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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仙途 共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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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尘埃落定

  • 书名:幽冥仙途
  • 作者:减肥专家
  • 本章字数:6.4 万
  • 更新时间:2024-06-20 14:36:28

第一节 应劫

高空中,清溟已经瀕临极限。

清溟是四九重劫后才晋升真一境界,论修为醇厚,差了厉斗量不止一筹,直面非人的强压,能撑上小半刻钟已经是相当了不起。

到了后来,任何一点儿力量的增减,都会造成清溟剑幕的极大震荡,他已经完全陷入古音的节奏里,想脱身都极为困难。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火球胀缩的幅度极其敏感。

随着又一波剑气挥出,宵烟降前的强压忽然以极快的速度衰减,清溟几乎本能的停止放射剑气,却抵不过压力转换的错位感,呛出一口鲜血,内腑免不了受到创伤。

一切光芒都迅速黯淡下去,虚空中空荡荡的,温度却再上升了一个层级。注目前方,只见庞大的火球正稳定坚决且大幅度地向内凝缩。

庞大火球偶尔一次的反向激荡也是轻微得很,却又放射出让人皮肉焦枯的高热。

火球表层喷射出来的焰尾,似乎也被某种吸力控制着,呈现出扭曲的弧线盘绕在最外层,偶尔一次甩击,火光的颜色都似淡了一些,透着浅浅的青光。

“凝敛至了极处。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似乎是设想的最糟糕情况出现在眼前,以清溟的修养,一时间也为之茫然,不自觉回眸看向洛歧昌等人,想得到一点儿提示。

只是,旁人又哪有什么好主意?

剑气的嘶啸声彻底止歇,高空中只剩下火球缓慢转动的隆隆轰鸣,这是由内里无数火焰厮磨、元气炸裂和千万个类似的声息集合一处,方最终形成。

无形的震荡碾过诸位宗师的心头,逐分逐分地消磨他们的意志。

“锵——”

心照法剑归鞘发出一声清鸣,清溟以他的方式挡住了这一波侵蚀人心的音杀。

此界修士之间,胆色的差别当然存在,可凡是迈入真一境界的,却绝不会有一个孬种!

没有相应的觉悟,又岂会有如今的层次!

半成居士移到洛歧昌身边,遥望前方孤伶伶停在虚空中的清溟,微笑道:“我历劫十余次,唯有这回别开生面。”

洛歧昌回眸看向这位与他有千多年交情的老友,同样笑道:“确实比四九重劫来得有趣,也做得干脆利落。”

一番话里终究还是感叹自家准备不足。

半成居士笑容收敛,正色道:“劫关至矣,老弟。一剑在手,何愁不能破劫功成,验证千载修行?”

“这是自然。”当世剑皇浓眉扬起,言语中现出一贯的傲岸雍容,“虎兄看我破功!”

便在此时,火球的核心处,古音温和婉转的声音透出来:“天功已过,功煞尽入我手,古音不才,愿身化功关,与诸宗道友并证天道好坏,亦观这天地改换、江山移位的雄奇景色。”话中字字清晰,如珠走玉盘,周围几个真一宗师都听得真切,然而古音谈话的对象却不仅仅是他们,其余音袅袅,化入虚空之中,缈缈间,若有若无,弥散四方。

再去细听,便有一波细若蚊蚋的低吟,漫入耳际,没人能辨清内里转折,可那层话音却是清清楚楚地透进来,直抵心田,以诸位宗师的心灵防御之严密,竟也无法阻止它的渗透。

“天地微声……这古音难道真是驻世天人,落地金仙?”

高空诸人自然清楚,在古音开口发声之际,天上地下,一切元气,无论是游离于天地之阏,又或深藏于林木、土壤、水流乃至人身之内,都微微响应。

诸般回应或许极其细微,但亿万之巨的规模集合在一起,足令天地为之变色,这也正是所谓“天地微声”的由来。

如此神通,此界向来少有,一般只有在大修为之士白日飞升之际,才会表现出来,最近的自然就是钟隐那回。

想想眼前站立的人物,就是钟隐那般的存在,诸位修士心中,哪能没有感叹?

不过,古音发此神通的目的,却也不只是示威而已。

余音未尽,极远天地交界中,有人哄然长笑,滚滚声浪以绝大气魄奔流而来,彷佛是天际刮过的飓风,又像是大海之上飙扬的巨浪,论神通,或许不及“天地微声”之玄奥,但气势充沛,竟然也能稍与古音相抗衡。

竟然是鲲鹏老妖!

难得这妖魔能越挫越勇,还敢再现身出来。

天空中,有些人是这么想的,不过,还有人看得更深一点儿:鲲鹏早早隐身在侧,莫不是要收那渔翁之利?

还是说,只不过古音开口,天地微声,方圆千里一切元气波动均无所遁形,这才把他揪了出来?

不管怎么说,以眼下的情况来看,鲲鹏必然是站在诸宗修士一边,再不济,也不至于拖人后腿,几位宗师心里并没有什么波动。

笑音未绝,鲲鹏老妖庞大的身躯已到近前,他在一旁藏身已久,对此地局势洞若观火,一来又是一阵大笑:“古音你果然才情天纵,是要在这儿把我们斩尽杀绝么?”

他嘴上似嘲讽又似示弱,气势却半点不让,还明明白白显出与诸宗修士同仇敌忾之意,确定了自家的阵营。

古音未及回应,便见又有一个人影电射而来,身型较鲲鹏稍小,却也是雄壮傲岸,正是刚才被古音重创的厉斗量。

这位正道宗师脸色苍白,双眸神光却并未减耗,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此地竟然无一人能看透他的伤势到底如何,只知他必有再战之力。

“七人合力,可破得此劫么?”

在场众人不只一人心中这般想法。

在此时,鲲鹏老妖又笑:“我从东海上来,只见那大好局面,此刻已经支离破碎,没了天劫之力,又没有你坐镇中枢,十万散修便如十万豚犬,任人宰割,转眼星散……”

这话说出来,几位牵挂宗门的修士心下都是一松。

哪知高空中又生变化,包围着古音的大火球发出“空空”的响声,随即外层分裂,千万道炎流集合成六片火焰铸就的巨大花瓣,缓缓绽开。

花瓣一层未绝,二层继起,如是接连九层,间有火星耀跃,瑰丽华美,扣人心弦。

诸位宗师对这华丽外表并不看重,却很想看出其中是否有着天心变化的内蕴,故而看得十分用心。

九层赤火莲瓣绽放之后,中央处现出古音久违的身形,依旧一身白衣,头上的发髻却已打开,青丝披散,难得根根柔顺丝滑,轻拢在肩背处,清幽婉约。

火光仍未散尽,只在女修周围形成一圈由细碎火星铺成的光带,映衬娇颜,令人目眩。只是,古音的眩目神采从来不在容貌之上。面对鲲鹏老妖的嘲弄,她淡淡回应:“有销煞之阵以来,已斩得宗主两位、真人修士二十四人,重伤者若干,东海妖联亦是聚而复散,足矣。”

一句话非但噎住了鲲鹏老妖,还让周边几位宗师心中滴血。

古音仍不罢休,她星眸闪亮,逐一从诸位宗师脸上扫过,面上竟然显出欢喜之意:“我本是要在玄海以候诸位,却不想事态激化,只能在东海仓促布置,还好,虽然意外频出,老天终未欺我太甚,还是给了一次机会。”

没人去问“什么机会”这种愚蠢的问题,只是各自调匀气息,澄澈心境,以备不久之后的生死大战。

只是,在古音附近,天地元气乃是以一种非常桀骜的姿态运转不休,由此生成的无形斥力,极大的干扰了诸位修士的气机流转,诸人恍若陷入泥潭,有力难施。

髙空中诸人都是掌控气机,利用天地元气以形成自我领域的大行家,却不想临到头来,反被古音以同样但更为高段的法子克制,心头都是凛然,更觉出古音对其所拥有庞大力量的控制力,已远超出他们的估计。

此时,古音微微仰头,似在观察天色,旋又笑道:“早些年,我因一大憾事,反思此界运转之理,又与一位大神通之人探讨切磋,得出一个结论。‘诸宗分立之初,百家争鸣,群星闪耀,有人道弱水三千,仅取一瓢,足以印证天机至善;而宗脉代传之后,人心不足,证道犹嫌不足,还欲惠泽百世;再传则又觉旁道无尽、又觉弟子稀少、又觉用度不足……纷纷杂杂,浊流四溢。’而自三十三宗定型,数万年来,通玄大势,全无变更,死水一潭,便是浊流,也兴不起来,人人只道天下本就该如此,却不知三十三宗之外,还有别样天地!”

什么样的天地呢?

人们都想知道古音展望的前景,至少他们想知道,那所谓的“别样天地”究竟有怎样的魔力,可以让古音不顾一切,掀动这惊涛骇浪!古音语气并无变化,随道:“通玄界足有百万修士,但凭机缘天分,以向道之心,搏升仙之门……除了五门阀,还有几个?”每个人心中都有这个疑问,但只有鲲鹏老妖无所顾忌,直接开口打断古音的发言。

古音并未正面响应,只是伸手轻掠被夜风吹乱的鬂发,微笑道:“若非你人心不足,图谋独霸散修盟会,否则,你倒是最应该留下来的那一位——东海妖联的构思固然了无新意,却能承载野心,可为门阀之外,最有益的补充,让这些门阀也有兴衰成败,也能更换新血。”

鲲鹏老妖又是冷笑,似是不屑,却没人能真正看穿他心中所想。

古音的言语再无“天地微声”的神通,却是字字句句透入诸位修士心底:“门阀大宗,一枝独秀,却无法侵占此界偌大的资源。散修妖魔即使只是一盘散沙,若七妖、三散人之辈多有,且散修盟会、东海妖联乃至百工堂之类的联盟行会存世,也能与其威势相抵。那时候,修道之人遍及天下,潜心修炼也好、圈地划治也罢,只要门阀不永存、联盟不永固,彼此起起伏伏、生生灭灭,不需要再为传承而烦忧,因为随着修士、联盟、门阀的变更,彼此之间的磨砺碰摘,会有无数更精彩的修行法门出现,使修士更接近大道玄机,让这一界更具备活力,那才能称得上修行之盛世、无枷锁囚困的大逍遥!”

说着说着,古音似已沉浸在自己所描述的情景中,星眸微瞑,连话音都轻柔下来。

周边几位宗师都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慌乱,古音所言,这里几乎没有人愿意听,可也不知这话里有怎样的魔力,入耳入心之后,偏生有种跃跃欲动之意萌发出来。

他们必须要承认,仅就个人而言,那是一个比现实要更为精彩的世界,虽然他们不相信,这个世界有存在的可能。

厉斗量与清溟对视一眼,忽尔一笑,他们本就是放下宗门块垒,预备以身应劫的,如今听闻此语,竟觉得最后一点牵挂之心也洗磨干净,一时间道心澄澈,纤尘不染,纵有伤员,也未有窒碍。

他们又将视线转向古音,恰在此时,女修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周边诸人意味各异的神情,也是莞尔一笑。

此时虽深夜,但古音无量光海未放,笑容绽开之际,恍若琉璃世界盛开的昙花,夺人魂魄:“这般逍遥日子,我必然是见不到了,其实,便是明天早晨的太阳我多半也无缘得睹。在这夜里与诸位道友率先开启新局,为这早该零落破碎的陈旧天地饯行,如何?”

话音落下,高空之上,陡然大放光明,璀璨雷光撕裂高空稀薄的空气,直击古音头顶。

万里云层铺在脚下,雷光却从头顶上来,这显然非比寻常,而是天发杀机,劫引九霄之雷火轰击下来,而此雷又只是个引子,雷火爆燃之时,高空中诸多修士均清楚地感觉到,某种令人窒息的力量正破开九天封界,探出头来。

没等诸修士品味出其中详细,雷火已在古音头顶炸响,出奇的没有电光溅射。

只见古音伸手虚握,满溢的电光彷沸流入了一个封闭的管道,嗡嗡之声大作,间有电劲劈啪撞击的脆响,转瞬间,古音手中握住的已是一把电光铸就的赤紫长枪。

周边诸人尚惊讶于这一手凝功雷为己用的本事,古音素手轻颤,赤紫电光再度变化形态,如灵蛇般抖动,在清晰的气爆声里化一为七,电光凝束如尖针,分别刺向七位宗师人物。

电光在古音的操控下,似一条没有长度限制的长索,鞭挞四方,而其中更蕴藏着某种天心杀伐之意,隐然与诸位宗师的气机勾连,生出极大吸力,令人欲脱不能。

虽是如此,一道雷火分化为七,其中力量对诸人而言已不算什么,便是受创如厉斗量、清溟,也没有移位,硬接了下来。

只有鲲鹏老妖表现出与体型殊不相配的谨慎,大笑腾身而起,以鱼龙变化的手段让过电光一击,看着是避免一记硬撞,其实破开那层杀伐之意的束缚,较之硬挡消耗大了何止十倍?

“毕竟不是同道中人。”

时至如今,还站在这里的诸位修士,无不是心有决断,要在这里破关度劫,见鲲鹏的模样,难免看不过眼。

不过,正面的冲击却也将鲲鹏老妖掀动起来。

鲲鹏不接雷火便能借着鱼龙变化的势子先一步发动,当下,万丈高空中卷起一阵飓风,鲲鹏绝云气、负苍天的宏大气魄,强行撕裂周边由古音主导的元气流向,朝女修碾压过去。

此时,古音手中电火已尽,她只是骈起右手食中二措,也未见如何作势,虚空中热浪飞卷,淡红刀芒飞射而出,所过之处,光焰升腾,气爆连连,更有凌厉火毒透体而入,减蚀元气,霸道无比。

鲲鹏老妖咦了一声,却是惊讶古音的手段与平日不同。

当然,此时的古音早就远超人们想象的极限,拿出什么手段都是理所当然。除鲲鹏之外,厉斗量等人没有急着合攻,而是催发神识,扫描古音周边,想找出她运转劫煞之力的关键。

此时,另一波灼热火力陡然涨开,生成的热浪在众人头皮上抹过,虽转眼被护体真息抵消,但蕴含其中的浓厚煞气却恍如一盆冰水当头倒下。阳极阴生,那寒意透股刺骨,无视一切防御直抵众人心头,论威力,绝不比之前风灾阴狱逊色。

如此劫煞……

清溟心有所感,仰头去看,视线越过古音身外明光生成的辇环,只见得广袤夜空如玄黑锦缎铺展开来,间缀千万枚星辰,美不胜收。

只是在此锦缎之上,不知何时,开了一个缺口,似乎有惫懒顽童在上面玩火,华美锦缎转眼被火舌舔出一个小洞。

赤红的火边向四方延伸,不过当缺口扩展到某个程度,扩张的趋势蓦地中断,同时缺口中心一点金光透射而出,这光似有灵性,来回扫射,吞吐变化,在夜空中烙下夺目的痕迹。

随着金光投射的角度变化,清溟忽然觉得冥冥中似有一双眼睛,穿透一切障碍,扣紧了他的气脉流转,随之时时变化,那种穿透之力增强到极处,他甚至觉得自己被赤裸着扔到万里冰原上,寒意浸透,无可抵御。

如此感觉清楚呈现之时,他脱口而出:“金眼火劫?”清溟之所以反应那么快,是因为明心剑宗四法三决里那“流火赤金瞳”的法门,便是某位宗门前辈观此天劫有感,而创出存世的。

此法以法眼观大地,透析劫煞流动,除了专门修炼此法的修士外,宗门内几乎所有临近度功的髙手,都要以此法作为辅助法门,以增度劫的胜算。

清溟当下开口喝道:“金眼火劫可控三界一切火,尤擅激发心火毒焰,引人自焚,诸位道友小心!”

话出了口,他猛又一怔,金眼火劫虽然凌厉,却属“身劫”之列,乃是修士个人天人交感时引发的劫数,怎么现在看来,大有“杀劫”的狠性,竟把所有人都罩了进去?

他目光再转,见到游走自如的鲲鹏老妖时,心中立有所悟:果然是老奸巨猾,那雷火竟然是接不得的。

等不及他再深层考虑,劫煞已落。

这波劫煞没有夺目的光华之类,清溟只觉将身上一沉,又像被锁在了一个紧促的空间内,真息运转碰上了莫名的阻力。

那并不是说气血流动被强制放缓,而是在其流动过程中,好像与血脉血管发生了剧烈的摩擦,好比是手心急速搓动那样,发出异常的高热,到了后边,甚至就要燃烧起来。

清溟宁愿相信那是幻觉,但是肉身的回馈没有半点儿虚假,他还没有催发剑气,周身气血便已经沸腾,内腑的伤势受其牵动,更有恶化的倾向。

果然是心火毒焰。

清溟曾经见识过李珣燃血元息的威力,那也是蒸发人身气血的霸道魔功,但那仍有迹可循,有法可挡,不像这天劫催发的火力,起落间,竞连半点痕迹也无,让人不知不觉就着了道儿。

不过,当他环目打视,见其它几人,情况似乎并不一致,厉斗量与他一般,进退维谷,想来也已中招,但洛歧昌、半成居士等人却是气机运转自如。再看头顶上。

更远处的罗摩什和褚辰也是如此。

至此清溟恍然明白,这波劫煞乃是趁虚而入,在他内腑受创,邪祟暗生之际引燃,倒不是真的无形无迹。

知其来由,便好办了。

清溟也不急于搬运真息,而是澄心凝神,使气血天然流动,滋养脏腑,修为到了他这种境界,肉身已近乎不灭法体,只要精血不亏,未被异类真息盘踞体灼,伤势便恢复极快。

他之前受伤,纯粹是控制不住剑气走向,等于自己伤了自己,静下自疗,便没什么难处。

在清溟压制伤势的时候,鲲鹏老妖鱼龙变化已使到了极处,与古音的距离越拉越远,至此已在十里开外,然而那高空风暴,却是越刮越烈。

周围都是明眼人,知道这妖魔是使出厉斗量和清溟故技,与古音争夺周边天地元气的主导权,迫使古音提振气势。

毕竟不管女修使出什么手段,天顶上那金眼火劫仍是以她为第一目标,其它人难受,她承担的压力只有更重。

清溟虽然暂时行动不便,脑子却一直没有停过,他盯住古音的身影,见其与鲲鹏争战,竟然又要陷入到之前僵局中,不免心生疑惑。古音虽放大言,手段却比预想中来得寻常,还有,那金眼火劫也是不愠不火。

本来这引动心火毒焰的劫数,正是针对古音来的,古音吸纳天地功煞近乎贪婪,虽不知她究竟是用什么法子,但如此巨大的能量积蓄体内,便如竹篓盛油,一把火点上去,便要给烧得连灰也不剩。

然而那效果却没显现出来。

又或者是……

清溟眼前忽地一花,之前就定在瞳孔中央的古音身影就那么凭空消失,有与无的转换是如此剧烈,以至于他脑中都感到了眩晕。

本来的迟滞局面,也在此瞬间之后,轰然溃散。

清溟仍未从激变中醒觉,虚空中又是一声沉闷的气爆,那是他身后的洛歧昌挺剑接住了古音一记全无先兆的突袭,紧接着,他的耳朵便被接连不断的气爆声攻陷。

这一连串的爆音源头,远近不一,近的只在二十丈外,远的却超过十里,只一瞬间,古音便同除清溟之外的所有宗师各交手一次。

当这音波横扫过来,前后交迭,高低顿挫,乍一听来,倒像是一截短曲,虽是震耳欲聋,却是出奇和谐。

清溟略谙音律,只觉得这一连串气爆声音调激越,如浩荡江水,在高山峡谷中鸣响,湍流回旋,虽然气势宏大,但其汹涌奔放之意,似乎仍未闹尽。

此时,天地杀伐之气却真如潮水一般,伴着隆隆爆音,冲击过来。

“高峡浪涌,千仞飞流……糟!”

清溟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被这层层蓄积的洪水碾碎的场景。

在此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来不及惊讶古音在诸多真一宗师手中借力蓄势的从容,也绝了躲避的心思,因为古音绝不会给他那个机会!

这一刻,清溟醇厚的玄门修为尽展无余,他瞬间排去了一切杂念,心神返归于先天浑沌之中,并无剑意藏蕴,而心照法剑却锵声震鸣,带动全身窍穴气脉,齐发展荡,剑气将发而未发,正是杼留在爆发力最强的那一点上。

同一时刻,洪流碾至!

尖锐的啸音破脑而入,清溟彷佛被一记大铁锤正面击中,这一刻,他的躯体已经失去了常人的形态,而是在澎湃激荡的剑气震荡中扭曲了,他的每一寸肌体都在迫发剑气,也成为剑气流转的最佳载体,以此来抗击那挟久蓄之威而来的绝大冲击。

然而,冲击也仅此而已!

貌似无可抵御的洪流,仅仅是在清溟身边打了个旋儿,就像是冲过最后一个险滩,积蓄起了更庞大的力量,稍一偏斜,又滚滚向前,更前方,才是是石峡断座,高及千丈。

那里,是洛歧昌!

心照法剑颤鸣之声不绝,这剑只是被那冲击之力带过,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同时,剑主的状态也好小到哪里去。清溟面皮紫胀,肉身刚从扭曲的状态下恢复,虽未伤及根基,却很难迅速回气。

他眼睁睁看着那咆哮的洪流从自已身边擦过,冲向身后十丈外的洛歧昌,虽然明知那洪流是真正的不可抵御,可他却连发话提醒的力气都给挤了个干净。

古音发力之初,找的便是洛歧昌,如今周而复始,又冲击过去,过程简单,却是暗合周天运转之道,一周天过去,便是整个层次的提升,原本蕴含在这冲击洪流中的大地杀伐之意,经此激发,更是勃然而动,凝实如剑,先一步刺杀过去。

被此杀伐之意笼罩,洛歧昌便如清溟一般将闪避之心完全抛却,甚至也不去想能否接得下这咆哮的洪流。

他双眉立起,如刀如剑,修行千载的精纯剑气轰然爆发,方圆里许的天地元气受剑气驱动,竞然冲开了古音主控的节奏,如怒海倾潮,嘶啸澎湃。

“海雨天风独往来!”

在此刻,洛歧昌展现出了较之清溟更胜一筹的剑道修为,剑意所及。即使是在这样绝对的劣势下,也强行为他自己开辟出一方天地。

便如他“海雨天风剑诀”所呈现的那样,随着剑气喷发,周边诸人彷佛又回到了雷电交加的东海上。暴雨倾盆、海天连幕,而洛歧昌本人则似乎悬立在这独立的天地之间,成为海天的主宰!

“好!”更远处的厉斗量失声叫了起来。

这绝对是洛歧昌修行至今最精彩的剑意演化,已经将“海雨天风剑決”推至了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

嘶啸的剑气搅动虚空,直让人以为那是扑面而来的暴风雨,而那恢宏昂扬的剑意,更是将此剑气风暴彻底升华。

可就在下一刻,人们见到了海平面下喷薄而出的太阳!

