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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望海潮 共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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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演技

  • 书名:近望海潮
  • 作者:镜子
  • 本章字数:1.4 万
  • 更新时间:2024-06-25 16:58:58

03 演技

“俞医生,你不知道,看见人的眼泪是要有点反应的吗?”

安城中学的分校区坐落在城市的另一端,戴宁笙在教师宿舍有床位,她作为班主任,工作特别忙的时候不会回家。

李韵在辅导班附近租了套房子,偶尔也不回来。

每当此时,戴清嘉就拥有了无拘无束的快乐。她逃了晚自习,和朋友在外玩到深夜,回到家,却发现忘记带钥匙。

姐姐太远,妈妈太凶,戴家和俞家互相信任,在对方家中放了备用钥匙,戴清嘉敲了敲隔壁的门,无人应答。

她在沉底的婚礼临时群中找出俞景望,吸取上一次被他视而不见的教训,给他发了十数条好友申请。

她在申请栏上规规矩矩地填了姓名和事由,半小时后,屏幕亮起,俞景望给她发了具体地址:“来医院找我。”

戴清嘉以为交接钥匙就是十分钟的事情,结果,她坐在医院病房外的长椅上,足足等了一个小时。

俞景望很忙,他穿过狭小的走廊,身后有病人家属紧紧跟随,经过戴清嘉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分给她一个眼神。

手机电量只剩下最后百分之五,旁边的阿姨靠着戴清嘉睡了半小时,她又困又饿,肩膀酸痛得要命。

一位护士注意到她:“咦,你不是上次那个小姑娘吗?”

戴清嘉快闷死了,觉得和她说话的就是天使本人:“你记得我?”

白衣天使是之前卢珂病房的护士,姓周,她抿唇一笑:“你这么漂亮,怎么会不记得?”她恍然大悟,“你是来等俞医生吗?”

周护士以前不是没有见识过狂热追求俞景望的女孩子,狂热到科室皆知的程度,他该冷处理还是冷处理。

见状,她委婉地劝道:“你这样,俞医生不太会理的。”

戴清嘉的余光瞥见俞景望的衣角,心知她和周护士的对话会进入他的听力范围,她抓住周护士的衣袖,尽量真诚地说:“我是专门来找他的,等不到他我就不会走。”

她眼中莹莹的光很具有迷惑性,周护士烦恼地说:“你真是执着,这样不太好,很容易失望。”

戴清嘉苦情地说:“怎么样我都愿意。”

“你在说什么?”俞景望走了过来,扯开几乎整个人都靠在周护士身上的戴清嘉。

周护士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为难地说:“俞医生,这个小姑娘在等你,她说——”

周护士话音未落,俞景望便截断了她的话,说:“亲戚家的小孩。”

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戴宁笙喜欢称学生为孩子,在不想解释的时候这个词是很好的开脱。

周护士立刻原谅了戴清嘉的淘气,不好意思道:“是我误会了,那我先去忙。”

周护士走后,戴清嘉还是抱臂坐着,俞景望看她时居高临下:“你很喜欢开玩笑?”

戴清嘉悠闲地站起来:“不这样你应该没有空理我吧,大医生?”

俞景望还差半小时才有休息的空隙,他提前放下工作,确实是不想让她惹出乱子:“希望你的聪明能用对地方。”他示意道,“走吧,给你钥匙。”

“这一次是开玩笑,”戴清嘉走在他身侧,随口说道,“上一次不是。”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况且俞景望是高树不是草,要是她真的啃食了,那绝对会暴露在老鹰——李老师的眼下。到时候,她一定会被扒皮抽筋。

戴清嘉知难而退的本事从小练得很娴熟。芳草萋萋,她不必执着。

俞景望疏离地说:“你认为向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性要联系方式,以及态度随便地对待恋爱是没问题的吗?”

戴清嘉隐约明白,俞景望的内在有一种傲慢,她的师长非常在意的那些事根本进入不了他的视野。所以她不担心他会告状了,轻快地说:“我开心就行。”她侧眼,“谁说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了?我妈妈说我小时候你还来过我们家呢。”

“没印象。”

医学生从大一开始就过着苦行的生活,同学们被迫放弃享乐,把学医当成无尽的忍受和磨炼。俞景望却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甚至,他认为所有的快乐都有着轻佻的特质。

在戴清嘉身上,他就看到了这种快乐的轻佻。可以说是她轻佻,也可以说快乐本身就轻佻,所以他对她的答案不意外。

“很多事情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就足够了。”俞景望按亮值班室的灯,“发展到现实,大概不是你一句‘开心就好’能控制的。”

戴清嘉反驳:“没有人能保证绝对的控制吧?手术也有失败的风险。”

俞景望打开储物柜,发现钥匙不见踪影,他想起下午同事问他借车,应该是误将他家里的钥匙也拿了。

“可是我等了这么久。”戴清嘉不能接受,“俞医生,你不会是故意耍我吧?”

