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主死了,在暴露证据之后,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就死了,死无对证。
琴圣的侍女上前翻看了尸体,回身禀报:“回禀圣主,中了九转夺命散。”
九转夺命散,中毒之人嘴唇发紫,浑身青筋暴显,体内脏腑损伤严重,内伤出血,药石罔效。
此毒药药效起效极快,往往察觉自己中毒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救治了。
这药说寻常也寻常,并不难获得,江湖人士只要花点心思就能从暗市里淘来,说不寻常也算不寻常,因为此毒药的发源地是七星宫的荒漠,换言之,这毒药是七星宫研制出来的。
琴圣看向被控制在地的贺元凯。
整个身子被琴弦捆得发红发青,面皮爆红,没挣扎就是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我,绝不是我,我、我发毒誓。”
“而、而且这九转夺命散,不是凑得极近才能下药么?我都没得靠近他,怎么下药?”
琴圣瞥了他一眼,又看向众人,跟着贺元凯一起的宗门想了想,还是站了出来,“回禀圣主,贺教主的确在的来此地之前未曾靠近过林宗主。”
贺元凯面上一喜,正要说些什么。就见琴圣淡淡颔首,又看了过来。
“虽不是你下药,但林宗主死之前的指证,说明你与此事也有干系。”
“押下去吧。”
贺元凯瞪圆了眼,仓皇看向站在人群中的贺憬,急声道:“贺憬,我是你父亲,贺陵又是我兄长,我又怎么会有害他的心思呢?!你帮帮爹,说两句话啊……”
可无论他怎么急声解释哀求,贺憬都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对着琴圣作了一个揖,沉声道:“圣主,晚辈的父亲当年死得蹊跷,为报仇雪恨,想向圣主借一下人手帮忙调查当年贺陵之死一案,若能抓到幕后黑手,晚辈愿上刀山下火海,为圣主两勒插刀,在所不辞。”
贺元凯惊愣,“你说什么呢?我才是你父亲啊,逆子!”
两人并未搭理他。
“你是贺陵的儿子?”
此言一出,被拖着走到一边的贺元凯顿时瞠起了双目,脸上的惊怒乍现,涨得他满脸通红。
四周渐起窃窃私语声,玉门派之人更是个个怒不可遏,紧紧盯着贺憬,几乎要吃人。
“是。”
贺憬无视周遭,直接应声。
他低着头,也就没能看到琴圣的表情,但是他能感受到一道极其威严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说是带着打量,不如说是审视更重。
贺憬任由着那一道视线在自己身上游走。
林宗主死了,还有另外两个宝物没有下落,没能从林宗主的口里挖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他有些遗憾,不过好在,他确定了一样,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果然和自己亲生父亲之死有关。
那么在他的身上,也定能挖掘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除此之外,他还得借琴圣之手。
今日将此事暴露在人前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天衍宗的龌龊爆出来,让那些民众和江湖人士看到所谓的名门正派背地里有多么不堪,顾及到江湖的名誉,他料定了琴圣肯定会出手肃清江湖中一些乌烟瘴气的门派。
虽然之前瑶迦表明了自己和琴圣有关系,可以借琴圣之手帮他找到那些证据,敲定凶手,可他不敢将所有的赌注压在他人身上,唯有自己出手,才能安心。
不过,也可以说,瑶迦这一条天衍宗藏赃的信息帮了他大忙了。
“平礼罢。”
贺憬抬头,不经意瞥见琴圣眸底的那一抹失望,还未等他看清,那情绪就已经消失不见。
琴圣的声音淡淡:“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你父亲身为前五毒教教主,为人刚直端正,为江湖做了不少好事,如此,是该查清他的死因,不该让那些心思歹毒不正的人逍遥法外。”
“那便从今日开始罢,武林比试加入一条,参与比试者若能提供贺陵一案的线索,或是找到相应的证据,可增加排名积分,拔得前二十头筹者可顺利进入最后综选比试环节。”
贺憬心上一喜,郑而重之地再次作揖道谢。
天衍宗出事,第三轮阵法比试便不作数了,琴圣的侍女从天衍宗的使者手中要来前面两份比试的积分名单,统计一番,宣读了排名。
押着贺元凯,和后头青衡教交上来才酒醒被塞了一嘴破布的林德光,琴圣支使着人浩浩荡荡地下了天衍宗,入住了燕州城的城中心府院中,也就是燕州城衙门管事处的府院。
进了衙门,琴圣的侍女又朝众人传话,第二天会公开候审林德光和贺元凯,还大家一个真相和公道。
那些后头上来喊冤的民众也不闹了,心满意足地和江湖众人一齐散开。
等琴圣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衙门府院之后,玉门派为首之人才走上来,扬眉怒目,众目睽睽之下,抬起手就要朝着贺憬的脸上挥去,“你这个贱种!”
