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渐渐变长。
周栩的毕业进程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夏日里,周栩成功拿到了她的毕业证。
师门群一片恭喜恭喜。
【恭喜又一位女性学者的诞生!】
【学术界又多一位冉冉升起的新星了。】
【蹭蹭蹭,接顺利毕业!】
……
不知是谁在群里刷起了“决不延毕”,一众师弟师妹们纷纷跟上。
周栩捧着手机笑。
原野懒懒散散地陷在沙发里,举起手机“咔嚓”拍了张照,发到了家庭群里。
他在家庭群里很少说话,猝不及防地发张照片进来。
林枝率先回复:【哪来的证书贩子!】
原青山紧随其后:【踢出去】
原野险些被气笑。
紧接着,手机上冒出一条提醒:您已被移出群聊。
他又分别把照片给两个人发过去。
下一秒,人就被邀请入群。
林枝:【我说是谁家孩子这么优秀啊,原来是小栩!】
原野发出去一条;【我媳妇儿】
林枝不忘给人泼冷水;【抓点紧吧,不然等人清醒过来,你哪找媳妇去!】
原青山正开着会,一众股东眼见着董事长的手机响了几下。
而后对方眉头紧蹙。
股东心里猜测:莫非是集团出现危机了?!
原青山抽空附和了一下林枝。
放下手机时,见围着的一圈人都满脸严肃地盯着自己,不明所以地抬了抬手,示意汇报继续。
汇报的中年男人擦了擦额头的汗,佯装镇定。
原野放下了手机,没再回复。
毕业证都拿了,结婚证自然远不到哪儿去。
“木习习,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扯证?”
周栩抬眼,只见原野虎视眈眈的眼神。
她迟疑了一下,“你,是在跟我求婚吗?”
原野反应过来,“当然不是!”
他脑子一热,就说出口了。
求婚怎么可能这么草率!
周栩没想那么多,倒觉得挺好,“领证的话,是不是得问过父母的意见。”
原野立马坐直了身,倾身压过去,“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你想好了?”
周栩反问他,“那你是想跟别人结婚,还是想看着我和别人结婚。”
无论哪种选择,原野光是想想,人就要炸了。
他脑子里立马规划着时间线,求婚、见父母、领证……
可惜一项都没来得及实施。
某天晚上,周栩懒洋洋地趴在原野怀里,“我想回趟南方。”
原野立刻反应过来,她是要回老家?
周栩接着又说:“你和我一起回去一趟吧。”
原来,程向杰被抓进去后,关了大半年又放了出来,但被追上门的债主打了个半死。
他老娘赶来边城,只见到躺在病床上断了一条腿的宝贝儿子,人快成了失心疯。
她同时还带来了个消息:
程向杰他爸快不行了。
周栩对程家一家人容忍度极高,很大程度是看在对方的父亲身上,那个在她儿时曾经给予过她温暖的中年男人。
她已忘记了他的面容。
“我想见他一面,顺便,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周栩如实说道。
原野摸了摸她的长发,陪着她看机票。
手指在屏幕上划过,输入目的地。
“嗯?”
“怎么了?”周栩不解。
原野努力搜寻着记忆,“你是珉水人?我还去那玩过。”
周栩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珉水就是个小县城啊。”
原野勾选了两张时间合适的机票,跟她解释着原因,“有个同学是那里人,说山好水好,暑假就过去了。”
暑假?
周栩沉思了片刻,大脑一片空白,太阳穴隐隐作痛。
原野替她揉了揉太阳穴,“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她时常这样。
陷入沉思,双眼放空,而后面色惨白。
原野心疼她,但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有个客户的小侄子喜欢那什么机器猫。
他给人买礼物的时候,甚至幻想过,要是真有时光机这种东西就好了,穿越到过去,早一点认识她,让她少受一点罪。
周栩闭着的眼皮微微掀开,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生过病的人是她,折磨的人却是他们两个人。
爱与痛总是相伴而生。
“倘若我真的想不起来,那我就带你去看看曾经的我。”
也算是另一个意义上的补全。
-
炎炎夏日,南北方均是如出一辙。
考上大学后,周栩便没有回过珉水。多年过去,曾经的小县城早已大变样,借着文旅的东风飞速发展着。
印象中的老旧破败不复存在,新盖起的高楼洁白如新。
“以前有家糖水铺子,估计也没了吧。”原野同样感慨。
周栩用手扇了扇风,“有吗?”
原野拉着人快步走进县医院大厅,消毒水的味道迎面扑来,带着几分清凉。
“忘了在哪个学校附近。”
“可能还在。学校附近的小店都蛮长久的。”
人来人往的医院里,人们嘴里念叨的都是各种疾病和药名,他们俩讨论着糖水铺子,颇有些格格不入。
“县医院,能治好癌症吗?”周栩仿佛只是一问。
原野牵紧她的手。
她若无其事地拉住他,往二楼病房里去。
212,213,214……
白大褂们的脚步声很轻,在楼道里轻盈地穿梭。
进了216病院,最外边的老头对着子女嚷嚷:
“我都这把年纪了,活不成就死,多大点事,我要回家!”
他的儿子拎着水瓶出去打水了,女儿在削苹果,充耳不闻。
老头斜着眼睛瞅了进来的两人一眼,见他们走向拉着里侧病床,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哦哟,你们就该像别人一样,等我快死了再来接!”
话里话外都指向周栩和原野。
拉开帘子——
“程叔叔。”周栩叫了人一声,声音有些发抖。
你怎么这么老了。她想说,没说出口。
病床上的人早已形容枯槁,皮肤凹陷下去紧贴骨头,又鼓鼓囊囊的,似乎装着的不是血肉而是脓水。
程东眼睛瞪大了几分,眼睛里含着的泪摇摇欲坠,认出周栩后他无力地摆手,喉咙里鼓囊着说不出话来。
……
“木习习,你……”
“找个护工吧,我存下来的钱,应该够送他最后一程的。”周栩这话的意思是不治了。
这也是程东自己的意思。
他自己不想活了。
妻儿都不成器,也不纯良,不顾他的死活,还……他早觉得活着没意思了。
糖水铺子里。
一颗眼泪掉落到周栩面前的碗里,她不习惯因为无能为力而哭泣,伸手擦去。
她讲述着她的故事,原野安静地听着。
“小时候,我父母就没回过几次家,我知道,他们在外面又有孩子了,是个男孩。他们没心思管我,给点钱打发邻居照顾我,就是他们一家。
“程叔叔在市里打工,一个月回一次家,每次回来,总会给我带小礼物。有他在,我才明白,原来不是我不够好,才没有人要,而是我的父母不好。
“12岁那年,我爸妈还有弟弟,他们一家人出车祸死了。
“我不知道归谁,好像就归他们家了。他不常回家,自然不知道除了他,没人喜欢我,没人对我好。”
原野想替她拭去擦不净的泪,却不敢轻易触碰她的悲伤。
“可我不知道,原来也没人对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