“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聊。”俞景望象征性地表示了歉意,“如果你想去找李老师,我帮你叫一辆车。”

“不去。”戴清嘉翻看着微信里李韵对她质问和督促的信息,立刻否决,“我可以在这里。”

俞景望点头,跟李韵交代了一声,她列举了戴清嘉必须要完成的作业。

“有新病人送来,我现在要马上回去工作。你自己待着,写作业的话,那里有张桌子。”

戴清嘉挪开厚厚的医学书籍,心血来潮地念出最上面一本英文著作的名称:"New……new……"

俞景望冷眼道:“Neurosurgery(神经外科)。”

“嗯,念得很标准。”戴清嘉摆上她的试卷,“我知道了。”

俞景望临走之前,戴清嘉非常客观地评价:“第二次看到你穿白大褂,很有型,只是你为什么不敞开呢?我觉得那样会更好看一点儿。”她似乎丝毫不觉得点评他的外表有任何不妥。

面对小女孩的幼稚语言,俞景望面无表情:“你以为这是风衣?解开扣子会被医务科罚款。”

清早,俞景望下了夜班,回到值班室,戴清嘉已经躺在小床上熟睡,脸上盖着一本参考书。

俞景望拿走戴清嘉脸上的书,她闭着眼,沉沉睡着,神态里没有醒时的狡黠和自由。

“起来。”

戴清嘉不愿意睁眼,又用手臂挡住光:“再睡一会儿。”

桌上放着她昨晚拿出的试卷,只做了十道选择题,他粗略地估计,错了七道。

戴清嘉拖延着躺了十几分钟,俞景望直接将医用降温贴放置在她额头上。

戴清嘉睡梦中被冰醒,她倒抽一口冷气,慢吞吞地爬起来:“你好歹毒。”她头发微乱,眼神迷茫,就像她做的那张简单又错误百出的数学卷子。

“我没有时间和你浪费。”俞景望回头扫了她一眼,“你的人生似乎很轻松。”

戴清嘉反过来打量他。一晚未眠,他依然身形挺拔,精神不见低迷,只有轻微的倦意。

俞景望昨晚收了一个动脉瘤破裂和两个脑外伤的病人,夜班以参加一场紧急手术作为结尾。手术过程中他精神极为专注,开颅器活动的尖锐声、头骨洞穿后的碎片——当时的细节清晰地重现,使他的身体同时感受到困倦和兴奋。

戴清嘉打了个呵欠,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她心安理得地说:“和你比起来,是比较轻松吧。”她接着问,“等会儿去哪儿?”

俞景望脱下白大褂:“回家。”

戴清嘉失望地啊了声。

“这不是你来找我的目的吗?”俞景望不得不提醒她,“而且,你的作业还没有写完。”

戴清嘉开始头疼:“但是我不会写。”她明眸一转,“要不,你教教我?”

俞景望把她的卷子塞回书包:“我看起来应该没有空闲到这个程度。对了,忘记告诉你,李老师说给你请了家教,下午两点的课。”

戴清嘉溜出去玩的心思彻底破灭。她接过书包,取出一瓶口气清新剂,朝嘴里喷了几下,皱了皱鼻子,说:“我不喜欢医院的味道。”

趁着俞景望启唇的空当,她飞快地在他的口鼻处按下喷头:“我新买的口味,你也试试。”

许多人厌恶医院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出生在医学世家的俞景望早就已经习惯了,觉得这就像空气一样平常。甚至,他小时候对此还有莫名的喜欢。比起人腐朽的病气、血液黏稠的腥气,消毒水的味道显得洁净、凛冽、锋锐,就像他对生命的态度。

自然,这种态度和戴清嘉是迥然不同的。她的精力过于旺盛,总是横行霸道,显示出入侵其他人的气势。

比如现在,俞景望的口腔被玫瑰葡萄柚气味充盈着,像大清早喝了一杯甜腻腻的果汁,他轻轻蹙起眉。

清晨的阳光正好,戴清嘉提出去吃一家有名的早茶,俞景望置若罔闻,在医院门口的早餐店买了小笼包敷衍她。

“好难吃。”戴清嘉吞咽下去,“我看到人还很多,这就是你们医务工作者的生活质量吗?”