只是那巴掌还未落到贺憬的脸上,就被贺憬伸手抓住。
力道之大,令褐黄色衣裳,面容清秀的女子面容有些扭曲。
“贺小姐,现在你没有资格打我。”
贺憬微笑,声线很淡,亦是很冷,可眸底的情绪算是愉悦的。
看惯了面无表情的他,乍一看到这样的他,青衡教的众人都还没缓过来,俱是怔愣了几瞬。
“庶出的,怎么可以打嫡出的呢?谁给你们的胆子?”
贺憬勾唇笑问。
小时候在贺家欺负他欺负习惯了的贺家庶出的大小姐没想到他会反击,更没想到他竟是说出这一番话来。
怔愣的一瞬,挣脱也就慢了几分。
“那我总可以打你吧?贱种!”
位于她身后,身着绣金线衣袍的少年走上前来,吊梢眼,薄唇,长得几分刻薄的面相带了恼怒意味之后就变得更加难看,还未等他扬起手,贺憬一甩贺家庶出大小姐贺秋霜的手,剑刃出鞘,自发地横上了贺聪的脖颈。
这速度之快,一时间凌厉的威压也瞬时逼向他。
几乎是一瞬之间,贺聪就意识到,眼前的贺憬再不是当年任人践踏欺负的小药人,他武功之高到,可以杀死他像是切菜一样简单。
常年因病弱而苍白的脸此时更是白得像是一层纸,原本还见一点血色的唇,此时是一点也没再瞧见了。
“哦?那你是以什么身份打我?庶弟?以下犯上几教训不合理吧?”
这话音一落,引起周遭围观的众人几分附和,如果贺憬真是贺陵之子,那就是真正贺家嫡出正统,也就是最理应继承玉门派之人。
贺陵是贺家嫡出正统的少爷,又是五毒教教主,而贺元凯不过是贺陵父亲庶出之子,是贺陵的庶弟。
若真要计较身份的话,就算现在贺元凯是玉门派的教主,在贺憬面前,贺聪就只能是庶出。
豪门世家在意嫡庶,江湖的豪门世家又如何不在意这嫡庶之别?