第二节 死难

那是真的太阳!

即使连傻子都知道,太阳不可能从他们中间跳出来,可当灼灼的太阳真火奔流四方,照彻八极之时,所有人心中都深深地刻进了一个念头——难以撼移。

低回的音符急速拔升,发出了开战后的最强音!

在肆意挥洒的太阳真火之下,洛歧昌所主宰的海天剑意,更像是一个笑话,万千暴雨剑气瞬间蒸发,翻涌的大浪狂风,像是被一无形巨手平平抚过,顷刻间,阴云散尽,碧空如洗,而那足以撼天搅海的昂扬剑意,更是在大日升腾的瞬间,灰飞烟灭!

强烈的耀斑在人们眼中爆开,恐怖的髙温让半个天空都为之扭曲,洛歧昌的躯体也在扭曲的光线中变了形。那一刻,周边诸修士甚至以为,他要随着那蒸发殆尽的剑气,一起消失在这天地之间。

也在此刻,飞速扩散的光波之中,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最边缘处窜了进去。

“昂!”

吼声突起,伴此吼声,高空之上,立生狂风。

深厚的吼音在这大风中回荡,撼人魂魄,似乎连八方辐射的太阳真火,都为之一顿。

清溟不顾强烈光线的伤害,睁大眼睛,虽然在激荡的光波中,一切影像都扭曲得厉害,然而他却看清,那是一只体型庞大威武的猛兽,更确切说,是一头肋生双翅的猛虎!

插翅飞虎!

半成居士展开法体,扑入太阳真火之中,自他皈依佛门之后,越來越少动用这手段。上一次如此这般,怕还要追溯到上次四九重劫的时候。

云从龙,风从虎。

插翅飞虎乃是洪荒兄种,天生神通,显形飞跃之际,自有九天罡风相应和,浩浩荡荡,风动万里,然而在此刻,这万里长风也只能勉强扰动周边天地元气的运行,让他在此灼伤元神的真火围杀下,抢出一条路来。

不计损耗之下,半成居士强行冲过这短短里许的距离,又是一声低吼,掀动天生神通,音波嗡然辟开一条缝隙,他长有三丈的庞大法体全不减速,硬生生撞了进去。缝隙的另一边,是已经陷入濒死状态的洛歧昌。

只是一次硬碰硬的正面冲击,当代剑皇的最强剑意便灰飞烟灭,这绝不属于同一个层次的碰撞,而弱势一方受剑意反噬,早已是五痨七伤,此时还能保持身躯大致完整,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坚硬的虎头蹭上了洛歧昌的侧身,将其远远挑飞出去,这一手太过仓促,才飞出百尺,洛歧昌便口喷鲜血,周身上下更是溅起一层薄薄血雾,显示他的躯体已到了崩溃边缘。

半成居士不是不想小心行事,只是如今他实在没有那个机会,在双方碰撞的瞬间,虚空中,强光第二次爆发。在灼目的光波里,古音的身影幽灵般闪现。位置就在半成居士法体的侧方。

距离……半尺!

古音五指并起,一记最平常不过的手刀向前穿刺,没有任何偏斜,锋利的掌刀直直插入虎身侧腹,一切护体真息便如层层薄纸,一捅便破!

“昂!”

又一声狂吼炸响,狂乱的罡风下,巨大的飞虎法体猛地蜷成一团,借这个势子,坚韧的肌体在扭动中夹住了深及体内尺余的掌刀。

稍稍受阻的掌刀二次发力,蕴含其中的灼热真火,在外界的挤迫下,反而爆发出更恐怖的力量,以至于形成了第三次强光的爆发。

只是这一刻,飞虎法体竟然虚化了。

太阳真火几乎蒸发了十丈方圆内的一切,却错过了那位大妖魔法体转换的间隙。

半成居士恢复成人形的身躯从虚空中跳出来,左肋上方接近心脏处,赫然皮开肉绽,裂开一个深深的伤口,血淋淋的伤口处,还燃烧着幽蓝的火苗,好像血肉才是最好的燃料。

这位大妖魔仍在后退,面目模糊,看不滴神色变化。不过瞧他姿态,对左肋恐怖的伤口好像完全没有感觉。

古咅也没有追击的意思,反而又是一笑,回手整理微显散乱的发,由极动而极静的变化,让周围人们都很不适应。下一刻,幽蓝火苗轰声燃烧,那一瞬间,半成居士半边身于都陷入火焰之中,更有无俦暗劲在伤口深处爆发,这位大妖魔竟然控不住身形,低哼声中,从万丈高空翻翮滚滚落下。转眼间,两大宗师遭受重创!

直到此时,其余人等才反应过来,距离战斗最近的无疑是清溟,见此情形,他甚至没有思考的时间,便被剧烈变化的气机牵动,冲击而上。

大战之初。七位真一宗师天然形成一个完整的攻防体系,以抵御来自古音的强烈威胁,而随后古音趋退如电的连串攻击更如一柄大锤,将这其中的连系敲击得更为紧密。

不自觉的,七位宗师间的气机连接已经密不可分。如同一张细密编织的大网,撞击大网的中央,网子的边角就要向内收缩。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清溟才冲上去,包括鲲鹏老妖在内,几位宗师纷纷发动。不过,他们比清溟来得更远,在高速冲击下,其先后距离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心照法剑微微颤鸣,清溟心中却是出奇的平静,从理智上讲,他不认为自己可以抵挡住古音绝人的神通,但在剑气迫发的那一瞬间,一切胜败存亡的杂念便都被他清扫一空。此时,古音是背对着他,并且没有转过身来的意思,虽然清溟知道正面反面都没有任何差别,但一贯的修养还是让他沉喝开声。

“真是聒噪!’古音始终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动用太阳真火的手段,只是伸手轻抚虚空,便有铮铮之音,响彻天际。直到这时候清溟才想到,眼前的女修,在今日之前是以音杀之术闻名于世的。”

虽然不像太阳真火那般霸道,可无形音波犀利如剑,更将天地杀伐之意运转变化,只是三两声过后,清溟迫发的剑气便给轰得七零八落,而杀意不止,透肌入骨,直撼内脏,先前压下的内伤顿时又给引发出来。

至此,清溟距离古音还有七八丈远,便又吐血而退,狼狈不堪。

这真是……

清溟又一次认识到了自己和古音之间巨大的鸿沟,但这不能成为他缩手的理由,他不求取得什么战果,只想着给遭受重创的洛歧昌和半成居士一个回气的机会。所以,他压下内腑的伤势,再次御剑而起。

在剑气嘶啸的瞬间,古音突然回头直视过来,黑眸中,便像是充起了两个小小的太阳。

被这目光刺中,清溟只觉得周身气机一窒,险些又呛出血来,便在此时,他听到了古音冷冷的言语:“你要知道,我不是杀不了你。”

语落,天地骤起狂风,其中又有几道铮铮之音透入,音波剑气一触,清溟只觉头面处被一记重锤轰上,脑子嗡地一声,连意识都模糊起來。

昏沉中,他被一股大力损起,直摔落数里之外,可依然性命无忧,同时耳边传入对方的低语:“若照我的意思,十个明心剑宗也灭了!只可惜我答应了某人,要饶了你几个师兄弟的性命,并维持明心剑宗的传承……”

说话间,她身边正有一圈吞吐不定的光焰,慢慢弥散开来。那是太阳真火的外化,不知古音是用什么法子将吞纳的劫煞转成这种至精至纯的炎法神通,借以天心驱使,确实霸道无比,若是正面硬撼,洛歧昌便是最好的例子。

清溟被摔得远了,厉斗量、罗摩什、褚辰与鲲鹏老妖一起,已冲到了古音近前,正迎上如实质般熊熊燃烧的光焰。

似乎是因为清溟的牵扯,古音并没有及时鼓发真火,便连周边元气也没有驱动。

没有周边的阻碍,四大宗师得以从容聚力,从四个角度夹杀而来,刹那间,气机聚合。如果就此出手,必将发动自开战以来最完美的一次合击。

但就在这时,光焰中央的古音伸出一根手指,伸出的手指没有指向任何人,只是点了点天空。

古音的动作有一种神奇的力量,纵然明知不对,诸位宗师竟还是不由自主,仰头去看。

视线极致的苍穹之上,有着燃烧的金瞳。而那金瞳也正漠然投视下来,只是那目标,并非是诸位宗师!

这时,太阳真火才轰然爆发,当真像是在人们中间升起一轮烈日。

强光所及,四大宗师连手之势立即土崩瓦解,四人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一路飞退之下,与古音的距离竟又拉开到十里之外。

他们虽是狼狈,但都心知肚明,并非是太阳真火无可抵御,而是之前的瞬间,爆发的太阳真火中,一股与真火质性迥异的寒意凌厉如剑,气冲斗牛,虽是一闪而逝,却与天上“金眼火劫’隐然相通,那一瞬间,四人只觉得四肢百骸如遭火焚,其中尤以厉斗量更甚。”

“那是……”

厉斗量终究没来得及细思,虚空忽又生变!

高空之上,再度响起郁郁雷鸣,与之同时,天空中突地放射红光,抬眼看时,只见苍穹之顶,裂开的金眼火劫之外,又有一层暗红的云气透出来,云气越聚越多,光线也渐渐明亮,然而那血红通透的颜色,却让人极不舒服。

能让罗摩什、厉斗量这样的人物感觉到不舒服的,便绝不可能仅仅是外观的作用,必然还有其它的异处。

诸人都是见多识广之辈,初时的不适感过后,便又觉得这红云十分眼熟,尤其是清溟,被这红光一照,心里莫名便起了许多心思,也因此反应最快:“这云,莫不是六师弟飞升时的那个?”

钟隐飞升时的异象,对清溟而言,即使相隔百年也依然历历在目,他记起来,当时轰击钟隐的雷火临近结束时,便有这么一层红云意图弥漫开来,却被钟隐反手一剑,封了回去。

只是现在,再没有像钟隐那样的绝代高人,而最接近的一位,看起来倒很是乐观其成。

转眼间,红云便蔓延了大半个天空,这血红颜色一层又一层堆积上去,厚重之余更显得沉沉欲坠,而云层自发翻滚,如浪如涛,隔了遥远的距离,众人鼻中竟有腥气侵入。

红云堆积,最初的火劫金瞳却渐渐被淹没进去,便是中央那道夺目金光,也渐渐微弱下去。

随着那光芒隐退,云间自生变化,忽现出千百雷光,在云层间游动,时隐时灭,乍一看去,更像是无数扭动翻滚的长蛇,诡异非常。

没等诸修士辨清这红云雷光的虚实,红云深处,金瞳光芒突又大盛,一个明灭变化的间隔,那光却是变得高度集中。

十余里之外,正摇摇晃晃力图稳住身形的洛歧昌陡然一僵,僵住的并不仅仅是他的身体,还包括他周身一切元气流动!

在场的都是此界最顶尖的人物,对天心运转、功数生灭都有最敏锐而直接的感应,在他们的感觉里,洛歧昌愣住的刹那,苍穹之上,金眼火劫的功煞洪流,前所未有的大爆发!

“不好!”厉斗量失声叫了出来,身形甫动,便又硬生生停下。

若不是他对真息的操控已到了极致,再动个两三寸,四肢百骸内的强绝火力便要应机而发,那时候,他的下场,就是如同洛歧昌这样——远处,洛歧昌五官七窍同时喷火!

那不是凡火,而是燃却修士最精纯的一点儿生机,在心窍内蓬然点亮的心火。当心火燃烧,修士周身诸窍穴如斯回应,轰声爆燃,焰光直通泥丸宫,再穿透天灵与九天劫煞相接,天人交感之下,某种无以言喻的力量从夜空金瞳中射出,透过这一道连系,暂压落到洛歧昌泥丸宫中。

泥丸宫中正焰火飞腾,两股力量在泥丸宫中相撞,却没有任何声息,然而高空中所有人的心头,都震了一下。

在那瞬间,一切生机湮灭!

这一刻,时间似乎也随之停滞,冥冥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住厉斗量等人的心脏,也许只要再加一点儿力气,便可以将那脆弱的器官捏破!

“哧”的一声长音,惊碎了僵滞的空气,一道淡青光华冲开洛歧昌已经严重变形的顶门,朝西南方向电射而去,这是洛歧昌在火劫中残留的一点灵识,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脱出来。

这脱离绝地的灵识仍是修士元神、识神混杂的产物,先天后天之气交织一起,性灵蒙昧,却尽包修士一生识见信息,并有诸多修行妙识,若能成功转世,又经同道指引继续修行。五百年后,便又能屹立于世,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当然……这要真的成功转世才成!

灵识之光转眼便远去百里之外,然而一道有儿臂粗细的暗红云气,却已无声无息的垂流而下。

前后变故发生的实在太快,远超众人反应的极限,这边清溟等人还来不及生出合适的心思,便见此暗红之气从天而降,彷佛妖魔长臂,只一探,飞射的灵识之光便光华黯淡,夹在云气缝隙里,被倒卷而上。

“敕!”

危急之时,却是清溟最先动作,他舍了一身玄门剑气不用,口鼻含气,同发清浊之音,生成一句符文敕令,同时大袖一摆,从中飞出一件令牌状的器物,迎风而上,才飞腾数十丈,便放射出蒙萦紫光。

这紫光如有灵性,亦是当空飞射,竟堪堪与卷回的云气追个首尾相接。紫光透入红云,照彻尺余方圆,只见那一点灵识光华被千百道红丝捆缚,更渐渐受此颜色浸染,变得混浊起来。

清溟按住胸口翻腾的气血,又发敕令,紫光随之再亮三分,透入垂流红云之中,打散云气,反将那点灵识光华包裹在内,向后拖拽。

这令牌模样的器物,实是清溟为日后劫数准备的一件本命灵牌,最能护持灵识,以备万一。此时为了给洛歧昌夺得一线生机,他咬牙使出,务必将剑皇灵识收纳其中。

便在此时,众人耳边,都透入古音一声冷笑。

笑音未落,一道暗红雷火从云层中透出,转眼撕裂虚空,将黯淡光痕烙在众修士的眼中。

清脆炸音响起,本命灵牌轰声破碎,紫光骤息,清溟惨哼一声,受此力波及,又是一口鲊血喷出来,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红云翻卷,将洛歧昌仅存的一点灵识吞没进去。

在灵识光华熄火的刹那,高空之上尖音骤起,似万鬼厉笑,无数道刺耳声音汇合成一处,惹得人耳轰鸣。千里虚空,一时间上下倒颠,阴风惨惨,如坠鬼狱。

也是此刻,劫火已蔓延到洛歧昌残躯上的每个角落,一切生机元气都不是阻力,而是助燃的材料,所以火光肆虐,在燃烧到极致时,便从残破的人体内喷发出来——那火已经失去了火的形态,而化为了纯粹的光,洛歧昌的残躯便是这强光中小小的一抹黑影,一阵罡风吹过,便无声无息的消散掉了。

剑皇洛歧昌,就此死难!

就算诸位宗师见惯了生死,也不止一次经历过大劫之下好友同门形神俱灭的惨事,可一代剑皇灰飞烟灭的情景,仍化为难以抵御的冲击,强袭心头。

便在此吋,古音刀锋般的眼神从他们脸上划过:“听说,你们是要借我来度劫?”

古音的噪子空灵优雅,一丝烟火之气也无,但听在诸宗师耳中,却是恶毒到极致的讽刺。

至此他们才知道,之前古音虽然一直忙于控制功煞,但对他们的打算却是了如指掌,而在洛歧昌身殒之后挑明此事,便如同两记正反阴阳的耳光,狠抽在诸位宗师脸上。

“时势变易,天心轮转,这不过是最基本的道理,可笑你们至今不悟,仍异想天开,只道是几万年来一成不变的劫数。也许这就是劫数吧!度劫的却是整个天地大局,要么就此开启新生,要么在死水中发臭,至于你们……充其量不过是浮游在天地中的虫豸,宙火劫煞之下,灰飞烟灭才是正理!”

语至深处,古音灿然一笑,目光竟又回到清溟身上:“这道理还是我从钟隐那里得来。”

当那熟悉的名字钻入耳孔,清溟脑中轰然一响,一时间竟不知此身何在。

“莫要中她惑心之术!”

厉斗量的吼声是如此模糊,倒像是在遥远至极之处传来,清溟听在耳中,却是激灵灵打个寒颤,手上不自觉握紧剑柄。

此时,古音朗朗清音已经扩散开来,十里范围之内,人尽得闻:“看在钟隐面上,我饶你不死,你若还知些羞耻,快快滚回山去,就此紧闭山门,等他百十年月,待大变过后,他日,五门阀中,说不定还有你们明心剑宗一个!”

心照法剑锵声鸣响,只是这次剑吟,却抵不过那狂涛巨浪一般的冲击,清溟只觉得自家心神飘摇激荡,无凭无依。

他竟然就信了古音毫无根据的一面之辞,才一入耳,他就信了。

看似荒谬,但清溟心中透亮,不是他轻信于人,而是冥冥中那一线感应,至今才真正明晰罢了。

事实上,自从九天雷火降临在东海上的那一刻起,他便有些感应,尤其是李珣、水镜先生、水蝶兰等先后现身解读那诡异局面时,他更是心神不宁。

此后事态连续变化,固然让人眼花缭乱,但也从各个角度投下怀疑的种子,只不过这种心思被他有意无意的压制,一直没有显化出来。

直至眼下,从古音唇间蹦出那个名字,便像是掀起心底那层幕布,原来答案本来就有,只是之前盖若,故作不知而已。

问溯千年,清溟依稀看到了,坐忘峰上,那抿唇按剑,为师妹鸣不平的修士模样。

“我有一剑在手,何人能挡?”

“天挡、地挡、人心能挡!”思及当时师徒对话,清溟只觉得心头沉郁,呼吸不得:“师弟,恩师当年的安排,你竟是愤恨至今么?”

高空中,有那么一瞬间,气氛变得非常诡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清溟身上,每个人的心思都不一样,但对清溟而言,又没有任何差别。

如果这也是一种劫数,清溟不认为自己能挺得过去。

“昂!”

突来的吼啸声击碎了诡异的气氛。清溟打个了寒颤,像是从梦中醒来,在他耳中,原本野性的吼声却更像是晨钟暮鼓,直抵心田。

“半成居士?”

此地能发出这种吼击穿他人心底的,也只有那一位了,清溟毕竟是修行千载,心性修养近乎圆融无缺,一震之下,心神便澄清许多。

此时,大风起兮。

长风万里,虎啸天地。

绝代妖魔的雄浑傲岸,是经过数万年来天地劫煞的层层打压,沉淀而来,那历经岁月磨砺的大气魄勃然而出之际,便是头顶苍天,也要礼让三分。

十丈虎影,驾长风、御云气,身形未至,深藏千年的凶厉野性,已是凌厉如刀,破空斩来。

苍穹之上,千里血云,蓦然中分!

千百道雷光扭曲炸裂,其中更有青灰鬼影,闪灭如烟。

混浊血云翻滚着想要合拢,却被那凌厉杀息冻结,张开宽及十里的裂隙,任巨大虎影自其中一掠而过。

古音对此毫不动容,甚至微笑着仰头观看。

只见插翅飞虎直直插进方才红云垂流翻卷之处,发力一搅,便是里许云气洞开,下方诸人依稀见得,他虎爪探入,似是抓住了什么东西,可紧接着那充斥着力量的巨大身体僵了一僵,随即虎影虚化,出现在人们眼中的,又是那个熟悉的半成居士。

半成居士缓缓下落,直到与众人平齐时,髙空红云才渐渐合拢,内里雷光越显狂暴,却迟迟没有落下。

清溟想说话,却是气血冲上喉头,忍不住呛咳两声,话音也给堵住了。倒是远处厉斗量遥遥相询:“洛宗主……”

“被魔头浸染,已是无救。”

半成居士双眸微瞑,语气平淡无波,可是与他先前裂空断云的凌厉杀意比对,谁都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如何。

虚空中又静默一下,等到话音再度响起之际,却是已经沉默很久的罗摩什开口说话:“如此看来,这片红云应是外域秽光云气,云层中游走的,则是赤阴离化神雷。传说秽光云气中,集聚十狱血孽,蕴生百万魔头,而赤阴离化神雷则蚀元秽神,破一切真息,损一切元神,在身劫之中,论阴损,当是首屈一指,不是犯下逆世浓孽者,怕是还招惹不来。”

他眸光如针,刺在古音脸上,随又咧开了嘴,脸上的魔纹随此动作微微蝾动,妖异非常:“修行千载,我自认为犯下杀孽无数,但要引来此劫,还差点火候,我已如此,逞论他人?只有古宗主妄想逆天改命,驱使散修妖魔,百多年来做出许多大事,才有这种资格。”

古音微笑欠身,把罗摩什的话当成赞语,接受下来。

罗摩什说了这么多,目的可不是赞美几声,他也笑了一笑,继续道:“外域秽光云气滋养魔头,最喜吞噬元神之类,这才有主动袭杀洛宗主灵识之举,不过,这百万魔头最喜吞噬的,应是古宗主的元神才对……”

说到此处,他又闭口不言。另一个方向,褚辰老儿也道:“金眼火劫我们是要硬挨着,但这秽光云气及赤阴离化神雷,主要还是以古宗主为目标,我们只要元神守窍,控制真息运转足矣,而古宗主除了这些功课以外,恐怕还要分出许多精力,抗衡百万魔头袭扰以及赤阴离化神雷的轰击吧!”

更远处,鲲鹏大笑声起:“太阳真火确实足抵挡魔头阴雷的最佳手段,只是其中神息驱动,所耗精力之巨,应该远在古宗主预料之外。你说你见不得明天的太阳,我却觉得,你能再撑半个时辰,便是老天无眼!”两个邪道宗师、一位绝顶妖魔字字诛心,实已抓住了几个极关键之处。不过,古音对此依然无动于衷,只将目光逐一从诸人脸上扫过,末了,方轻声开口:“你们是不是觉得,赤阴离化神雷积蓄威能需要时间过长,才如此聒噪,以事拖延?”

此言一出,罗摩什和褚辰还能控住表情,鲲鹏却是又笑了起來:“古宗主明鉴!”

古音微微摇头,似有无奈,但更多的还是冷冽的嘲弄,她的目光最终定在了半成居士身上。之前飞虎裂空的手段固然气势无俦,却对自身伤势毫无益处,古音盯紧了他,唇角上勾:“也罢,下一个!”

