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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望海潮 共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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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往事

  • 书名:近望海潮
  • 作者:镜子
  • 本章字数:1.6 万
  • 更新时间:2024-06-25 16:59:00

05往事

“就算我真的对你有意思,那只能说,是你的荣幸。”

一个受到管制的贫穷女学生只能选择成本低廉的娱乐活动。

课间,戴清嘉和卢珂正在教室里下飞行棋,侯旭走过来拍她的肩膀:“有人找。”

由于侯旭患有厌男症,如果平时宋予旸来找戴清嘉,他不会代为通传。

卢珂朝外面一望,班级门口站着一个来者不善的女生。她陪戴清嘉一起走到了教室外,来人将手机上的截图㨃到戴清嘉眼前,气势汹汹道:“这是你和我男朋友?”

卢珂定睛一看,一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聊天记录中,男生的言语嘘寒问暖,饱含关怀和暧昧,戴清嘉回复的频率很低,至多插科打诨几句。

戴清嘉是模特身高,女生和她距离比较近,她需要低下视线,态度嚣张又懒散,反问道:“所以呢?”

“戴清嘉,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女生义正词严,“无论你长得多漂亮,但请你起码要点儿脸,不要随便勾引别人的男朋友。”

其实戴清嘉并不知道这个男生有女朋友,面对指控,她只笑着说:“我最友好的举动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他笑了一下。原来现在笑也算勾引吗?”

卢珂知道戴清嘉不屑于说谎。这样类似上门捉奸的场面,她和戴清嘉做朋友以来见过不下十回。虽然戴清嘉口口声声说,只要她看上的人,不介意对方是否有女朋友,但是她从来没有实质上做过第三者。毕竟,但凡她对哪个男生表示出轻微的、限于同学界限之内的友好,无论那个男生当下是否单身,都会在下一次见她的时候恢复单身状态。

卢珂和戴清嘉偶尔有看上同一个男生的情况,主动退让的永远是戴清嘉,她往往会无所谓地说:“反正男人那么多。”

“不要狡辩了。”女生愤愤地说,“总之,我不会再让他和你接触。”

“你该不会以为我要抢你的男朋友吧?”戴清嘉故作恍然大悟状,“怎么说呢?任何人,没有例外,都会因为做不道德的事情,比如劈腿,而变得面目可憎,包括我,包括你男朋友。可能他之前还算眉清目秀,但既然现在他做了企图脚踏两条船的事情,那么颜值已经远低于能让我看进眼里的水准了。”

她不愧是外貌协会成员,闻言,卢珂不禁笑出声来。

女生认真地讨伐和宣示主权,被戴清嘉用一个非常荒谬的角度化解,关键是她的歪理还像模像样——女生现在回想起男友的脸,会感觉阵阵恶心,然而她即使主观上将戴清嘉定义为不知廉耻,戴清嘉的美貌依然不折损半分。

女生气得涨红了脸,狠狠地瞪一眼卢珂:“你是她的好朋友?希望她抢你男朋友的时候,你还能够笑出来。”

卢珂站在戴清嘉身后,手环抱着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上:“我不介意。我可以和她分享任何东西。男朋友算什么?”

戴清嘉慵懒地偏头:“对。她如果看上我哪一个男朋友,只要他本人愿意,我可以立刻让给她。”

眼前是两张瑰丽的面孔,女生几乎被她们的思维惊吓到,转身就走:“不要脸。”

卢珂对着她仓皇逃走的背影说:“退一万步讲,即使真的有第三者,你男朋友要在你们中间选出一个,你不要忘记,选择本来就是一个低层次的概念。”

戴清嘉后来破天荒地和方奕讨论了这个话题,她主动上前的时候,方奕甚感意外:“只要在做和不做坏事之间徘徊,即使选择了善,也难以置身于所厌恶的恶之上。选择是一种卑贱的动摇。良家妇女高于淫妇吗?她们同样被贞节捆绑。真正的善并不同恶对立,它永远高于恶。恶侵犯的并不是善,只有蜕化的善才会受到侵犯。 ”

为防止戴清嘉误入歧路,方奕特地补充说:“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我们需要辨别虚伪的成分。但是,虚伪或许是文艺作品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为了表达自己的坦荡和对戴清嘉的歉意,男生给她送了一束花,不敢送玫瑰,送的是百合。

戴清嘉在家楼下收到花,她受赠过的花不计其数,并不放在心上,本可以转手丢弃,但见花姿雅致,很适合放在家里,便抱着上了楼。

她一进门便踢掉了脚上的鞋,找不到自己的拖鞋,也不急着找,在客厅和厨房逛了一圈后,门口传来轻敲的声音,她光脚走回去。

俞景望拎着一串从她家门上拔下来的钥匙:“你回家是不关门的吗?”

