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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仙途 共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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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故人往事

  • 书名:幽冥仙途
  • 作者:减肥专家
  • 本章字数:6.7 万
  • 更新时间:2024-06-20 14:36:04

第一节 承诺

李珣停在曲径通幽的入口正上方,到目前为止,这里还只是一片林木出奇茂盛的山地,暂时没有人察觉到,地下数里处,那个巨大的空间裂隙。

青帝遗老离开了,携着他广及千里的庞大躯干,无声无息地远离这里。

没有炫目的声光效果,正如他之前在这里数万年的生活一样,低调且安静。旁观者只有三五个人,包括此地的李珣,水蝶兰和天芷,还有更远处,某两个持续保持关注的家伙。

“鲲鹏真小家子气!”

李珣早知道那边两人的身份,也就更看不惯这行径,不过,他更好奇那两位之间的关系。

鲲鹏老妖在妖魔与人类修士的问题上,无疑非常偏执,箕胖子却能投其所好,除了那一手惊人的马屁功夫,恐怕还要有相当的利益纠葛才是。

四宗联盟与东海妖联,有意思的很……

暂时将此念头搁在一边,李珣转回过头,恰与天芷兜帽内的视线擦过。

就像是依次偶然的碰撞,女修静静的侧过脸去,李珣也没什么反应,然而这已是短短的一刻钟内,第四度发生的情形了。

自从李珣半推半就地暴露了自家另一个身份,天芷上人便是这样了。李珣也猜不透女修真正的想法,但看到她大异于往常的姿态,却也觉得十分有趣。

原来,主动掀开底牌,吓人一跳的感觉,也是很不错的,他都开始期待以此法吓到更多人时的场面了。

一旁的水蝶兰也发现了天芷的变化,笑吟吟地瞥了李珣一眼,却不置一词,李珣回以笑容,随即招呼道:“这样,我们回去吧。”

话音方落,三人齐齐一震。

几乎不分先后,三人扭头望向北方天际,侧面相隔百余里,海上的浪潮声势猛地提升了一个等级,鲲鹏老妖的杀意,便隐藏在滚滚波涛声中,起伏跌宕。

北方天空,一道赤炎长虹破空而至,人们瞳孔中刚映入那赤红色彩,来人已携带殷殷风雷之声,现身在眼前。

扑面的热浪几乎要将毛发烤焦,李珣皱起眉头,体外自生屏障,隔绝了这波杀伤力极强的破空余波。

赤红裙袂飘飞,恍若一团跳动的火焰,灼热且刺眼,李珣一时间甚至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被这外烁的厉芒所摄,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心神受摄的状态也只持续了一刹那的功夫,李珣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皱眉直视对方的眼睛。

对方血红的瞳仁微微一动,依次在这边三人脸上扫过。她此刻的眼神,炽烈如火,凶厉如刀,即使明知道周边有至少三人以上与她同级的高手,却也没有丝毫收敛,让人觉得,只要有半点儿火星蹭出来,她便会毫不犹豫将其扩大为一场燎原之火!

李珣却丝毫不惧,反而由于觉得刚刚失了面子,他的话分外不客气:“元君这一路好赶,也不知道要撞死几个?”

李珣的言辞,恰就是那点火星,根本没有任何缓冲的时间,妖凤立下杀手。

出手便是霸道的百劫火,滔天火焰隐透紫芒,霎时间将方圆十里的大气尽数抽干,焰尾略扫,周边高可参天,粗有十围得巨木深林,顷刻间化为一片白地。

“这女人疯了!”

李珣暗咒一声,毫不迟疑地召出幽一护驾,同时反手抓着水蝶兰德胳膊向后飞退,至于天芷,就用不着他操心了吧。

幽一雄伟的身形自虚空中闪现,正面迎上那喷薄的光焰,纯黑的外袍如波浪般抖动,更外面却披了一层深暗的血光。闷吼声中,血魔化心大法威能全开,粗壮的身体竟又膨胀三分,平平一拳捣出,却似平地里起了翻天的飓风。

只这刹那,对战的级数便被催升到了此界的最顶端。

当空中一声霹雳炸响,下方的山体难以抑制地颤动起来,已被高温酥烤了的土石哗哗滚落,数十条扭曲的裂缝便在光秃秃的山体上呈现出来,并以可以目见的速度撕裂,延伸。

百里外,临岸的海潮声也突然抬升,但放在李珣和水蝶兰耳中,确实另一类声息。

鲲鹏老妖明显有些忍不住了,他借着波浪海风,遥空撺啜:“妖凤只身到此,若能大伙儿合力,趁机将她斩杀,等若断去古音一臂!”

你当别人都是傻子?

李珣将心底的咒骂按回去,抿住嘴唇,不予响应。

虽说亲眼目睹了青鸾,魔罗喉两大妖魔身死的场面,但他绝不会就此认为,要斩杀这种级数的高手,会是简单堆积人力就能做到的。

九幽噬界的特殊环境,还有冥火,阴馑不惜死难的决心,才是折去两大妖魔的关键因素,这两点,在此刻的东海之滨,全部具备,鲲鹏老儿只想着把别人当枪头使。

见这边全无消息,鲲鹏老妖似乎也有些讪讪,也不再开口,便连妖力鼓荡的海浪声都消去不少。

可这时候,李珣反倒又有了些心思。

观妖凤的心态,分明是在癫狂的边缘,若她真的铁了心要一决生死,将她留在这东海之滨,也不死不可能的事……

不,不成。妖凤决死一击,不是每个人都能消受得了的。

别看这边兵强马壮,真到了那时候,恐怕要给妖凤拖下去一半还多。妖凤,古音,散修盟会,那是整个通玄界的威胁,凭什么要他这系人马一力承担?