高空中,炎狱洞开,太阳真火在古音驱使之下,飞腾变化,横斩而去。

在旁人看来,古音朱唇启合间,逸出的像是阎罗的檄令,而在清溟眼中,那更像是他最钦佩的六师弟附身其上,将积蓄千年的愤怒,用这一种方式喷发出来。

长叹一声,清溟紧了紧手中的心照法剑,御剑而上。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他一定要做点什么。

呼啸的罡风被剑气排开两边,锋芒直指古音,清溟只望这一剑能阻上一阻,使半成居士有个提气应对的空隙。

便在此时,后方风雷迸发,奇异的啸音由远而近,隆隆碾来,鲲鹏老妖巨大的身形已经出现在清溟背后,要从他头顶跃过。

体会到鲲鹏气机变化,知其隐然与自己生成合力,清溟稍稍松了口气,集聚心神,微调真息,务求达成更好的效果。

巨大的影子已把清溟完全罩住,两人间的距离最多不过十尺。

便在此时,气机陡生变化。

修行千载的灵觉发出尖锐的警告,但因为清溟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前方古音的身上,反应时已慢了半拍,更何况,距离实在太近了!

没有任何惊人的声光效果,甚至连元气溢散的啸音也无,对方毎一分力气都用到了实处,后背上,似乎有一块肌肉软化,随即塌陷下去,然后才是爆发的洪流撕裂肌体,汹涌而入。

对手全不顾剑气反噬的伤害,当空点下的脚尖直直踩到他的背心,只一瞬间,清溟五脏六腑齐齐破裂,深厚妖气真息顺势二次迸发,将他周身气脉扭成了一团。

便在此刻,对方沉厚的噪音透进耳轮:“钟隐要保的,老子偏要杀杀看!’清溟五官七窍同时溅血,手上心照法剑则发出愤怒的鸣啸,脱手飞出,化为一线精芒,撕裂虚空,朝着对手的面部刺至。”

鲲鹏老妖正飞腾向上,见此,屈指一弹,空气中炸出“嗡”的一声强雷,心照法剑光芒黯淡,掉头向下。而老妖则借势而起,速度再增三分,便在厉斗量等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下,他头也不回,笑声如雷,就此远遁千里,余音犹自传回:“早看明心剑宗不顺眼,杀了清溟小辈,果然痛快!古音贱婢,今夜一别,必为永诀……”

最后一字,鲲鹏的笑音还是哑了,显然之前强行扭转气机,并硬接清溟的垂死反击,仍是伤到了他……可,这又如何?

“下一个,原来是我吗?”

清溟脑子里一片浑沌,依稀间,他听到半成居士慨然长叹,也听到厉斗量愤怒的咆哮,但这些声音很快沉寂下去。

当致命的意外发生,他反而不怎么惊讶了,前所末有的清明扫除了心头的雾障,只是略有几点疑惑,像是蚊虫的暗影,停留其间:“古音已有撼天动地的伟力,可正面击败众人,何需再动用这些心机?虽说古音有过暗示,但鲲鹏又凭什么相信她?眼下的古音,当真是不可战胜?”

他的身子已经失去了动力,只是随着惯性向古音那边飘飞,并已有下坠的趋势。

但在这生与死的界限上,清溟澄澈的道心,对身体内外的把握反而越见稍微,他清楚地意识到,破碎的心窍中,那一点心火已经点亮,受外界劫煞举引,灼灼燃烧,而之前鲲鹏透进来的某种力量,又死死封住他的泥丸宫,让他的元神欲脱不能。

前方,古音也不再有什么动作,只是藏手袖中,用冷漠的眼祌盯着他的躯壳,耐心等待他的死亡。

“真的不是她动手啊!”

清溟竟觉得有些好笑,然而念头未绝,一道电光忽然划过脑海,他猛地一惊,渐渐模糊的瞳眸鼓起来,死死盯住古音遮在长袖中的手臂。

不久之前,那一记无可抵御的手刀在清溟脑中重放,当时耀目的强光,正如同脑子里照亮一切的闪电,清溟忽然间明白了。而这时,他的身躯开始迅速下坠,距离高空的战场越来越远。

心火轰声烨燃,冲出心窍,与之同时古音收回了目光,不愿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浪费精力。清溟重重颤了一下,借此挤出身上最后一点儿力气,朝着急速旋转的天空,嘶喊出声:“她承接不住劫煞,右手已化飞灰……”

这是古音最强大的一刻,也是古音最虚弱的时候。

接着清溟的尾音,高空中,红云翻滚万雷迸发,初看是千百条暗红细线投射,细线半途中便鼓动膨胀,化为密密麻麻一片雷火,转眼笼罩数十里方圆。

火光冲天,温度却诡异地急速下降,中间更有鬼影重重,扑击而下,揉入雷火之中溅射开来,与太阳真火的光芒一触,就是哧哧作响,强烈的腐蚀性令人触目惊心。

雷火爆音中,更暗含勾魂摄魄之能,与啾啾鬼音合在一处,撼动灵窍,拘拿元神,每一次爆响,都能撼动太阳真火的光圈,凶悍非常。

清溟见着千万雷火狂降,便连厉斗量等人都给淹没进去……不过很快的,他便见到千丈雷火中,厉斗量等人的身影分射,鼓荡起高空狂风,在如雨的雷火下,高呼酣战,并无退缩。

无声一笑,清溟身躯内空空荡荡再无半点儿力气,只有肆虐毒火奔袭往来,其中最强势的一股已越过十二重楼,直逼泥丸宫而去,他的性命,也终于走到尽头。

身躯翻滚中,他掉头向下,远离高空战场。

久违的静寂包围过来。然而,临近极静之地,外间忽又轰然鸣响,尖锐的啸音撕裂大气冲击而上。天旋地转之中,清溟似乎看到有一道刺目血光穿云破雾,呼啸而上,再一转眼,又是一道几乎一模一样的光芒从他身边擦过,直入云霄。

与之同时,脑中嗡声激荡,天地劫煞破开天灵,冲击进来,此一瞬间,感觉却是出奇的轻灵,清溟睁大眼睛,那幽深的苍穹,像极了止观峰上的夜景,唯一缺少的,只是师弟妹们的隐隐笑语。

空洞的眼神与苍穹连接在一起,正值月上中天之时,苍白的月光映在他眼底,而在其中,又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映着夜月光辉,长发如幕,举剑破关而出。

看到这一幕,他忽地笑起来,便在此笑容里,劫煞心火聚合,高热贯入躯体每个角落,一声轻轻爆震,身化飞灰,神意寂灭。

第三节 应誓

玉散人在泥丸宫内咆哮震荡,却根本用不上力气。

李珣修炼的血神子便是在诸多魔功邪法中也属最上品,乃是以种种炼法,将自身魔化,获得不可思议的生命力和大神通。

这魔化是一个彻底的、不可逆转的过程,非只是肌体骨肉,包括精气、神意等各个层面,都要变化以至完成最后的变异。

无论是李珣还是天芷上人,在某个时段内,都有嗜杀嗜血的倾向,这便是魔化中逐步适应的过程。

玉散人确实是此界有数的高人,识见手段应不在阴散人之下,又有先天之利,双方元神碰撞,论胜算,还在李珣之上,可是,对他来说,最致命的一点便是他对血神子的运转变化一无所知!

血神子修炼到高深处,周身雾化,散聚由心,是为血影妖身,此时从严格意义上说,便已非人身之属。

至于经由血神锻体,将修士精气神与此妖魔之躯锻造如一,不分彼此,则是更上一层的功夫。

剃刀峰一战后,李珣不顾生死,借青鸾的绝大威能,一举将“血神锻体”的功课做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再向上,便全是道心境界的提升,全然与肉身无干。也就是说,仅从“法体”这个层面来讲。李珣已经达到此魔功的止境,或者更明确一些,是此界所消“不灭法体”的终极状态。

理论上说,到了这种境界,水火刀兵不能伤,风雷阴魔不能灭,寿纪无穷,几与天地同在……

当然,此法体毕竟是以天魔秘法速成,还不能达到不毁不伤的水平,但由于血影妖身的特殊性质,他便是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外力打成碎末,只要有一点儿血肉尚存,也能再恢复过来。

由此反推回去,若是如寻常修士一般的血肉、如寻常修士一般的元神,如何才能造成这种结果?

所以,李珣到这般境地,其元神驱使、肉身变化之类,已经与常态修行迥异,只不过,他学了骨络通心之术,能够在人身魔躯之间自由转换,化为人身时,一切元气流转、元神显化均与寻常修士无异,但转成血影妖身之后,肌体魔化,自有一股血肉精气流转,肉身元神浑融如一,泥丸宫之类,还有什么意义?

自玉散人漏了一些经络窍穴使李珣能够变化血影妖身之刻起,胜负的天秤便整个掉了过来。

当然,玉散人终究是宗师级的人物,虽说眼下状态不对,可咆哮一段时间后,也找到了用力的法子,他也不管其它,只将元神神识外放,不求主导这具魔躯,只是在内里使坏。

由于他元神天生对李珣有克制之力,集中全力猛攻一点,确实可以扰乱李珣元神与肉身的浑融状态,给李珣的操控制造难度。

李珣很清楚,任玉散人元神残存在此,绝非长久之计,最好能有一些攻伐元神的手段,直接施用在玉散人身上,将他打得灰飞烟灭最好。最安全的法子当然是找阴散人和水蝶兰帮忙,只是前者身为傀儡,有诸多限制,后者重伤未愈,未必有什么效果。

李珣思量一回,最终还是决定冒险出击,到头顶的战场上去,所以,一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李珣便冲开雾隐轩屏障,扶摇直上。

等出了雾隐轩,李珣才知道高空中劫煞翻涌,强绝压力更胜以往,尤其是那不断弥漫扩散的红云,他分明感觉到其中雷火阴气诡异共生,妖邪凶厉之气充斥感官,比之四九重功,也不稍差。

而仔细一看,那红云好生眼熟!

李珣掌握的信息远超清溟等人,虽说他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控制玉散人这边,但也仅迟疑片息时间,便抓住了里面的关键:“想必是古音此时修为冠绝天下,又引来天地劫煞。嘿嘿!她果然是和钟隐纠缠不清,这劫煞不正是钟隐飞升时碰到的那个?”

再飞千丈,李珣对头顶元气变化感受得越发清晰,高空垂流下来的凶厉邪气,虽相隔十余里也如近在眼前,浓厚浑浊,便如一层纱障似的,吞一口进来,便觉得内里秽气重重,十分阴毒。

不过,对李珣的血影妖身而言,这秽气邪瘴倒是滋补之物,飞行中,血光飞卷,将之吸纳,也不无小补:“这是外域秽光云气吧!头顶上炸开的必然就是赤阴离化神雷了。”以李珣对天功贫乏的认识,能一下子断定这天劫的种类全是因为血神子的经文内有对这类天劫详细的描述——历代精修血神法门的修士,无不在修行过程中犯下滔天罪孽,待到天劫临头,十人里倒有六七个是碰到这类劫煞,故而经验十足。

他深知外域秽光云气和深藏其中百万魔头的厉害,虽算是大补之物,可赤阴离化神雷却威胁极大。

尤其是赤阴离化神雷破一切真息、损一切元神,正是血影妖身这般元神、肉身浑融的“不灭法体’最大克星。若被正面击中个十来发,恐怕当场就要重伤。对于自己的决定,李珣已经有点儿后悔了,正考虑是不是要就此调头,外间寒芒闪烁,却是一把宝剑摔落下去,他匆忙中瞥去一眼,心头便是一颤。”

“心照法剑?”

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得差了,而此时,东边数十里外的地面上,忽然暴起一道血色虹光,论速度甚至比他这边还快了两分。

虹光飞射,掀动大气波涛,高空中垂下的秽光云气均被其吸纳一空,越显得光华灼灼,刺目至极。

“那是天芷……”李珣念头才转过去,天空中又是一股声波传导过来:“……今夜一别,必为永诀!”

血影妖身的速度何其快也,等话音到头,李珣距离高空战场也不过千尺之遥,古音操控太阳真火,纵横来去的身影,清晰可见。在这里,他清楚地看见,清溟坠下的身躯之内,有千百火光透出,转眼便化作飞灰,被高空罡风一吹,便消散掉了。

李珣心神剧震,恰逄其时,泥丸宫内玉散人元神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咆哮震荡中发动了双方碰触以来最强的一波冲击,血影妖身的状态受其干扰,竟有些不稳,令他速度陡降。

侧后方,天芷所化虹光一举反超过去,两道血色虹光在虚空中有了一次交叉,同源而生的燃血元息擦撞一记,发出隐隐雷鸣。

这时候,正值罗摩什和半成居士连手合击之际,撕裂虚空的狂风中,一只头角狰狞的凶兽影子无声咆哮,罗摩什已经将魅魔宗“夺魄三化”的无上魔功发挥到了极至。

那头凶兽影像乃是罗摩什毕生魔功所化,内有亿万生灵怨念,集粹成有如实质的精气,沾着便抽魂吞魄、蚀化精血,最是阴毒不过。

半成居士没有用出在西极禅宗修炼的法门,而是使出本命神通驾驭风力,将罗摩什所发的精气激发到最活跃的状态,双方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凶兽一步跨过十余里的距离,头角狠撞在古音布下的太阳真火屏障之上。双方巨力对撞,即使以古音之能也要为之稍顿,但只一瞬间,太阳真火的威能便彻底展现出来,炽白的光焰迸发,转眼便将凶兽影像吞没,远方,罗摩什和半成居士都不好受。

不过就是这么一撞的空档,如雨雷霆,已经接二连三地轰击而下,转眼便是数十道雷火轰在了光焰周边。

光焰蒸腾,将这一波雷火尽数消融,不过这波劫雷比罗摩什和半成居士的合力又要强上数倍,只见古音身外,太阳真火动荡不休,影响所及,周边虚空都扭曲变化,似乎随时都可能裂出成百上千个口子。

便在这时,天芷所化的血色虹光杀入战场,朝着古音所在方位直直撞过去。

对斜刺里杀出来的血色虹光,古音似乎并不惊讶,她的视野比人们想象中的更广阔,甚至还有闲暇朝着另外那道血虹处瞥去一眼,对天空中出现两位血魔之缘由的兴趣,还要超过血魔本身。

这一击的时机把握得极好,天芷本已经窥准了她防御最弱的瞬间,然而,要对她造成威胁,却还不够!

血色虹光与太阳真火屏障对撞,黯哑的爆鸣声后,便是滋滋连响,至阳至刚的太阳真火,对血影妖身这类天魔法体有比较强的克制作用,这也是古音无视其攻击的原因之一。

但接下来,她还是小小吃了一惊。

青、黄、赤、白、黑五色光华分列在虚空之中,如扇如轮,当空刷动,那演尽五行的绝妙生克之法,天下实无物可挡,即便以太阳真火的纯粹,也被破开一条缝隙,血色虹光瞬间雾化突杀进去。

“真的是天芷啊!”

古音确实有些惊讶,但要让天芷上人借机伤她也是不能,她二度鼓荡真火,再生一道屏障,要将天芷困在这内外两层太阳真火中……

便在此刻,她忽地一怔,仰头去看。

几乎在同一时间,下方李珣超卓的灵觉也生出感应,彷佛是雷暴来临之前,弥盖天地的乌云,浓重的窒息感全无理由的将他罩住,远处夺目的强光电火,也暂时模糊下去。

这感觉有种无可抵御的力量,控制了李珣全副心神,朝着更高层的天空望去。

这一刻,红云之下,千百道赤阴离化神雷喷薄而出,倾倒而下,通红的火光似乎要让苍穹都燃烧起来,只是这肆虑的雷火,却遮挡不住那一道夺目的剑光!

“锵!”

待神剑出鞘的鸣响传入众人耳中之时,远比漫天雷火更为灿烂的剑光,已经破开雷火大网,似银河倒挂,星流璀璨,倾泄而下。

可是,战场中诸修士却自动屏蔽掉外面这层华美的外衣,只看到那隐藏在星流之后的绝世锋芒。

众修士里,可有两人虽为那剑光所慑,却还是多较他人看清了一层,李珣在下、古音在上,两对眸光穿透了无匹锋刃,见到一个熟悉身影举剑破云而出,在这妖艳红光弥漫的天空下,此人乌云般的长犮却披上了一层浓重的黑暗,只有霜刃如雪,刺人心魄。

剑光、剑吟与持剑之人分明是一体,却又先后、明暗、强弱分明,若是一叶障目也就罢了,偏偏古音、李珣二人看得通透,剧烈的不协调感打入眼底,即使以古音和李珣的修为,也觉得眼中一眩。

一眩之际,剑光已临。

很难形容剑光的迅疾,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捕捉到了这道剑光,可当他们想要做出反应之时却愕然发觉,相较于如电剑光。自己的动作便像是蜗牛在爬,快与慢的强烈反差,才真正显示出二者的差距。

虚空中烙出清晰的剑痕,每个人都能看清剑光的轨迹,但也仅是能看到而已。

此时此刻,天芷上人的先天五色神光也不过才刚刚发动,古音第二道太阳真火屏障也才见雏形,剑光已经斜抹过这一对女修交锋区域的周边,继续下掠。

那一瞬间,古音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奇怪。

更下方的李珣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但此瞬间,高空战场的局势便整个颠倒过来!

太阳真火……熄火了!

说是熄灭。其实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或者只有眨眼时间的亿万分之一,但那瞬间,熊熊火光确实是消失了,巨大的空洞像是一个荒谬的梦境,出现在古音和天芷中央。

二人之间的距离。也就是三尺而已。

先天五色神光炸开了夺目的光辉,随又黯淡下去,概因天芷驾驭神光的右手已经深深地插进古音的侧腹,下一刻,五色神光已经从古音另一侧肋下透出,光芒耀眼如昔。

太阳真火轰声燃起,只是似乎已无意义。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间发生的变故,不知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只有李珣,独立于所有人之外——或者说,是被那绝世锋芒斩断了与外界一切联系。

下方,阴散人和水蝶兰飞射而至,但在李珣的感觉中,却是越来越远,只有那夺目的剑光,才是这世界的一切。

旁人只见得剑光裂空,而在李珣看来,当那剑光呈现在眼中时,无边虚空蓦地充实起来。

无数有形无形的线条明火闪烁,或是气机牵引,或是元气流动,或是禁纹变化,初看时还复杂混乱,但在剑光掠过古音所发光焰外层的瞬间,一条明亮的轨迹在这纷乱线条中央延伸开来,如庖丁解牛,局面豁然开朗。

“四方六御,相乘相侮,至此生克方才周全。这就是钟隐禁制的真面目?”

看在李珣眼里,这灿烂的瞬问,当真是穷尽了禁法演化的奥妙,当剑光掠过,眼前由禁法控制的天地,便整个倾斜过去,以剑光为核心,重新构筑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结构,使得这片天地的主导权,转眼易主。

古音被孤立了,虽然那只是短短的一刹那。

当禁法控制的力量尽数倾注在剑身之上,瞬时成型的完美结构又还原为最纯粹的锋芒,而此时绝世锋芒已完成一次无以伦比的升华,剑光所过之处,抹消一切纷乱,斩除一切繁芜。

可不知为何,李珣的视线最终越过了那层剑光,直直对上其后那对熟悉的明眸,眸光清澈。一望见底,在那最深处,闪耀的依然是夺目锋芒,惟精惟一,全无一丝杂质,与外界剑光合为一处,嗡声共鸣。

那是青吟,但又不是……

李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青吟,剥去晦暗阴沉的外衣,去除美丽精致的浮华,出现在他眼前的,就是这样一个身化剑意,斩绝万物的修士。在此绝世锋芒之上,留不住污浊秽气,而所谓华美优雅也全无意义。

李珣忽然发现,认为这样的青吟会沉迷在与玉散人的肉欲情感中,是何其荒谬!

“青吟!”

泥丸宫内,玉散人在吼叫,也许玉散人本人没有发觉自己的叫声近乎疯狂,内里更是深蕴着恐惧,这份心绪竟然冲破李珣的控制,实质般外化出来,变成实实在在的音波,响彻天空。

那确实不是李珣的嗓音。

青吟笑了,在这一刻,她锋芒如昔,却又绽放出绝代风华,依稀有点儿故往的影子,笑容里,有一道讯息透过李珣的眼睛直插进他心底,玄妙却清晰:“秽陋丑物,安敢与我共立于青天之下!”

笑容起,剑光至!

玉散人像被无形的手扼住脖子,叫声就此断绝,只有毫无意义的神识震荡传递出来,此时的玉散人,已不再是曾经纵横天下的大宗师,而是行将崩溃的疯子。

说也奇怪,这个时候,李珣竟然没受到玉散人的影响,脑子反倒越发冷静。就在此时,有一个念头就此萌生出来:“斩空神剑,可斩得动我血影妖身?”前方剑气森寒,透肌彻骨,已经到了最终爆发的极限,便在此时,虚空一暗,幽一雄伟的身影已挡在李珣身前。

驱尸傀儡术念动即发,傀儡又可跨空来去,李珣就以这种手段,抹消了与青吟的速度差距,这也是最谨慎的做法。

虚空乍暗乍明,血影妖身状态下,一些常人的生理变化已经消失,但李珣仍不免身上一寒,幽一近乎金刚不灭的身躯,在斩空剑锋下,竟如朽木一般,一剑两断!

寒澈剑气在长吟声中飞射,斩断一个幽玄傀儡之后,其锋芒竟毫无折损,依旧向前。

不可能!

李珣脑子也只来得及生出这个念头,与之同时,他全靠本能重施故技,二度召唤傀儡。

瞬间虚空开裂,一个白蒙蒙的影子飞出来。

长两寸,宽寸半,不过半截巴掌大小的玉牌挡在他与青吟之间,李珣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微微外烁的毫光,还有那寥寥数笔勾勒的写意山水。

这肯定不是阴散人!

玉牌轰声破碎,飞散的莹光下,青吟恢复平静的面容,似乎又生动起来,几分瑰丽,几分嘲弄。

剑刃透体而入。

冰冷的感觉漫入全身,像一个不真切的梦境,又像是时空倒转,那日情景重现,心头无以名之的冲动逼上来,外化成确凿无疑的替言:“若我今生有一点儿对不起青吟仙师的念头出现,便让……便让仙师她亲手斩下我的头!”

斩!

水蝶兰的尖叫声响在耳边,旋又寂灭。

半空中炸开了一朵灿烂的血花,李珣的身躯已经保持不住雾化的形态,化成一滩血水,溅射开来。

溅射开来的血水大部分在剑气雷火中蒸发,但还有一些洒落下去。

剑光凝定,寐鸣之声仍不绝于耳,但直至余音散尽,空中诸位修士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有赤阴离化神雷炸音不绝,轰落如雨。

青吟收剑入鞘,简单的动作由她使来,固然优雅从容,但更多的还是如剑般的冷冽森寒。

其间偶尔几个雷火落下,在她身外三尺,便都无声消寂,她对其视若无物,只是按部就班做好这一切,方才抬头看向更高处。

太阳真火迅速膨胀,生成的巨大斥力将天芷上人远远震开,火光依旧明亮灿烂,并没有因为古咅贯穿胸腹的伤势而有所变化。

落到远处的天芷已化为人形,穿透古音身体的手上却没有半点儿血迹,只有一层熊熊燃烧的幽蓝火焰,随着翻滚的动作,抛洒下去。

注意到这情形的修士心久都是一紧,那不是火焰,是鲜血!

