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小铺里的座椅全是木制的,很容易沾染上过路人的体温。
情绪似乎不需要肢体接触,通过温润的木头就能传播。
原野一连抽了好几张纸,手指握紧又松开,还是搭上了她的肩。
“他解脱了。”他从未觉得言语的力量是如此苍白,字字斟酌,依旧说不出心中所感,亦难以安慰他人。
悲伤时的泪涌得很凶,想要止住也容易。
擦干后脸上便只留下泪痕,看不清,但感觉的到。
柜台后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姑娘“哒哒哒”地跑进后厨,“妈妈!有个漂亮姐姐哭了!”
老板娘掀开后厨门上的围帘走了出来,手上还有着未擦干的水渍。
“怎么了这是?”
周栩抬起头。
面面相觑,两个人都顿住了。
“叶子?”
“小栩?”
对方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向前一步,“哎呀,你还记得我啊。”
周栩站起来身来,握住了人的手。
并排的原野也跟着站了起来,对上女人的视线,点了点头。
小女孩扒着叶梓的腿,有些认生,却忍不住偷偷打量着眼前的漂亮姐姐和漂亮哥哥。
“这是你?”
周栩介绍道,“我男朋友,原野。”
叶梓爽朗一笑,打了个招呼。
“还记得我们俩那时候也就半大点,如今我孩子都三岁多了。”
周栩低头对着漂亮的女娃娃笑了笑,“真可爱。”
小姑娘一下子不好意思了,“哒哒哒”又跑回了柜台后面,躲了起来。
“你们家还在开糖水铺子啊。”周栩感叹了一句,她和原野没找到他说的那家糖水铺子,这么多年过去,珉水的道路变了不少。
附近找了家相似的铺子进来,没想到还是熟人开的。
“嗐,我妈放不下她那点老古董,自己年纪大了干不动,又生怕手艺失传,我就回来接她的班呗。不过,老铺子那边拆迁掉了,在这边开了家新的。”十多年的变化和重大的人生抉择说起来竟是如此轻描淡写。
叶梓很有眼力地没有提起周栩红红的眼睛,周栩同样默契地没有表露出一点感伤。
“以前那家铺子也是就叫糖水铺子吗?”一旁沉默了半天的原野,突然出声。
叶梓脸上有过短暂的错愕,“是是,一个木制招牌。”
叶梓一瞬对上了男人的目光,些许复杂,似乎在通过她怀念一段往事。
“阿姨的手艺很好,让人念念不忘。”
叶梓一下子明白过来,“哎呀,你吃过啊,你和小栩是那时候认识的吗?”
原野和周栩9对视一眼,默契地摇摇头。
“说来惭愧,小栩那时候总来店里帮忙,还在柜台辅导我写作业。”
某些东西似乎要浮出水面,但不是周栩的,而是原野的。
大学的一个暑假——
“老板,诶,怎么是两个小孩。”
皮帘放下,将冷气和暑气隔绝开来。
“小同学,跟你们点单吗?”
看上去年纪较小也较瘦弱的那个,从作业里抬起头,露出双狸花猫似的眼睛,很圆很亮,小小年纪又带着不好接近的警惕。
她点了点头。
另一位小姑娘抓耳挠腮地做着题,瞟他们几眼,“哇”了一声。
“快写作业!”严肃的那个小姑娘教训她道。
“哦。”玩性大的小姑娘闷闷地应了声,似乎还挺怵她,不过还是不时偷瞄着。
不记得当时点的是什么了。
只记得那个女孩熟练地记下、找零,喊了一声什么两份。
后厨应了一声“好嘞”。
小姑娘就又低下头去,居然是在辅导另一个女孩子的数学。
“这题前面讲过一样的了,要认真听。”
“我笨嘛。”
“那我讲慢点,你好好听。”
“好。”
还是个挺有责任心的小学霸。
在珉水的几天,原野时常去糖水铺子里坐坐,环境好东西好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那俩小同学着实太有趣了。
偶尔后厨的老板娘还会出来骂上几句。
原野没去两次就分清了哪个是她女儿——总挨骂、被小学霸辅导作业的那个。
“你看看人家小栩!”老板娘总说。
原野那时以为那姑娘姓“许”,原来,是“栩”。
小姑娘都长成了女人,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叙旧。
原野感激对方把周栩从情绪里拉了出来,不去打扰她们。
他蹲在柜台,和小小姑娘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小小姑娘玩着手里的识字卡片,不时偷瞄一下原野。
和她妈妈当年有几分相似。
“走啦!”
“拜拜,有机会再来喝糖水啊。”
柜台后的小娃娃探出个头来,也冲他们摆摆手。
原野拉着周栩的手,和小娃娃也说了再见。
糖水铺子的生意很好,两个人不好多打扰。
“我见过你。”原野牵住周栩的手,满腔的情绪想要传递给她。
“在旧的糖水小铺里,你在给叶梓辅导作业。”原野接着说道。
周栩仿佛一下子被钉在了原地。
原野低头,发现对方眼底同款的暗流涌动。
周栩的语言系统一下子失灵,“我,你,我那时候上高中。”
原野“嗯”了一声,“我20岁来的珉水,你应该是14岁,正上高一。”
“我怎么完全不记得你啊。”
巨大的喜悦从天而降,周栩却抓不住其中的关键。
“店里人来人往的,你记得我就怪了。”原野替她找着借口。
两个人继续向前。
想不起和爱人的初遇,周栩只能让原野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
……
“我就觉得这俩小姑娘真有意思。”原野垂眸,敛下笑意。
周栩想了想,叶梓小时候应该挺烦她的吧,一个小监工。
“她妈妈对我很好,我那时候常去糖水铺子,帮不上什么忙,偶尔给叶梓辅导点作业,她妈妈都会给我工钱。我那时候缺钱,又没什么挣钱的路子,就成天往她们家铺子跑。”
原野握紧她的手,总能从只言片语中勾勒出女孩的童年生活。
她从不感慨命运的不公,给一点雨露就能昂扬地向上生长。
她总记得别人的好,想办法加倍还回去。
她把善意当恩赐,把磨难当成考验,跌跌撞撞地摸索。
“木习习,我说错了,你不是草。”他忽而认真地低头,跟她陈述着。
“你已经长成一颗大树了。”
周栩在他的话语和注视中,弯起了嘴角。
但当年还发生了件事,原野没有提及,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