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君合两眼微微眯起,认真盯着旭日升起的地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屈君合漂泊半生,至今无一房妻室。倘若你真的想报答我,不如……就跟我回芙蓉涧,做我老婆好了!”
“啊?!”沈一心瞠目结舌地抬头看着屈君合,似是十分不相信,这样的荒唐话是从一个老前辈的嘴里说出来的一般。
“啊什么啊?”屈君合故作恼怒道:“你不愿意?哼!我屈君合年轻时虽然浪荡,但最后,全都是那些女子一个个地……抛弃了我!我屈君合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是啊!
听屈君合这样说,沈一心突然反应过来:屈前辈虽然浪荡,但最后,却都是那些女子“背叛”了他!比如我师父,她不理会屈前辈,义无反顾地嫁给了我的师叔韦梧桐。再比如我如姨母,她在同屈前辈经历了“露水姻缘”之后,更是远走他乡,嫁给了铎蠹王鬼沃赤!还有那些我不知道的女子,难不成……皆是如此吗?要真是这样的话,屈前辈也太过可怜了些……
“哎!哎!哎!”屈君合突然指着沈一心的眼睛怪叫道:“你那眼睛里的同情之色是给谁看的?我身为堂堂芙蓉涧主,又是江湖上的有名有姓之人,可用不着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来可怜!”
沈一心眼珠儿一转,粲然一笑道:“晚辈就是同情屈前辈!且屈前辈方才不是说让晚辈嫁给你做老婆吗?那晚辈就……嫁了!”
“嫁……嫁了?!”屈君合本想捉弄一下沈一心,可他显然没想到,沈一心竟然应下了!
“当然!因为,晚辈实在太过同情屈前辈你的遭遇,故,便想替那些女子补偿屈前辈!如何?”沈一心笑得意味深长。
“我说了!我屈君合不用别人同情!”一听沈一心是因为可怜自己的遭遇,才同意嫁给自己的,屈君合登时就觉得受到了侮辱。
他当即腾身跃至校练场的北面高台上,对沈一心怒目圆瞪道:“你要嫁,我……我还不娶了呢!我年纪一大把了,谁要娶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哼!记得!今夜仍旧来此!”
说着话的功夫,屈君合已经去得远了。
看来,屈前辈应当是早就在迤都找好了落脚之处。嘻嘻!也是,他都年纪一大把了,定不愿意与我们这些年轻之人待在一起。
想到这一层,沈一心也就不对屈君合多做挽留,任他去了。
如今沈一心已恢复了六成多功力,自然就不再怕那些家家户户搜查他们的铎蠹兵。
她大摇大摆地绕到街面上去,替武霖铃几人,顺顺当当地买了几张热乎乎的薄饼。
在买薄饼过程中,沈一心并未发现街道上有张贴他们几人的画像通缉令,想来应当是额尔敦为了不让铎蠹兵那么快发现他们,而从中作的梗。
那个臭小子,倒是时时记挂着我的安危!
沈一心心中涌过一丝暖流,抬脚向西北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任雪婵她们所待的那处院子里,又响起了敲门声。
“笃笃笃!”
那敲门声的节奏不疾不徐,十分礼貌。
“一定是沈姐姐回来啦!我去开门!”任雪婵第一个冲出屋子,将院门拉了开。
可令她惊讶的是,来人并非沈一心,而是一男、一女和那女的怀里抱的一个牙牙学语的胖娃娃。
那男的头上戴着斗笠,任雪婵看不见他的面容。
那女子长得干净利落、眉清目秀,做一身成熟的妇人打扮,倒叫任雪婵觉得格外眼熟。
不过眼熟归眼熟,一时间,任雪婵却根本想不起她是谁。
那男子谨慎地压了压斗笠,头也不抬地问道:“这位大姐,我们是路过此地的。想到大姐家中借宿一宿,可否?”
大姐?!
一听这个称呼,沈一心心中就来气。
不过,碍于她是第一次与这两个人见面,又着实不好发作,就只能闷声闷气问道:“哦!想借宿啊?你们三个是什么人?什么关系?我这里……可不收留身份不明之人!”
说这话的任雪婵许是忘了,她和屋内的那一行人才是被铎蠹官兵通缉的人。
戴斗笠的男子刚要作答,就被他后面的女子宛然一笑,抢话道:“他是我丈夫,我是他妻子!我怀里还抱着个娃娃呢!我们这种关系……姑娘都看不出?!”
那女子一笑,一对雪白的小兔牙格外惹眼。
“你是……”任雪婵终于指着那女子,右手手腕儿有些微微颤抖道:“你是易牙谷的蛇奴……碗儿?!”
碗儿早就认出了任雪婵,见任雪婵叫出自己的名字,她终于坦然一笑道:“我正是碗儿!任姑娘!好久不见。”
不知为何,那个戴斗笠的男子听到碗儿与任雪婵相认后,竟作势想要逃,却被碗儿一把拉回来,略带嗔怪道:“怎么了,济哥哥?在这种地方遇到故人,你就不打算打个招呼吗?”
“济……济哥哥?!”任雪婵捂着自己的胸口,往后倒退半步,不可置信地盯着那男子头上的栗色斗笠,话不成形道:“你是她的哪个济……哥哥?该不会是……卫怀济吧?”
卫怀济知道,今日与任雪婵的相见,是无论如何也躲不了了。
于是,他便慢慢摘下斗笠来,目眶微红地望着任雪婵,嘴唇嗫嚅道:“是我……婵儿……”
“你……!”
任雪婵看着卫怀济,只说了这一个字,就再也说不话出来。
只见卫怀济原本有少许肉的两颊已经全然消瘦,微黑的肤色,被日头染上了一抹棕黄。高挺的鼻梁没有变,墨似丹青的眼睛也没变……变得只是他眼中的神色。
原先,恢复心智的卫怀济眼中,多是狠戾与阴沉,但如今,不知为何,他的眼睛里竟有……温柔和成熟,还有体贴和忧愁……
这种变化,深深刺痛了任雪婵的心。
是碗儿改变了他吗?是碗儿让他不再憎恨他的父亲和师父了吗?
想到这些,任雪婵的心中不由倍感失落和难过。
她看着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卫怀济,登时……潸然泪下。
不过,她很快就背过身、低下头,将那行泪抹去。
因为,任雪婵不想在卫怀济和碗儿这两个人面前示弱。
她要让他们看看,就算他们结成了夫妻,也对她没有任何打击。
不过,即便任雪婵的面上假装的再好,她心中剧痛的感觉却是骗不了人的!
因为,这一见面,任雪婵才知道,这一年多以来,她有多思念卫怀济。
此刻的她,恨不得立刻扑进卫怀济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好好质问他,为什么突然消失,又为什么不留一点音讯?!
而质问完卫怀济后,任雪婵还想再好好地、认真地抱抱他,诉说自己这一年多以来,对他的情思。
可她……却根本不能这样做!
任雪婵握紧拳头,将十个指甲狠狠掐入自己掌心的肉里。
此时,她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滴嗒滴答”地流泪。那种泪吞不下,洗不掉,还和着回忆的鲜血,令她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