戴清嘉半点儿安全意识都没有,浑不在意地问:“你们家有花瓶吗?”

俞景望发现她怀里捧着一束百合花,几乎怀疑她是故意的,他皱起眉,说:“你不知道你姐姐对花粉过敏吗?”

戴宁笙唯独对百合花粉过敏,他亲眼见过一次,两人一起吃饭,隔壁桌的百合花导致她全身起了红疹。

戴清嘉先是一怔,随即表示:“我不知道。”

俞景望点破说:“就算你不关心她,但涉及这些方面,最好还是注意一点儿。”

“听俞医生的意思是,我不关心姐姐很不应该,不知道她过敏的事更加不应该。”

俞景望反问:“她是你的家人,不是吗?”

戴清嘉今天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裙摆因为室内无风而静止,她小腿前后交叠,光裸的左脚点在身后:“你们不是喜欢说一切要讲缘分吗?比如说,我呢,是重度的颜控,但不代表所有长得帅的男孩子我都喜欢。”她低下头,轻慢地拨弄着百合花,花粉细细地飞扑出来,“就像,我和姐姐是姐妹,但不代表我们有很深的感情。血缘是随机的,如果有缘分,可能我们会很亲近;没有的话,不合适的话,也不过是随机地被命运安排成为亲人关系的各自两个人。”

俞景望回家还有事情要忙,并且戴清嘉的话一般不具有听的价值,他却莫名地停在门口,听她胡言。

戴清嘉抬起头,粲然一笑:“总之,不要深究,虽然这是你们这些成绩好的人的习惯,但是深究起来会不太开心。”

俞景望说:“我从不会深究他人的亲密关系。”

戴清嘉点点头:“换一个角度,三岁一个小代沟,五岁一个大代沟,我和姐姐的深沟实在是难以逾越。”她轻啧一声,“俞医生,我和你之间同样有两道代沟。”

俞景望指了指她的花,本想让她及时处理,她却径自转身走了,依然我行我素。

俞景望忙着写论文,一时忘了这件事,等他结束,正是黄昏时分,他换了衣服准备去医院,阿姨却在门口拦下他:“俞医生,这束花是隔壁家不要的,我看还很新鲜呢,这么扔了是不是太可惜啊?”

他的目光顺着阿姨所指,看到了垃圾桶里的百合花。垃圾桶是透明的,里面只倒置盛放着一束花,笼罩在夕阳的暗金色之下,像精美的展示标本。

俞景望以前不经意地对戴宁笙提起过戴清嘉:“你和她的关系一直是这样吗?”

戴宁笙一愣,颦眉道:“这样是怎样呢?”

说完,她自知是在回避,可能在外人看来,她和戴清嘉的关系尚可,但是她和俞景望都是有洞察力之人,很清楚她们的关系只是表面上的和谐,并不真正亲近。

按道理来说,年龄差距过大的兄弟姐妹聊不到一起很正常,但是戴宁笙不想承认这一点:“其实清嘉小时候,我们的关系还是很好的。”

她还记得戴清嘉刚刚出生的时候,她才不过十岁,在医院见到新生儿妹妹,立刻被一种震撼的感觉席卷。她尝试着抱起妹妹,非常小、非常柔软的一团,完全依赖地躺在她怀里。

护士在一旁说:“据说谁第一个抱起小婴儿,她就会很依赖这个人,一辈子都很喜欢这个人哦。”

戴宁笙很惶恐,因为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别人的依赖:“是……是吗?”她慌乱之中又有莫名的喜悦。

果不其然,戴宁笙一放下妹妹,她就哇哇大哭起来,必须要抱,搅得李韵和护士不得安宁。戴宁笙只好彻夜抱着戴清嘉,她的体力不比大人,但是当小婴儿在她怀里舒手探脚,一副安全和享受的模样,她第一次感觉到神奇。

李韵工作忙碌,戴航更不必说,所以戴清嘉六岁以前,在课余时间,戴宁笙经常会负责照顾她。孩子就是这样,谁陪伴他更多,他就和谁亲。小清嘉虽然调皮捣蛋,却可爱得不得了,她愿意亲近戴宁笙,成天姐姐长姐姐短的。