这时候,古音无视任何人,只是盯着青吟,平静如水的明眸之后,却似乎蕴含着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

这一刻,罗摩什、厉斗量、半成居士、褚辰,包括刚刚一举重创古音的天芷上人都成为了可以忽视的配角,至于木立一侧的水蝶兰,还有突然消失在虚空中的阴散人,更没有人注意。

不过,这无形的风暴终究没有天地功煞来得那么直接。

就是这么一停的工夫,天上红云已经大生变化,厚厚的云层区域内,似乎生成一个巨大漩涡,形之于外。

高空红云如流水般飞旋,中央陷下一个细匕的黑洞,黑洞底部,似与那无边外域暗中勾连,百万魔头无穷无尽地涌出,驾驭滚滚雷火,连番冲击而下。

观劫煞声势,比方才还要来得惊人,只是其中又有了微妙的变化。

外域秽光云气与赤阴离化神雷,本是完全针对古音个人而来,之前厉斗量等人交战时受雷火威胁,不过是余波殃及,其中并无气机勾连。然而眼前这一波雷火魔头,显然与之前不同。

在场的都是灵觉敏锐之人。一下便察觉到这劫煞分明是把青吟也给包了进去!

来得最早的一发雷火轰击而下,足有丈许方圆,乍看去通体赤莹莹的,光焰吞吐,周边却带着一层惨绿光纱。

对此,青吟却是灿然一笑,这是今夜她第二个笑容。笑容里,她仰头看着急降的雷火,神情无比专注。

古音略微一怔,竟也不再开口,也如青吟一般,仰头上看。

“哧”的一声长音,扑来的雷火明魔尚在三丈之外便无声消寂,青吟至此剑未出鞘,纯凭周身流转的剑气做到了这一步。虽不如古音太阳真火声势赫赫,但从容气度上看还要胜过一筹。

古音也遭受雷火魔头的侵袭,只是她又转过脸去,眸光冷澈,竟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青吟身上。虽说赤阴离化神雷将周边太阳真火打得摇颤不休,也不能让她有丝毫的分心。

青吟神色平静,那从容的眼神看起来似乎不知道古音盯紧了自己,此吋第二波雷火降下,这回却是三发,环绕周围的魔头更不计其数,声势较前回强上许多,她终于不能再托大,将素手按住剑柄,也不见发力,斩空剑“锵”声鸣响中出鞘三分。

身外剑气,霎时间浓烈十倍!

第四节 天地

古音和青吟之间至少有些许距离,可在斩空剑锋芒初露之时,周边熊熊燃烧的太阳真火也有一个明显的震荡,那森森寒意更透过一切屏障,及身而止。

与之同时,青吟头上降下的三发雷火、千百魔头,在虚空中滞了一滞,随即在澎湃剑气中灰飞烟灭。

另一边,古音打散的雷火规模也不在青吟之下,纷乱的火星溅射四方,像一层火红的烟雾遮挡住了他人的视线。

瞧到这一幕,在雷火阴魔不屑光顾的角落里,罗摩什突然开口:“此女莫不是青吟?”

罗摩什当然知道这位与钟隐牵扯不清的青吟,但确实没有照过面,倒是曾与之有数面之缘的厉斗量,此时只能用不确定的语气答复:“大概是吧……”

“真的是她?”罗摩什第一次见到真人,颇觉得奇怪,“此青吟修为精纯至此,和传闻中不太相衬啊!”

“眼前事已非常理所能揣度……虎道兄?”厉斗量生出感应,转首去看半成居士,恰巧照见对方眸于的余光。以厉斗量的心志,猛然间也是一惊,只见得对方深褐色的瞳眸,此时却收窄竖立,直若野兽一股,森冷光芒偶尔流溢,便如一阵明风透进心窍,冻结血脉,凌厉至极。

“虎道兄?”吃惊之余,厉斗量又间一声。半成居士闻声稍一瞑目,再睁开时双眸又恢复了平常模样,他移过目光。轻声说话。话题却与罗摩什的不同:“清溟道兄所说不错,古音右臂已经残缺,而体内火劲盈满将溢,好似除了那身皮肤,内里就全是火光,而这青吟……周身气机活泼圆融且不去说,手中那把斩空神剑,隐然与劫煞沟通,气贯天地,或有跃渊化龙之相。”

“化龙?”

这两字刚出口,烟雾之后,便有烈日升腾,刺目光芒横扫网方,热浪澎湃,几乎要将虚空煮沸,几名旁观者脸上倒似笼了一层火烫的面具,连面皮都黏在了上面。

如此霸道猛烈的太阳真火,实讨烧穿一切护体真息,确实无人能挡。就在此刻,又一声剑吟鸣响在天地间。

对上了!

这时候,所有的旁观者其实都松了口气。

就在前些日子,青吟叛出明心剑宗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而今日她一现身便剑斩几有不死之身的李珣,更漠视清溟的死难,显然与他们已不是一路人。

还好,她和古音也不对头……

也不知青吟哪来的手段,其放射出的剑气一时间竞与太阳真火倾持不下。众人眯起眼睛,只见强光照射下,青吟已化为一团暗影,却兀自凝立不动。

千百剑气飞射,每一道都在太阳真火中撕开一条缝隙,放在明亮的太阳真火中,就是一条条灰黯的影子,轮转飞动,更有一层寒意透出,便是太阳真火也封锁不住。

古音攻、青吟守。局面似乎是这样,可在场的都是眼力精到的宗师人物,一会儿之后便瞧出来,纵然是激烈交锋之际,两位女修其实也在做着交流,虽然到他们这里,那话音已全部淹没在剑气火焰爆鸣的声响中,但他们也能从人影闪掠的惊鸿一瞥中,看出点端倪。

“她们在说什么?”

这也许是他们永远都解不开的疑问,唯一可以庆幸的,是随着交流时间的加长,二女的交锋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有越发激烈的趋势。

“借此机会,抽身退走,才是聪明之举。”褚辰老儿突然开口,提出他的意见。

厉斗量一愣,目光从另外几人脸上扫过,半成居士和罗摩什都没有什么表情,不过厉斗量深知这两位各有其一贯的坚持,心志之坚非外物所能移。

更远处,是天芷上人。

厉斗量摇摇头,还是将目光越过去,最后,就是水蝶兰了,对这位且不说立场间题,事实上,自从李珣被青吟一剑斩杀的那一刻起,这位鼎鼎有名的大妖魔便好似丢了魂一般,就这样木立在虚空中,全无生气,根本指望不上。

这就是古音和青吟之外,方圆万里之内仅有的力量。

平常,这些人联合起来足以翻江倒海,但现在也只能为自己的生死用些劲儿罢了。

厉斗量必须要承认,褚辰虽然先有了退缩之意,但他的想法却是最为实际。

也许古音确实活不过今夜,但在此刻她却是无敌的,洛歧昌和清溟的死便说明了这一点,再硬抗下去,后面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敢保证。

厉斗量正想着,又一声清越剑吟响彻天际,本已完全隐没在强光中的古音突然现身出来。众人目光移过去,只见重重太阳真火之后,古音举起了她的右手,说是右手,其实已完全失去了正常手臂的形态,众修士也只能看到一团涌动燃烧的火光。

激战陡然平息下来,究竟是怎么个结果,厉斗量等人竞没有一个能看清,不过他们耳朵里还是窜入一句残缺的句子,那是青吟的声音:“……就要离开,古宗主自便可也。”

随着尾音断去,青吟和古音再次相隔些许,相向而立,似乎要进入另一个僵持状态,只是这回,青吟虽还是姿态从容,古音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瞧这二人面色,难不成是古音落了下风?”

厉斗量心中凛然,不过这念头也只是在心中稍稍转了一转,便听到一侧罗摩什的低语:“神意圆满,气贯长虹,又牵引功煞,这气相,可着实不凡。”

不提厉斗量等人的强烈震撼,古音对没有半点儿落入下风的自觉,她先看看自己已完全化为火焰的右臂,随后才将视线落在已入鞘的斩空剑上,盯了一会几,她再看了眼青吟,最后又转向天空。

如是一连串视线转移,古音最终把还是定在了青吟脸上:“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和钟隐把我当枪头子使唤如今诸事顺遂,又要拍拍屁股走人……若要自便,把你留下便是!”

此言是前所未有的粗俗直接,却也直指本心,自有一股如火般灼然奔放的气势。

青吟没有说话,但她索手微动,先前在激战中也没有再动的斩空神剑,又出鞘数分,寒刃映着雷火,光芒四射,而那半出鞘的剑身在匣中鸣响,龙吟虎啸之声大作,伴着啸音,寒意无远弗届,透人心肺。

古音半边身于都融在火里,只有星眸闪亮,透出森然寒意,双方尚未真正交手,中间徜徉奔流的气机已密如烟花,牵动着元气洪流,在虚空中轰然炸开。

便在此时,青吟又是一笑。

笑容里,斩空神剑锵声出鞘。剑光并非指着古音,而是刺向天空,鸣金击玉般的振鸣声里,千里血云随之激荡不休,扑击下来的雷火魔头也为之一顿。仿佛有一只大手托起苍穹,奋力上举。

紧接着,无形的力量屏障轰声破碎,千百雷火鼓荡,带着隆隆的雷鸣,倾泄而下,只是无论是血色的雷火,还是惨绿的魔雾,都遮挡不住虚空中的璀璨剑光。

随着剑光铺开,深重的寒意已经蔓延到虚空的每个角落,像是纯由剑光劈开的一方天地,剑气无处不在,一切与之质性不符的东西,都瞬间被排斥干净。

厉斗量和罗摩什相顾失色,旁观者里大概只有二人感触最深,因为他们都是即将迈出最后一步,谋求霞举飞升的人物,自然看得出来,这挥发剑气,自成天地的征兆,究竞代表了什么!

更远处,半成居士双手合十颂声“善哉”,又道:“一把意剑,斩心魔、破我执,断一切无明烦恼,自得大圆满成就。”

伴此佛偈,几名旁观者都抵不过剑气排斥的大力纷纷后移,只有古音鼓荡太阳真火,屹立虚空,半分不退,也在这一方天地中辟出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己是下定决心,与青吟作对。

剑辟天地……这是要飞升了么?

飞升!

虽然种种征兆明显,可厉斗量就是觉得眼前的情形像梦一般不真实。

青吟要度劫飞升,古音则要强拉她下来……东海劫降以来的局面,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这些感慨刚在诸位修士心里萌发出来,便被外间的剑气寒潮冻结,青吟剑气开辟的天地,已是坚不可摧,偶尔一次波荡便有百十雷火灰飞烟灭,毁掉的魔头更是不计其数。几息之后,方圆里许的空间内,竟然清静如水,一切雷火魔头,都被挡在周边,连番轰击之下,也不得寸进。

如此众象,依稀已有当时钟隐飞升时的模柞。

只有最周边的古音,仍能以太阳真火相抗,古音周身也是这里许方圆中,唯一气焰蒸腾之地。

如水的剑光连续三次与光焰冲突,都是不上不下的僵持局面。

直至此刻,青吟方才移过目光,在古音身上一扫,开口迸:“太阳真火霸迸无双,只是这等力量远超人身承受极限,此时你真火焚身,脏腑、经络、血肉、元气等无不引燃……这般下去,你还能撑上多久?”

这已经是青吟自现身以来仅有的长句,似乎显示了态度上的一点儿转变,只是古音给予的响应,正是又一轮跃升的太阳!

炽热的太阳真火凝成一团纯粹的白光,从剑气开辟的天地中升起来,周边虚空在热浪中扭曲,真火与剑气毫无花巧地对撞,生成的震荡扩散开来,势头惊人,却是再也阻不住赤阴离化神雷的轰击。

刚刚形成的剑气天地轰声破碎,古音和青吟的身形再次淹没在飞动的雷火之中,便在这弥漫的雷火深处,斩空神剑的鸣响依然清晰可辨。

“铮铮铮”连续三声振鸣,每一记都直透心肺,旁观的诸修士只觉一股寒气从脏腑深处透出,冻结血脉,袭杀元神,凌厉至极。然而另一边,太阳真火炽亮四射,剧烈燃烧的火焰几乎凝成了液态,每一次胀缩,都生成咆哮的热风,其所覆盖的区域,一切元气都在这不对思议的高温下蒸发殆尽,形成难以弥补的空白地带。

剑气在嘶啸,火焰在燃烧,可短短几息过后,所有的声息突几地沉寂下去。

剑鸣声已经没有了传播的介质,而火焰也失去了燃烧的形态,只有双方最为精纯宏大的能量。展开最激烈的碰撞。

无声的区域在飞速扩大,里面实已是一片死寂。厉斗量等人不得不再次后移,以避免被吞噬进去,在那里面除了两位始作俑者,已经没有人可以存活哪怕一息的时间,便是赤阴离化神雷打进去,也被瞬间绞杀干净,连个渣子都剩不下来。

但是,这样恐怖的地域,也仅仅存在了不到十息的时间。

没有任何的先兆,已经扩展了五里方圆的死寂区域轰声破碎。尖利音波刚刚闪现端倪,便猛然拔高至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只是被音波扫中,厉斗量的护体真息便如一个鸡蛋壳轰然破碎,肌体外层则像是被无形的刀于划过,瞬闯开裂了数十条深深的伤口,鲜血喷溅而出。

旁边罗摩什等人倒是好一些,毕竞先前的伤势不比厉斗量那么沉重,但也都有些狼狈。

此时,一道刺目精芒飞射而起,在空中飞遁变化,所过之处,混沌汗辟,清光如水,只是三五圈的工夫,众修士视野便是大开,见得之前死寂区域内明澈透亮,竞又恢复了之前剑辟天地的气象。

主导这一切的,却不是正在这方天地正中央瞑目而立的青吟,而是那迸透射出凌厉剑气的精芒。

斩空神剑!

这把绝代名剑在虚空中游动,虽无鳞无角,却蜿蜒如龙,活灵活现。众修士都是观神不观形,只觉得此剑自由飞动之时,自有一股无匹剑意蕴藏其中,偶尔剑锋摆荡,指向这边,当之者均呼吸困难,周身气运转也出现窒碍。

随着剑光清晰呈现,周边那道人影也就越发无所遁形。众修士目光转去,却是齐齐一呆。

不是古音?

“散开!”

半成居士陡发脚于吼,除了警醒他人以外,还有攻敌的意图。

半成居士是以音杀成逍,若单论此术,实已是此界的最巅峰,刚刚在众人身边铺开的炽白火光,陡然便是一个极大的雷荡,硬被音波捣出一个裂口。

只是,他仍迟了半步。

厉斗量和罗摩什均以自己的极限速度飞遁出数里外,再回眸时,心里却同时一抽。褚辰老儿没有动,就那么凝在半空中,表惜非常古怪,皮肤似乎在发出光来。

下一刻,褚辰僵硬的表情四分五裂,无数细碎的火舌从他身体的各个部分喷射出来,就那么凭空一绞,太阳真火便在他所立之处绽开了。灼目的光芒下,再见不到任何杂质。

高空中的修士们一时失语,没有人想到古音在与青吟拼死拼活的时候,还会将重心再转移回来,利用傀儡做了一个掩护,用这短暂的时间差,成功击杀褚辰。

古音就站在光芒中心,仿佛之前就从褚辰身子里钻出来一样,周身包裹在熊熊火焰中。透过火光,人们依稀看到她的身体轮廓也随着火焰的蒸脾而扭曲不定,伴之而来的是周边太阳真火的起伏涨落。

虽然连遭重创,但她仍是强大的,强大到轻描淡写就击杀了又一位真一宗师,平淡到让对方半分实力都没发挥出来。

这让人们明白,东海劫降以来,古音的目的从来都没有变过,与青吟的碰撞,仅算是一个横生的枝节,又或者是一次短暂的情绪化反应,等到那情绪过去,理智再次占据主导地位。

那便是他们的灾难了。

厉斗量截断血脉,控住伤情,他的情况已经糟糕透了,隐在秽光云气之后的“金眼火劫”仍在发挥作用,灼灼的热力已经将他四肢百骸全都填满,眼下,他就像是一堆泼上油的柴薪,只要一丁点儿的火星,就要烧得。一点儿不剩。

也许,不用古音动手了吧……

也许是不甘心让古音占据舞台中央,另一个方向,斩空神剑再发颤鸣,清音曳空,倒似从人们毛孔里透进来。闻得此音,厉斗量体内心火燃烧的势头竟被阻了一阻,十分奇妙。

斩空神剑转眼间便在它那数里天地内转了一个圈,速度无疑是绝快的,偏又有一种悠然自得的韵味儿,随这一圈下来,清净无垢的天地间,似乎有一波细浪扩散开来,无声无息,便是内里青吟略微折射的身影,也依旧清晰可辨。

在剑气挥发之前,在穹之顶,秽光云气已有了新变化。

云层中不再大批飞落雷火,可是云气漩涡却在不停地扩大,转速也在逐步提高,抬头仰望,倒似整个天空都在旋转,漩涡中央那黑沉沉的孔洞,更是时时喷涌出浓重的魔雾,在罡风吹动下散入云层间隙,黯红惨绿交融在一起,刺目得很。也越发显出下方神剑所辟天地的清澈干净。

“劫煞分流……不,这根本就是将所有的劫煞都收了去!”

天地间密密交织的气机变化,汹涌激荡,没有任何晦涩之处,是个修士都能感觉出来:这波因古音而来的恐怖劫煞,己经毫不恋战地转移了目标,将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到了青吟那边。

最终,自那孔洞中,一股劫煞垂流,并没有雷火的形态,却是深重浓郁,像一只妖魔的怪手拍击下来,正好打在剑辟天地的上方。

剑气与劫煞在虚空中碰撞、撕扯,直至湮灭,其间形成的巨大冲击,则完全集中在那一方天地之内,一丝一毫都没有泄露出来,众修士只看到澄静的虚空中一个接一个的波纹,像是掀起的层层细浪。

细浪所及,这一方天地周边本在飞掠驰骋的玉散人傀儡,却蓦地定住了,一下一瞬间,随着大气光线的变化,傀儡的身体也随之扭曲,继而……崩解!

近乎不灭之躯的幽玄傀儡倒像是泥粉捏成的一样,就这么化为齑粉,在剑气的催化下,转眼便什么都没剩下来,但这点小事却已经引不起人们的关注。

“下清上浊,阴阳颠倒,偏又针锋相对……这是剑破虚空,强渡界障的手段,原来,青吟还没到想象中的那般境界。”

厉斗量连做了几次深长吐息,将心火再压下一些,他终于弄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青吟终究没有到“舒意摩云顶,引气下九宵”的至境,想要飞升,漫卷自然的“霞举”肯定是算不上的,只有凭借自身力量,强行破开天地劫关,以冲击上界。

如此做法,无疑是旁门左道,也凶险万分,并不为当今修士所重,但青吟身边还有斩空神剑!

“若斩空剑神通不减,破界飞升似乎并非难事。”

钟隐啊!钟隐……

厉斗量等人的心思也只能转到这里,古音不会给他们太多喘息之机,没有任何言语,炽白的强芒再次闪耀,热浪激涌,比之先前,似乎少了大日凌空般的霸道,可是深蕴其间的凶厉锐气,却越发地凸显出来。

“哧”地一声长音,罗摩什脸上透出浓重的青气,映得瞳孔发碧,侧脸的魔纹急剧抖动,似乎要破面而出,他各类化力、卸力的法子接连使出,终于避让过了古音锋芒,侧身退走。

古音火焰中模糊的面孔稍稍偏转,外层太阳真火如撕回应,飞卷如鞭。“嘶嘶”声中,焰光在虚空中烙下了清晰的痕迹,久久不散。

半成居士刚从后面追上来,便被这道光痕阻住去路,一触之下,八方火焰进发,把他挡了一挡,古音便借此空隙,方向倏转,整个人如脱轨的流星,冲击而下,两位同伴均被拉开距离,此时暴露在古音锋芒之前的,只有厉斗量一人。

“终于轮到我了?”

些许杂念在厉斗量心头一闪,便抹消干净。他嘿了一声,身体微微后挫然而周身气魄却丝毫不减,倒像浪涛拍岸前蓄满势子的潮头,轰声高涨,直接面对古音冷冽无情的眼睛。

然而在此刻,那对眼眸中,却映入五彩华光。

一道身影如电,瞬间从厉斗量和古音之间抹过。先天五色神光的苍茫伟力,近乎天衣无缝地融入厉斗量镇海八法的大气魄中,正面迎上灼灼燃烧的太阳真火。

又是一记惊天动地的碰撞。厉斗量吐血飞退,喷出的血雾在空中便燃烧殆尽。全靠这有些丢人的卸力法门,他才免了在第一时间被焚化成灰的死法,但一时半刻是半点儿力气也提不动了。

激烈的罡风从身边刮过,半成居士、罗摩什、还有突然加入战团的天芷上人,三位宗师已与古音战成一团,没人敢宵接面对古音的重击,只能闪避穿插,批实捣虚,但短时间内看起来,倒也不落下风。

“事犹可为……”厉斗量缓过一口气来,又眯起眼睛,艰难的分辨强光中闪灭的人影,事态仍然模糊不清,却也不再是一边倒。

何其妖异!

本来绝望的局势,在青吟出现之后,突然就成了眼下这个样子。而且,“意外”的味道如此淡薄,更多的是环环相扣的严密。目见耳闻之下,除了惊讶,更多的还是从心底透上来的森森寒气……

“这边事犹可为,而那里,则是木已成舟,世事变化,何其速也。”

明知是形势紧迫,厉斗量还是忍不住朝那边瞥去一眼。只一眼,他的视线便再也拔不回来了。

神剑所辟的干净天地,看上去是波纹微生,细浪轻起,但有玉散人愧儡崩放成灰的前例,谁也不敢认为那其中真的就是轻波细浪,说是黄泉杀狱倒差不多。

然而就是这黄泉杀狱之内,忽地闪出一个人来。

那人就在斩空神剑之旁,仲出手,朝着游龙般的剑身抓下去!