“这家店是一对老夫妇开的,很多年了,他们的儿子曾是医院的病人,口味谈不上多好,但是很注重食品卫生,价格公道,除了医护人员,病人家属也常来光顾。你可以有轻松的生活,但是,不是所有人的生活都像你的生活那么轻松。”俞景望控制着方向盘,袖口处显露出一小截线条漂亮的腕骨,他的语气很淡,并不是用苦难来教训她的口吻。

既然他略去了病人的结局,戴清嘉便没有问,拿起第二个小笼包往嘴里送。

他说得不无道理,她大可以恣意妄为,下场无非是糟糕的成绩和几句责骂。而医生的工作是面对病痛和生死,即使司空见惯,依然要时刻严肃、谨慎,哪有心思考虑早餐好不好吃?

车厢里原本是冷清的木质香,戴清嘉吃了一阵,小笼包的味道散开,应和着窗外的喧嚣,很具生活气息。

“生活”,俞景望感觉这两个字距离他很遥远。他侧头看了一眼戴清嘉,她撑着下巴,边吃小笼包边望着窗外发呆,一副没什么烦恼、不在意时间的样子。

戴清嘉有点儿噎着了,抚了一下心口,俞景望开车的过程中直视前方,不知道怎么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取了瓶矿泉水递给她。

戴清嘉拧着瓶口,瓶口纹丝不动,她连忙说:“帮我一下。”

俞景望单手轻轻一转,只是顺带的动作,瓶盖就开了。

她说:“谢谢。”

戴清嘉从不关心家中的大小事,直到回了家,她才发现自家的门换了新锁,已经不再适配原来的钥匙。在妈妈和姐姐回来之前,她只能先暂时待在俞景望家写作业。

戴清嘉被迫坐在书桌前,她学习前的准备工作花样繁多,比如先泡一杯咖啡,总之心思就是不在作业上。所谓的差生文具多。

俞景望管不了她太多,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情——进房间睡觉。

下午,家教准时上门,看起来是一位老学究型的人物,据说是李韵精心挑选的名师,极为严厉。他了解了戴清嘉的情况后,给她讲解题目:“这单元的题型就这些,你先做做学校的卷子,有不懂的就问我。”

戴清嘉默默地开始做,家教转而检查她以前的作业,半小时过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戴清嘉放下笔:“做完了,空白的都是不会的。”

家教瞟了一眼,惊讶道:“这么久,你就做了两道题?这么多不会?”他戳着纸面,“这不是刚给你讲的吗?还有这里、这儿,你听到哪里去了——”

卧室门开了,俞景望走出来,他补眠后有了饥饿的感觉,先去厨房倒了杯水。

老师发现,人家一般的学生不会是不知道怎么解题,戴清嘉基础很差,差到连题目都看不懂。

他越说越生气,音量拔高,慷慨激昂,戴清嘉突然趴到桌上,他尴尬地止住:“戴清嘉同学,你怎么了?”

戴清嘉一动不动,手臂下传来吸鼻子的声音,疑似在隐忍地抽泣。

开放式的厨房就在他们上课的桌子后面,俞景望穿着白色T恤,靠在流理台边沿,手边放着一个三明治,脊背依旧直挺,却不难看出他悠闲的姿态。

上课弄哭小姑娘,家教不太好意思,求救的眼神投向唯一的年轻家长:“您是戴同学的哥哥?您看,她这——”

这位家长未免过于淡定。

“我不是。”俞景望手执水杯,表示爱莫能助,“而且,我和她不是太熟。”

家教尝试着劝慰了几句,无奈地说:“可能是我语气不好,清嘉同学一时间不能接受,今天就到这里吧。”

家教告辞后没多久,戴清嘉终于抬起头,脸上干干净净,完全不像哭过。她轻快地走到俞景望身旁,像在自己家,打开冰箱,橙味汽水加冰块,夏天限定的美妙。

她靠着冰箱,侧对俞景望,大方地调侃:“俞医生,你不知道看见别人的眼泪是要有点儿反应的吗?”

俞景望不答反问:“你好像是学表演的?”

“怎么了?”

