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在后方印出两排车辙印,尘土随着逐渐昏黄的阳光不停翻滚。老牛在前方打了个响鼻,甩甩脑袋继续摇晃着往前走去。
随着老牛的步伐,不多时便看到前方不远处几个人步行往回走,手里或多或少提着些东西。
知道他们都是城里来的知青,到了乡下之后不适应,家里时不时邮递过来些包裹,他们需要去镇上取,或者缺了什么东西,都要来镇上买。
村长叫停了牛车,让几个知青也坐了上来。
知青们纷纷谢过村长,村长让几人坐好,随后又赶着牛车继续往前走。
李赫柱这次谁都没搭理,反正他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要腆着脸去跟别人打招呼?
倒是那几个知青都还记得李赫柱,热情的跟他打了招呼,李赫柱心情不爽,恶狠狠的瞪着面皮较为白净的梁知青嗤笑一声。
梁书旗是去年冬天才来的,尚且没有经历夏天的毒晒,皮肤比其他人白净一些,加上他身上一股子书卷气,让村里不少姑娘都对他怀着一股春心。
但他并没有打算在农村找媳妇的打算,都很认真的拒绝了这些姑娘。
现在被无端卷进来,实在无辜。
梁书旗等人没得到回应,纷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倒是离梁书旗最近的知青又撞了撞他的肩膀,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往云禾的方向指了指。
李赫柱的眼神在云禾跟梁书旗身上来回晃悠,见知青在隐秘地方指云禾,阴阳怪气的开口,“就知道勾引男人!”
那人一顿,也知道自己做的过分,他们听了谣言自然见了云禾会交头接耳一番,但毕竟云禾是李赫柱的媳妇,当着两人的面,确实不厚道。
只不过他们也没想到,李赫柱不骂他们,倒是骂起了他媳妇?
梁书旗眉头一皱,刚想解释,就想云禾脆生生的开了口,“别理他,心里正不痛快呢,什么难听说什么。我跟梁知青光明磊落,自然不怕心脏的人恶意诋毁。就是有些对不住梁知青,无端把你卷了进来。”
梁书旗没跟云禾说过一句话,只是听村里人说起过,村里之前有个云大善人,村里大多数人都得过他的好处,如今云家就只剩下了云禾这么一个孤女。
就是名声不太好,听说富贵惯了,忽然贫穷不习惯,所以有些不正经。
他不认识云禾,对这些传言并不放在心上,也不会去无端辨别真假来恶意揣测一个女孩,可谁想前一段时间忽然有人传他跟云禾钻过……钻过……
就是从那时起,梁书旗才觉得云禾挺悲哀,一个姑娘,被人无端这样污蔑。
他是一个男人,也是传言中的其中之一,只有他最清楚,他尚且跟云禾连一句话都没讲过……
幸好当天云禾便从王虎口中套出了真正钻苞米地的人是王四妞和张大峰。
也正因为这件事,让梁书旗开始正视云禾,她或许并不像他心中想的那样愚昧,她从来都想维护自己,只可惜农村人云亦云,她找不到保护自己的方法而已。
如今云禾背靠阳光,昏黄的颜色为她镀上一层暖光,把她的脸颊藏在了阴暗处,但那双坚定的眼神,却直直刻在了梁书旗的心中。
意识到自己盯着女人的脸看了几秒钟时间,梁书旗耳尖瞬间变的通红,倏然低下头去,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不用介怀,你不是已经澄清了吗?”
两人之间的对话让李赫柱差点炸了,他们明明是谣言中的男女主,为什么一点都不避嫌?一时间他忘了云禾已经跟他离婚的事,“云禾!少跟男人说这种话!你男人还活着呢!等我死了你再勾搭人也不迟!”
前面赶车的村长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云禾跟梁知青的对话很正常,没有一点越举,甚至上来之后先跟李赫柱打的招呼。
婚都离了,又发什么神经?
