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是无济于事的,愧疚是仿制爱的残次品。
俞景望没有追上去。他驱车将戴宁笙送回家。
车停在单元楼下,戴宁笙制止了他拨打电话的手。她睡了半程,恢复了一点儿精神:“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戴宁笙看着他的眼神,爱恋之外,还有疑惑和不甘。俞景望能理解后者,哪怕它们再激进一点儿,化作怨恨,可是他理解不了她的爱。
学生时代,她和他交集寥寥,恋爱后,聚少离多,他扪心自问,对她称不上好。
“你说不喜欢被视为合适的对象。可能,我和那些人没有分别。”俞景望目视前方,“我以为你对我也一样。”
他定义下的合适和朱月的功利有所不同。他欣赏戴宁笙,她身上有类似湖泊的气质,能给予他平和、宁静的感觉。然而,他们之间始终缺少独属于对方的东西。
“没有……喜欢吗?”
俞景望坦诚地说:“有的话,我不会同意分手。”
戴宁笙的眼泪滑落,她没有发出声音,最大的勇气已经付出过了。
俞景望递给她纸巾,他放轻语气:“宁笙,高中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希望你也能忘记。”
李韵接到电话,披了件外套下楼,估算到七七八八,觉得戴宁笙不够坚强,又不忍苛责太多。
她对俞景望板着脸,接走了戴宁笙。
俞景望驶离小区,他想起戴清嘉后退的那一步,心情蒙上一层烦躁和阴翳。
戴清嘉是天生站在打满灯光的舞台上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他隐藏在阴影里。
俞景望懒得再兜圈子,直接发消息问她在哪儿。他想,她最好不要喝太多。
戴清嘉传来一家清吧的定位。
俞景望到达的时候,戴清嘉坐在僻静角落的高脚凳上,和他预想的不同,她在用薯条蘸番茄酱,桌面摆着一杯没动过的长岛冰茶:“烟、酒对嗓子不好。”
听起来很有觉悟,实际上她是瞎说的,她不愿意喝醉,尤其是在俞景望面前,暴露自我会很危险。
背景音乐是舒缓的爵士,俞景望在戴清嘉的对面站定,一束幽幽的蓝光照在他的侧脸上。
戴清嘉推一杯冰水过中线,闲聊般开口:“还记得我们在上海的club吗?我那时想,虽然将恋爱比作集邮是一个烂比喻,但是,俞医生,我可以为你在集邮册里保留一整页的版面。”
当时她几乎能想象俞景望听到后的反应,必定充满冷漠和轻视。
杯壁凝结的水珠滚落,俞景望按住她往回收的手,他缓缓道:“如果我说,我要的不只是一页呢?”
戴清嘉一怔,混杂的情绪向上翻涌,如同在他公寓楼下的时候,她生生抑制住,弯唇笑道:“你凭什么这么说啊,俞医生?是纡尊降贵,又要给我一个试一试的机会,还是因为明明是姐妹,我却不像戴宁笙一样喜欢你,所以你觉得很有挑战性?”她深吸一口气,“俞景望,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不会……爱一个人。”
虽然她和俞景望讨论爱过于诡异,但是,即使在否定句中,用喜欢代替爱依然是一种不诚实的文字游戏。这是不同的两种情感,她对宋予旸的喜欢乘以百倍,也进入不了爱的研究范畴。
“但我还是不像你那么厉害,我晕血,我没办法用刀切开别人的皮肤,看见鲜血和器官还毫无感觉。”戴清嘉笑一下,“我也承认,对于你,我做不到完全‘无所谓’。”
今晚她见到俞景望和戴宁笙相拥,姐姐的背影落寞地坍塌在他怀里。她似乎走不近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如果你是指我对宁笙造成的伤害,我不会进行开脱,但是我说过,我从来不是一个感觉为主导的人。上一次你告诉我应该多运用感觉,结果是你自己将它们推翻。”俞景望微皱着眉,“何况事情已经发生,说这些没有意义。我和宁笙已经是过去式了。”
他所能理解的最近似爱的语词是身边的同学说热爱医学。然而,连“热爱”都离他很遥远。
当戴清嘉说出“爱”这个字眼,俞景望有瞬时的震动。他对她感情混沌、复杂,他不会用爱来定义,但是目前至少看清楚了一点,他之所以停下脚步,并非好奇真相,本质是对她有探究欲。
“我和你也会成为过去式。”戴清嘉咬牙,“你把音响送出去,就说明我们不可能再做情侣,你明知道现在是什么把我们绑在一起。”
单纯的吸引力是难以长久的,她和俞景望的再度纠缠其实是三角关系的负面投影。假如连那一点点的愤恨和不甘心也消亡,她就不应该再回头。
“我们不会。”俞景望平视她,“无论如何,瞳瞳,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他的眼睛像宇宙里深邃的旋涡,戴清嘉凝视良久,极力避免陷入,心中窒闷:“你觉得我游戏人生,可是你没有比我更好,世界对你来说是棋局,通过理性和能力就能操控,但我不是一盘棋。”
话音落下,室内灯光全熄,她一惊:“停电了吗?”