俞景望嘴角微扬:“那你的演技实在是有待加强。”

戴清嘉一怔,他的用词很温和,但是眼底有着观看完一场拙劣演出后的嘲讽。

戴清嘉回以一笑:“我刚开始学。”她开始胡说八道,“即使是糟糕的演技,也要有观众相信,有观众不拆穿,这样才能完成一场表演。”

“你可能存在错误的理解,有些人并不是你的观众。”俞景望不紧不慢地说,“不如动一动脑子,把演技用在合适的地方,妹妹。”

因为戴清嘉年龄最小,在家里,大人偶尔会省略名姓,直接称呼她为妹妹。她一怔,俞景望今天是不是过于放松了,居然也喊她妹妹。不过,她可没有忽略他语气里轻度恶劣的揶揄。

门口传来敲门声,戴宁笙下班回来,来俞家接戴清嘉,见桌面摆着数学书,她问道:“瞳瞳,今天上课怎么样?”

“还行。”

戴宁笙告知:“景望,爸妈们说晚上一起吃饭,等我换件衣服,就可以走了,朱阿姨交代,早一点儿开始。”

晚上两家人吃饭,本来和戴清嘉无关,但是学校停电,晚修取消,她就也参加这次聚餐。

路上堵车,他们到得稍晚,进门的时候,长辈已经在座了,正聊着天,氛围和谐。

“俞伯伯好,俞伯母好。”伪装乖巧,戴清嘉还是会的。向俞景望的父母问好之后,她正准备入座时,包间的门被推开,女孩欣喜道:“戴老师!”

来人是俞彦珊——俞景望的堂妹,戴清嘉学校的同学。二人同为戏剧社的成员,她在演员部,俞彦珊在导演部。

戴清嘉盛名在外,然而无论她如何受男生的追捧,或者大家心里清楚她未来可能会成为明星,她却始终不是安城中学主流价值观认同的人,而俞彦珊这样同时拥有甜美长相、优越家境、年级前三的好成绩、丰富多彩的课外生活的三好学生才是。

俞彦珊与人为善,在学校里有很好的人缘和名声,她还和宋予旸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不过,戴清嘉和她交集甚少,准确地说,她展现给戴清嘉的只是心高气傲的一面。

眼下,像在学校里偶遇时一样,俞彦珊对她视而不见,直接坐到戴宁笙旁边的位置:“戴老师,你怎么不教我们了?我好想你。”

戴宁笙安慰她:“没关系,我是戏剧社的顾问老师,我们还是会见面的。”

她们正聊着天,俞景望的母亲朱月喝了口茶,忽然开口说:“宁笙,你这条裙子设计得是不是有点儿暴露了?不太符合教师的仪表,以后少穿为好。”

戴清嘉闻声看去,朱月口中的暴露,只是锁骨那儿有几处隐晦的刺绣镂空。

母亲言语深处的干预意味使俞景望皱眉,他侧头看了一眼,道:“我不觉得。”

俞彦珊附和说:“婶婶,我也不觉得戴老师这样穿有什么不妥。”

朱月不太高兴,她是教育局的副局长,习惯了发号施令,却不好反驳儿子的话,侧身对李韵玩笑道:“你瞧瞧,景望还是很知道护着宁笙的。”

李韵干笑几声,戴清嘉知道她最是护短,自己再怎么数落女儿都可以,外人最好不要说一句。朱月对戴宁笙说话绵里藏针,她心里很不高兴。

李韵和朱月是旧同事,以前同是青年骨干教师,现在有望成为亲家。李韵本就存着暗暗较劲的心思,碍于戴清嘉是通过朱月的关系进了安城中学,她给朱月留了几分薄面。

戴宁笙取出包里一件薄开衫,俞景望按住她的手:“不用穿,别放在心上。”

戴宁笙摇摇头,柔和地笑道:“我正好有点儿冷了。”

“宁笙一向是最得体的。”朱月终于有了真正的笑容,“要我说,在我见过的小辈里没有比宁笙气质和修养更好的女孩。”

虽然有笼络人心和捧杀的嫌疑,但是说起对戴宁笙的初印象,朱月是真心实意的。戴宁笙幼时学钢琴和芭蕾,身体里像住着一只白天鹅,体态时时优雅。然而这样形容到底太西方了,她的谈吐和举止很有中国古典的文人意蕴,含蓄而悠远,这样的气质,在现在的年轻人身上很难再看到了。