戴宁笙上中学的时候,曾经被人诬陷作弊,老师不由她分辩,直接做出了处理。戴宁笙是清高、内敛的个性,不屑于用眼泪和诉苦博取同情,不向李韵寻求帮助,只坚信清者自清,默默忍受。

戴清嘉当时在附属幼儿园读书,不知怎么得知了这件事,在中午放学之后,偷溜进戴宁笙的中学,在同学和老师的位置上“天女散花”。纸片上写着真正作弊的同学的名字,以及“刘老师是猪”。

闯祸的戴清嘉很快就被保安发现了。她灵活地爬上树,跳下来的时候,保安为了接住她手臂骨折了,她则完全没事。

戴清嘉素来顽劣,扰乱教学秩序罪加一等,两个学校的领导联合出动,罚她在操场上站一下午。

炎夏时节,戴宁笙下了课匆匆赶过去,太阳正是毒辣的时候,戴清嘉只是站着不动,已经全身是汗。湿淋淋的小人儿,偏偏嘴唇干裂、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地立着。

戴宁笙心疼不已,着急地说:“戴嘉瞳,你不是花招很多吗?你快点儿装晕倒呀。”

戴清嘉仰着脸,她其实不是倔强的小孩,撒娇和耍无赖是她的拿手好戏,此时此刻却强忍着不适。“我觉得我没错。纸上的话没错,我做得也没错。”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直视戴宁笙,“姐姐,我难得有什么也没做错的时候呢!”

她皮肤白,更容易晒伤,当天晚上回去,就发起了高烧,大片肌肤泛红、脱皮。李韵心急如焚,为她涂抹芦荟,然后知道了前因后果,到学校里大闹一场,要求老师向大小两个孩子赔礼道歉,这件事方才收场。

戴宁笙一直没有忘记,她抿抿唇:“不过,后来,我因为去上大学,本科加上研究生,七年都在北京,聚少离多,我们的关系就不像小时候那么好了。”她的情绪稍显低落。

俞景望冷静地安慰道:“你有自己的人生轨迹,分离是很正常的,你不用因此感到愧疚。”

这确实是他的观念,他顾念亲情,却从不认为亲情应该成为影响他独立、改变他轨迹的羁绊。虽然他回到安城存在一部分父母的原因,但是很大部分还是因为这和他的发展方向不冲突。

戴宁笙从回忆里抽离,点了点头:“嗯。”

新的一周,侯旭、卢珂和戴清嘉抽签组成了学习小组,同学说这个组集齐了班上上中下的成绩。每次大考会按照组别分发奖励金,由于戴清嘉拖后腿,他们组无法获得总分的奖金。倒是侯旭考了第一名,他们组获得了一笔奖金。

卢珂是组长,她提议去酒吧进行团建,尽管侯旭这个人有时候很矫情,但他的优点是不小气,他点头同意了。

周五晚上,上完补习班的卢珂发来地址,戴清嘉和侯旭晚自习结束后从学校出发前往酒吧。

站在酒吧的门口,侯旭略显局促不安。戴清嘉熟门熟路,大大方方地进去了。女生免费,她就只出了侯旭的入场费。

她一进去便感觉到不对劲,一时间说不出具体症结。她和侯旭绕场一周,终于明白问题所在,这个酒吧男多女少,男性的颜值高出平均线,而且都很注重仪表。

最诡异的是,戴清嘉第一次遇见路过十个男人八个对她不是太感冒,反而如狼似虎地盯着侯旭的情形。

侯旭刚开始无知无觉,戴清嘉拉着他穿过人群,连着四个男人紧紧跟随、向他讨要微信时,他总算明白过来,在其中一个人暧昧地抚摸他的时候,他摆出凶狠的样子:“滚开,老子不是GAY!”

正好卢珂打来电话,说发错了地址,给他们的地址是一个GAY BAR,戴清嘉还在幸灾乐祸,侯旭已经愤怒地夺门而出。

卢珂正站在门口,被侯旭一把抓住:“卢珂,老子杀了你!”

卢珂拍开他的手:“你怎么说老子,好粗鲁,戴老师会喜欢说老子的男生吗?”