“环保活动,这家酒吧零点开始停电一小时,门口写了。”俞景望镇定地说,“到我这儿来。”
戴清嘉起身,走到俞景望身旁。他沉默着,在黑暗中握住她的手腕。
过了一会儿,他们收到服务生发放的荧光棒和蜡烛。
烛火摇曳,俞景望站起来,他的身影完全遮蔽住戴清嘉。“你今晚说了太多比喻。”他低头看着她,“你当然不是一盘棋。”
戴清嘉的心情很差,她像一只反复无常的小刺猬,直白地说:“你永远不会懂。”
俞景望淡然道:“不要随便说永远。”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他不想再受制于视线的障碍,选择直接将手探入迷雾,使用自己的方式抓住她。
俞景望话锋一转:“但是,我确实不理解你对宁笙的态度。”
难以用常规的生疏或者讨厌来概括,甚至在他们大吵的夜晚,戴清嘉的敌意都只对他展现,没有对戴宁笙表现出分毫。
“和你没关系了。”
戴清嘉心不在焉地弯曲荧光棒,想当成手环套上。
单手完成这个动作比较困难,俞景望接过来,在她纤细的腕骨上扣合:“走吧。”
戴清嘉手腕上多了一道亮莹莹的光:“去哪里?”
俞景望反问道:“现在是凌晨,除了回家还能去哪儿?”
戴清嘉属实无处可去,便跟随他一起去取车。
夜已深,通向停车场的一路没什么人,戴清嘉和俞景望安静地并肩行走。
一只黑漆漆的动物从灌木丛里蹿出来,扑向戴清嘉的鞋面,她吓了一跳。
俞景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一只狗。”
一只顶多三个月大的小黑狗停在戴清嘉的脚边,埋头啃咬被路人丢弃的骨头。她蹲下,抚摸小狗的头顶:“它看起来很小。”
俞景望提醒说:“流浪狗身上会携带大量的病菌和寄生虫。”
戴清嘉我行我素:“放心,我洗手前不会碰你一下。”
俞景望的口吻有点儿无奈:“我不是说这个。”
小狗的眼眶嵌着两颗玻璃珠似的黑眼球,戴清嘉觉得可爱,她从书包里翻出零食,抬起头,询问俞景望:“火腿肠太咸了,小狗是不是最好别吃?燕麦奶应该可以喝。”
她俨然将他当成兽医来问了,幸好他有喂养幼犬的经验:“嗯。”
戴清嘉似乎对喂养的注意事项有了解,他随口问:“你养过狗吗?”
戴清嘉将燕麦奶倒在手心,捧到小狗面前,它伸出舌头舔舐。“……养过。”等小狗喝完奶,她站起来,湿黏的手悬在空中,“可以走了。”
“手。”
戴清嘉递手给他。
俞景望抽出湿巾,帮她擦拭干净。
他低垂着眼,睫毛很长,这是他脸上唯一柔和的部分。而戴清嘉不再会怦然心动,以往轻盈的东西不断地向下沉淀。
他望了她一眼:“我以为你想带回去养。”
戴清嘉边走边说:“我觉得养一只狗要对它负责,目前来说,我没办法对任何活物负责。”
到达停车场,她坐上副驾位,降下车窗,点燃一根女士烟。
俞景望重复她的话:“你自己说的,烟、酒对嗓子不好。”
“珂珂送给我的,抽完就不抽了。”戴清嘉指间夹着细细的烟,“你怕吸我的二手烟吗?”