朱月第一次见戴宁笙的时候,她穿着一袭改良版的旗袍。朱月先前还有存有疑虑,尽管俞、戴两家同为典型的中产家庭,但是戴家做生意,这样的富裕人家在安城多不计数,俞家是高知家庭,她自觉更高一筹,然而,和戴宁笙见面之后,她当下便认定这是她理想的儿媳人选。

席间,但凡朱月说话,总是离不开俞景望,明里暗里夸赞他作为青年医生如何优秀。

俞景望的父亲打断道:“你别再夸他了,一点点小成绩,根本没什么了不起。”俞庭是省内著名的骨科医生,俞家三代从医,他对朱月的褒奖不以为然,“医生要走的路还还长着呢,他现在只是入门的新人,最重要的是戒骄戒躁。”

“俞主任,做母亲的总是觉得自己的孩子最好,我家那位也这样。何况景望确实优秀。”戴航打圆场,“来,我们喝茶。”

轮到李韵,她自然不会落下风,又说起戴宁笙。两位母亲争强好胜,唯一产生共鸣的地方是说起子女高考失利。高中时,安城中学开设了正常班级之外的清北班,目的是给年级里尖子中的尖子提高成绩。除了上线清北,学校还有希望清北班的学子夺取单科和总分状元的野心。俞景望和戴宁笙就是清北班的一员,按说,他们是可以上清华、北大的,结果两人高考不约而同地发挥失常。

李韵和朱月惺惺相惜不到一刻,就开始暗示起自己的孩子才是真正的发挥失常,对方的孩子其实是不具备足够的实力。

俞景望和戴宁笙无奈地对视一眼。

戴清嘉眼观鼻、鼻观心,安分守己地吃完饭,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后,向众人道别:“我吃饱了,伯父伯母、爸爸妈妈,你们慢慢吃,我和同学约了去书店,先走了。”

门一打开,包厢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她。

戴清嘉约了卢珂逛街,校服下穿着吊带和短裤,她去洗手间,脱了外套和长裤,就以这样清凉的装束回来说再见。

琥珀绿的法式油画吊带印着精致的刺绣,戴清嘉雪白的锁骨、肩膀和大片肌肤裸露在外,光艳照人。

连李韵也想不到她会来这一出,俞景望反而是在场的人里唯一不惊讶的,戴清嘉怎么可能知道适度呢?要所有人都注视她,她才能满意,才会觉得理所应当。

察觉俞景望的目光,隔着圆桌,戴清嘉朝他扬起了下巴,非常轻微,大概只有他能发现——当作对他的建议的回答。

朱月的脸色当即沉下来,她方才管束了戴宁笙,指出了一分暴露,戴清嘉就立刻做到十分,明摆着是在挑衅她。

戴宁笙蹙眉,担忧地看了眼李韵的反应,毕竟妹妹这样打扮,出现在长辈面前未免有失礼仪。转眼,又见戴清嘉转身离开前向自己做了个鬼脸,她不禁抿唇一笑。

李韵既生气,也有出气的快感,假装无奈地笑笑:“我这个女儿从小就淘气,我管不了她。”

朱月正准备敲打敲打戴清嘉,一直旁观的俞景望突然站起身:“爸妈,你们慢用,我回医院了。”

她的注意力瞬间回到儿子身上:“景望,路上小心。”

卢珂在步行街口等待,天气炎热,她穿着和戴清嘉同款的吊带。

戴清嘉手拿两个甜筒,优哉游哉地出现,卢珂接过巧克力味的,听好友问道:“你觉得我们这样穿算暴露吗?”

戴清嘉比较高挑,身材属于瘦不露骨、丰不垂腴的类型,她走来的时候,身后黏着数道目光。

如果说她有多性感,倒也算不上,卢珂好奇道:“哪个男人的眼神让你问出这个问题?”

“在家的时候穿吊带是为了凉快、舒服。”戴清嘉若有所思,“但是走出来就有被评价暴露的可能。我是不在乎啦,只是我在想,无论穿得多还是少,只能被视作回避或者迎合‘暴露’这个概念的话,我活着岂不是束手又束脚?”