侯旭立刻偃旗息鼓,后来他们走进正确的地方,他多喝了几杯,说起了为什么反应强烈。

他从初中开始一直因为过于唇红齿白、斯文、漂亮,被班上的男同学调戏、欺压。直男们对男同性恋小说心存抵触,不仅恶意造谣,还在群里匿名说他“像个女孩儿一样”。

回忆起不愉快的过往,侯旭火了,他开始破口大骂:“女的怎么了?我呸,他们算什么东西!我和你们说,要是哪个男的能有一半像戴老师那样,那就是祖上积了八辈子的德,祖坟冒青烟。”

他的口水喷到戴清嘉脸上,她只好代姐姐道谢:“谢谢,不过,你可以不那么激动吗?”

“不行!我不吐不快!”侯旭点着她,“没夸你,谢什么谢?你和戴老师比差远了。”

“有的男人最大的问题不仅是欺凌弱小,而是把所有他们的特质美化成普世价值。”侯旭酒气熏天地说,“像戴老师那样温柔,这难道不是好的品质吗?”

戴清嘉微笑说:“人人都说喜欢温柔,那是因为他们是温柔的消费者。”

侯旭开始讲起他初中时被校园霸凌的故事,戴清嘉和卢珂这才知道,他因此得了厌男症,所以从不和男生来往。

卢珂恍然大悟:“原来你不是同性恋啊。”

“放屁!”侯旭非常愤怒,“我是脑子进水银了才会喜欢男的。”

戴宁笙是红迷,侯旭知道以后,一知半解地看了三遍《红楼梦》,深深地认同着宝玉所说的——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他一把抓住戴清嘉和卢珂的衣袖,苦口婆心道:“你们这么漂亮,答应我,也不要和男的有来往了,好吗?”

卢珂立刻甩开他的手,划清界限说:“这可不行哦,我们还是要和男孩子玩一玩的。”

侯旭嘟囔道:“男的没有好东西,还不知道谁玩谁呢。”

戴清嘉端起酒,意态清闲,眉眼弯弯:“好啊,我们可以到时候看一看。”

侯旭对戴清嘉一丁点儿意思也没有,不过,由于她超级大美女的气质过于强烈,他呆滞了片刻,像被说服了,没有反驳她。

过了一会儿,三人有些酒后的困倦,互相靠着打盹儿。半梦半醒之间,侯旭见到隔壁座位的男人调戏女侍应生,他直接跳上了桌台,将酒瓶砸向那个男人:“给我放开!”

玻璃碎片和酒液四下飞溅,背景音乐非常吵闹,周围人看向侯旭。

卢珂惊醒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侯旭,恨不得有隐藏空间可以钻进去躲藏,她遮住半张脸:“救命,早知道他喝醉了是这样,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和他来喝酒?”

戴清嘉根本没有回答她,已经笑倒在沙发上。

他们的下场当然是被酒吧当作闹事的人抓住,要求赔偿,否则报警。

侯旭闹过之后,安静地睡着了。卢珂和戴清嘉肯定不可能打电话给父母,正想着如何收场,卢珂提议:“要不,打给宁笙姐?”

侯旭瞬间清醒了,顾及着自己的形象,他死死地抓住戴清嘉:“不……不行,不能打给戴老师!”说完,他又昏睡过去。

卢珂简直想掐死他。戴清嘉犹豫了片刻,给俞景望打了电话。

无人接听的状态持续了半分钟,冷清的声音从另一端传过来:“什么事?”

戴清嘉面不改色:“俞医生,我这里呢,闯了一点儿小祸,可能需要你的帮忙。”

俞景望如她所料地说:“我没空。”

酒吧的经理颇为难缠,一直在旁边盯着她。她耸耸肩,把手机递给他,让他自己说清楚来龙去脉。

半小时后,俞景望来到酒吧,见到的就是两个醉醺醺的少女,沙发上还躺着一个几乎昏死的小男生。

戴清嘉和卢珂喝的酒后劲很足,她们的脑子早就不清醒了,之前是强撑着,现在放松了下来。

卢珂勾着戴清嘉的肩膀,露出甜美的笑容,口齿不清地解释她们在医院的事情:“俞医生,好久不见,上次的事情是个误会。平时我们可是非常乖巧的。”

以她们的所作所为,说自己乖巧实在是勉强,俞景望看了戴清嘉一眼,她面无愧色。

他按照经理所给的清单,赔偿了合理的价钱,然后对她们说:“送你们回家。”

俞景望先将卢珂和侯旭送回家,再开车回到自己家,他明早要参与手术,今晚本来在公寓休息,是戴清嘉扰乱了他的计划。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哼歌,一副游乐的态度。

他淡声说:“如果你一定要去酒吧,那麻烦照顾好你自己。再闯祸的话,不要打给我,我并不是你的保姆。”

戴清嘉从后座探出头来,笑问:“你是在生气吗?”