清净天地瞬间抹出一层血色。

自从青吟引剑破空的那刻起,李珣一直在思考。

最初,在重压下,他的思绪就像是岩隙内的潺潺溪流,纤细异常,似乎随时都会中断,狭窄的思路中,斩空神剑、玉牌,阴散人等片段一直不停地出现,构成思绪的主体。

直至剑刃破体而入的那一刻,思绪骞然中断,形成一片纯粹的空白。

但紧接着,溪流像是冲开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喷涌而出,前方再无阻碍,任其肆意流淌,至于此时思考什么间题,他反而不清楚了。

因为在方圆百里内的虚空中,至少有十万……甚至更多的“李珣”在做同样的事情。难以计数的“李珣”分布在虚空中的每个角落,随着奔流的罡风和时时爆燃的元气起起伏伏,有的突然大面积蒸发,但又有更多的弥散开来,每个“李珣”都是独立的,他们感应着外界的变化,将周边的点点滴滴都记录在心,并由此衍生出种种念头,不一而足。

“李珣”们又是连系在一起的,所有的感应、思维都通过某个无形的网络交织在一起,彼此碰撞,生出夺目的光彩,但更多的还是混乱。

此时的李珣可以说宰握了方圆百里天地间每一寸虚空的变化,但又确确实实一片混沌,偶尔闪过的思维片断告诉他,这比“照镜分身”的经历还要可怕百倍、千倍,可足……照镜分身又是什么?

李珣在千万思维碎片的浊流冲刷下没停,不知过了多长时闯,思维的混乱奄无缓解的迹象,对是来自于心底最深处的本能,却在一波又一波乱流的冲击下,越发清晰的显现出来。

危机感、强烈的危机感,像是浑流中的礁石,透出水而,与乱流相激,生成一圈不容忽视的漩流。浊流围绕着“礁石”打转,支离破碎的思维碎片里首次拥有了共性的东西,而这点“共性”,便是萌芽。

“危机,什么危机?”

有了疑惑,便有了方向。分布在虚空各处的“李珣”们,不自觉地转动脑筋,从摄取的种种信息内寻找间题的答案。可是,由于信息太过庞杂,也缺乏一个统一的标准,“李珣”们很难有效地作出排查归纳。

随着时间的流逝,“李珣”们获得了另一种情绪。只可惜,那是因为长时间的思索而无所得所产生的焦躁感,非但无助于思考,还干扰了先前敏锐的感知,让“李珣”们的状况越发不利。

该怎么做?“李珣”们又有些迷失了。

恰逢其时,又有一种新的感觉浮上来。初时,那只是“李珣”们收集到的无数信息中的一个,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这信息有着独一无二的特性,而且是与他们紧密连系在一起的,这就像是黑暗中的灯塔,为他们树立起一个明确的坐标。

由模糊的感觉到洁晰的认知,也只是一眨眼的事。下一刻,“李珣”们看到了一根羽毛。

那根羽毛不知从哪里来,通体青碧,如玉雕成,绌细看去,还能寻到其上流动的幽蓝光芒,有着超乎寻常的质感,偏又飘飘荡荡,在这漫天元气激流中起伏小定。

非常古怿的是,当“李珣”们的注意力集中过去时,那羽毛似乎虚化了。或杏说,是某种力量牵引着“李珣”们,透过羽毛的表像,与另一个层次的某个存在完成了接触。

也仅仅是接触而已,羽毛的“另一边”,只传过来一个无比简单的讯息:“朝那儿看!”

“李珣”们的注意力不由自主的偏移。

此时此刻,正值斩空神剑发威,放射出无匹剑意,与高空垂流的劫煞对捕,湮灭的力虽集中在有限的天地闻,撼动虚空,渐渐撕开界阵,使上界的无边伟力,悄然露出一角。

虽虚缈,却辉煌壮丽。

然而,“李珣”们没有被吸引过去,而是依托着模糊的指引,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倾注在剑辟天地中心处,那位瞑目虚立的青吟身上。肯吟虽然站在那里,但她的身子分明在逐寸逐寸地拔升,这一过程里,她没有丝毫用力,而是被虚空中某种难以测度的力量吸收去,也许是浸在那力量中太长时间,她的身形似乎也被同化了,明明是在眼前,却更像透明了一般。

青吟?

一个相对清晰的认识莫名呈现出来,转眼便在“李珣”们之间转了一个圈儿,就像是一束光,在混沌暗云中扫射,照出个个残缺的片断。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

斩空剑、玉牌、阴散人……秦婉如?

千万个“李珣”齐齐动脑,只是闪念的工夫,云破雾开,洁晰的脉络呈现出来。

青吟!

一睡下来,竞然又回到了原点,只是这一次,大风吹卷云雾开,映在“李珣”们眼中的青吟身影,却不再虚缈不实,而是真真切切地映在服底,印在心中。

青吟,阴谋的开炙和终点,此时就要飞升了,这就是说……

她要逃掉?

前所未有的清晰意识从心湖中浮起来,旋又在千万个“李珣”之间形成整齐的和声,直至汇流成河:“怎能让她逃掉?”

和声变成了咆哮,内里没有任何的杂音,只有纯粹的意念凝炼在一起,发出黄钟大吕般的轰鸣。

形不存而神存,形未成而神聚,玄妙的形神变化在此毫微之间演化完全,虽有劫煞剑气冲掩,那一丝意念生成的雷音依然抵入这藏蕴着恐怖能量的细浪之内,最终外化出来:“青吟,你逃不掉!”

神聚而形至。其间没有任何可以分解的过程,只一瞬间,李珣的身影便在这无尽虚空之内生成,硬嵌入那剑辟天地之中。

喷薄剑气仿佛是肆虑的飓风,瞬间将李珣的身子打得千疮百孔,然而却有一层浓重的血光。在他周身流转,及时填充身下的创口,更与剑气飓风相抗衡。

血影妖身,再度成就!

此法体一成,虚空中血光毒焰立时蒸腾飞卷。

论手段,血影妖身或许还比不过剑辟天地的精微玄妙,然而这层层凶戾之气在此方天地中弥散,也干扰了剑辟天地的澄澈明透,使周边元气陡生变化。

高空垂流直下的劫煞,威势更重,像是挥落的大锤,空空做响,寐波传导下来,一圈圈波纹细浪,前后相继,瞬闯席卷此方天地。

虚空中央的青吟终于受到波及,也在此刻,她睁开了眼睛,正好看到李珣探手去抓斩空神剑的一幕。

“人力有时而穷……”

青吟漫声开口,似在叹息,但更像嘲弄。

柔细的声音融进轻波细浪之中,漫透过来,声音带着某种异力,激发出了积聚在斩空神剑中无匹神力,乍一挥发,李珣已经探到神剑锋芒之内的双手,就像是前而的玉散人傀儡,崩解粉碎。

斩空神剑尽展其游龙般的神意姿态,波波剑气在瞬间又提升了一个层级,海潮雷音般压过去,李珣连抵挡半息的能力都欠奉,便又给碾成漫天血雾。

又是这次,剑中杀意没能摧毁掉李珣的意念,自然也就无法阻档他对血影妖身的控制。

大笑声里,李珣的身躯再度凝就,而这回他周身。一下像是燃烧着血色的火焰,在虚空中抹出刺眼痕迹。与此方明净天地,显出十万分的不协调。

青吟微微蹙眉,这细微的神情变化,让她从即将飞升的天人,再度回落到凡间。她伸出手,斩空神剑当下收敛锋芒,回到她手上。

“当初谋划之时,却没想到,你比古志玄还要来得倔强!”

凛冽杀意仿沸从万载冰窟中喷涌而出,又有着无比的灵性集束成线,瞬阆将前方的李珣锁定且冻结,这一刻,清吟用无比认真的语调说话:“你就是我成道前,最后一个魔阵!”

音落,百里之外,忽有长啸声穿云裂空,席卷而来。

第五节 飞升

啸音起处,苍穹之顶,一片灼燃热浪正急速扩散,自西向东,顷刻间扫过千里云层。

热浪所过之处,秽光云气便像是被过火的破布,一时间千疮百孔,数十万蠢蠢欲动的魔头就此身化飞灰,连渣滓都没留下。

透过云层裂隙,人们只看到了咆哮澎湃的火浪,偶尔有赤红的火舌喷吐出来扭曲浪气,让已经成型的秽光云气漩涡都在发颤。

最先作出反应的竟是青吟,她突然改换目标,斩空神剑振鸣声里,虚空划弧,摆动的锋刃完全看不到形体,只有明澈剑光吞吐,寒意涌发,将高空化为寒冬。

剑气所过之处,云层开裂,直透穹苍之顶。

剑气才透入云层深处,便与一道在云间穿行的绝大力量正好相撞,那处距离在秽光云气漩涡的中心点,也不过就是几里的距离!

啸音中绝,虚空似乎静了一下,然后便是天崩地裂般的大爆炸,半亩方圆的红云瞬间蒸发殆尽,分出好大一块空白,直透穹顶。

从这里向上看去,恰可瞧见那道已经被红云遮挡很长时间的“金眼火劫”,只是那一圈狭长的火边,不知受到什么力量的干扰,伸缩纠缠,再不成形。

秽光云气波涌不停,垂流的劫煞气柱也受到影响,在剑辟天地中的李珣明显感觉到了来自上方的冲击已经衰减许多,然而这对青吟而言,可不是好事!

可不等青吟再有动作,高空之上,又是一波热浪扫过。

秽光云气刚刚有点几聚拢的模样,被热浪一冲,又是七零八落,刚刚空出来的一片清朗天空,在高温的蒸腾下,又有些混沌不清,而这混沌里,有一层阴影抹过。

苍穹之顶,那只已经扭曲的不成模样的金瞳,便被这突来的阴影掩盖,本还在四方扫射的金光射线,再闪了两闪,就这么消失了。

正与心火毒焰较劲儿的厉斗量还没反应过来,身上便忽地一松,跃跃欲动的心火,仿佛只是一场幻觉,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

高空中,温度超越了某个极限,空气轰声爆燃,赤金色的火光翻腾,却又似在某种力量的打拢下,两侧分张,显露出内里修士的身影。

那人正收回拂动的手臂,与乍现乍隐的阴影相连,倒好像是她把那“金瞳”收入袖中一般。

挟着一举破劫的威势,此人冷冷俯视下来,红裙长发,玉颜火瞳,那居高临下的堂堂气势,在通玄界也称得上是独一无二!

天妖凤!

这位本应在万里之外的大妖魔,就在招牌式的场面中现身,喷油的火焰在她身后排列,仿佛是一对遮天长翅,只一次摆荡,已经开裂的秽光云气便再次退避三舍,遥隔数里,红裔流动的瞳眸,依然灼烈如火,直抵脏腑。

一边,古音忽然退出战圈,皱着眉头向上望去。

罗摩什等人没有再纠缠,而是抓紧时间,调匀气息,同时处理刚刚一轮激战中受到的内外伤势。

另一边,李珣心思淡定,他的目光在妖凤刚将手拢入袖中之前便盯过去,不出预料的捕捉到那一道青碧的光影,那是一根特殊羽毛的残像,他嘴角抽了抽,还是将目光落回到青吟身上也没再发力,只是保持着静默。

不约而同,妖凤的自光先与李珣一触,这才从青吟、古音的脸上扫过,末了,竟是一笑:“这么热闹,怎能忘了我!”

不等下方诸人反应过来,天空中便掀起了一波更强烈的震荡。

三翻两次对劫煞的冲击,引发更不可测的变化,数以百计的赤阴离化神雷在刚刚形成的空白之地中炸开,周边云层翻滚撕裂,旋又被更为浓厚的云气充斥,只是眨眼的工夫,处于最核心处的妖风便完全被淹没。

这还不算完,无数有形无形的魔头朝着爆炸的中心点扑击过去,前后相继,密密麻麻,无休无止。

与之同时。爆炸生成的火云向四面八方迅速膨胀,转眼便是数十里开外,周边的能见度急剧下降,只有剑辟天地之中,依然保持相对的清澈。

这场面,倒像是老天爷愤怒的回应。

妖凤的身形完全淹没在其中,然而气焰灼灼,更像是潜藏在深水中的巨兽,无时无刻不在挥发着她强大的威力。

这压力有着强烈的针对性,像是烧红的铁钉钉在古音、青吟身上,其余人等,一概被忽略掉。

厉斗量咳了一声,没有金眼火劫的钳制,他反而有点几不适应了,遥遥与半成居士等人做眼神交流,他忽然有种感慨。

短短的时间内,这一片天地的重心几经转换,令人目不暇给,此刻,妖凤跨空而来,又要将前面的重心移位,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多而杂、杂则惑,前前后后的重心忽然全都模糊掉了,让人已分辨不出其中关键所在。

或者更准确的说,这里的事态已完成了最终的集合,忽略掉前因后果,只有最后的结局,才有意义。

孰生孰死?

在虚空的某个层面,来自多方的复杂思绪交织在一起,然而真正的当事人反而没有那些杂念,层层火云之后,忽有人影闪现,妖风不知用什么法子突破雷火封锁,一举跨过数里距离,紧挨着垂流的劫煞,直接轰在剑辟天地的顶端。

这里有一半的人不知道妖风与青吟的仇怨纠葛,不过观其来势,大部分人都认为妖风会和青吟对上。

只可惜,事态又一次偏离了他们的预料。

四方溅射的火光里,妖风仅是与周边剑气略一接触,便借力侧飞,以史为突然凌坊的气势,撞向古音那边,数里距离,一闪即至!

古音却并不惊讶,只是稍稍移位,辟开妖凤锋芒,旋又挥射大阳真火,与妖风对撞一记。

虽然虚实有别,但在此瞬间。三方交错的气机,便如同千百利刃,在虚空中飞旋,带动的元气、劫煞,更是生成巨大的漩流,比之高空秽光云气的漩涡,声势上也不逊色太多。

强烈的反应同时作用于三方,震耳欲聋的爆鸣声里,她们之闯的距离也随之变化,妖凤与古音贴得更近,但二人交战之地,又远离了清吟。

妖凤的声音又一次响在众人耳边:“尔等先前所赐,日后必定一一奉还!”

这时候,高空之上,又一波赤阳离化神雷倾倒下来,雷火几乎挤作一团,彼此摩擦撞击,发出来的光焰聚合在一处,已经失去了火焰的常态,而是化为血红的光柱,激射而下。

赤阴雷火内聚,生就离化神光。

这一波劫煞终于生出变化,威力也再上一个层次。

在天心主导下,离化神光的集束性极强,分射的光柱偶尔扫过古音与妖凤的战场,而其绝人部分威力,都集中在青吟那边。

垂流的劫煞本来已在冲击中有些摇晃不稳,但被离化神光一照,有细细烟气蒸腾起来,其直径转眼便缩了一圈,几近透明,却又稳定下来。其半透明的中心则有一道红光向外绽开,转眼贯穿垂流劫煞上下,又扩散四方,与剑辟天地接触,无声无息。

然而。一直保持澄静明透的小小天地,陡然便蒙上了一层黯红的光雾,这色彩还有向内渗透的趋势。

另一边,妖凤身形破开残破的云层,盯紧了古音,不过短短一两息的时间,二人便在虚空中接连七八次碰撞。

妖凤乃是普天之下,当之无愧的控火宗师,而古音则是凝劫煞为太阳真火,声势无俦,双方每一次撞击,方进便退,才退又进,每一次移位都是十数里以外,而接触的周边虚空均如油浇火燎,高温扭曲了空间。也扭曲了内里传导出来的音波。

“栖霞,你总是做这些没意义的事。”古音的话音在传递中有些变形,可气度依旧:“我命不久矣,你便是杀了我,也不过是让我早死片刻,可那边,你拿青吟怎办?”

没有人认为古音是祸水东引,她仅仅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妖凤也很清楚,而她的情绪相当稳定:“冤有头,债有主,你害我孩儿,我便要让你死不安心。至于青吟那边……”“青吟是我的!”低沉的声音伴着另一波红光荡漾开来,所有修士虽早对满天红光麻木,但在此刻,却似有人拿着血水,硬生生抹进眼里去,血色并不亮眼,反倒是黯沉到了极点,这一刻不论是谁,心中都是猛地一抽,“血劫烛元神光。”已经沉默好久的天芷上人突然开了口,话音低沉,大概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洁。

也在此刻,她身影一晃,便从原地消失,再现时,已是贴近古音操控的太阳真火周边,五色光华再现,在扭曲的空间内硬辟出一条空隙来。

向来高傲的妖凤对这实质性的连手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在先天五色神光破开太阳真火外层的瞬间,她一连改换了七种不间构型的火焰,彼此融通变化,也是以巧破力,在太阳真火上蚀开了一个小口,恢宏澎湃的力量便从中狂涌而入,与天芷的攻势遥相呼应。

面对两大宗师的倾力一击,古音却走神了。

她的枧线偏转过去,指向青吟那边,此时,正值青吟挥剑,一圈波纹在那方天地中扩散,然而那层黯红光波,却有一种外间离化神光所不及的诡谲灵动,几个起伏波荡,便避开斩空剑的剑气,直接撞上青吟护身剑气,哧哧作响。

青吟面不改色,轻轻挫腕,剑啸声忽起,尖锐的音波像是平空刮起一阵狂风。剑辟天地之中,波纹细浪陡然间变得狂暴起来,己经向内渗透的离化神光,都在这急剧扩放的激荡中灰飞烟火,激荡中,此方天地失了澄澈,却是越发地纯粹。

与咆哮的剑气相应和,更高处的苍穹之顶,有滚滚雷音垂流直下。

这雷并非是劫雷,其中含蕴之力,亦非是劫煞之力,而是吞吐光华,辟开此界污浊的玉清雷光。雷光所至,秽光云气如沸汤沃雪,瞬间开裂出一个难以弥补的大窟窿,虽然还有离化神光弥散其中,却也只是淡薄至无的一层。

垂流的劫煞气柱开始真正地晃动,似乎随时都要崩溃,这个时候,它已经快没用处了。

上界伟力,已经化形现世,行接引之实。

青吟却没有急着与此玉清雷光相接,她持剑在手,如雪锋刃横空,随皓腕转动,剑芒吞吐,布下一层又一层纯粹而直接的杀意屏降,像是铺天盖地的大网,用来捕捉虚空中那道凌厉的血光。

李珣在虚空中挪移,非是逃避,而是以驾波驭浪的手段,在剑气杀意交织的罗网中穿行。

斩空神剑的锋芒就在他身侧抹过,每一道剑光都含蕴着破形毁神的强压,只略微擦过,护体的燃血元息便是一波极大震荡,灼灼血焰也黯淡许多。

当此剑光密布在天空中,虚空似已变为万丈深海,巨大的压力齐齐作用之下,足以将任何人身化为肉齑。

即使以血影妖身之能,等破开这层罗网,也缩水了整整一圈,锐气更丧失殆尽,只有充斥胸腑的决然之气,驱动身体,扑击上前。

青吟小臂微微回撤,漫天剑光刹时凝止,剑光所辐射的强压却是以成百上千倍的幅度飙升,而在青吟的驱动下,这无俦强压巧妙分布在李珣周边,几乎就是捆着他,朝寒芒吞吐的剑尖上撞过去。

这一刻,李珣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而斩空神剑的威能则被收束得极深,与外间无俦强压结合在一起,像是暂时封上盖子的火山口,正有令人窒息的能量集聚在剑身上,跃跃欲动,就等在李珣撞上剑尖的刹那,一举爆发出来。

在此剑辟天地之中,只要有斩空神剑在手,便等于是处天外洞天,生死主宰、阴阳变化,无不由青吟操控,之前这般手段都是放在与劫煞对冲之上,便是与古音交手时,都舍而不用,此时她剑心决断,要斩杀魔降,便毫不犹豫,倾尽全力,务必要一击功成!

李珣挣扎一下,没能脱开束缚,不过,他的嘴巴还能张开一点点空隙,在唇齿开裂的刹那。一股精纯至极的生机以某种特殊的管迸透进来,贯穿全身,之前仿佛停滞的真息元气轰声爆燃,自丹田上涌,在胸口处稍一蕴酿,随即裂喉而出!

“音杀?”

念头在青吟脑中闪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估计错误。

尖啸声贯耳而入,没有任何杀伤,眼前虚空却忽地层次错乱,笔直的寒刃诡异地弯折,更远一些,李珣那团血光更是扭曲得不成样子。

按照眼前所见,本是十拿十稳的一剑,不知要偏到哪里去。

“原来是幻术……”

此时此刻,与目见耳闻相对应,周边元气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细微的偏移不能迷惑青吟太长时间,可是由此导致的后果,却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激烈。

斩空神剑所辟天地,尽得一个“纯”字,在此方天地之中,一切外物、杂气均都要给摧毁殆尽,先前玉散人傀儡的下场便是最好的注脚,至于李珣全凭了血影妖身的神异,才能在其中存活至今。

李珣眼光很准,看出此方天地的根基,全在斩空神剑之上,所以他出手便是要禁锢此剑,但因力量层次上的差距,一时奈何不得。

可世事就是这么奇怪,他存心发力,徒劳无功,可当他带着其它目的,通过某个管道,展现出“虚实化生”的至高幻术时,却是从另一个层面,撼动了剑辟天地的根脚。

幻术者,穷数达变,因形移易是也,浅陋的,不过就是个降眼法,惑人耳目而已。精深的,却能控制天地间种种元素,混淆变化,影响人身意念;更上一层,则足以天地之力作用于天地,化生万物,虚实相映,亦真亦幻,堪称“技近乎道”,为幻术之最上品。李珣所使出的幻术,就是这最高的层次。

当此幻术作用在青吟身上时,正代表着周边天地的某些元素受其驱动,发生了变化,放在局部,这类变化细微到了可忽略不计的程度,然而将其整合在一起,其影响范围,却是超越了剑辟天地这一角,还原到真正的寰宇虚空。

剑辟天地毕竟还不是真正的独立洞天。它挡不住天光透射,也挡不住音波传导……那些广袤天地间,无处不在,又让人习以为常的元素,它统统挡不住。

就是这些细微寻常的元索,在幻术的作用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层在剑辟天地外面,一层在李珣所能控制的方寸之间,两种同源而异的变化遥相呼应,像是清彻水面上,抛洒下来的尘土,让此方天地,真正失去了纯粹。

也许只是亿万分之一息的短暂时阏,剑辟天地首度脱离了青吟的控制,李珣就是借此机会,奇迹般地让过了斩空神剑的剑光屏阵,直抵青吟中宫。

青吟终究没有被迷惑,再次翻转手腕,斩空神剑的锋刃立起,笔直垂在青吟眉眼正中,恰好挡住李珣探出的手爪。

掌沿与神剑锌刃相触,剑气与血焰相抵,两人相隔不过半尺,身形却好似凝固了。

双方相距如此之近,青吟的目光却越过了李珣肩头,投向更远处的虚空角落:“夫唱妇随?”

李珣嘿嘿发笑,想说话,却根本挤不出力气。事实上,只是笑这么两声,血影妖身几乎就要被澎湃的剑压再度挤碎。

青吟远比他从容得多,将目光移回,停留在李珣眉眼之间:“只羡鸳鸯不羡仙……我也这么想过。”

肯吟似乎在感慨什么,可是几乎与之贴身相对的李珣却很清楚,这贱婢心防依然严密无缝,剑心也保持明彻剔透,这话更多的是一种嘲弄:“百幻蝶原本横行天下,逍遥自在,却被你扯到这浊流之内,为的则是那虚无缥缈的情爱,却是忘记了,那边那位,怎么会变成如今模样!”

