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无……”说着说着,渊簇的眼泪竟又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事到如今,渊簇终于明白过来,他这是上了额尔敦的当。
因为,额尔敦的这个态度,明摆着就是想置他于死地!
可……这是为什么?
渊簇想不通:我明明是鬼沃赤大王安排在乌妮尔身边的眼线,对额尔敦少主……没有任何危害!就算额尔敦少主堪破了我的细作身份,也没有害我的理由啊!他与鬼沃赤大王利益相通、血脉相融!他……为何要这样做?
不过,不管原因是什么,渊簇都知道,额尔敦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了。
因为,从额尔敦坚硬、冷漠的表情上,就能看得出,他不想给自己活路。
可渊簇在郑重其事地给额尔敦叩了三个头后,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哀求道:“不知……少主如何才肯放过奴家?”
额尔敦冷笑道:“只要你肯吃了这桌上的饭菜……我就放过你。”
吃了这桌有毒的饭菜,同直接宣布杀死渊簇也没什么区别……
渊簇知今日生存无望,便当场泪满衣襟,仰头就要晕倒过去。
一旁的乌鲁连忙心疼地扶住渊簇的身子,小声安慰道:“你不要怕……不要怕。有我……陪你。我不会……让你死在我前头的。”
素日里,渊簇几乎从未听到过乌鲁说话。
即便听到,也只是极为简短地回答沈一心吩咐时候的话,譬如“是”、“遵命”、“好的”之类的。
如今听到乌鲁忽然用这般亲密的语气低声同自己说话,渊簇心头,登时就涌上一种熟悉之感。
这个声音……我从哪里听到过?
如此想着,渊簇竟暂且忘了哭泣。
他扭头看着乌鲁的面庞,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
乌鲁虽眉眼精致,鼻子高挺,但她脸上却有着铎蠹姑娘大多数都有的黄色雀儿斑。那些雀儿斑大片大片地占据在其两边的颧骨上,让人一眼看去,总觉得不太干净。且她肤色黑黄,嘴巴暗沉……
这副模样儿……细看之下,着实算不得漂亮。
再加上乌鲁下巴上还有一块儿天生自带的黑色胎记,更将她的姿色衬得平庸了许多。
而对于这样一个身份低微、容貌平庸之人,渊簇心下没来由地生出一种厌恶。
哪怕他的身份同乌鲁一样低微,哪怕他死到临头……他也依旧不愿与乌鲁这种女子扯上任何干系。
于是,渊簇当即冷下脸来呵斥道:“谁要你陪?谁要让你死在我前头?你离我远些!不要靠我太近!难道……你闻不到你身上有股低等人的味道吗?”
乌鲁闻言,面上先是一怔,之后又抬起袖子,凑到自己鼻尖,仔细嗅了两口,才认真回答道:“我身上没有臭味儿。我用的香料虽及不上乌妮尔大人的,但……也是特意从集市上买回来的……”
听乌鲁这样说,渊簇才突然意识到,他不仅对乌鲁说话时的语气、声音觉得熟悉,对乌鲁身上的气味儿,也格外熟悉!
那是一种低廉的四和香混合着干花椒的庸俗香气。
虽那香气的味道不够名贵,但不知为何,其实渊簇是打心眼儿里有些喜欢的……
“你是……”渊簇突然反应过来,指着乌鲁的鼻子道:“你才是在乌妮尔房中……与我共度良宵之人?!”
乌鲁见渊簇终于猜到自己的身份,同时又想到自己曾几次三番与渊簇肌肤相亲的害羞场面,登时就红了脸庞。
她含羞点点头承认道:“我早就心仪于你,乌妮尔大人命令我代替她做这件事时,我心中……是很欢喜的……”
“哈哈哈哈!”片刻的震惊与怔愣后,渊簇竟抚袖大笑起来:“我说呢!乌妮尔大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手、那么大的脚,还有那么硬的头发……?!却原来,那人……竟是你!哈哈哈哈!好好好!这很好!也只有你这个低贱之人,才能与我这个低贱之人相配!我们两个……才是天生一对!乌妮尔大人这个安排……着实是别具匠心!”
乌鲁不知渊簇为何发笑,更不知他为何突然间如此高兴。
她只知,渊簇在得知与他同床共枕的人是自己后,并未失望与生气……
只这一点,就足以让乌鲁开心了。
她拉住渊簇的手,深情道:“我……我愿意与你一同赴死……”
“走开!你这个不要脸的丑八怪!”渊簇猛地甩开乌鲁,一脸怒相道:“我不愿与你这种人死在一块儿!”
语罢,渊簇直接拿起桌上的一个白面馒头,瞪起双眼,拼命就往自己嘴里塞!
乌鲁见状,也连忙爬至桌边,拿起一块儿用糖醋腌制的猪肉脯,用力嚼了两下,就毫不犹豫地吞进了自己肚里。
之后,她又两眼含泪地看向渊簇道:“我自小出身贫寒,没吃过多少好东西。而这猪肉脯是王宫之物,我从未尝过它的味道。今日,终于能有机会吃到了……真好吃。渊簇……我知道你是因为不愿意连累我,才那样说的。你放心,我不怪你……我……爱你……”
说完,乌鲁便头一歪,身子一倒,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死了。
渊簇没想到,乌鲁竟真的愿意陪着自己死!
且她在临死前,还勇敢地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事到如今,就算渊簇再鄙视她,再看不起她,心中也有所动容。
他将没吃完的半个馒头丢到地上,再匍匐着爬到乌鲁的胸口上,又哭又笑道:“我甚至不知道你姓什么,更不知你家住何处,家族兄弟几人……你……你就死了!你……你很好……”
话没说完,渊簇也闭眼而亡。
沈一心深深叹口气,不无遗憾道:“你何必……逼死他们?”
除了额尔敦外,屋中的其他人,根本不知沈一心口中的这个“你”是谁。
沈一心命下人将渊簇和乌鲁的尸首抬出去,再嘱咐他们将这两人好生合葬。
忙完这一切后,沈一心才屏退众人,只留额尔敦一人在房中说话。
“毒是你下的?”
“是。”
“为了嫁祸到渊簇头上?”
“是。”
“你不怕一个不小心,真把我毒死?”
“不怕。我带你去帮我母后立衣冠冢,你根本不会在府中。”
“你在饭菜里不仅添加了毒药,还添加了小兔荪们最爱吃的沙鸡血?如此,那些小兔荪才反常地吃人食?”
“是。”
“呵呵!你真舍得……那些小兔荪被我们养得那样好,你说杀就杀了?”
“可是……它们若养得太好、都活着的话,你就要回大祯了,之前我们说过此事……”
“你将它们都杀死,就只是为了……让我留在铎蠹?”
“并非只是为了……而是,我额尔敦自始至终只有这一个目的!哦,对了。那些小兔荪并未都被杀死,你瞧!”
说着,额尔敦就抖搂开自己身上的紫貂大氅,将怀中的那只灰色兔荪抱出来,举至沈一心面前,神色平淡道:“这一只……还活得好好的。我只留它来给我暖身子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