“就不要用这个词好了。”卢珂舔一口冰激凌,“把眼光从这个词上挪开。”

戴清嘉和她碰了碰冰激凌圆筒。

安城位于沿海地带,学校因此很注重学生的游泳技能,开设了游泳课,规定必须学会才能毕业。

戴清嘉的学渣特点在游泳课也保持得很好,最后一年了才苦恼起怎样达标的问题。

趁着周末,李韵提醒戴清嘉多加练习,她和卢珂约好在安城大学的游泳馆见面,结果那姑娘放了她鸽子。

戴清嘉在游泳馆门口遇上了俞景望:“俞医生,真巧。”

俞景望的父亲曾经想培养他成为骨科医生,做手术一站就是十几小时,需要强大的体力、耐力和稳定力。所以他从小就养成习惯,每周会去游泳一到两次。

俞景望知道戴清嘉是来练习游泳的,他默认她很独立,没怎么关注。结果他游完一小时以后,发现她连水都没下,百无聊赖地坐在泳池边踢水,上半身的泳衣还是干的。

俞景望游至她身旁,撑着泳池的边沿上岸:“你是来静坐的吗?”

戴清嘉目光下移,欣赏起俞景望沾着水的腹肌。常年运动的缘故,他并不属于清瘦一型,他肩宽腿长,腰肢劲瘦,暗藏着成熟男人的力量感。当他撑着边沿上岸,肌肉绷紧的一瞬间尤其吸引人。

俞景望立时感觉到了戴清嘉凝视的眼光。不过,由于他过于熟悉人体,身体对他已经失去神秘感,无论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所以他也无所谓被她观看。

戴清嘉理所当然地说:“我不会游泳啊。”

俞景望拿起毛巾,随意地擦拭湿润的黑发:“只在岸上用眼睛看是不可能学会的。”

戴清嘉穿着李韵买的像潜水服一样的长袖泳衣,湿了,特别难受,所以今天她想蒙混过关。

俞景望指示道:“你去那张凳子上做一遍动作。”

戴清嘉不情愿地趴上长凳,四肢悬空,回忆课上老师教的,胡乱地划拉几下。

虽然俞景望不是专业的教练,但他的眼睛很锐利,看出了戴清嘉的问题,一一进行纠正。

“你蹬的时候太用力了。”他用浮板点了点她的腿,“收腿,是用脚后跟去寻找指尖,而不是把膝盖往前抬。”

戴清嘉感觉自己像搁浅的鱼,缺少水的浮力,做动作很费劲,她做了好几次衔接都错误了:“到底有什么区别?”

俞景望看不下去了,握住她的脚踝,牵引着她的动作:“记住,是这个方向。”

戴清嘉浑身上下都很怕痒,脚部传来微麻的感觉,她往回缩:“嗯……好了吧?”

她的运动细胞比学习细胞发达一点儿,好不容易达到俞景望的及格线,她如释重负地站起来,朝更衣室走。

俞景望挑眉:“你去哪儿?”

“回家啊。”

“下水练习。”

“我才不下,我已经会了。”

水深两米的标志很显眼,戴清嘉正想要逃避,俞景望却抓住她的手臂:“你是自己下还是我帮你下?”

戴清嘉还是摇头,俞景望微微不耐烦,直接提醒道:“闭气,入水的姿势准备好。”

“我不——”水直接淹没了戴清嘉的后半句话,眼前腾起密集的小气泡,她来不及做动作,直接呛了一口水,挣扎起来。

隔着水面,戴清嘉看到俞景望站在岸边的身影格外高大,她在水中痛苦地沉浮,向他伸手求救,他却无动于衷。

在她觉得自己快断气的前一秒,俞景望才大发慈悲,屈膝半蹲,抓住她的手。

戴清嘉借他的力终于浮出水面,她一身严密的黑,只露出来一张脸,很小,也很苍白。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口不择言道:“你……你有病——”

她的手冰凉,越发能感受到俞景望的热度,他的手臂很有力,可以稳定地支撑她的重量。

他们的距离一瞬间拉近,近到他们可以看清楚对方的眼睫毛。

戴清嘉对痛苦的耐受度很低,眼中有着热烈的求生和逃脱的欲望。她还没有完全缓过来,只听俞景望淡声说:“不要慌,你慌就只能继续呛水。”

戴清嘉睁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正如她不祥的预感,下一秒,俞景望松开了她的手,她再次往水下沉,依然是呛水、挣扎,不被获救。

戴清嘉只能尝试着做动作,扑腾了几下,慢慢地浮了起来。起初她还是沉沉浮浮,后来终于可以自己游出一段距离了。

不过,踩不到地很没有安全感,她游到岸边,抓住俞景望的脚腕:“好了,我会了,我要上去。”

