歉,可她们身后的那些守门守卫就是不肯让出路来,彻底将要出府的门给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