一旁本隔岸观火的玉门派长老们也不免开始嘀咕起来。
虽说他们先前很是拥护贺元凯,那也只不过是因为宗门始终要倚靠贺家掌管,贺陵逝世之后,贺家再无除了贺元凯之外的能人,也无其他贺家嫡子,他们也就只能拥护贺元凯,维持贺家正统。
现在冒出一个贺憬,且不说贺憬说的真假,可联想到贺憬的母亲就是前教主贺陵的妻子,碍于贺元凯的淫威,长老们不敢承认的这件事,贺憬的身份就逐渐明朗了。
再说现在贺元凯竟是被扯入了贺陵之死一案,事情真相更加扑朔迷离,若是贺元凯当真是残害了贺陵的凶手之一,出于江湖道义,那他们再拥护贺元凯……
几乎是一瞬之间,玉门派的长老们就已经确定好了站队,几个纷纷搭腔指责贺聪的无理起来。
贺聪气得面容扭曲,脸色铁青,“他说自己是大伯父的儿子就真的是了吗?谁知道他那个好娘会不会……”
“就算他不是,也还有一个身份是我青衡教的护法。”
话未尽,就被冷冷的男声打断。
青衡教的戚家大小姐面容略微苍白地倚靠着戚家少主戚缙一并走了过来,女子冰冷的视线在他的脸上一扫,也跟着沉声道:“我青衡教的人还轮不到你指指点点。”
有了戚安娴和戚缙以及青衡教众人撑腰,再加上玉门派长老的倒戈,贺聪和贺秋霜等人占不到便宜,便只好甩袖一脸恼怒地走了。
戚安娴从戚缙怀中站直身体,转身,看向贺憬,往日在她眼中乖巧听话的人此时变得十分陌生,陌生到可怕。
想到刚才的种种,她心中对于贺憬的占有欲奇迹般地全部消散了,再一想到女子离开时有些不稳的背影,她长叹一口气,“阿憬,今日的事多谢你了……还有,你多关心一下叶姑娘罢。”
瑶迦说的没错,她对贺憬只有占有欲,没有什么情意。可今天再度站到贺憬面前时,她就陡生了陌生感,那一点占有欲如潮水般急速退散。
今日之事,没有缜密的布局是万万不可能到达这么一个程度的,虽说是瑶迦给他递的消息,可恰恰也是因此说明,贺憬将瑶迦都算计进去,或者说,瑶迦为了他,甘愿入了这个局,而她戚安娴也是局中人。
甚至到最后都将琴圣引了出来。
说明什么?
连他们都没留意到琴圣来了燕州城,贺憬却留意到了,不仅没有告诉他们他的身份,暗中谋划调查的事情也没跟他们说。
他心思深沉到可怕,这样的人又怎么甘于普通,任由他人差遣?
想到自己先前毫无底线地要求他做的事,戚安娴就觉得浑身都起了冷意。
幸好现在还能全身而退,不然往后遭受到报复都不自知。
听了戚安娴的话,贺憬的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了蹙,只一会又展平,一如既往温和应声:“小姐不必跟我客气。”
多余的话没说。
仿若心照不宣。
戚安娴神思怅惘,却也没说什么,只说自己累了,让戚缙带她回。
多亏了贺憬的蛊虫,戚缙才能找到戚安娴,不管怎么样,戚缙也郑重地朝着贺憬道了一声谢后才离开。
自家少主都如此郑重,加之今日之事的确托了贺憬的蛊虫才能找到人,又因贺憬身份的改变,青衡教的人也不敢再轻视他,没再如往常一般挑刺,径自随着戚缙两人离开了。
也没人敢问贺憬回不回去,去哪里。
从此,他就是一个自由身之人,不再受制于玉门派,不再受制于青衡教。
他是贺憬,也只是贺憬。
一切出乎他的意料,又早早地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可他心上没多少欢喜。
或者说,戚安娴的话浇灭了他心上的欢喜,让他徒生几分不安来。
抿了抿唇,他微微皱着眉伸手拽住走在人群最后的裴清风。
“怎么回事?你不是带着戚缙一起去救的人?她人呢?”
裴清风回头,眸子又凉又冷,往日带着笑意的脸一点表情都没有,他轻扯唇角嗤笑一声,“谁知道呢,我去那里的路上碰见她离开的背影,她的确情况不好,应该是中了林德光的计罢,还没等我叫住人,人就消失不见了,为了能快点救出二师妹,我也没得空去找……”
“她去哪里这种事,你贺憬这么聪明都算不出来,我又怎么知道?”
贺憬面色一僵,松开拉着他的手,唇又抿了抿,眉头皱得愈发深,细看能瞧出他面上带了一丝无措。
“我没料到……”
“你是没料到,毕竟人心还隔着一张皮。”裴清风打断了他的话,“就像是我也没料到你,不是因为担心才给的叶妹妹蛊虫,而是因为要布局,要算计。”
“贺憬,别等到有一天,你算来算去,算丢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