戴清嘉身体前倾,将烟雾吐在他的脸上,像藏不好狐狸尾巴,流露出一点儿惯性的引诱。
车厢里弥漫着茶香,俞景望盯着她,对她的有意无意感到不耐烦,在她吸第二口的时候,他低头吻她,将烟气封在她唇中。
他吻得很凶,戴清嘉的呛咳反应堵塞在喉间,尝到微甜的血腥味,她齿关一合,就咬回去。
“你敢咬我。”她胸口起伏,“你——”
“又想说凭什么吗?我没什么不敢的。”俞景望抵着她的额头,“况且,我只是做了你经常做的事。”
他是承受戴清嘉动物性最多的人,不过,他没有因此生气:“戴清嘉。”
“不要叫我的全名。”
俞景望面容沉静:“我对你不存在美好的想象。”
他的语气不似轻蔑,但也不属于好话。
戴清嘉立即推开他:“我知道。”她强调说,“我对你更没有。”
车窗外传来微弱的呜咽,戴清嘉从和俞景望的对视中分神,疑惑地推门下车。
小黑狗受过伤,有点儿跛足,走路一高一低,围绕着戴清嘉转圈,兴奋地摇尾巴,她惊讶道:“它跟了我们一路。”
她犹豫,目光投向俞景望,他觉察她的念头:“你妈妈不会同意,我没有时间养。”他是实话实说,不管他主观想法如何,客观条件都不允许他养狗,他给出折中的方案,“你觉得它可怜的话,可以先带回去,等它治好,再找新的主人。”
戴清嘉仔细地想了想,认为不失为权宜之计,她便抱小狗上了车。
俞景望看到戴清嘉脸上浮现出一点儿笑容:“后座有纸箱,把文件倒出来,把它装进去。”
戴清嘉本来想说她可以抱着,当小狗在纸箱里撒尿时,她顿时明白俞景望的用意。
一股明显的小狗尿的气味充斥着车厢。
俞景望倒是没说什么,他控制着方向盘,只提醒戴清嘉远离小狗的嘴和爪子,如果要打狂犬疫苗会很麻烦。
戴清嘉第二天要上课,俞景望行动力比较强,或许是因为他无法容忍家中有一只脏兮兮且来历不明的动物,便拎着它去宠物医院做检查和打疫苗。
他工作的时候,将小狗存放在寄养中心,戴清嘉周末会过来探望,不过,她不为它起名字,暂时叫它小黑。
李韵回家的时候,在楼道里遇到朱月,她心有不忿,回家后,念叨了足足一晚上。
戴宁笙疲惫地说:“妈,我带的班事情很多,我不想再纠结私人问题。景望不欠我什么,他帮过爸爸的公司就够了。”
“你这不是顺了朱月的心吗?”李韵口不择言,“我就是气不过他们因为你得过抑郁症把你说扔就扔——”
戴宁笙脑海中的一根弦倏地断了。“妈,我想问,你到底是更在乎我的感受,还是更在乎你的面子和输赢?”她质问道,“你问过我什么时候、什么原因患上抑郁症的吗?不是大学,是高三。我为什么高考失利,为什么要去北京?就是为了要远离你!”
李韵处在巨大的震惊之中,半天缓不过神。
客厅的戴航和戴清嘉将她们吵架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他面露难色:“瞳瞳,你回房间吧。还是你要出门?”
戴清嘉原本就有出门计划,她穿戴整齐:“我和同学约了上自习,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爸爸。”
俞景望为戴清嘉打开门的时候,她的神色并无异常,她蹲下来解鞋带,却花费了小半分钟。
小黑活蹦乱跳地索求抚摸,戴清嘉一反常态地忽视。
俞景望察知她的低落,蹙眉道:“你怎么了?”
戴清嘉走到沙发前坐下:“没什么。”
俞景望没有逼问,坐在戴清嘉身旁。
她翻着剧本,忽然轻声说:“女主角有白血病。我想起我读三年级的时候,班上一个同学也有白血病,她休学治疗,老师在全班征集祝福语,我举手说,我愿意代替她生病。当时我想得很简单,住院的话,不用参加考试,也就不用因为考得不好惹妈妈生气了。”她顿了顿,“这是我那一整年唯一一次得到老师和家长的表扬。”
俞景望未曾见过这样的戴清嘉,他抬起她的脸,迫使她直视他的眼睛:“瞳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戴清嘉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我就是突然觉得,我好像总是做不到他们心目中正确的事情,我也一直都不是正确的学生、正确的女儿、正确的妹妹——”
俞景望微微怔住。
戴清嘉眼里蒙着一层泪膜:“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们明明不是正确的人。”她鼻尖泛红,“虽然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根本不需要——”
俞景望不是没见过戴清嘉的眼泪,她向他展示过十秒钟掉眼泪的高超演技,但是这次不一样。
她整个人黯淡下去,他首次意识到,她也有悲伤的情绪。
“一直以来,我都比你更清楚我们不是正确的人,但错误的道路,我也能走下去。”俞景望的拇指轻拭她湿润的眼角,不再有其他举动,“我不需要你正确。”
“你在说谎,其实你讨厌我,”戴清嘉收起眼泪,“但是,我不会为了你,为了其他任何人,而去改变自己。”
“如果我讨厌你,我又为什么要对你说谎?你真的觉得我很有空和一个小女孩斗气吗?”俞景望沉静地看着她,“我上次说对你没有美好的想象,所以不存在破灭。就算你表现出最恶劣的样子,我也不会因此离开。”
他不会说他喜欢戴清嘉的每一面,甚至是反过来,她身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他反感的地方。可是他依然走近了她。这是他不可回避的感觉。
戴清嘉像被击中,神情有一丝茫然。“因为你认为自己能掌控局面,这一切的一切,和我分开或者继续,都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取决于你想不想。”她认真地说,“你的人生,得到成就和得到爱一样简单。”
俞景望问道:“你想说宁笙吗?”