毫无疑间,她指的是妖凤,李珣略微适应了强绝的剑压,总算能挤出几个字来,咧开嘴,从嘴中发出的却是冷冷的笑声:“你真恶毒……是了,还有你,对吧!”

此言一出,青吟也笑了起来,只是笑容模糊,辨不分明:“是啊!还有我。”

话落,剑气刹那间狂暴何止百倍!

锋利的剑气像是在一层薄纸间进出,每一次伸缩,都带出大片雾化的血液,溅射在天空下,而直抵心神的锋芒,更像是一把锯刀,在李珣灵魂上来回切割!

李珣厉啸一声,掌沿前送,合掌扣住斩空神剑的锋刃,彻骨的剑气瞬闽将他的手掌皮肉搅成一团血雾,然而他残余的肉掌依然凝实如故,正面抵住那无匹锋芒。

神剑发出冰冷的低鸣。剑上的神通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飓风般的剑气将李珣剔的几乎只剩下招架,然而,李珣的双手仍然死死扣住剑刃,身体更像是钉进了虚空,凝立不动。

斩空神剑不得寸进!

外间,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妖凤与古音这对死敌,不知何时已冲进秽光云气之中,化为赤、白两道火光,东荡西决,将千里血云扯得支离破碎。天芷上人驱动血影妖身,竟然跟不上二人的节奏,被越拉越远。

此时正值玉清雷光含而未吐之际,两道火光急遽转折,纠缠着向下,竟以那垂流的劫煞之柱为中心,绕行飞掠,激烈碰撞。

进发的热浪生就飓风,咆哮如雷,狂风横过天际,便如冷厉的长刀,劈碎一切阻碍,就算前面挡着的是劫煞雷火也照劈不误。

这真算得上是千刀万剐!

垂流数里的劫煞气柱只在瞬间便被如刀飓风撕成碎片,纵有离化神光接连扫射,却也看不出对那两逍火光有什么影响,只是在下方,青吟却不得不承受劫煞压力断绝的后果。

“哈……哈……”李珣的笑音走调得厉害,却挡不住要说话的冲动:“果然,是一个都不放过……古音也是个妙人儿!”

是的,劫煞已经完成了与剑气相激,破界引来玉清雷光的任务,功成身退可也,可有趣的是,青吟并没有即刻与玉清雷光接触,而是分心旁顾,要斩杀李珣这个魔障。

这个时候,垂流的劫煞可以说便是维持这短暂间隙的支柱,是青吟与玉清雷光之间的唯一缓冲,可眼下这个支柱被妖凤和古音连手粉碎!

李珣嘿嘿冷笑,青吟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之前一直被锁住的斩空神剑,却蓦地前推半分,僵持的局势轰声打破。

强压临身,李珣身外“砰”声溅起一圈血雾,锁剑的双手像豆腐一般开裂,剑气透过裂隙,半点几不漏地倾泄在他身上。

也许就在下一刻,李珣便要给打成粉碎,但是,他偏偏挣住了这口气,血影妖身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坚韧,在呼啸的剑气中,前面碎了,便有后面的血光挡上,纵是千疮百孔,也仍然维持着人身模样,双手仅存的两根拇指,仍然死死抵住斩空剑刃,虽在后挫,却没有崩溃。

青吟唇线下抿。

“下一刻”来临,出现的却不是李珣再一次粉身碎骨的情景,而是天上两道交缠的火光,几乎不分先后,撞击在剑辟天地的外层。

已经有混浊之相的独立天地不可避免地动荡起来,让天地中央角力的二人,都随着光线扭曲变形。

也在此刻,玉清雷光撕裂界障,真正现世。

那是一团纯净的光源,直视似不刺眼,可方一现形,夜空便亮如白昼,高空中一时间风消云散,秽光云气抵不住这上界清净纯粹的力量,无休止的向周边退却,就连着百万魔头、离化神光,也都随之而去,方圆百里之内,忽然就杂音消寂,只有虚空中妖凤、古音与剑辟天地的撞击激荡,轰传四方。

“叱!”

喝声骤起,近乎尖利的声调伴随着锵声剑鸣,穿透所有人的耳鼓。

音波起处,剑辟天地倏然破裂。一切阻力都凭空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狂潮怒浪般的剑气风潮。浪头前后相继,节节攀升,呼啸来去,碾碎周边一切,几乎就是天崩地裂的末日景象。

转眼间,前方燃烧的血光,还有火流呈般撞击下来的妖风和古音,都被剑气浪潮吞没。

天空忽然就暗了下去,众人尖顶上玉清雷光照射下来的光线似乎也被剑气吞噬,夜空被划分为明暗两层,上方荡漾着柔和的光波,下方则是无尽的黑暗。

但很快,代表着妖风和古音的火光便化为狰狞的火龙,昂首飞动,与剑气浪潮分庭抗礼。只是她二人与青吟的距离非但没有缩小,反而迅速拉大。

因为就在此刻,青吟松开了手,斩空神剑嗡声震鸣,先前处于仅是辅助的神剑真灵一举占据主导地位,发力的方向不再朝下,而是向上,截然相反的发力让李珣猝不及防,指头一菠,再锁不住剑身,只一闪,斩空神剑便在惊天长吟中加速至极限,飙射而上。

刺目的剑光在虚空拖拽出长长的芒尾,将先前剑气浪潮造成的黑暗剖分两半。

青吟没有御剑,而是神剑牵引着她,飞向距离上界最近的地方,在此过程中,她的身体分明在慢慢变淡。

移气换体,剑引雷音。

高空中,玉清雷光再度膨胀,来自下界的清净之力受气机牵引,与斩空神剑遥相呼应,一道纯净的光束投射下来,恰与神剑锋芒交融,刹那间,纯粹的光芒披靡四方,便是光焰灼灼的赤、白两条火龙,也为之失色。

相较于剑光、火龙,虚空中还有一点更微弱的光芒,在倔强地燃烧。

虽然微弱,毕竞还是存在着。

此时的李珣已经没有了实体,而是融成了一团血焰,却还是固执的选择了人身的形态,半凝固的血光被无俦剑气排开,又艰难的黏上去,试图扣住天芷与玉清雷光相接的神剑。

青吟眉头舒展,神色淡定,身形也越发淡去了,以至于周身真息流动,都隐约不见。

上界的清净之力通过玉清雷光再透过斩空神剑,传至青吟她身上,逐分逐毫的置换掉肉体凡胎,当这一过程结束,她便会在神剑的护持下,直飞上界,那时什么烦恼、魔障,都再无意义。

李珣的血影妖身随时都可能被除邪净秽的下界清净之力抹杀掉,那裉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较量,可他还在笑,内外的冲击使他的笑音扭曲且刺耳:“不是要斩了我吗?为什么不斩下来?分身乏术?力有不逑?这两日,你的手段不是使得很好么?对了!秦婉如那个汛牌,上面的写意山水看起来挺眼熟的,不知是谁的手笔?”

李珣话如连珠,青吟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予。

说话的时候,李珣也一直没有停止对青吟的攻击,可是索来凶戾霸道的燃血元息,此时却全无作用。

他与青吟之间好像隔了一层无形的罩子,罩子上铺开的,正是刚刚传导下来的玉清雷光,燃血元息轰上去,便像是将小小的火苗扔进了人海里,无声无息便熄灭掉了,二者根本就不属于一个层次,就像此时的李珣与青吟,已经处在截然不同的两个时空。

非但如此,在燃血元息攻击之时,玉清雷光并未斩空神剑的威能,凝练不动,却是积聚的越发浑厚,巍巍然如山高万仞,只需要一个契机,便能崩摧而下,将冒犯它神威的虫豸压成粉碎。

李珣并不因为身处危局就有所收敛,他依然催动燃血元息狂攻不休,同时眯起眼睛,举目望向高空,玉清雷光依然如大日行天,照彻四方,那纯净无瑕的光芒透入眼中,几乎要把人心的角落都照亮了似的。可是看得久,又觉得那光芒的核心处,有一团阴影慢慢晕染开来,渐渐深沉如墨,其后又似有无穷空虚之地,令人难测其深。

“倒与九幽之域仿佛。”李珣有多次与九幽之域连接的经历,一眼便看出其中的关键。

也在这时,他恍然而悟,阴阳相济,光暗相随,玉清雷光有接引之力,发无上大光明,而光芒至极处,阳极阴生便引出这幽暗之相,其中,想必就是上界的入口。

简单来说,青吟与斩空神剑飞击而上,便是要在沐浴过玉清雷光之后,强行冲入这阴影之中,与通玄界一割两断,成就无上仙业。

通玄界已有上万年的时闻没人使用“剑破虚空”的手段,强渡界降,青吟此举,实是开拓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界,更透露出一些天人感应的奇妙,李珣今日若能生还,日后修行所受裨益,实是无以伦比。

更重要的是,此时李珣看清了一件更现实的东西,所以他笑了起来。

李珣开始提速血色虹光在向上升,很快超过青吟的高度,青吟抬起头,静静打量正逐分上移的李珣,眼眸里仍不存在任何情绪,但这动作本身,就是她至深心绪的体现。

李珣仍在上升,周身血红光焰流动,却又像扣了一个无形的罩子,将焰芒压到薄薄一层。

这一刻,只有李珣自己知道,承受了怎样的压力,修士飞升,是天人感应的最高层次,飞升修士的气息与天道伟力彼此碰撞又水乳交融,在某个层次,这便是天人合一的大气魄,可以干扰,可以攻击,可以迫使其分离,却绝不容许蔑视和超越。

高居飞升修士之上,便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挑战,苍天岂能兼容?

但即便如此,李珣仍在上升,其位置越过青吟不过十尺,周边天地便凝固如金石,九天之上的宏大气魄也如斯响应,发出警告式的低吼,吼声与当前局势相合,便成为玉清雷光现世以来,最暴烈的轰鸣。

雷音直接在李珣头顶炸响,天威碾过,李珣元神最先感应,微微菠荡,连带着与之融为一体的肉身也为之颤抖。

恍惚间,李珣似乎又禁受了一记“销竹雷音”,只觉得不死不火的血魔法体忽然变得处处破绽,苍天回应的毁火之音便从中渗透进来,要让他的不火法体从内部崩解。

这不是雷劫,而是天意杀伐的浑然气魄,玉清笛光与斩空神剑的威能完美地化入其中,不是度劫,胜似度劫。不是飞升,难于飞升。其中危急险峻,无可估量。

然而,这又如何?

李珣嘿嘿冷笑,劫煞与他无关,天意他小在乎,他内心中,只有下方那渐渐虚淡的身影,他胸脸中暴戾烧灼的恨火,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像钻进了鼓风的炉子里,越烧越旺,又像是名匠手中神兵,在铁锤下铿锵作鸣,锋芒越出。

他还在上升,直至足以平视斩空神剑如雪般的剑刃,在这里,他瞧到玉清雷光与剑气交激,其无上威能,尽都集中在剑尖那细微的一点上,那里,虚空屏障已经薄如蝉翼,来自于两界不同构型的力量,就隔着这层薄膜,共振发声。

李珣眉目不动,干干脆脆一掌印去,燃血元息哧声燃烧,瞬间抽吸掉了方圆里许内所有的天地元气,甚至撼动了天意杀伐的庞然压力,挟此威势,重击在剑气与雷光的交汇点上。

斩空神剑再发清鸣。

沐浴着玉清雷光,又承受了李珣的重掌,斩空神剑正在发生不可测的变化。

只见无瑕净光之中,有剑芒吞吐如龙,四方元气劫煞如云雾蒸腾,环拢周边,随此间天心生化,虚实互见,玄妙万分。在这如虚似幻的情景下,有一道剑意藏蕴其中,此剑意有昂然飞动之势,却蓄势不发,只在剑身中轻吟低回,又有极重的威压,穿透而出。

一直贴在周边的李珣感受得最为清晰,那道剑意,已经不是神剑所应有的纯粹灵动,而是昂扬中见深沉,牵动气机时,又显圆融之态,与上界伟力遥相呼应。

但与之同时,剑身在摇摆,清鸣声里也首次出现了不和谐的变调。大概是因为此剑意似已超出了神剑本身的极限,有了上下之别,表现在外,便不能再齐鸣共振,又或者思路很快偏移,因为他隐然感觉到,这股剑意,似曾相识。

“呸!阴魂不散的玩意儿。”

也只有那位,才能够将自身的剑意气息深藏在斩空神剑之中,使之在破界飞升之际显化出来为青吟保驾护航。不过对李珣来说,这是意料中的事。并不怎么惊讶,他只是切齿而笑:“青吟!你逃不掉的!”

挟着灼灼恨火,李珣大有言出法随的姿态。他认定青吟逃脱不得,便是以坚定的心念,驱使气机,干扰已经自成一体的剑意雷光,如此勃然恶念,又有他超厚的修为打底,轰然焕发之时,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心流转以及浑然如一的魂魄,也要受其影响。

不久之前,李珣借水蝶兰之力发动的幻术,从最细微处着手,一举撼动了剑辟天地的根基,此时,他利用自已对“剑破虚空”的理解,以恶念污染天心,也是同样的道理。但就在此刻,他心头骤紧。因为便在天心微生变化之际,一直巍然不动的剑意雷光威能,忽然发动。

天塌了!

好像是擎天之柱突然倒塌,虽然眼前还是一片光明,但李珣心中却似有一片无边阴影迎头压下,山石崩摧不能形容其凶其险,江海倒流不能显示其宏其大,那根本就是天崩地陷的末日景象,生生打入他心底。

虽是身在虚空,李珣却觉得整个人都被砸进万丈深的地底,更像被天神巨掌一把拽住,从飞遁如电,一下子被禁锢得动弹不得,动静的强制转换,即使是血影妖身也有些承受不住,气血激荡之下,差点几又是法身崩解。

与之同时,他眼中一片昏黑,天地倾摧的昏暗风暴席卷过来,遮去最后一线光明。

“这才是青吟斩杀我的手段!”

这是李珣此时能够转动的唯一念头,自头顶倾泄而下的强压,不只是禁锢了他的法体,最要命的是,血影妖身状态下肉身与元神浑然如一,被此巍然巨力压制,便连神念都运转不灵。

先天元神受制,后天神识亦是浑沌不清,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头顶压下来的伟力,虽是庞大无边,却将每一分力鱼都被精微控制,每一点力量都是针对血影妖身而来。

一击之下,形神受制,欲脱不能,而在这巍然巨力之后,斩空神剑的冻然剑意,逐步显现,便像是断头台上的铡刀,扬起到最高处,铿然落下。

李珣疯狂咆哮,想要撼动身上压着的倒折夭柱,可一时间又哪能做到?相隔短短几刻钟之后,他再次感受到了那斩魂绝魄的锋芒,剑意雷光,虽是只分出丝缕,却是挟天之力,论神通威能怕还在之前青吟抽取禁法伟力的那一剑之上。

绝望吗?

无边黑暗降临,几乎就要淹没李珣最后一点灵明,然而便在此刻,这无边黑暗之中,骞地升起两轮太阳!

第六节 断绝

这两轮太阳不辨左右,无分上下。一者赤火烧灼,一者炽白光明,在此黑暗世界,肆无忌惮地挥洒着光和热,二者光辉又彼此交缠碰撞,每一次接触,都带出千条焰光芒尾,光辉灿烂。

然而在这两轮太阳之间,又有一根垂天之柱,耸立于天地之间,偶尔与烈阳碰撞,同样是光芒四射。却巍然不动。

激荡的热风吹过,李珣昏昏沉沉的神智却足猛地一清,天地倾狰一般的重压似乎也减弱了一些,至少留给他一个换气的机会。

他抬眼看过去,或许是直视强光的缘故,澎湃的热量从眼中抵落胸口,当此热量积聚至顶峰,他双目赤红,胸口一股暴烈之气,在压迫到极点之后,迸裂而出,化为一声雷霆咆哮,震荡天地。

正急降而下的剑意雷光猛然一滞,与之同时,虚空中“喀喇”一声响,巍然巨力布下的恐怖禁锢,裂开了一道缝隙。李珣眼皮动了动,外闻的天光再度传导进来,周身禁锢之力还在,但那天柱倒塌,虚空崩坏的绝望之境,再不复见。李珣尚未来得及缓口气,被他厌气杀意阻了一阻的剑意雷光,又嗡然而下,此时,李珣的血影妖身依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雷光击落,其中凛冽剑意未至,已是透肌刺骨,损伤元神。

“混帐!”

蓝光倏闪!

此时,雷光锋芒距离李珣不过三五分的距离,可蓝光闪处,便在这毫厘之间,展开一幅无边无际的画卷,画卷之中,有天空、有大地,有山川河流,有世间百态,其神意宛然如真。

由绝顶剑意催动的雷光,竟是一头栽进这画卷中,好像是一道电火烧起,在画卷上留下急遽扩大的火痕。转眼间内里天地成灰,那雷火也崩散开来。

冷哼声中,水蝶兰纤细的身形飘飞上来。刚刚正是她以无上幻术衍出乾坤世界,将剑意雷光阻了一阻,不过其威能之宏大,以水蝶兰此时的状态,也不能轻易消解,乾坤世界破碎之后,雷光溅射,化为数百星芒,一古脑几地喷洒在李珣身外血雾之上,滋滋之声不绝。

上界清净之气扑在血影妖身之上,对李珣来说,就像是普通人被泼了一身强酸,烧灼之苦、透骨之痛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吼骂之后,李珣却变得出奇地沉默,他只是怒睁双目,由那一片血红在其中晕染开来,血影妖身受制,由心底喷涌出来的澎湃杀意,却驱动血神子的奥妙手段,大口吞噬周边元气,巨大无形漩涡在虚空中生成,绞杀周边一切生机灵气,在巍然巨力的禁锏之内,摇荡挣扎,挤得虚空颤动,渐有崩裂之声。

挣扎中,他血眸翻抬,朝天上看,此时青吟已是撞开了两轮妖凤与古音的纠缠,速度越来越快,那飘飘欲飞的身形,也是越发空灵净澈,移气换体的功课已临近结束,破界飞升就在眼前。

妖风终于忍不住喝了一声:“青吟!”

两轮烈阳蓦然分开,不再纠缠,而是全力上冲,那点心思再不遮掩。

青吟却没有理会下方变化,音波发散的过程中,再次飞遁百丈之高,距离那极至光芒后的阴影。几乎就是触手可及,阴影之后,便是修士登天之门,是一切修行的彼岸。

剑破虚空,便在此刻!

便是青吟有万物不萦一心的修为,在此关键寸刻,明眸中也微见波荡。这是人心所不能避免的消长变化,大概要到真正迈入上界,才能使之完满无瑕。

但下一瞬间,她的瞳孔抹上了一层血色。

强大、剧烈且暴戾的杀意,从下方升腾起来。只一瞬间,无边血湖便漫卷天际,纵然是在玉清雷光、太阳真火等种种极大克制之力的压迫下,那凶戾污秽的血气依然冲天而起,硬是在这方天地间辟出自己的位置。

直到这时,撼人肺腑的隆隆爆音才轰传过来。

百里虚空,似乎猛地凹陷下去,更有一股绝大吸力,从虚空深处发出,落入滚滚血潮中,像张无形且坚韧的大网铺展开来罩在斩空剑芒之外。

虚虚重电摆荡,像是一条即将倾覆的小舟。透入脏腑的声音里,下方巍然巨力的禁锢被硬生生挣破,造成的影响传导而至,分明已经撼动了天意杀伐的气魄根基,玉清雷光的光波在荡漾,使得强光后的明影也有些摇摆。

突然扭曲的升天之路,让青吟不得不偏头,随后。她看到一对赤血妖异的眸子。李珣驾驭血潮,转眼与青吟平齐,他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用前所未有的肯定语调再次确认:“我说过,你逃不掉!”

音落,血潮暴涨,在天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里,硬生生托举着李珣,越过青吟,越过斩空神剑,且继续上升,直至玉清雷光源炙之下,已经快要完全开裂的界障之那里只有一线缝隙,缝隙中是冲突激荡的风暴。

来自不同世界的雄浑力呈便在这里剧烈碰掩,用其爆炸性的力晕撕开两界屏障,生就升仙之门,而李珣便挤入这缝隙中,所谓天意系伐的浑然气魄没能再阻止他,任他站立在玉清雷光之下,斩空剑锋之前,激突风暴之间。

他居高临下,俯视下来,仿佛已在那几等了很长时间,玉神雷光透过他的身体,将血影妖身照成半透明状,浓烈的光芒可以冲刷掉一切的杂质,却始终无法将近在朋近在咫尺的血色抹消干净。

前方是无下。剑意勃发,身后是下界伟力投注,血影妖身受到前后夹击,随时都可能崩溃掉,可凶戾暴烈之气,也硬生生截开二者浑然如一的状态。

下一刻,锋芒至,李珣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他咬住牙,伸出手臂,双手合击。

钢铁般的手掌拦住了剑刃。一往无前的剑势硬生生地被拦在胸前,庞大的冲击力贯胸而至,化利为钝,把他向后推去。或许他退上一步,迈入的便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可李珣咬牙睁目,巍然不动!

刺目的弧光在血色的掌指时跳闪,却又淹没在起伏波荡的血雾之中,燃血元息碾过雷光,但在触碰到斩空神剑剑芒之时,也无力向前推进,只有更深重的恶念透射进去,与更内层那股非同一般的剑意撞在一起,迸发超出人耳听觉范围的铿锵响鸣。

飞升之途受阻,青吟略微蹙眉,明眸中却无丝毫情绪,相比之下,李珣则面目扭曲,直若妖魔,气度相去何止天壤?

只是,这样的攀比毫无意义。

李珣是在复仇,那便不可能是温和安静又或是从容不迫的交涉。而必然是凶狠粗暴直至你死我活的拼杀。

这点最纯粹的意念充斥在李珣胸腔内,生就凶戾杀意,以之催动四肢百骸间的血坊魔气,轰声燃烧。

沙刚的声音,却像是地底岩浆的隆隆鸣响:“这条路,钟隐能过……”

不等他说完,青吟不再任由斩空神剑发挥,她素净的手指探出,轻握住斩空神剑的剑柄,刹那间,深蕴在剑身中的无上剑息,与她晶莹剔透的剑心碰撞,没有任何抵触,双方立时水乳交融,合而为一。

斩!