他不会为这样的小事生气:“没有。”

戴清嘉哦了一声。

俞景望侧眼一看,她脸颊绯红,眼神涣散,眼中流动着一汪水样的光泽,明显是喝醉后神志不清的样子,他道:“坐回去。”

他话音刚落,眼睛便被一只横伸过来的手捂住,耳畔出现温软湿热的触感,戴清嘉用牙齿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没有人说过吗?你沉着脸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视线被遮蔽,耳朵被舔咬,在行驶的过程中,陷入黑暗无疑是危险的,耳朵几乎是大多数人的敏感地带,俞景望对她的动作始料未及,纯生理性地产生了短促的电流感。

下一秒,他反应过来,紧急刹车,扣住了戴清嘉的手腕:“你在干什么?”他侧过脸来,漆黑的眼睛审视着她,声音极冷,动作分毫不留情面。

她的手腕生疼,被强硬地压制,她晃了晃脑袋,方才不清醒了,以为俞景望是她的哪位男朋友。“不好意思,我习惯了。”她企图抽回手,苦恼地说,“放开我啦,好痛。”

习惯了?

戴清嘉的呼吸夹杂着樱桃朗姆酒的气味,喷洒在他的耳朵——她咬过的位置。

俞景望皱起眉,因为可以判断出她在醉酒状态下,无论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便未再和她计较。

车开进停车场,戴清嘉步履虚浮,十步之内走不了直线。俞景望提着她的胳膊,把她拖回了家。

戴清嘉见了沙发就走不动道了,整个人倒在沙发上。

她家里无人,俞景望给她倒了杯水:“起来,回你的房间去睡。”

俞景望喊了她几声,她一动不动。他现在一样需要休息,于是准备离开,放任她自生自灭。

戴清嘉睡觉似乎很不老实,大开大合地一翻身,差一点儿摔下沙发。俞景望及时弯下腰,扶住了她的肩膀。

察觉到别人的触碰,戴清嘉倏地睁开眼,抓住了他的手:“等会儿。”她的眼睛在半黑暗中依然熠熠生辉,像某种敏锐又危险的夜视动物,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在俞景望以为她又要借酒意胡言乱语之际,她缓缓开口:“只不过是在医院和你开了玩笑,你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好脸色吗?就算我真的对你有意思,那也只能说,是你的荣幸。”

平日,戴清嘉的性格在漂亮女孩里并不算骄矜,她常常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任性之余,比一般的成年人更懂得进退。现在,她化着浓妆,黑发红唇,脸上毫无表情,因为喝醉,说出了真实想法,嘲讽着他的轻视,没有半分收敛自己的气场,凌锐而浓烈的肃杀之美直逼到他眼下。

“何况,那只不过是游戏,你以为自己算什么呢?”

这是她的另一面,或者真面目?俞景望冷冷地听完戴清嘉挑衅的醉话,也不恼怒,静默地松开了手。

戴清嘉本来处在沙发的边缘,此时失去凭借,直接翻滚下去,发出沉闷的声响。幸好地上铺着厚重的地毯,她不至于摔疼,反而又睡了过去。

“既然你觉得这样挺好的,”俞景望俯视着她,“那今晚就睡这儿吧。”

俞景望独自回家睡觉,半夜醒来,感受到夜晚的凉意,想起睡在地上的戴清嘉。

戴家的客厅里空无一人。戴清嘉的房间门开着,同样无人。从浴室的门缝中透出一线微弱的光,并传来水声。

俞景望感官敏锐,传来的并非流动的水声,似乎是水满溢出浴缸后与地面碰撞的沉重声响。他为了确认她的安全,叩响浴室的门:“戴清嘉?”

