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栩顺便和唐若南吃了个饭，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夜晚视野不甚清晰，加上小区里偶尔会有猫猫狗狗一窜而过，周栩开得很谨慎，速度很慢。

车子转过最后一道弯，将要到达楼下时，一道黑色的人影在车前一闪而过。

周栩手忙脚乱地熄了火，不知道是自己撞到人了，还是有奇怪的人进来了。

她锁好车门，没敢下车。

月上梢头，树影摇晃几下。

手电的光划破黑暗，在眼前闪了几下。

是保安大叔！

见到熟悉的人后，周栩才松了口气，这么一会工夫，她的背上已经全是冷汗。

“姑娘，下来吧，我送你！”

周栩放心地下了车，“谢谢您了。”

保安大叔憨厚地笑笑，“没事，原先生说他有事出去几天，让我帮着照看一下。”

他猝不及防地提及原野，周栩怔愣几下，心中泛起一股暖意。

她犹豫了一下，“我刚好像撞到什么东西了，您能不能帮我查一下监控。”

“没问题！”

在保安大叔的护送下，周栩平安无事地上了楼。

黑暗中，一道人影从树后冒了出来，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拳。

他盯着这栋楼，估摸着时间，瞧见其中的某一扇窗户透出光亮来，心里有了打算。

人直直地走进楼。

保安大叔狐疑地瞅了瞅他，“生面孔啊，干什么来的。”

程向杰市侩地递上一根烟。

保安大叔连连摆手，“我们这里禁烟，快走吧。”

程向杰脸上堆满了笑容，露出的牙齿上满是烟渍，“我是来找人的，21层住的那个女人是我姐姐。”

保安狠狠皱了皱眉，21层总共就没住几个人。

女人？貌似就原先生的女朋友。

就他这样？还姐姐？

想起周栩先前说过的话，他心下怀疑更甚。

“哪来什么女人，21层只住了个老人，门牌号多少？”保安大叔故意诈他。

程向杰一时答不上来，心里泛起了嘀咕，难道他数错楼层了。

他猛地一拍脑袋，“哦哟，我这记忆，记错了记错了，是另一栋，另一栋。”

人走后，保安大叔立马去调了监控。

程向杰也发现了小区里无处不在的监控，他能混进小区的大门，已然是不易。

想要见到周栩，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他不着急，人总会出来的，不是吗？

就像他妈带着他去京大找人的那次，周栩总不能一辈子缩着不出宿舍门。

楼上，周栩握着手机，和原野通着电话。

“木习习，别出去乱跑，我后天就回来了。”

周栩慢条斯理地尝着原野留下来的草莓蛋糕，连连点头。

她小巧的鼻子上沾了一点奶油。

原野在那头止不住笑。

“木习习，你就知道吃。”

周栩不满，嘟囔了一句，“不是你让我吃的。”

“好好吃饭，别还把自己养瘦了。

我回去就给你做好吃的。”

视频通话挂断，周栩脸上的轻松随意荡然无存，随机变得严肃。

本想把今晚的事情告知原野，但对方似乎忙得脚不沾地，眼神里都是疲惫。

还是不给他添乱了。

她对那道黑影的身份早有了底。

但她对小区的安保有信心。

此刻对方应该和刚爬出阴沟的老鼠一般，在围墙外急得团团转吧。

周栩生过一场大病后，人就佛系了许多。

原野是她这几年来唯一的执念和意外。

她的心太过平淡，以至于她差点忘了，某些恶心的家伙。

周栩的脸上冒出不解的神色来，仿佛遇见了个世纪难题。

为什么她单单忘记了和原野的所有？

而她那些潮湿漫长的童年回忆依旧那么清晰。

她不愿回想，却没有遗忘。

所以，她和原野之间的不愉快，难道比那些回忆还要让人痛苦吗？

周栩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长卷发纠缠在一起，如愁思一般，剪不断理还乱。

她是不是应该找个心理医生咨询一下。

第二天，周栩从那辆招摇过市的宾利旁擦身过去，又踱步回来，还是开着它，去了边大。

红绿灯路口，周栩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后视镜，有辆出租车跟了她一路。

食指在方向盘上敲敲打打，代表着手指的主人正在思考。

这是原野的习惯。

周栩喜欢在原野开车的时候，盯着他的手看。

看得多了，竟也潜移默化地将他的习惯学了过来。

她改了主意，进了校门后将车停在了新闻学院门口。

边大新闻学院的那帮学子，向来最是勤奋好学，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着敏锐的嗅觉。

不管是去年绿化带着火，还是前天几只猫打架，上午发生的事情，中午就能出新闻稿。

果不其然，她刚下车，程向杰就堵在了她的面前。

再一次见到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周栩还有点恍惚。

恍惚之余，更多的是嫌弃。

他怎么一下子老了这么多。

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脸上挂不住一点肉，瘦得脱了相。

不像是个青年人，反倒更像是逃亡了几年的囚徒。

“大叔，让让，别当道啊。”来上课的学生骑着自行车飞奔而过。

周栩清楚地捕捉到，程向杰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但他很快就调整了神色，对着周栩讨好地笑笑：

“姐，你混得这么好了，都开上宾利了。”

周栩靠在车门上，双手抱胸，“关你什么事。”

程向杰的笑僵了一下，变得有些假，心里暗道：不就是一个被男人包养了的小婊子吗，在他面前装什么装。

“姐你这话就见外了啊，我们家好歹养你了这么多年，你不能说不认就不认啊。”他故意扯着嗓子喊，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果不其然，零零星星的学生驻足，看着热闹，议论纷纷。

更多的人举起了手机，甚至还有扛着相机的。

“又有大新闻了？”

“听上去是家庭伦理，快想几个能用的标题。”

程向杰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沾沾自喜地望向周栩。

他妈带着他去京大找周栩的那次就是这样。

小贱人挎着张脸，说不认识他们。

他妈直接在门口坐下，拍着大腿边哭边骂，说周栩是个没良心的，考上大学就不认家里人了。

他们名校大学生最看重脸面。

他至今还记得周栩当时的惊慌和不知所措，就好像一只落入猎人掌心的兔子，只能任人宰割。

他抬眼看向周栩，咧开的嘴角一下子停滞了。

？

她怎么还在笑？

是力度还不够大吗？

“爸的身体一向不好，求你借点钱而已，你难道要看着他死吗？

你都住上大房子，开上宾利了，几万块钱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吧。

再说了，我们会还的，等我找到工作了就会还给你。“

围着的学生更多了。

新闻学院和社会学院相距甚远，因而认识周栩的人没几个。

“好冷血啊，那是家里人啊。”

“真的，都开上宾利了，给点钱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不是应该的吗？”

“年纪轻轻就开上宾利了，是不是……”

……

果然，陌生群众总是热心的，喜欢看热闹，不分青红皂白，偏偏又爱充当正义的判官。

这一点，在任何地方都一样。

哪怕是在边大。

五年前，昔日同窗的一个冷眼就能让周栩崩溃。

她站在人群里，手脚冰凉，大脑发不出任何指令，只能任由那些人往她身上泼着脏水，无力辩白。

可五年后。

周栩明白，旁人的支持是最廉价的东西。

谁的声音大，他们就听谁的。

程向杰望向周栩的时候，她脸上非但没有那种令他兴奋的惊恐，反而面带嘲讽。

“程向杰，你这是又赌输了还是嫖光了，跑我这来要钱。

说得好听，几万块。私下底，不勒索我个几十万上百万，过不去吧。”

林枝费尽心思地挤去看热闹的人群时，听到的就是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