剑刃在辗动,幅度极其微小,而频率则无限提升,转眼间,高速振荡的剑刃便失去了同体的形态,化为一道光流,在李珣两手之间膨胀起来。

禁锢剑刃的血光瞬间蒸发殆尽,李珣两条手臂无声崩解,在玉清雷光照射下,血光如烟,转眼蒸腾殆尽。剑光长驱直入,直指李珣面门,将其未尽之言尽数斩断。

剑光临头,李珣眼眸中的火焰却没有丝奄黯淡,他依旧咧着嘴,直而剑气锋芒,在神剑锋刃将破脑而入时,他先向后仰,旋即腰腹发力,上身像是崩紧的弓弦,猛地反弹。

头锤!

高速振荡的剑刃抵在李珣的额头上,入骨半指,随即停滞。

停滞的,还有整个天空。

没有任何血迹,斩空神剑就停在李珣额头正中,空自鸣响,却再也无法深入,唯一能动的,只有那潜蕴其中的无上剑息,这股由钟隐注入其中的神通却是钳制不得,振鸣声中,昂然飞动,透额而入,贯脑而出!

“嗡!”

无里虚空深处,似乎有人发出狮子吼,撼人心魄,直挫本性真如。在此瞬间,穿透过去的无上剑意,已经脱出了神剑本身的制约,与李珣背后的玉清雷光和那恢宏浩荡的上界伟力融而为一,李珣眼眸血红,嘴巴开裂,激涌的情绪在喉头激荡,顶着无俦剑压,逐字逐句地挤出来:“你不能过!”

怒吼声中,血光喷薄而出,在虚空中重新凝就双臂,两只攥紧的拳头抹过头顶,带着轰轰的雷鸣正面相撞。

中央,是光可鉴人的斩空剑身。

“嗡”的一声长鸣,神剑如活物般颤动,不过两息,长鸣之声突然变调,继而荒腔走板。

这一夜,就是这把神剑,先后斩杀两大幽玄傀儡,几乎将李珣斩至形神俱灭,又力抗天地功煞,威风煞气一时无及。

然而此刻,在所有人凝滞的目光下,神剑就像一块易碎的琉璃,从与李珣拳头撞击的剑刃起,裂开一道缝隙,随即向剑身蔓延,眨眼间,裂隙横过剑身,鸣声中绝。

斩空神剑,折为两段!

“斩空神剑放在钟隐手上,它才是神剑……”李珣呵呵低笑,笑容却在脸上开裂。

神剑的锋芒终究不属寻常,之前他又被其中无上剑意贯脑而过,还能维持住法体不散,已是他的意志强韧过人。

但这都是小节,李珣的眼神透过碎裂的剑光,直刺在青吟面上,还没看清青吟的表情,天地间陡然大放光明,周边虚空,光浪如海,转眼将李珣和青吟淹没掉。

下方,妖凤和古音终于冲击而上,受神剑断折的气机牵引,赤、白两道火光声威大涨,烈焰灼灼,扩散十里。

也在这一刻,青吟松开手,任那半截神剑掉落,随即她并指为剑,不退反进,朝着当空砸下的火团直刺而上。

这一连串变化只在顷刻之阗,但落在李珣眼中,却有一种舒缓到极致的奇妙感觉,青吟的剑指凌厉非常,依稀仍有斩空神剑的绝世锋芒,可是李珣却知道,这剑指之前,有一道无形的漩涡,不住地消磨剑气杀意,并将青吟的身子不断吞噬。

李珣放声大笑,像一个血红的火团直撞下去。血焰舔舐着青吟护体剑气,滋滋作响,正如李珣所想,这一层护体剑气只支撑了片刻,便轰声破碎。

剑气正面刺在李珣胸口位置,对这空有其形的剑指,根本无法轰开血影妖身的防御,反被李珣轻松拨开且劈面抓住,裹带着血焰的手指弯曲,像一把铁勾,扣住了青吟的玉颈。

“蓬莱不可到,弱水一万里……钟隐为你留了渡海的宝筏,可眼下筏子碎了,你还渡什么?”

这时候,他看到了青吟的眼睛。

其实他什么都没看见,唯一入眼的,就是青吟眼眸里强烈的光芒。

李珣微怔,下一刻,他身后虚空迸裂。

已经略显沉寂的玉清雷光突然爆发,冲开了两界的藩篱,以决堤之势喷发出来,李珣来不及反应,血影妖身也挡不住后面强光的照射,大半边身子都被蒸发,然后才是千万个巨鼓齐鸣的雷音。

周边温度急速拔升,左边是古音的太阳真火,右边是妖凤的天界神炎,刺目的火光几乎不分先后,揎在喷发的玉清雷光侧翼,将雷光掩得如琉璃般碎裂开来。

冲击的热风刮过,李珣艰难地维持着法体的完整,仍扣着青吟的颈子,想要转身,却转不过来。

因为在他后面,除了玉清雷光,还有一层厚重的压力,像一只无形的手,同样扣住了他的后颈。

丝丝缕缕的剑气透入,并不强烈,却恰到好处封住了他周身窍穴,以此方式,锁住了血影妖身的一切变化。

现在他没有受到杀伤,可是当下一波杀伤来临,不能再聚散由心的血影妖身,不会比那脆薄的琉璃结实太多。

时间似乎凝固住了。

理智告诉李珣他身后没有人,可是在这漫天热风中,他似乎感觉到了某个熟悉的气息,那个家伙就在他身后,吐息的热气拂在颈上,渗进来,却是冰冷寒透。

他手上,青吟在挣扎,却不是要攻击,而像是溺水的人,伸出了求救的手,在更深的层次上,青吟周身气机在微微颤动,与背后那气息隐隐相通,慢慢地贯穿在一起。

“没了筏子。却可直接拉她上岸?”

李珣忽然明悟,那不是什么人,而是一只手。一只拯救行将灭顶的青吟的手。

就是这只手,在李珣控制住肯吟的同时,也扼住了他的咽喉,而且,就像是开一个玩笑,在没有对李珣造成任何损伤的前提下,恰到好处地封住他一切力量,不多一分,不减一毫!

唯一超出这标准的,是数十年前到现在,不!甚至是从千年之前,一直延续下来的压迫、恐惧以及深深的耻辱。

李珣莫名的想起了玉散人,这一刻,他忽然……

感同身受!

只可惜,这无法给他任何额外的力量。

血影妖身依旧僵硬,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吟脱出他的掌控,伸出手,越过他的肩膀,探向那只手,只将最后的耻辱丢给他,在他心中慢慢研磨,把每一分滋味几都磨出来,再压进心窍里去。

李珣遍体栗然,却有股火舌在舔甜心脏,之前,这把火几乎被要压火掉,但现在,每一分苦涩、恐惧和耻辱,都化为火焰的燃料,让它一点一点的烧起来,将毒焰的热力挥发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这才是动力,可是,仍然不够。

“必然还有余力的!”李珣的现智这么回应。

既然还能够思考,那就一定还有力气,不管它在哪里,一定有的、有的、有的、有的、有的、有的……

咆哮声惊天动地,可就是这样的强音,依旧遮挡不住李珣体内数十年桎梏分崩离析的细微声响。

灵犀决湮灭了、幽明鬼火湮灭了、驱尸傀儡术湮灭了……一切的一切,只要不属于血影妖身的法门,均在此刻彻底毁灭。

骨络通心之术能够使李珣轻松地转换身分,完美的在不同功法间切换,对以让他使出明心剑宗、幽魂噬影宗乃至血神子三家的不传之秘,近乎无所不能。

但在此刻。“无所不能”的手段,也并未给他带来任何力量,因为那是钟隐“赏赐”给他的东西,纵然有千般能力,在真正主子的手下,却没有任何意义。

那是能力,也是桎梏。

所以,李珣粉碎了它!

断绝所有回久的希望,让一切都朝着不可逆的方向流动,用纯粹取代万能,让束缚的桎梏,成为最后那点儿燃料。

枷锁粉碎,无论是肉体上又或心灵上。

灵光照彻虚空,刹那间,一切虚妄破灭。他身后虚空,不再有什么人,也不再是什么手,只有那来自于钟隐无上剑意催动的第二波冲击,击碎背心,打裂五脏六腑,再从前胸透出。

致命的一击!

李珣忽然发笑。

原来,这也不过是一张画皮,也只是一层自我心念的残影。

钟隐还在下?面,却隔了一层,或许同样是因为某个不可逆的原因,无法回头,所以,留在通么一界的,仍是飞升前留下的那些资本。

这就是无可替代的真实。

然后,心火催运。血影妖身没有变化,不论是被动又或主动,李珣确确实实摒弃了血影妖身的一切自我防御,将那仅存的一点儿元气,用于催动燃血元息的杀伤。

血焰燃起,旋又随着李珣心念的变化,凝成一股有如实质的光,血光凝实,这是“血劫蚀元神光”,但击发的法门,却是不同寻常。

青吟溺于水,钟隐探手施救,李珣便是横在他们之前的三万里弱水和漩流。

无声无息,血光暴涨,化为无边无际的漩流,将那无上剑意吞没进去。

剑意左冲右突,似乎随时都会冲出来,青吟还在挣扎,她的气息距离那道无上剑意只在毫厘之间,但此这毫厘,不啻于咫尺天涯。

“无根之木,无源之水……钟隐,你毕竟小觑了天下人!”

李珣还想笑,笑声刚漫过喉咙,细微的震荡便让已经濒临崩溃的躯体裂开了千百条细纹。

天界神炎与太阳真火绞在一起又轰然爆发,迸射的火光不会长眼,便像是翻卷的大潮,要将李珣催垮。

也在此时。一层蓝纱似的柔光铺展开来,在周围一绕,没受任何阻拦,便与血光融在一起,粘纯的生机透入,李珣内脏的伤势倒似在瞬间移出去,他终于笑出声来。

冲天的火焰里,玉清雷光消寂无踪,天地间陡然少了一股暗流,在奇妙的力量作用下,某个“吱吱咯咯”的声音从所有人心底升起来,似乎是一场幻觉,可人们都知道,升仙之门就此闭合。

李珣猛然回身,同时揪着青吟的脖子,将青吟硬抵向那片分隔两界的虚空。只是薄薄的一层,却已经足天壤之界、天人之隔。

这一刻,他分明感觉到,手中的女人在颤抖、战栗以至绝望。

这是他梦寐以求,却一直没有得到的奖赏,而如今,他得到了,那感觉……

绝妙!

所以,他凑在肯吟耳边,低声发笑:“你刚才说过,人力有时而穷。不过你我都要记得了,飞升之前……钟隐,也不是神仙!”稍稍静默,似乎有爆碎之音炸响,随即。尖锐的叫声撕裂了夜空,却永远无法打开那已经合拢的界障。

李珣还在说话,却已不是对着手里的女人,而是对着虚空之外,心灵之中,那对冷彻如冰的眸子:“开始……这只是个开始!你要记得了!”

天门合拢,砰然有声。

嘶叫声直坠而下,中途,肆无忌惮的狂笑声加入进来,但很快,虚空吸纳了。一切,所有声息与情绪,都渐渐淡去。

轰!

高空罡风之中,又一波冲掩爆发,炽热的强芒四面扩散,将夜色吹卷干净,新的情绪注入,依旧是生死,依旧是仇怨,但已与某些人无关!

第七节 因果

黯淡天光透入洞天,凉风吹来,高空的残余杀意也被吹散,只剩静谧的夜色缓缓流动。

水蝶兰挣了两下,才撑起身子。一旁,青吟蜷曲着身子,大概仍在噩梦里徘徊,转眼再看,却看到李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吃了一惊,探过身去,却见李珣睁着眼睛,直勾勾地春着天空,神思茫然,倒似没了魂魄。

见到李珣这模样,水蝶兰反倒微微而笑,她松了劲几,也不顾风仪,就那么盘膝坐在地上,下巴抵着膝头,学李珣发呆。

不过,才摆出这姿势,她皓腕一紧,却是李珣伸臂过来,抓住了她的手。水蝶兰又移过脸去,恰与李珣目光相对,四目交投,两人都是发笑。

稍借把力,李珣也坐起来,但紧接着,没有任何先兆,他忽然张臂,重重地将水蝶兰楼进怀里,水蝶兰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挣了两下,却使不出力气,只能由他去。

李珣抱得非常紧,以至于二人的体温和心跳、还有那些复杂到极致的情绪,统统地混杂在一起,难分彼此。

半响,李珣才在水蝶兰耳边闷闷地说话:“多谢。”

这是感谢,却绝不见外。事实上,除了这单纯的词汇,他实在无法用更确切的言语来报达水蝶兰的恩情。

在青吟最初那一剑挥下之时,外有无上禁法聚拢天地劫煞,斩绝生机,内有早年毒誓暗合冥冥天心勾杀元神,已是十死无生之局,他本是没机会活下来的。

他之所以还能在这里拥抱美人儿,除了意念顽强、妖凤借青鸾仙羽点醒之外,更多的倒是“同心结”发挥作用。

这个由水蝶兰种在他身上的誓蛊,将二人生机牵连在一起,当真是个死结,对向往自由自在的修士来说,是个极要命的锁链,说不定哪次便要死得不明不白,而今日,正是这条锁链,救了他的命。

斩空神剑的绝世锋芒,能一剑将李珣斩了,却还是斩不到数里外的水蝶兰,这对男女生机勾连,即是生机互通,离远了也许不成,对这数里距离,却足够水蝶兰将丝缕生机透过来,在剑锋之下,为李珣留了一线生机。

此后,也是水蝶兰,纵然是在种种困难之下,也始终维持着二人之间生机输送的通道,让李珣能够在极端被动的情况下,一次次地催发血影妖身,抵挡斩空神剑的绝世锋芒,直至完成那不可思议的大逆转。

不过,如此亲密的表示,毕竞不是李珣的风格,他很快就松开手,稍稍拉开距离,这时他却发现,水蝶兰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而是睁大眼睛看他,反把他吓了一跳。

“呃,还有点几事情没有解决。”说着,他有点几仓促地起身,却也没忘记把水蝶兰拉起来。

又一次肌肤相接,感觉相当奇妙,也非常诱人,李珣不是惺惺作态的人物,感觉良好,便不愿放手,倒是水蝶兰主动把手抽出来,又赠送一个白眼几:“我有点儿累了,要去休息。”

李珣当然知道她现在状态不佳,忙点头答应,又问有没有需要帮忙,态度十分殷勤,这时候水蝶兰例拿起架子,笑吟吟地拍去身上的泥土,显然满不在乎:“睡个长觉就行,哪有那么多事?”

两人共同努力下,之前那点几尴尬很快便消解干净,但新的情绪又在蕴酿之中,气氛还是相当古怪,末了还是水蝶兰推了他一把:“不是要去找人麻烦吗……别让她跑了。”

李珣咧嘴笑了起来:“跑掉又怎样?”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招呼一声后俯身挟起青吟,转身离开,走了两步,他心有所触,回过头去,却见水蝶兰仍旧站在原地盯着他看。那眼神,有种奇妙的力量,让李珣微愕。

见他回头,水蝶兰又笑起来,朝他挥了挥手,自顾自地转身,招着手儿,一步一摇地向另一个方向行去,悠闲放松的姿态,令人不由菀尔。

李珣好笑之余,又觉得莫名其妙,他挠挠头,终于还是转身,但在此刻,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从心底深处漫上来,像是涨落的潮水,卷走了心底某样东西。

空落落的感觉突如其来,很快便漫过李珣喉头,外化出来:“喂……”李珣本想再与水蝶兰交谈,可那回音却太过空旷,他猛地转身,视野之中,星月光芒的碎片点点落下,巨木的阴影被打穿了一个个孔隙,从中可以看到风的舞蹈,一切都是那么沉静,乃至死寂。

水蝶兰杳然无踪。

“哪儿呢?”李珣心脏跳得厉害,他提高声音,大声招呼。

这一次,音波直接被茂密的丛林吸收干净,连回声都懒得给予。

李珣怔了半晌,又深吸口气,一步步走到水蝶兰刚刚走过的路上,这里,依然没有响应,他按住胸口,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再次开口,声音又高了些,却是隐隐发颤,几不成声:“喂……”

呼声断绝,周边的丛林静得对怕,在其中生活的所有生灵,都屏息静气,没有任何声息。

李珣忽然发现,结识水蝶兰已久,他竞然没有一个可以真正用上的称呼。就像是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似有若无,平日还不觉得,但在此刻却是如此苍白无力。

最后的呼唤声在从林中散去了,李珣怔怔地站着,忽然就失去了方向。

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个时段,月沉星稀,这里是雾隐洞天地势最高的位置之山势突起,颇见险峻,顶崖边修了座八角亭,从亭里俯瞰下去,穿云透雾,隐可见得明湖曲径,碧水小轩,那里,便是洞天中枢所在。

李珣攀上了山顶,山上却已经有人了。

阴散人就站在亭边,把住了最佳的观景处,俯览胜景,竞还有置身世外的超然从容。

李珣也不管她,将手上青吟扔下,径自坐在亭中石凳上,道一声:“酒来!”

雾隐洞天内,有上几任主人存留下来的玉液仙酿,不知存放了几百几千年,堪称此界最顶尖儿的珍藏。

阴散人回头瞥他一眼,并不说话,身形隐去不久便提着一坛仙酿现身,只是没有拿其它酒具,人头大小的酒坛就摆在李珣服前,还开了封,香气清冽扑鼻。

李珣斜睨过去,虽然他轰破了骨络通心之术的桎梏,再也无法运用任何血神子之外的法能,驱尸傀儡术已经有等于无,便连幽一也已经灰飞烟灭,再无复生的可能,可是,阴散人仍然是不同的。

她早就可以驻世颜形,自给自足,驱尸傀儡术的失效,已经去除了她身上几乎所有的枷锁,此时说她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也未尝不可。

只可惜,还有唯一一条,也是最基木的锁链悬在李珣的一念之间。

那便是最基本的生或死选择权。

有这一条在,除非阴散人真的想死,否则她便没有必要在李珣面前掩饰什么,如果她真的想死,又何必出现在他眼前?

所以,在李珣眼中,阴散人还是透明的。

可是眼下,他本人心思在阴散人眼里,又何尝不是透明的?

他也不说话,只是抓起酒坛,倾倒下来,酒浆洒过头面,呛入喉中,冰冷之后,便是火辣辣的灼烧。

转眼。一坛仙酿便被倾倒干净,倒进喉咙的,却有十之八九都泼在身上。不过没关系,只要李珣觉得自己醉了便成。

醉了便要发酒疯,他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酒坛,忽地将其摔在地下,清脆的碎裂声中,他冷道:“婴宁何在?”

阴散人缓声回应:“不知所踪。”

李珣哈地一声笑起来,这答案既在他意料之中,又超出常情之外:“逃了?”

阴散人不言不语,李珣还在笑:“为什么要逃呢?”

说着废话,李珣忽然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仙酿的酒劲儿冲了上来,他真的有点醉了。

他盯着阴散人,忽然真的想笑,那个失去父母,本人也险些做了他人丹药的小可怜,那个一直用崇拜的目光注视他,亲亲热热叫师父的小姑娘,就这么跑掉了?

那块玉牌。就是秦婉如送给婴宁的那块玉牌,在最关键的时刻代替阴散人飞出来,随即在斩空?剑前化为齑粉,如果当时飞出的是阴放人……可能。至少是可能,李珣也不会被一剑断头,几乎身灭魂消。

事实下如果不是水蝶兰,不是同心结,那时的阴散人,已经是他最后一线生机所在,而这点儿生机,就被一块玉牌轻松地抹消掉了。

当时,玉牌无疑是在婴宁手里。

在之前某种特殊的情境下,李珣已经将其中脉络梳理清楚。他知道,秦婉如送给婴宁的那块玉牌,应该是青吟或是钟隐的手笔,那里面确确实实有他们的味道,这世上也只有这二人,才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

这也没什么,李珣早被他们算计得麻木了,对是,他决没有想到秦婉如和婴宁,也加入到这个计划中来。

这算是背叛吗?

大概这就是李珣唯一想不明白的关节了,他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可是,醉醺醺的他却又不想动脑子,只是发着莫名其妙的感慨。

真像啊!像少年时的自己,也是戴着一副面具,扮着弱者的角色,实际却像毒蛇那样潜伏在阴影里,窥准时机,突然亮出毒牙,一击致命,唯一的差别,只是运道而已!

李珣应该愤怒的,只是,若他当时死去,便失去了愤怒的资格,而如今生死转换,他又没了愤怒的心情。

他扭头去看阴散人,这位生死不由已的傀儡,还在崖边凝望,虽未主动去检查,却也能感觉到女修脑中的复杂情绪。

如果……如果他死了,在灵识寂灭之前,是否也会像阴散人看他那样,来看待那个小姑娘呢?

这么想着,李珣又笑,他拍拍自己的大腿,示意美人儿坐上来,他没有强制,阴散人也很顺从,两人就这么坐在一起,由李珣轻声说话:“刚刚,我差点儿没了命,这就等于你差点儿没了命,也就是说,你我的徒儿险些便要了咱们的命,大家也算是同病相怜……”

这应该是个笑话,只是阴放人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回应。

李珣也不管她,自顾自地扳指头,看似条理分明,实则思绪所至,信口开河:“去年,我救下婴宁,发端,我那师姐对你说的什么‘如意玉婴’,如今看来很有问题。当年在嵩京,秦婉如本来该死的,却没有死,有问题!”

“也是在嵩京,你变成傀儡之前,突然助我一臂之力,灭杀了血散人,现在看来,也有问题。”

“还有,剃刀峰下,你那亲妹子的死法也是古怪得很。当然,还有你几处记忆受损,眼下看来,更是大大地有问题……是了,本来没问题的,出了事,自然也就是问题了!”

说着,他放声大笑,却不冉细想下去,因为他真的不在乎:“天高地远,在三界之间,若是有心躲藏,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钟隐那家伙,在其有生之年,又真正斩杀了几个敌人?所以,不急,不急……我倒觉得,那两对人儿以后必然会与我牵扯不断,现在又何必去费那番心思?”

他忽地绷住脸,斜睨阴散人,转眼又笑出来,伸手抚着美人玉颊,他把脸凑过去,使肌肤相亲,下巴抵着女修香肩,耳娱厮磨,亲密非常:“肯定会牵扯上的,过两天,我便去火了明阳宗,男的全杀光,女的便用来练师叔你教我的六御阳阴变,等遇到师姐和我那徒儿,便来比一比,谁的更正宗,好不好?对了……说起来,你专门为我调教的好徒儿,我还没吃到嘴里,可惜得很!”

说着可惜,他却极是开心,又保持着耳语的姿态,死死压住笑音,听来尖细妖异,直若疯癫。正笑着,他又站起来,阴散人先一步闪开,看着他踉跄迈出两步,扶着亭柱,手伸出来,指着崖下小湖。

湖水中央,便是中枢小轩所在,轩中还躺着赤身裸体的林无忧。

“那也是个可人儿,当然,她娘亲也是!现在,总算不用再碍着谁的面子了……记着了,若是栖霞过来要人,不脱光衣服,莫让她进来!”