小狗跳上戴清嘉的双腿,她抚摸着它柔顺的皮毛:“你记得你高中时养的一只阿拉斯加吗?它叫小熠。”
俞景望不解。
戴清嘉继续往下说:“为什么我会这样叫它?因为这是我和姐姐给它起的名字。你高三那年,你妈妈没有把它转送给别人,而是直接把它扔掉了,是我姐姐把它捡回了家。”她凝视他,“她从高中开始就喜欢你,在日记里记录你,说要和你一起去北京,所以,早在我还非常小的时候就知道你的名字。”
俞景望默然,原来戴宁笙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这些事,他也没想到和戴清嘉的交集可以回溯到那么久以前:“……后来它怎么样了?”
戴清嘉哽了一下,像在冰雪天呼吸,胸腔产生一阵冰冷的疼痛。她如今才知道,戴宁笙离开是为了逃离家庭,而她刚好是家庭的一环,所以被姐姐割舍。
可知道又怎样呢?丝丝缕缕的线缠绕在一起,早已经打成一个戴清嘉解不开的死结。
“姐姐上了大学,我就成了养小熠的人,有一天我妈妈把它放走,它出了车祸,死了。”戴清嘉平平地叙述。
俞景望敏锐地问:“这是你晕血的原因吗?”
“嗯。”戴清嘉抿抿唇,“因为我在场,看到了它死去的样子。”
俞景望的手肘支撑在膝盖上,双手合十交握,他凭借一些外在的力,辅助消化这些错乱的事实。他忽然间读懂了戴清嘉以往在他看来莫名其妙的眼神和情绪。
戴清嘉声音涩滞:“我只是告诉你发生过的事,你不要和我或者戴宁笙说对不起。”
严格来说,单论这件事,俞景望并没有错,而且,道歉无济于事。
愧疚是仿制爱的残次品,戴清嘉不会将它给予戴宁笙。
“因为这些事情恨我吗?”
戴清嘉摇头,戴宁笙爱恋着俞景望,但他或许不是唯一的动因:“以前偶尔会有一点儿,现在不重要了。”
她感知到疼痛,同时松开了隐匿在心底的一些执念。
她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仍等不到的人被俞景望定性为不需要。戴宁笙自己爱到最后一无所得。她和姐姐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仍不可避免错失的东西,俞景望可以轻拿轻放,因为他天生幸运,总是被偏爱,仅此而已。何况,人生不是有且仅有爱这一个命题,他放弃了,照样无伤大雅。
“过去的事,我不知道,我要说抱歉。”俞景望声音低平,“但是,清嘉,我并不只是一个写在日记里的名字。”
戴清嘉鼻腔一酸,她点点头,将小狗放到一旁,站起来朝门的方向走。
俞景望随之起身:“外面在下雨,你要去哪儿?”
窗外风雨交加。
安城的暴雨天高度雷同,戴清嘉的心境却和最初完全不同了。
即使中间横亘了那么多复杂的东西,俞景望站在她眼前,仍是面目清晰,不会与其他的事物混同。
俞景望盯着戴清嘉,缓慢道:“不要再让我找你了。”他不能保证每一次都找得到她。
“你很快就不用再找我了。”戴清嘉的手握成拳,“你和我们家、和我不用再有牵扯,你不用被束缚,继续做你自己,这对你不是更好吗?”
俞景望的眼神清明、锐利,带着轻微的冷意,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无法被消融的本质。他毋庸置疑地说:“不要用你的思维代入我。”
戴清嘉不甘示弱:“我也代入我自己。”
“既然如此,那你今晚为什么来找我?”俞景望盯着她,“你只是来看望小狗吗?我和你都没有那么天真、软弱,要用它来当借口。”
戴清嘉已经掀开了内心的一角,俞景望没有任由她重新掩盖的道理,他天性缺乏脉脉温情,做不到一味顺应她。但,他会抓住属于她的真实的瞬间,无论偏激、迷茫还是脆弱。
戴清嘉无言,俞景望绝非最合适的倾诉者,她对他充满了不信任,也无意博取他的同情。然而她在不知道去往哪里的时刻,还是选择了来见他。
敌人和共犯,戴清嘉这样定义他。
她看向空荡荡的幕墙,音响和投影布撤出之后,他们的相处模式和情侣毫无关联。但很奇怪,在这种拒绝接纳和理解的敌对状态中,他们反而挖掘出一些血污的真心赠予对方。
戴清嘉的眼尾浮着红血丝。
俞景望隐隐叹息一声,倾身,将她抱进怀中。
戴清嘉的背部很纤薄,她睡梦中贴靠在他怀里安眠时,俞景望清晰地认识到她的年龄比他小了那么多。
可能他应该多让着她一些,又或者,更早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她眼泪的雨夜,他应该在她负气和叛逆之外解读出其他的含意。
俞景望沉默着,空气中只有他和戴清嘉呼吸的声音,她僵直的脊背逐渐放松,她慢慢地回抱住他。
他们无声地拥抱,没有刻意用力,仅是自然地贴近。
俞景望的手臂横在她的腰间,形成一种钳制,戴清嘉的前额从他的肩膀离开,她与他轻轻地接吻。
俞景望将她的头发拨至耳后,转而吻她的耳朵。他似乎不允许她封闭起来。
卧室的门关上,将小狗隔绝在外。
半明半暗的灯下,俞景望声音低沉道:“打算一直闭着眼不看我吗?”