没人应答。

****

敲门的动作,俞景望重复了三遍,动静大到他怀疑楼下邻居都能听见。然而浴室里依然悄无声息。

他并没有犹犹豫豫地进行天人交战,在推断戴清嘉大概率是晕倒之后,直接踢开了门。

桃花香的水汽涌出浴室,戴清嘉未打开通风系统,室内水雾弥漫,令人窒闷。女孩无声无息地躺在浴缸里,几乎淹没在膨胀的丰盈泡沫里,手臂垂在浴缸外。

俞景望迅速地从置物架上取下浴巾,走到戴清嘉旁边,先是握住她的手腕,企图将她拖拽出来。

不知道戴清嘉放了多少沐浴露,她不只香气浓郁,手臂也异常湿滑,从俞景望手中滑落。并且因为他施加的力,她的身体更加下滑,隐没在水中。

温热的水溢出浴缸,泼洒在俞景望的腿上,他目无偏斜,是可以做到非礼勿视只停留在她的颈部以上,可是总要肢体接触才能使她离开浴缸。

戴清嘉酒后受热,面颊浮现潮红,因为缺少氧气,嘴唇苍白、呼吸浅淡。

俞景望紧皱着眉毛,手探入那白色的泡沫,环绕过戴清嘉的背部,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抱出浴缸。

在戴清嘉的身体脱离水和泡沫的一瞬间,宽大的浴巾严密地围住了她。

俞景望来不及擦干戴清嘉身上淋淋漓漓的水,一路抱着她回房间,残留的热水润湿了他的T恤。

俞景望从来没有踏足过戴清嘉的房间。

除了比较凌乱,这里看起来很正常。俞景望打开空调系统的空气更新功能,将她放在床上,低头再度叫她的名字:“戴清嘉。”

“嗯——”

戴清嘉在昏睡中抽出被束缚的手臂,随着她挣扎的动作,浴巾下滑,显露出平直的锁骨和丰润的胸部上缘,肌肤皓如白雪,甚至白过那条浴巾。再往下,是她即使穿最清凉的吊带,也依然隐晦的部分。

她正要再挣动,俞景望按住她的肩膀,扯过毛毯,将她完全覆盖。

他按住她的手加重了力气,戴清嘉蹙起眉,她对疼痛和声音尚且有反应,只是浅度昏迷。

窒息抢救的重点是保持呼吸道通畅和纠正缺氧。俞景望盯着戴清嘉嫣红的唇,观察着她的呼吸节律,离开浴室后,她的呼吸已经缓慢地恢复了正常,不至于到需要人工呼吸。

凌晨三点,戴清嘉悠悠转醒,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上又热又黏。

她睁开眼之前,回想起自己因为醉酒对俞景望出言不逊,脑海里最后留存的记忆是她跌跌撞撞地走进浴室洗澡。

敏锐的听觉告诉她,房间里还存在另一个人,他翻了一页书,她于是决定不睁开眼睛了。

俞景望坐在她床侧的单人椅上,长腿交叠,凉声道:“不要装了。你知道你清醒的时候眼睫毛会一直颤吗?”

戴清嘉照旧装死。

但是俞景望显然比李韵难对付,他站起身,走近戴清嘉:“你的头发是湿的,身上是沐浴液,不起来,等着我给你换衣服,是吗?”

戴清嘉感知到床铺的凹陷,是俞景望俯下身,单手撑在她的脸侧:“你对面部肌肉的控制能力这么弱,以后怎么演戏?”

戴清嘉是个对暧昧很敏感的人,俞景望尽管在靠近她,可是连着的三个问题,冷淡而从容,毫无暧昧、旖旎的感觉,反而饱含嘲讽之意。

俞景望像行走的热源,受他影响,戴清嘉热度上升,她避无可避,于是睁开眼:“我是醒了,只是不想看到你,怎么了?”

俞景望低着头,直视戴清嘉,冷笑说:“你也会不好意思吗?”他直起身,坐回原位,“我是医生,见过的人体多不计数,对人体可以保持客观。刚才只是为了救你,你不用想太多。”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全身上下没有难看的地方,不介意这个。”戴清嘉翻了个身,反讽说,“只要你不觉得我是在勾引你就行了。”

她实在是难受,裸身蜷缩在被子里,像夏天落入热蜂蜜里被粘住的蚂蚁,头又很痛,早知道昨天就不喝那么多了。可是俞景望在场,她总不能掀开被子吧。

俞景望早就应该离开了,留下来,一是为了观测她的情况,二是为了提醒一而再再而三踩过界的她:“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很狼狈,如果你不想再重复今天,就谨言慎行,不要再说不应该说的话,做不应该做的事情。”

戴清嘉手背抵在额头上,故意拖腔拉调:“知道了,俞医生,你走吧,我要起来换衣服了。”