气势如虹地一挥手,却险些把自己带倒,李珣顺势转了个半个身,又看向阴散人,这时,他忽然发现,阴散人的眼神很有问题。

“你看我做什么?”

李珣直勾勾地盯过去,明败人没有与他对视,默默移开视线,她越是这样,李珣心里越是着恼,他大步迈过去,伸手揪住女修的衣襟:“阴重华,明师叔,你不会把‘师叔’的称呼当真了吧?你那是什么眼神,嗯?”

“看疯子的眼神,嗯。”

针锋相对的回应,惹来的便是一记重拳,阴散人没有抵挡,被一拳轰倒在地,李珣随即扑了上去,两个巴掌之后,还不解气,又撕扯她的衣裳,可弄了半晌,他忽又没了兴致,就那么倒伏在软玉温香之中,发着呆,慢慢地睡了过去。

清醒的寸候,他不愿思考,但在梦里,他却止不住思绪的流动。

他梦到了被斩空神剑劈碎后,透入的精纯生机;他梦到了剑意雷光倾倒时,铺开的梦幻天地;当然,他也梦到了血影妖身即将崩溃之际,突然移去的致死电光。

类似的场景组成一个单调的圆,循环往复,无休无止。又像是不断堆积的巨岩山石,一层层地垒砌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个梦不好……

缥缈的念头闪过,梦里场景忽然有人笑语:“……有一点不明白,你逆使化蝶归梦法……百幻蝶法体,而这蝴蝶逆态,逆成什么?”

“茧啊,取混沌未明之态,孕育万物之姿,有什么不对?”

“再向前推,茧前面呢?”

“前面……”

前面?

李珣忽然惊醒,脸上湿漉漉的,颇有些难受,他抹了把脸,却发现梦里的问题被带出来,且得到了解答:“茧的前面,当然是……那个东西!”

他伸手盖住额头,喉咙里呛了两下,却不知足什么声音发出来,而且,他想笑,臂弯的阴影根本挡不住嘴角的笑纹:“那个东西!”

如果真是那个东西,那么,他就明白了水蝶兰避而不见的理由,是的,那娘们儿有充分的理由……现在,他应该没有作梦,对却像深坠在不见底的梦里,如果这只是梦神的捉弄,就让他水远都别醒来吧!

睡吧!再睡一会儿。

这一睡不知多久,眼前忽地一片金红,随即一波连荡传导过来,将李珣从梦中惊醒。

柔纱似的梦被撕破,带着满心的不悦,他有些迷糊地睁开眼,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看八角亭外的天空,一轮朝阳正在升起,红彤彤的太阳周边,还披着一圈夺目的光环。

但是,像李珣这样修为的,却能看出更多的东西:“那不是太阳吧!”

旁边,阴散人轻声道:“大约又是一波身劫。”

“身劫?”

李珣眯起眼睹,看着太阳外的光环,这时候,光环在慢慢内缩,而其最核心处,却有一道炽烈的光芒反涨出来。

从李珣这边的角度看,那像是从太阳中心投射出来的一道光束,初时只有小指粗细,但当其延伸出光环的范围,与外界稍一接触。难以想象的高温便点燃了周边的空气,掀起无边火海。

闷雷般的音波穿透了雾隐洞天的屏障,与之同时,那道已膨胀至极限的光柱,仿佛韦陀巨杵,重重轰上了东南林海的天空。

李珣清楚地听到了那声琉璃破碎般的鸣响,整个空间在瞬间塌陷,陡现的黑暗似乎要把所有人的灵魂吞没进去。但很快,灰白的火光便填满了那个空洞,然后才是喷发的冲击波,可以看见的巨大波纹以“巨杵”的撞击点为中心,疯狂扩散。

这一击已经超出了雾隐洞天的承受极限,爆鸣声中,冲击波席卷洞天内外,李珣栖身的八角亭都在摇晃,其上的琉璃瓦更是被掀掉大半,似乎随时都能崩塌。

亭中的人却都没有动弹,李珣甚至闭上了眼睛。

功煞的威力只是表象,真正令人震撼的讯息,则被是隐藏在这惊天动地的冲击下,随此热风,转眼消逝。

一击之后,令人恐怖的劫煞迅速退去。

雾隐洞天在呻吟声中重新与外界隔离,可就在这段空隙内,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从这天地间抹去了。

是个值得纪念的时刻,也仅此而已。

李珣静默片刻,摸到旁边一块酒坛碎片。里面还有一点几仙酿余沥,他拿起来,旋又抛出亭外。

“呜呼,尚飨!”

碎片摔落崖下,连声音都没传上来,洒落的晶莹液滴则在阳光下闪摆五彩,像是千百道彩虹,乍现乍灭。

“一了百了……不过,记得她说过,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这不还是看到了吗?女人的话,果然是不能信的!”

哈哈两声,他伸臂盖住眼睛,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第八节 终章

已是隆冬时节,山中清冷,百木凋零,为连霞山涂抹上一层蓝灰外皮,较之其余三季时光,未免逊色太多。

还好,群峰崖谷之间,偶尔闪动的灼灼剑光,为此单调的背景,凭添几分颜色。

天光渐暗,山上诸修士陆续开始晚课,偶尔几个巡山修士飞过,在莽莽群山中,也不过是浮光掠影,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一宗门声势如日中天,有什么邪魔外道,敢到这里捋虎须?

斜阳渐落山后,山峰的阴影投射,掩住通往止观峰顶的山路,这条由青石铺就的整齐台阶平日也没几个人走动,此时更是冷清,只有一个身披青衫的人影,一阶一阶地走上来,不紧不慢,似乎并不在乎越发浓重的黑暗。

寒风纵贯山逍,卷动薄衫,依稀有些凉意。李珣仰起头,看着染成粉色的天空,眉头稍紧又舒:“今年的雪来得好晚!”

只感叹了这么一句,他又缓步登山。

慢慢的,天空中的粉色褪去,又换了一层苍灰颜色,倒像是下面山脉的投影。最终,高高的山壁遮去最后一线天光,天空与山脉同时沉入静谧的黑睹中去。

止观峰高拔万仞。一步步走上去,总要费番工夫,当李珣踏上止观峰顶的时候,已是仲夜时分,天上星汉灿烂、遍洒清辉。

屋宇檐角之下,偶尔走过的修士,也大都意态闲散,对山道口的人影没有半分察觉。

李珣微仰起脸,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山风,止观峰顶的元气流动立时映在心中,有如指掌观纹,清晰生动。

他微微一笑,身形不停,依着旧时记忆,缓步折向西边。

走了几里路,李珣便感觉着周边草木凌乱,幽寂异常。此地本就偏僻,再无修剪整理,与荒地无二,就着星光,对面看到一座木制小楼的轮廓,上面灯火俱无,黑沉沉的像一只随时都会倾颓的巨兽,掩映在丛丛树影之间。

小楼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居住了,山上的修士们没有将其毁去,却也刻意把它闲置下来。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小楼便会腐朽倒塌。把它以及它所携带的历史陈迹,永远湮火在荒芜草木之间。

轻轻推开屋门,山风顺着间隙卷进去,又反激出来,携出的气味儿倒是出人意料的清新。当然,李珣不认为有谁会经常前来打扫,这应该是楼里收藏的辟尘宝珠的功效。李珣迈步进屋,目光扫过,堂屋内的摆设没有任何变化,他凭着记忆,在墙上寻到一处壁台,取下蒙在上面的布罩,明珠的光芒立时满照室内。他将夜明珠取下来,手指微拢,珠光便如斯响应,映照周边数尺,余光一丝都透不出去。

凭着这点几光亮,他幽魂般移到楼上,又飘到楼下,在各个房间游动,几个来回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思维在一去不回头的时光长河中停滞下来,牵着身体,似乎再迈一步,便会撞进久远的记忆中去。

恍恍惚惚中,他再度走到书房里,这里摆放着上任主人搜集的大部分珍玩,在架上琳琅满目的宝物之前,偏有几块粗陋的石扳摞在一起,堆在书案下方。

李珣走过去,弯腰在上面敲了一敲,这一摞坐忘峰上的石板发出洁脆的声响,上面刻划的纹路越见清晰。而音波颤动间,满室金玉俗物也突地生动起来。

微风从门缝间穿入,掀动书案上已经有些泛黄的纸张,纸张上的墨迹禁受住了时光的冲刷,依然整齐排列,清晰可辨。

禁法秘要直指!

李珣目光移过去,继而微笑,他走上前,就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后面。拿起这些似曾相识的手稿,一一翻动,逐字逐句地品味。

轻微的纸张摩擦声中,时光长河终于轰然倒流。

当年的骄做锐气、曾经的心思转折、还有灵光四射偏又屡失圆融的思路构架,均在纸面上展露出来,没有一丝遮掩,那错杂的心绪流动,正跨越漫长的时光距离,像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注入他苍茫雄浑的心境中去。

依稀当年,执笔灯下,以为绝大著述,由此而始……

珠光温润,将他的影子轻轻投放在纸张桌面之间,光影交错,恍惚迷离。不知不觉,他已读到最后一字,而那久远心绪挟满篇未尽之意,正如奔放山洪,倾泄而下。

他无意间探出那管软毫小笔,正在他触手可及之处。

“若以阴阳动静之机,发诸……”

手中感觉忽地一停,他心中所思蓦然断绝,愕然抬头却见得软毫小笔正抵在砚池中,笔尖僵硬如石块一般,和干干净净的砚池相抵,那还能醮取墨汁?

他眉头皱起,开口唤道:“且去……”

话音倏然中绝,却仍有余音袅袅,环绕案边,怔了半晌,他微微扭头,珠光映照之下,书案边那索手研墨,广袖盈香的身姿已再不复见。

瞬时间,天地间最不可违逆的伟力击碎了那小小禁锢,在隆隆声中,恢复到一如既往的轨道中来。

笔尖在砚池中停顿片刻,李珣还是微笑起来,心念一动,屋后接引的山泉水被他摄取些许,凭空移至,在书案上方化成一团水雾,轻轻一抹,砚台中,残留的墨条便化成一汪墨汁,软亳小笔也恢复了柔韧,便连桌上的纸张,泛黄颜色都褪去不少。

将夜明珠放在烛台上,依旧收拢光芒,他扯起袖子,寻了空白的纸张铺开,执笔醮墨,只在虚空中稍顿,便笔下顿挫,依然是一手工整的小楷,慢慢地铺陈开去。

透过半开的窗棂,天际颜白了又黑,黑了又白,恍惚不知多少日夜。

又一日晚间,屋外朔风劲吹,渐渐的,簌簌之声不绝于耳,李珣停住笔,透过窗隙,看到屋外细细白粉飘下,不一刻,便下得大了。

落雪声中,窗棂似是被风吹动,吱呀一声响。李珣一时间若有所思,可最终还是笑了笑,继续低头书写。

山中初雪,自夜间起,竟止歇不住,扬扬洒洒,至清晨,风中犹卷鹅毛。童儿开了门,但见树吐琼枝,遍山玉罩,天地间茫茫然如素纱轻翔,难见际涯,他忍不住低低欢呼一声,门也不关,抢出屋外。

伴着脚下吱吱呀呀的雪响,他一路奔到高处崖边,就此犹嫌不足,干脆跳到后面苍松之上,举目远眺。

往日瑰丽多姿的连霞诸峰,此时尽都隐没在雪雾云气之中,就是高拔入云的坐忘峰也只看到轮廊,至什么止观峰、笔架岭、观天峰,更是只余下一片灰蒙萦的影子,当真是云聚如山,连山如海,雄奇莫测。

童儿见此胜景,发了会儿呆,虽未必有什么感慨,却也觉得自家窜下,跳下的,太轻佻了些。

扭头窥得左右无人,童儿忙又跳下树去,在悬崖边略正衣襟,迎着呼啸的风雪,昂首挺胸,大有睥睨众生之态。

站了小会儿,他仍觉不足,脑子里寻思着诸位师长的仪态,两手不自觉背在身后,摇头晃脑,走了两步,自觉仪态风度俱佳,嘿嘿一笑,随即咳了两声,慢条斯现地吟诵道:“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改尽……”

“尽”字拉了个长音,正酝酿气氛的寸候,后脑勺上忽着了。记重的,下面的“江山旧”立时被拍了进去,他哎呀一声,瞪着眼睛回头,但紧接着便傻在那里。

在他身后,一位星冠羽士微笑站着,此时是大雪天,他周身竟不沾一丝雪粉,面目倒是平凡,可就这么平平常常地站着,便自一番清逸洒脱的风度。更重要的是……

童儿是认得他的!

“灵、灵机仙师?”

灵机轻拈颔下短须,笑吟吟地道:“小小年纪便大放厥词,日后可怎么得了。”

童儿傻了半天,这才真正反应过来,眼前站着的,是何等人物。一时激动得脸色通红,行礼的时候身子都是俚的。憋了半天,才记得回话:“是,仙师说的是,弟子……”

灵机哈哈一笑,挥挥手,不让他再难过下去,随后竟也学他一般,负手上前,站在悬崖边上,眺望满山雪浪,只是同样的动作,由灵机做来,举手投足均是自在从容,可比童儿强得太多。

童儿垂手侍立一旁,心中犹自激荡未平,他虽上山未久,却没少听说眼前这位仙师的赫赫威名,他只是一个“开山”中的小辈,距离“启元堂”还有一段时日,可今日有幸得见仙师,指不定……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脸上也遮掩不住,灵机看得清楚明白,却只是一笑,漫声道:“这词句是极好的,对这江山,这天下,还是不变的好,你说呢?”

童儿对此似明非明,只能猛点头,表示受教。

灵机也只是说说而己,见他憨态,心境倒为之一开,当下便想着考较这童儿的心智根骨,若合缘法,再收个弟子也无妨。

转过头来,灵机正要开口,身后虚空却忽地一亮。他猛回头,便在脖颈扭动的同时,雄浑震音自遥远天际碾转过来,倏乎间便扫过连霞诸峄。

“打雷了?”

童儿茫然抬头然后便是口眼俱张,呆立当场。

这一刻,他见到了今生最不可思议的景象,便是在他日后漫长的岁月里,游荡天下,识见广博,也从未有任何景致堪与此刻比拟!

在茫茫雪雾中,有一道紫黑长线,自西北方目不可及的远处,纵贯天际,转眼撕开雪云阴霾,延伸到东南天际。“长线”切分天空,像一道深深的伤痕,还有一波颜色稍淡的光晕,如血流般蔓延开来。

童儿心中惊悸,本能地去扯身边长辈的衣襟:“仙师,这是……”

后面说了什么,连他自己都听不清。“喀喇喇”的大气爆鸣声中,千百万条惊雷电火从“长线”中进发出来,刹那间将整片天空撕成粉碎,灰白色的云层转眼便如波墨一般,眼前一片昏黑!

下一刻,紫电雷火再度迸发!

刺目的电光齐齐闪耀,雷声紧随其后,山谷亦与之相和,那一瞬间,也不知有几万记雷声堆积起来,连得连霞七十二峰瑟瑟发抖,尤其是高接天庭的坐忘峰,更好似随时都会倾倒崩塌一般。

童儿心神摇动,脚下更站立不住,只知道死揪着灵机的袍袂,放声尖叫。叫声未停,耳边又是“喀嚓”一声响,身后火光明灭,刚刚他还爬过的大树已被电光劈成两段,熊熊燃烧。

电光闪动间,灵机面沉似水,伸臂护着童儿,任惊雷狂电倾泄而下,临崖而立的身躯仍巍然不动,自有精纯剑气,护持周身。

静立数息,待灵台转清,他仰面向天,瞳孔中金光流转,却是以“流火赤金瞳”的法门,体察天地异动的源头。

与此同时,整个通玄界,不知有多少修士如灵机一般,将目光投向天际。

也在此刻。李珣笔锋顿挫,收笔做结。他似乎不知道外面天地的异变,只是轻轻吹干墨迹,又引来山泉水,洗净砚池并软毫上的余墨,将余水吸干,悬在笔架之他不紧不慢地做来,屋外撼天动地的雷暴空自霹得窗棂哗哗抖动,也不能影响他分毫。

等到这些步骤做完,他又认真地整理几天来的成果,将数百张手稿依序排列,修订整齐,最后才用镇纸压着,摆放在书案之上。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可以长出口气,靠在椅背上,伸个懒腰。窗外的雷声这才真正清晰起来,他转脸望向窗外,恰逢电光闪过,屋外大树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妖异而狰狞。

他目视这摇动的树影,忽尔微笑起来:“窗前立雪,佳人梦来,明玑仙师这份儿情意,我是生受了。”

对他轻浮的态度,窗外的响应也是淡淡的:“死到临头,犹不悔悟。”

话落,窗户洞天,呼啸的劲风挟着雪花扑入室内,却在窗后半尺处,风消雪化,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李珣哈哈一笑,就这么走到窗前,千年时光,无损于明玑的清丽,只让她浑身气韵越显得泊然悠远,只有那犀利明透的眸子,依稀见得当年的神彩飞扬,李珣深深地凝注片刻,方笑道:“区区劫雷,尚不放在我眼里,倒是明玑师叔的关切之心,让我惊喜莫名。”

明玑眼神比之前凌厉十分,却半点儿无法撼动屋内男子的渊深心境,李珣消去了话里的轻浮味儿,轻声道:“这些年来,大伙该飞升的飞升、该解脱的解脱、该过活的过活,总算都有了去处,只有师叔您,由于我的缘故,耽搁了师叔的大道仙途,某甚是惭愧,只不过,某这条命,贼老天取不得,天底下的人物更不必说……借光!”

霎时间,虚空移换,李珣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竞在明玑眼前,越窗而出,落到了明玑身后,末了,灿然一笑:“当年从这里出去,是师叔邀我斗剑,今日某家不才,请师叔看我破劫!”

“劫”字方出,九天之上,七八个功雷连爆,赤紫雷光,如裂天之剑,劈落下来。

连薛七十二峰发出低沉的呻吟,似乎要在雷火长索的鞭挞下倾倒,然而,这灼灼雷火,却在暴起的血色虹光之前,黯然失色。

从止观峰顶升起的虹光,披放近十丈,长及百里,便如在天地之间搭建起的虹桥,血色吞吐,光影挪幻,任它千般雷火倾泄,也不减其傲岸之姿。

“灵机仙师,那个、那个……”

有幸看到这神奇一幕的童儿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猛拽灵机的下摆,同时努力伸手,指向天空。

只可惜,他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墨染似的天空中,万雷迸发,轰鸣之声,几乎要碾碎周边的一切,童儿那尖细的嗓身,才一出口,便支离破碎,不成样子。

当然,灵机比童儿更清楚发生了什么,他盯着在高空腾挪移换的虹光,良久,竟为之一笑:“日后,你一定要好好修行。”

他的话语穿过滚滚雷音,在童儿耳中清晰呈现:“等你的修为真的到了可以‘改进江山旧’的地步,便可去会一会天空中的此人,记着了,这虹光便是血神人法,而驾驭此光的,便是通玄第一魔头……”

“九劫血魔!”

童儿先一步叫了出来,心里的兴奋尽都化为冰冷的寒气,塞满胸臆。

这便是纵横天下三千年,九渡天劫身不损,号称驻世天魔的那位大宗师吗?

会一会他?

童儿张口结舌,再说不出话来。

“已经是第十次了……”

灵机仰望昼夜不分的天空,映在他瞳孔中的,便足那凄厉血光,化万里长虹,跃空而去的刹那。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魔头,在具备白日飞升的资格后,依然肆无忌惮横行天下三千年,以无上魔功强驻此界,偏又受九重身劫而不殒,直视道法天刑如无物。

老天爷失去了耐心,不再期待五百年后那一一轮四九重功,而就在这朔风刺骨、茫茫雪降的冬日,将九天劫煞倾泄而下,撕裂了整个通玄界。

北起夜摩天,南至东南林海,这一条长及千万里的大斜线中,罡风狂舞、地煞翻滚,承接为雷、交错成风,风雷激荡之下,千亿雷连,密如急雨,牵动冥冥中天地杀伐之意,尽集于那跨空飞遁的血虹之上。

虹光所至之地,几乎所有真人境界以上的修士都要惕厉自捭,埋身在禁地深处,藏匿气息,以免受到池鱼之殃。即便如此,仍有不可计数的修士受余连波及,千年修为。一朝尽丧。

无数修士都在地底下咬牙切齿:这魔头,该杀的杀了、该灭的灭了、该玩的玩了,干嘛还恋栈不去,难道非要把这通玄界弄个底朝天才罢休么?

老天爷似乎真的感觉到人们的怨念,一场纵贯千万里的杀伐雷暴,持续了整整三日方休。

在雷光最终消敛的东南林海附近,有很多人都看到了,代表着九劫血魔的血色长虹,在千亿雷神重击下,蒸发殆尽,连渣滓都没剩下来。

有些人欢呼雀跃,但更多的人还是冷笑。

第几回了?烦不烦?

雨过天晴,云破日出。

雷雨过后。东南林海的雾气似乎给打消不少,显出十年难得一见晴朗天气,不过草叶花瓣上仍残余着盈盈水珠,湿润的气息弥漫整个森林。

在某个宽敞的林间空地。一处不引人注目的花叶间,美丽的幼蝶努力掮动着翅膀,前夜的急雨给这小东西带来一点儿麻烦,不过没关系,它已经从那丑陋的茧蛹中挣脱出来。正让血液流动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以期飞上那纯净的天空。

阳光穿透稀疏的枝叶,透射进来,这是生机盎然的时刻。

终厂,翩动着翅膀,幼蝶慢悠悠地飞起,用一种全新的姿态,投入天地间。

它在林木花草中穿行,优雅而闲逸,同时它又是骄傲的,不屑于寻常的晨露花蜜,在绕行了数圈之后,终于落下来,寻找到能够吸引它的食物。

那是一滴红玉般的血珠。

血珠从苍白的指节上沁出来,拥有着妖异的魅惑,幼蝶被它吸引了,就停落在那根手指上面,微微俯身,薄翅轻巧地煽动,带起一层蓝莹莹的光纱。

手指动了动,幼蝶停止了吮吸,却没飞离这与众不同的支撑点。

暧风拂过,幼蝶没有发现任何危机,继续之前的吮吸,让那滴血珠,融入自己的身体。

手指又动了下,这次,是整条手臂抬了起来,举过尖顶。

幼蝶将那滴血液吮吸干净,又轻巧地飞起来,绕着举起的手臂,舞蹈飞翔。

阳光洒下,与周边幽蓝光纱交相辉映,那美丽,胜过远方天际,渐显的彩虹。

虹者,登仙桥也。

草丛中的男于眯起眼睛,看着蝶舞虹桥的美景,微微而笑:“我说过,只是开始,仅仅是开始!”虽然迟到了三千年……上面的,准备好了么?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