戴清嘉睁开双眸:“我没有。”她知道避忌只会将主动权让渡给他,所以稳住心神回看他。
俞景望目光深湛,戴清嘉恍惚有时空倒错感,在最开始的那天,她根本没有预见到会和他纠缠到今天。
他们明明也不是时常见面,她却感觉过去了很久。时间慢到她能记下和他在一起时每一刻的感受。
戴清嘉面对着俞景望,四目交投,她一时不想移开视线。她的眼里映出他。
俞景望抱着她,她的身体这样轻,他的胸口却像被沉沉地压着。
他吻去她鼻尖凝着的汗珠。
戴清嘉红透的耳朵贴在他的鬓角,轻缓地厮磨,有一点儿不自知的依恋。
俞景望心念微动:“瞳瞳。”他温柔而强势,唤她的声音有一种虚幻的美好。
戴清嘉应道:“嗯——”
戴清嘉昏昏沉沉,被俞景望揽在怀里入眠。
她醒过来时,熹微的日光透入,床的另一边空无一人,她翻身下床,穿着拖鞋走出房间,讶异地说:“你没有去上班吗?”
俞景望穿了件白衬衫,站在厨房的流理台前,闻言回过身:“醒了?”他抬眼看钟表,“是你醒得太早了。”
他昨天表明了不会跟戴清嘉分开的态度,不过,他也没有因此转性,早晨见到她,照旧是一副清淡的模样。
戴清嘉走进厨房,接过俞景望递来的牛奶:“我在学校要早起的。”她捧着玻璃杯,顾左右而言他,“真难得醒来还能看见你。”
俞景望喝一口咖啡:“准备艺考了。”
戴清嘉哼笑道:“对啊,马上要变成不输于你的大忙人。”艺考在即,她时间紧任务重。
临近俞景望出门的时间,他开口道:“清嘉,过去的事情,我改变不了。”他语调平静,“但是,以后的问题我会去解决。”
戴清嘉默不作声,陪俞景望走到玄关。
其实她知道,虽然他们有一个糟糕的开端,但,俞景望做出的承诺是可以相信的。
****
一日,戴宁笙因事来到安城中学的主校区。
午休时间,她和同事在办公室写工作报告。
广播播放着一首曲风活泼的音乐:“我爱的,是小狐狸,但我竟然并不想逃离。”
学校的午后起床广播采用点歌制,戴宁笙隐约听见了戴清嘉的名字。
同事调侃道:“这是我们的宋予旸点给清嘉的歌,戴老师,你这个当姐姐的要不要管管?”
“不是很好吗,我管什么?”戴宁笙由衷地笑道,“予旸很优秀。”
学校举办小型的文艺汇演,戴清嘉既是主持人,也是压轴节目的女主角。
她上台的时候,卢珂特意将座位换到前排,寻找好的视角给她拍照。
镜头聚焦于戴清嘉,卢珂自言自语:“有人真是天生的女明星啊。”
俞彦珊坐在卢珂身旁,卢珂暗叹找错了发表感慨的对象。
没想到俞彦珊嗯了一声,高傲地表示认同,卢珂瞪大了眼。
俞彦珊见怪不怪:“我对事不对人。”
戴清嘉连日常说话的声气都有所改变,俞彦珊和她合作话剧演出,眼见她台词功底日渐进益,知道她下了功夫。
卢珂心满意足。
典礼持续到晚上七点,她全程用手机录像。戴清嘉的书包由她保管,她自己的设备电量不足,便取出好友的手机代替。
她拍摄了一张戴清嘉绝美的照片,点进相册试图欣赏,戴清嘉的相册里无非是美食、自拍和排练的照片。
卢珂顺手一划,小图模式看到一张男性的侧影照,她笑着点开。
一张具有生活气息的实况照片,视角自下往上,男人低头看书,侧脸英挺。
卢珂笑容凝固了。
侯旭在远处喊了一声卢珂,她惊吓地将手机摔落在地。
宋予旸和戴清嘉并排走向卢珂,离她一步之遥时,戴清嘉疑惑道:“珂珂,你怎么了?”
话音落下,戴清嘉和宋予旸同时看到了地上亮着的手机屏幕。
戴清嘉脸色微变。
宋予旸亦有瞬间的震惊,眼明手快地在第四个人看见之前将手机踢成背面朝上。
戴清嘉严肃起来:“珂珂——”
卢珂摇了摇头,快步离开礼堂。
戴清嘉正要追赶,宋予旸扯住她的胳膊:“嘉嘉,你让她——”一句话出现了诡异的停顿,“消化一会儿。”
戴清嘉停下来,她开启防备机制,露出一个微笑:“那你需要消化吗?”