“大柱!”村长沉重声喊了他一声。
李赫柱似是要吃人,将将站起又重重坐了下去。
云禾拢了拢被风撩起的头发抬眼看过去,嘴里丝毫不让,“李赫柱,咱俩已经离婚了,别说我没有,就算我现在再拉一个男人结婚,也碍不着你的事!管好你自己!”
李赫柱气的直喘粗气,“你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娃!你想让他喊别人当爹?你看上梁知青了?我就知道你不安分!当初我就是为了让你死心塌地跟着我才那么做的!现在嚷着跟我离婚就是要光明正大的办这种事?”
又无端被波及的梁书旗耳根子都红透了,甚至都不敢抬头多看云禾一眼,心中却在此刻掀起了惊涛巨浪。
他们俩离婚了?
为了什么?
“那我岂不是要谢谢你破坏我的清誉,毁掉我的名声?李赫柱,做人有些底线,恶心人的事你件件都做,人办的事你件件避开!不花一分钱彩礼讨来的老婆是不是在人前特别有面子?娶个成分不好还名声不好的女人你是不是觉得比媳妇高人一等?呸!若不是被我发现了,竟不知道最恶心的人就是你!”
李赫柱梗着脖子还想说什么,被村长叫停,“行了!都少说两句吧!也不怕人知青笑话!你俩咋回事?婚都离了还有啥好说的?”
云禾把脸别到一边小声嘟囔,“明明是李赫柱先挑的事,我若不还回去,岂不是又被冤枉?”
村长用力用鞭子敲了敲牛车,“李赫柱你要再多说一句话就让你连着三天在全村人面前道歉!当着梁知青的面还敢造谣生事,我看你是活腻了!赶紧给梁知青和小禾道歉!”
几个知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多插一句话,心中均已掀起波涛。
离婚了?一个农村女人离婚了?
村长竟也同意?
而且从三人口中得出的信息不难听出来,这个庄稼汉子,为了不花钱娶媳妇,竟然故意败坏媳妇的名声再娶到他家?
不怪知青震惊,这个年代女人对自己的贞操尤为看重,结婚就是一辈子,根本没什么人会去想着离婚,就算生气吵架说不过了,也会由长辈出面说和。
根本不可能像云禾跟李赫柱这样轻易离婚。
除非是李赫柱做了根本无法原谅的事,再也不能在一起生活!
李赫柱身为一个男人,想娶云禾不走正规途径,竟然办这种阴损事坏人名声?难道他不知道,一个女人受了这种污蔑,有很大可能是会以死明志的吗?
为了一己私欲,竟然要堵上一个女人的性命吗?
梁书旗不知道心里作何感想,一时间有些同情云禾,也有些钦佩她的勇气。
敢拼尽全力站出来跟男人划清界限,就算怀着孩子也在所不惜!
李赫柱不情不愿的跟梁书旗道了歉,但是语气凶狠,眼神毒辣,一点错了的自觉都没有,“对不住梁知青,你就当我气糊涂了胡咧咧呢。”
这种人……他之前怎么会觉得李赫柱老实巴交呢?
他们知青办的女知青哪个没羡慕过云禾?常常听到她们阴阳怪气的说云禾这个破鞋竟然找了个这么好的归宿,不用上工不用干活就有的吃穿。
可眼下这种福分,城里来的知青谁敢受?
梁书旗抬首跟李赫柱对上目光,他整个人并不强势,相反很温和,忍不住摇了摇头,“李大哥,我跟嫂……我跟云同志没有任何私事,甚至在今天之前一句话都没有说话,她不是你口中说的那种人。”
碍于村长在,李赫柱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心中不屑极了。
不是那种人?没接触过就要为一个女人辩解?世界上能有这么好的事?
一路上没有人再开口,牛车进村时已经下午四点半,马上又到了饭点,村长让人把全村人都召集到村里的一片空地上。
其实中午就有不少人听到了风声,只不过她们都当是说说算了,毕竟乡里乡亲的,真这么办了还在村子里咋过?
等全村人都聚集在一起,包括下乡的那些知青,那些人才信了是来真的。
张大峰无所畏惧,反正他对自己的定义很稳,就是个二流子,主动走到中央站定,再后来是李赫柱被村长一脚踹了上去。
唯有王家,别说王四妞和王虎,竟一个人都没到场!