俞景望毕竟不是戴清嘉的体育老师,对她没有太高的要求,会游就可以了:“前面有扶手。”

“我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游不到那边。”戴清嘉诚恳地说,“你拉我上去。”她犹豫片刻,对他充满了不信任,“算了,我怕你又中途松手,我就这样上吧。”

她扶着俞景望的小腿,左手肘撑地,他垂下眼眸,看见她泳帽脱落后成缕的湿发,她手脚并用地爬上岸,不可谓不狼狈。

俞景望正要伸手拉她一把,小腿传来异常温热、柔软的触感,他略微皱眉,本能地退开。

戴清嘉借力的时候,上半身压上了他的腿,他这一退,她手一滑,向后仰去,又轰轰烈烈地落了水。

直到坐上车,戴清嘉喉咙还是生疼,她披着大浴巾,认真地说:“我如果再和你来一次游泳馆,我的名字就倒着写。”

这与她以往的游泳经验完全不同。她试过和男生一起游泳,在蓝色的水域里暧昧与推拉,或者和卢珂一起玩水,体验感都是快乐的。

她揉了揉鼻子:“我差点儿淹死,医生就这样见死不救吗?”

“你认为自己差点儿‘淹死’的时间不超过二十秒。人脑最多可以缺氧三分钟而不坏死。”俞景望说,“放心,你比你认为的要坚强。”

戴清嘉点头:“我懂了,因为你更准确地知道人类的承受极限,所以可以精准地折磨我。”

车辆驶出树荫,明暗交替,沉浸在一片金红中,戴清嘉探究地侧眼,发现即使是暖的背景色,俞景望的轮廓依旧立体而冷漠,她问:“你是什么星座呢?”

“不清楚。”

“居然有人不知道自己的星座?”戴清嘉惊讶地吞回“落伍”两个字,因为星座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了,“那我来猜,你是摩羯座?冷漠、理性、现实。”她言之凿凿。

俞景望问:“你很相信星座?”他转而说,“嗯,你确实是像相信星座的人。”

戴清嘉冷不丁说:“我姐姐也会信一点儿。”

俞景望沉默了。

戴清嘉得意地说:“我是水瓶座,她是双鱼座,其实还是有一点儿准确的。”

正好公众号推送了一篇关于摩羯座的新文章,她划着手机,念道:“摩羯座不喜欢什么类型,摩羯座不喜欢肤浅的人,觉得他们一天到晚就是吃吃喝喝,游戏人生,不仅仅是不喜欢,甚至是有点儿瞧不上。自以为是真的不行,你长得再好看,当你开始拉低摩羯平均线的时候,他们也会彻底丧失耐心。”她轻轻啧了声,“你看,这不是跟你很符合吗?”

“其实你在自知之明这一点儿上还是心中有数的。”俞景望似笑非笑,“事在人为,所以,星座就算真的准确,又有什么用呢?”

其实戴清嘉关注星座为的不是准确,而是当星座的定义和预言跟现实相对照的时候,准确之中又有偏差,就像投箭入壶,很有意思。她是热爱不确定性的人。

“我知道你心里在说不科学。”她对牛弹琴,兴致全无,“真没意思。”

途经安城大学后门的小吃街,正是午休的时间,人流密集,车子被迫降了速度。

戴清嘉突然指着路旁的烧烤摊说:“我要吃那个!”

不等俞景望反应,戴清嘉推开门,迅捷地跳下了车,过了一会儿,她返回来敲他的车窗:“我没有钱。”

她侧开身,让已经烤好两份热狗肠的摊贩大叔的目光直达俞景望,他只好把钱包递给她。

戴清嘉一手一根烤肠,回到车上:“我和我朋友游完泳都会吃烤肠,所以习惯性买了两根。”她识趣地问他,“俞医生,你不要,对吧?”

街边的烤肠是加工食品里卫生安全最为堪忧的食物之一。如果戴清嘉提前说,俞景望压根不会停车,不过,他不像李韵,会从她手中夺过垃圾食品丢到窗外,他只拒绝道:“不吃。”

“但是我吃不了两份。”戴清嘉想了想,“你不要,我就给别人了哦。”

车旁经过一个男生,戴清嘉降下车窗,探出头:“同学,送给你,我刚买的,没有吃过。”

比天降的免费午餐更令人受宠若惊的是少女的笑容,路过的男生呆了片刻:“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