宋予旸蹲下来,捡拾她黑屏的手机,用湿纸巾擦干净脏迹。“还给你。”他答非所问,避开了她的目光。
戴清嘉给卢珂打了三个电话,通通被挂断,晚上,她发来信息:“你在上海的时候,我打电话给你,听到的男人声音是不是属于俞医生?我三番五次帮你向李阿姨圆谎说你在我家的时候,你是不是和他待在一起?”
照片是日常生活照,暧昧涌动,但是没有出格的场面,戴清嘉大可以粉饰,而她回答了是。
对话戛然而止,卢珂失去音信。
戴清嘉麻木地握着手机。
可能卢珂的反应是正常的,她才是异类。
在公寓楼下,戴清嘉远远地看见俞景望,他上楼前得知她快到了,驻足等她。俞景望背影高且直,戴清嘉悄悄地走到他身后,踮起脚,蒙住他的双眼。
俞景望没有挣扎,也没有扯下她的手。
戴清嘉蒙着他眼睛的姿势保持了数十秒,他仍然不动声色,像配合她游戏。她悻悻地收回手:“没意思。”
俞景望转过身:“多大了?”
“十九。”戴清嘉如实说,“你怎么不躲,不怕我是歹徒什么的吗?”
“没见过这样的歹徒。”俞景望觑了她一眼,“在你碰到我之前,我就知道是你。”
他对戴清嘉各种古怪的行径习以为常,尽管现在她玩闹的频率大幅降低了。
戴清嘉说:“把背后留给我,是很信任我,还是觉得我威胁不大?”
“还有第三种结论,我不排斥你靠近我。”俞景望淡淡地说,“和你反过来。”
戴清嘉放弃在他面前隐匿,她主动说:“在学校闷了一天,我们去散步,好不好?”
公寓与市民公园相邻,虽然夜色深浓,但游人散去,公园正是最清静的时候。
俞景望微微点头。
戴清嘉回到楼上,把小狗牵了出来。
戴清嘉牵着俞景望的手,走在鹅卵石路上,小狗跑在前方,公园十步会有一盏倒垂的白玉兰路灯,大部分路段是暗的。
戴清嘉讲着一些琐碎的日常:“前几天我看到,朱伯母发消息说,要给你介绍女朋友。”
俞景望说:“我拒绝了。”
“哦。”戴清嘉点点头,“那你还是自由的。”
“我现在要的不是自由。”俞景望有了决意,果断的作风便显现出来。
他深深看着戴清嘉,她心里涌上热雾:“我才不会问你要的是什么。”
俞景望轻轻扬眉:“那你要的是什么,想过吗?”
“我?”戴清嘉眨眼,“我什么都不想要。”
“但是,我今天看到贴出来的年级排名表,有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如果你的名字写在上面,我们的情况可能会好一点儿。”她自顾自地说,“这个不太切合实际,毕竟我们差了十岁呢。”
“如果我初中毕业去学了护理,说不定就会成为你的同事。我去学护理的概率不大,我妈妈绝对会逼着我去考大学。”她逐一否定她的设定,声音渐渐弱下来,“……你看,我们总是没有一个合适的交集。”
“我想了想,还是,如果回到婚礼的那一天,我不会再加你的微信了。”她换上轻松的口气,“虽然你没有通过。”
“还在记仇吗?”俞景望拧了一下她的脸颊,“我后来通过了。”
戴清嘉拍开他的手:“就是记仇。”
“瞳瞳,我们不用说如果,也不用重新假设。”俞景望语气安定,“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
小狗围在戴清嘉脚边,摇着尾巴汪汪直叫。
戴清嘉很喜欢它,一直没有为它起名字,是因为做好了送走它的心理准备。
似乎之前他陪她在海边散步,也是这幅黑沉的光景。
当时他和戴清嘉的未来,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种模糊的可能性。如今他愿意赋予这未来更为具体的形状,风筝却不在他的手里了,他牵引着风筝的线,心知一旦收紧,细线就可能会断裂。
话总要说清楚,戴清嘉约了卢珂在学校的竹林见面。
她提前了二十分钟到达,原来卢珂很早便在了,和一位男同学坐在一起自习。
卢珂回头看了戴清嘉一眼,让男生先走。
那个男生是卢珂先前追了一段时间的心仪对象。她方才看向戴清嘉的一眼包含了太多的内容。
男生收拾书包离去,卢珂生疏地说:“说吧。”
“为什么急着让他走?”戴清嘉坐下,“你怕我吗?”她重复道,“你怕我和你抢,对吗?”
“对。”卢珂承认,“谁知道呢?”