俞景望如戴清嘉所愿地离开。经过空寂的客厅,指针嘀嗒走动着,他抬眼看了下悬挂的钟表,凌晨三点半,还可以休息三个小时。

回到家,关上房间的门,面对一室黑暗,他不自觉地停顿了一刻。

戴清嘉对他的判断准确无误。他意志力极坚定,且不屑于说冠冕堂皇的话。他作为医生,处理戴清嘉的情况,从始至终,没有对她产生任何绮思妄念。然而,见过了无数血腥的场景,他第一次反感自己优良到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他想起了在医院他与戴清嘉说的话,不做改动,莫名地调换了次序。他依然不会为所谓的美付出任何代价,可是——

辨别美丑是人的基本能力。

****

闹剧发生后,戴清嘉“谨言慎行”了一段时间,主要还是因为学业压力剧增,过去老师不怎么管她,最近好像盯上了她。方奕那边更是不能放松。

周末,方奕应邀前往同省的林城观看一场巡回演出的话剧,唯独带上了戴清嘉。

话剧晚上八点开始,戴清嘉的外婆常居林城,她便抽空去看望外婆。

在外婆家,她居然见到了俞景望。他来林城开会,受李韵之托,带几份她从国外购买的保健品来给老人家。

外婆精神不济,吃过晚饭便要回房间小睡,俞景望周到地说:“您先睡一会儿,等醒了,我陪您去康复科。”

林城大学一附院的康复科专家号是非常难挂的,不过,俞景望家里在省内的医疗系统遍布人脉,对他来说,这只是小事一桩。他能帮忙,戴清嘉看得出李韵心里的熨帖。

戴清嘉贴着外婆的脸颊,向她告别:“外婆,我去看话剧了,下一次再来林城看你。”

外婆说好,之后回房睡觉,戴清嘉也出了门。

俞景望坐在沙发上阅读病历,不一会儿有敲门声响起,他安坐不动:“门没锁。”

戴清嘉推开门,从门边探出脑袋:“外面太黑,我有点儿怕,你能不能陪我走下去?”

外婆住的是旧房,楼道的灯年久失修,俞景望看着她,似乎是为她的招数感到好笑:“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他重申道,“我说过,我不是你玩游戏的对象。”

戴清嘉捏了捏拳头,露出很受侮辱的表情:“谁和你玩游戏了?我才不屑于用这种招数。”

她暗地里不爽,表面上却只能换上好声好气的哀求面孔,双手合十:“真的,你陪我走下去吧,我保证不和你发生任何接触,快点儿,我要迟到了。”

俞景望站起身,陪戴清嘉出了门。下楼的过程中,戴清嘉恪守信用,和他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

楼道漫长而幽静,在路过一个转角的时候,戴清嘉听见了老鼠钻进垃圾袋的声音,她受到惊吓,死死抓住俞景望的手。

戴清嘉使出了巨大的力气,不具有暧昧的动机,俞景望感受到了她呼吸与肌肉的紧张,便没避开。她好像真的怕黑。

天气尚处于炎热的余韵,戴清嘉紧牵着俞景望的手,相接触的掌心一片潮热,润出细汗。

一下楼,街道上的人声和光亮便扑面而来,戴清嘉立刻甩开他的手,以证明自己的光明磊落,倒是很有翻脸不认人的架势:“好了,再见!”

公交车停在路旁,她头也不回地跳上了车,坐在前排的位置。

俞景望指了指她的车窗。

戴清嘉推开窗:“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晚上,方老师会送我。”

“你忘记你明晚要上数学补习吗?”俞景望无情地通知她,“你妈妈让你明天中午和我一起回去。”

方奕要和剧团的导演吃饭,是一定要留到晚上的,可母亲之命不得不从。公交车停驻在橙黄的日暮里,戴清嘉靠着窗,哀叹道:“行吧。明天见。”

第二天,俞景望办完事,便去戴清嘉住的酒店接她。酒店地处闹市区,横竖两条专门吃食和闲逛的街道交错,形成热闹的商圈。戴清嘉逛了半个上午,临走前非要买一杯手打柠檬茶。

店里尽是捶打柠檬的声音和酸涩的气味,戴清嘉刚拿到一杯绿油油的泰式柠檬茶:“你要不要?我请你喝。”

这玩意儿像一杯苔藓,俞景望拒绝道:“我不喝饮料。”

“俞医生,我实在是不想说你老,毕竟二十八岁不算老。”戴清嘉惋惜地摇摇头,“可是你真是不年轻啦。”