天气到了傍晚不冷不热,有些连风声都没听到的人开始小声询问身边的人村长召集的原因。
“村长把咱们叫过来都干啥?咋大柱跟那个盲流子一块儿去上头了?”
“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咋回事?”
“我跟你讲,是因为……”知道情况的凑到那人耳边小声说了起来,把大致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听到的人震惊,再看李赫柱时脸上尽是嫌弃,“他咋办这种事?村里人的脸都让他一家给丢尽了!爹娘是逃兵,他也不是个好玩意儿!”
站在几人身后的梁书旗将全部事情从头到尾听了个遍,才在人缝中下意识寻找云禾的身影。
他原以为云禾可怜,遇上了这样的男人,没想到听完全部才发觉她比想象中的更坚韧,也更加有魄力。
这样的女孩子……真是他的榜样。
没有找到云禾的身影,梁书旗也不气馁,只站在原地静静等待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
王家人不出现,村长气的亲自到王家抓人。
刘翠花为了不让王家丢人,早早把门锁了让孩子们待在屋里不准出声。
几个女孩都不敢出声,但王虎不行,他在家里皮惯了,所有人都宠着他让着他,就算惹出什么事也有他爹娘和几个姐姐给他兜底,所以养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一屋子人都安静的坐在炕上,只有王虎,折腾着要往外跑,“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玩!我不要在家这么早睡!娘!把门打开我要出去玩!”
刘翠花不舍得打儿子,连抱带哄的将王虎抱回到了床上,“虎子乖,别出声,娘给你拿桃酥吃。”
一提桃酥,王虎整个小眼睛都亮了,蹦跶着要吃桃酥,“娘,我要吃桃酥,快给我拿桃酥!赶紧去给我拿!!”
王虎咋样闹刘翠花都觉得好,咋看咋顺眼,她拿上钥匙笑着往柜子的方向走,“好好好,娘你给拿桃酥,但是先说好,拿了桃酥你要乖乖听话。”
打开柜门,迎面有一股油滋滋的霉潮味散发出来,但王家大半年也吃不着一回桃酥,这都放了好几个月了舍不得拿出来吃,一家人只有王虎能时不时吃上半块。
王虎噌的一下蹿了过来,径直将刘翠花推倒在地,也不管地上“哎呦哎呦”的亲娘,钻进柜子里把油纸中仅剩的一块半桃酥拿了出来,他也不管桃酥受没受潮,捏着其中一块就往嘴里塞。
桃酥屑吃的满嘴都是,随着他咀嚼的动作往下掉,刘翠花一屁股墩在地上心疼的看着那些碎屑,恨不得用手指沾沾地上的碎屑吃了。
炕上坐着的女孩都眼睁睁的看着王虎手上的桃酥吞咽口水。
刘翠花撑着手从地上爬起来,小碎步跑到王虎跟前伸手在他下巴前接着,“哎呦我的小祖宗!慢着点,掉的哪都是!”
掉到她手里的渣也舍不得给女儿吃,她自个儿舔了舔手心尝了尝味儿。
一块半桃酥王虎很快就吃完了,他根本就坐不住,又开始嚷嚷着要出门去玩,刘翠花指挥着五妞去给王虎倒水喝,充耳不闻外面哐哐砸门声。
村长在外头气的不行,这是在公然挑战他的权威!再次拍了拍门,依旧没有得到回应。村长索性不拍了,直接绕到土砖房子的一侧。
农村的房子都是土坯房,窗户都是纸糊的,隔音不好,村长气呼呼的说了两句:“王建华!我知道你在里头,你要是不想报公安就老老实实让王虎跟四妞出来跟小禾道个歉,你要是不出来,等啥时候真报了公安,谁都救不了你们!”
说完村长再也不跟王家废话,转身回到了众人聚集的空地上。
王家一时间陷入安静,刘翠花一听公安俩字腿都软了,“孩儿他爹,咋办啊?他们不会真报公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