戴清嘉可以理解卢珂接受不了,但卢珂的防备使她一怔:“你知道我不会对你这样做。”
“我不知道。”卢珂大声说,“你对你的亲姐姐都可以!戴老师以前和俞医生在一起过,甚至我和你都看得出来她现在仍然喜欢他。”
戴清嘉不语。
“瞳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前无论你做什么出格的事,我都觉得你是个很酷的女孩,但现在我有一点儿不确定了。”卢珂的眼睛全红了,“你自己说的,世界上的男人那么多,这个不行,还有另一个,既然都可以,既然只是游戏,那为什么一定要是俞医生?”
戴清嘉的嗓子很干:“我没什么好反驳的,大概我就是一个……不好的人。”她递纸巾给卢珂,“让你失望了,珂珂。我只能说,我和他已经超出了游戏的范畴。”
卢珂愣住,脸上浮现出迷惑:“你是说,你选择俞医生是因为——”
“选择是一个低层次的概念。”戴清嘉打断她,“所以我不会选。”
放学后,宋予旸前来班级找戴清嘉,这也是久违的。
之前,戴清嘉在铺满晚霞的露天走廊遇见过宋予旸,他抱着一本书,朝她点头致意。两人心照不宣地错身而过。
“嘉嘉,”宋予旸温柔地唤她,“我今天看到了你和卢珂。你们都不太开心的样子,不管她说了什么,你都要相信她没有恶意。开学典礼那天,她特地来和我说,让我一定要保守秘密。”
他做出保证:“我和她都不会告诉其他人。”
戴清嘉不是太在乎秘密是否暴露,世俗的眼光是多余的。但是,如若说她的价值观像一束光,那她所在意的人更像水滴,会使光的轨迹发生微小的偏折。
她问:“你不生气吗?”
宋予旸诚恳地说:“我只是没想到是他。”他拒绝称呼俞景望,他试探道,“你和他——”
“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而且还在发生。”戴清嘉直白地说。
宋予旸尚不足以成为戴清嘉的一滴水,眼见他脸上出现裂痕一样受伤的表情,她想自己和俞景望的区别并不大:“你试试讨厌我,会好受一点儿。”
宋予旸一直了解戴清嘉美丽多情的背面有一颗坚硬的心。他终于忍不住说:“他有那么好吗?嘉嘉,我可以做到比他优秀。”
“那我有什么好的?”戴清嘉笑着反问,“论优秀,你应该喜欢俞彦珊。”
宋予旸哑口无言。
他纯粹的感情使戴清嘉联想起戴宁笙,他们同样固执地喜欢着和自己相反的人。
宋予旸送戴清嘉到校门口,互相道别后,她乘车去了俞景望的公寓。
她进门,换上拖鞋:“告诉你一个消息,我给小狗找到收养的人了,她说下个星期来接它。”
俞景望照顾这只捡来的小狗,要额外耗费时间、精力,不过,自从他知道小熠的事情,便不曾催促她将它送走。
他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放着笔记本电脑,他听而不闻。
戴清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不理我?”
U盘连接着电脑,一闪一闪地亮着红光,俞景望神色凛然:“这是什么?”
他整理搬家的物品时,在沙发底下发现一个印有大学标志的U盘,他插进电脑,初始密码是他的学号,他忽然记起来,这是戴清嘉在上海的时候顺手从他这里拿走的一个纪念U盘。
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个视频文件,光线昏暗,画面里的男女隐在被子下,尽管并无露骨,在做的事情却一望即知。
戴清嘉望向电脑屏幕,惊异转瞬即逝,她面无惭愧地说:“哦,很久之前的了,你可以当成一个摄像作品。”
“即使你的胆子真的这么大,”俞景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也应该在做事之前动动脑子。”
戴清嘉轻描淡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大不了,所以你能随手乱扔,我没有发现的话,你还能继续抛诸脑后,你还能再愚蠢一点儿吗?”俞景望的脸色转阴,“你知不知道外传出去,对你来说会产生什么后果?
性格使然,他排斥成为视频的男主角。但是他作为男性,无非是多一桩桃色丑闻,名声受损之外,造不成太大的实质伤害。戴清嘉却不同,这会对她造成巨大的打击。
俞景望压着一层愠怒。他的愠意来自戴清嘉潜藏的自毁倾向,准确地说,她根本不在乎毁灭不毁灭。她甚至不那么在乎自己。
俞景望一字一句道:“不要告诉我你不是第一次拍这种视频。”
视频是戴清嘉在上海的时候拍的,唯一的一次,纯属一时兴起的实验性产物。包括卢珂发现的那张俞景望的照片,是人像和光影吸引她拍了下来,仅此而已。后来这个U盘怎么也找不到了,她在这方面有惊人的洒脱,久而久之就忘记了。
戴清嘉愣怔片刻,随即微微一笑:“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她不惜出口伤人,“因为你不是我的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视频只是导火索,她和俞景望之间深刻的裂隙,用创可贴是弥合不起来的。她说:“今天也是时候谈一谈我们的未来了,其实很简单,俞医生,你做得到看着我和别人恋爱,我们就继续在一起。”
俞景望的眼神异常冰冷,他起身,盯着她缓慢地说:“戴清嘉,你真的以为我是非你不可吗?”