“我‘年轻’的时候也不喝。”

“我能想象你十七八岁的样子。”戴清嘉意味深长地说,“哦,我不用想象就——”

迎客的门铃响起来,一群打完篮球的男高中生推门而入。

为首的大男孩阳光帅气,篮球服外裸露着健壮的手臂肌肉,散发蓬勃的青春气息。他在前台点单,侧脸的时候见到戴清嘉,明显地愣了一下。

戴清嘉咬着吸管,对他微微一笑。

男孩的目光再也挪不开,他犹豫半晌,似乎鼓起了勇气,走过来。

俞景望对此情此景已经习以为常,店面狭小,后面的客人开始催促,他率先离开,戴清嘉跟随着他:“别走那么快,我鞋带掉了。”

在门口,俞景望等着系鞋带的戴清嘉,身后传来惊喜的声音:“景望!”

一个男人大步向他们走来:“真巧,在这里遇到你了。”

戴清嘉系好鞋带,正要站起来,便听男人问:“景望,这位小美女是谁呀?”

戴清嘉扎着高马尾,看起来是大学生模样,她站直,缓慢地侧过脸,横了男人一眼,笑着反问:“说谁是小美女啊?”

这一眼谈不上生气,容易看出玩笑的性质,却意外地很有震慑力。

男人愣了片刻,看清楚她的全貌,大笑说:“我说的是年龄小,不过,算我错了,这位绝对是超级大美女。”他疑惑地说,“这位大美女是……?”

俞景望简单地介绍:“妹妹。”

男人惊愕了一秒,明白过来:“我还以为是你找了位这么年轻的——”

他是俞景望的高中室友,向来口无遮拦,俞景望警告地扫视他一眼,他吞咽下冒犯的话。“这么小,”他打哈哈道,“小姑娘听不懂的。”

戴清嘉怎么可能不懂?她心里一清二楚。

待男子走后,戴清嘉说:“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以为你找了个这么年轻漂亮的老婆。”

她话没说完,俞景望已经懒得搭理她,径直向前走去。

“走那么快干吗?我累了。”戴清嘉小跑着追上他,“早知道你开不起玩笑,我就不和你说了。”

其实任何玩笑,对俞景望而言,都不过是耳边的一阵风而已。

“你大概是分不清我是开不起玩笑还是不想和你开玩笑。”他在车旁边停下,回复完消息,“喜欢开玩笑?”

戴清嘉一怔,眼看着俞景望朝她举起手机屏幕,群聊里涌现出一张张高清的血肉模糊的术后器官的照片。她生理性反胃,别开脸,说:“我晕血,别给我看!”

俞景望满意于她的反应,收回手机:“好了,上车。”

他给她开了副驾驶的门,谁知道她钻进了后座,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交会,她翻了一个白眼,还在记恨他的恶作剧。

“你应该知道后视镜除了给你补妆用,还有拓展司机视野的作用。”

“所以呢?”

“你在镜子里看见一个人,意味着他也能看到你。”

“总有办法让你看不到。”戴清嘉挑衅道,“而且,我不用镜子也能补妆。”

她解开她的马尾,不看镜子,完全凭空轻轻巧巧地沿着唇形涂上口红,明度饱和的正红色,没有任何凌乱和溢出的痕迹:“好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戴清嘉脱下外套,内里是一件挂脖的薄荷蓝吊带,她翻出墨镜戴上,双手抱胸,懒散地靠着后座。

车内开着冷气,她偏偏降下车窗,车外的喧嚣和热风同时灌进来,牵引着她的长发飘飘摇摇。烈日的弧光落在她挺直的鼻梁上,少女的左侧脸处在阴面,极冷艳,右侧的脸在日光照射下则极为耀眼。

“坐前面来。”俞景望要求她坐到副驾位,“我不是你的司机。”

“知道了,你上次说过,既不是我的保姆,也不是我的司机。”戴清嘉皱了皱鼻子,“我的什么都不是。”

她并没有正常地走门换座位,而是直接从前后座之间的空隙横跨过去,她比较高挑,这个动作使车内空间变得逼仄。

俞景望下意识地向左侧偏,拉开和戴清嘉的距离。

她停下动作,低头看着他:“你不让我坐后座,是不是有阴影?”

俞景望轻轻扬眉:“不是喝醉了吗?”

“是喝醉,不是失忆。”

“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