他锋芒未敛,展现出戴清嘉对他的认知里冷漠、傲慢的一面。
“你不是。”她直视他,“你这样的人不会向谁低头,我也不要你低头。不管你今天和戴宁笙有没有关系·,我们都不适合在一起,这是我们在上海就说过了的。”
“现在和在上海的时候不一样。”俞景望蹙眉,“你在怕什么?”
戴清嘉当然知道不一样。“我不是怕,我是不想。”她抬高声音,“我对你来说只会是麻烦。就算你认为自己有能力处理好,但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你没有我会更好,我没有你也一样。”
俞景望意识到,他所做出的让步和靠近都是徒劳。即使戴清嘉对他有依赖,可她向他袒露过往,不是像病人一样寻求治愈,而是要全部扔弃。
“我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人。”戴清嘉的脸庞倔强、决绝,“我不属于你,不属于任何人。”
“你的情史,我见识过了。”俞景望冷笑道,“还有呢?”
小狗通晓人性,闻嗅出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汪地叫了一声。
戴清嘉恍惚片刻,她很清楚,和俞景望拖延到今天是她私心作祟,是她有不舍。一时兴起的喜欢降临的时候,她只需要舒展地张开怀抱。
但是,她在戴宁笙身上见过被爱严重侵蚀的痕迹,爱竟然能遮蔽自我。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变成那样。何况,这个人是俞景望,他们中间隔了太多东西。
戴清嘉张口:“我和予旸——”
俞景望握住戴清嘉的下颌,令她仰起脸:“戴清嘉,你确实很知道怎么让我生气。”
两人对视着,眼睛里同时有一阵刺痛。在这样对峙的时刻,他们才能无遮无拦地认真看清彼此。
俞景望重重地吻住她。
戴清嘉下唇一痛,推不开他,便咬破他的舌尖,她有一种虚无的愤怒,和他在血腥味中互相吻咬。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她的嘴唇又疼又麻,将近窒息。
小狗围在他们的脚边叫个不停,俞景望被吵到不耐烦,拉她进入房间,砰地关上门。
戴清嘉想过,她和俞景望不好聚,但是好散。她不知道为什么又和他吵起来了,可能因为他否定的眼神,可能因为她压抑已久,可能因为他们的落点终究是离分。
她一鼓作气:“为什么不让我说完,你可以和姐姐,我为什么不可以和别人?”
话音落下,她后颈受力,俞景望压着嗓音,说:“你永远学不会好好说话,是吗?”
他的目光紧锁在戴清嘉脸上,她望着他的眼睛燃起火焰,愤怒的神情生动而有杀伤力。
俞景望折磨她的时候很冷酷,他越过了她的又一条线。
“俞景望,”戴清嘉不想说这种泄愤般的话,“你去死吧。”
俞景望捧起戴清嘉的后脑,低下头,慢慢地吻她。
他的吻由浅入深,戴清嘉与他纠缠的时候,吞咽下一些微咸的唾液。
床头灯照出俞景望冷峻的轮廓,他的一侧脸停留在阴影里。他凝视着她。
戴清嘉挥手打了他一下,他的下巴立时现出一道血痕,他轻易抓住她的手腕,按在她头部两侧,他伏低,与她额头相抵。他的神情仍是镇定,实际上,他要用意志力压下理智的崩裂。
戴清嘉像出现了层层内爆,所有的界限消除殆尽。
“俞景望。”她坚持叫他的名字,就像这是她语法里的一种强调,他的存在一直是这样,无法减弱半分。
俞景望凭借男性力量,对她的纤细和灵敏横征暴敛。
戴清嘉像被打开一个缺口,亟需他来填补。
他怎么敢在她身上制造专属于他的缺口,他为什么能对她有这样的影响力?戴清嘉招架不住俞景望的侵略,双眼湿湿蒙蒙,始终看着他,敌视与愤怒混杂不清。
她非要到这时候才能说出一些可爱的话,才不会提起第三人,也才能暂时成为他的所属。
俞景望揉着戴清嘉烫红的耳垂:“你不是什么都不怕吗?”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瞳瞳。”
戴清嘉眼前朦胧,头脑乱糟糟一片。
他们之间语言的通道已经关闭了,然而,即使没有注解,更隐晦的东西也难以隐藏。
戴清嘉回望他黑沉的眼睛,她并非忧虑一些具体的后果,但她更多是在疑惧一种颠覆性的未知体验会将她湮灭:“你——”
海啸来临之时,戴清嘉注定做不成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