想到这里,李珣哑然失笑,这大概也正是通玄诸宗宗主的想法,正是因为有这种想法,才坐视散修盟会扩大到眼下的地步。

可话又说回来,物极必反,当不可收拾的局面出现时,处于对立面的一方,总还要有所作为才是……

顺势而为,方式聪明直觉,像眼前这样硬碰硬的举动,还是少做为好。

“停手!”

李珣舌绽春雷,强势介入,这声势本也不够,可适逢其会,已经被冲击波摧残得摇摇欲坠的山体,经此震荡,轰然崩塌。

山势蹦摧之下,地脉变动,隐藏在地下数里的空间裂隙收到影响,一次轻微的摆颤,其后那广袤无边的空间,便放射出难以计量的幽昧气息,经过地脉封禁的过滤,化为最纯正的底气狂潮,充斥方圆千里的每个角落,且以恐怖的速度向外扩展。

那一瞬间,李珣耳鼓险些给震碎掉,只隐约听闻“轰”的一声闷爆,崩溃的山体下,似是埋着一座火山,由于顶上的盖子掀开,积蓄了亿万年的庞大能量轰然喷发!

直径有数里的冲击波直冲天庭,精纯的地气互相挤迫,使得喷发的气柱呈现出淡黄色的光泽,为已经昏黑的天地,披上一层土色的幕布。

交战的幽一和妖凤,被一冲而开,各自翻滚了数十里路还停不下来。那连天接地的冲击波,便是最好的隔离带,任是妖凤杀意如狂,一时片刻也冲不下来,只能悬在半空,感受着近乎改天换地的大动荡。

从天的气柱仅仅持续了两息时间,便后力断绝,而其最上端,则已冲到了离地面近百里处的高空。

剧烈的震荡从遥远的天际传导下来,暗沉的天幕下,一圈微黄的光晕从震荡的中心扩散开来,与地面的变动相呼应,转眼扩展到千里之外,便连外海之上,亦是大浪拍天,翻滚不休。

自古以来,清气上浮为天,浊气下沉为地,天地清浊分明,方有一个稳定可供生衍的世界,而此时此刻,此界的一角,地气上冲,清浊倒颠,纵然只是瞬息间事,其余波亦然难以消除。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修为精湛的修士心生感应,可面对着天地大势,亦只能旁观气沮罢了。

水蝶兰不喜欢天地间充斥的浓厚地气,觉得土腥味太重,里面的气息也太杂,她轻掩口鼻,低声道:“这下,谁都知道这里有鬼了,不过,晓得‘曲径通幽’的仍只是我们几个,要不要……”

李珣微微摇头,局势的变化太快,会让预先的布置失去效果,最终导致毫无花俏的实力比拼,而如今,论整体实力以及动员能力,自是以散修盟会称尊,若是把“曲径通幽”这香饵抛出去,事态恐怕会一发而不可收拾,那可就遂了古音的意了。

“等吧,要是没有青老的讲解,把我放在这里十年,我也未必能瞧出端倪,让他们去研究好了,等我们的布置好了,再抛出答案……你不是想整治罗摩什么?我们可以就此算计一下。”

水蝶兰嗤声一笑,却不置可否。

接着,她环目四顾,打量已经面目全非的山林,有些担忧地道:“演了这么一出,在下面那深窟回稳之前,这地动海啸,当会时时发作。几十年内,这东海周边,怕是住不得人了。”

言下之意,就是连雾隐轩都要受到影响。

李珣点了点头,却并不是怎么当心——水蝶兰毕竟还是外行,比不得她亲手调试雾隐轩每一处禁法布置,对自家洞天,有着无以伦比的信心。

这地脉固然厚重,却因天然断裂,比不得雾隐轩的根基稳固,李珣甚至还想,要不要借此机会打通与这里的地脉联系,将那个直通九幽之域的深窟,纳入到雾隐轩的控制范围之内。

这样,他所设想的‘以九幽地脉为立身之本,以水脉火窍为变化之源’的一整套禁法设计,便有了最可靠的保障。

李珣甩甩头,此时冲天气柱已经消失,高空中的雄浑地气也爆散开来,四溢的地气余波与粉尘,水汽相结合,飘落下来。

隔着数十里,妖凤似乎正在发呆,李珣用尽目力也看不真切,正奇怪的时候,妖凤已摆脱那古怪的状态,抬起头来。

隔着数十里的距离,李珣仍能感觉到对方凌厉的眼神,只是这次,李珣不想再针锋相对了。

他抱臂当胸,驱使幽一退后,静静地不发一言,妖凤眼神的力量却在逐步减弱,最后,她慢慢地飞了过来,之前灼热的杀意,均内敛不见,但离得近了,李珣似乎可以听到,她心底涌动不甘的嘶啸。

“如果有可能,这女人大概会让三界统统毁掉。”

她果然疯了,李珣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滋味,而这点儿心绪也只存在了那么一瞬,便烟消云散。

她只是冷眼看着妖凤靠近,直至身前不远处。

“下面,是什么地方?”

妖凤这话倒还有点理智,不过李珣却觉得,她每吐一个音节,那有限的理智便崩碎一分,如果自己愿意,大约只需要再扔颗火星出去,接下来便将是又一场惊天空地的死斗。

按下这愚蠢的念头,李珣笑吟吟地开口:“怎么,元君不觉得眼熟么?九幽蚀界之时,你我所见通往九幽之域的裂隙,于此有何区别?”

他不但解释空间裂隙的来历,还隐隐点出了青鸾的事情。

妖凤当然明白,她冷冷瞥了李珣一眼,但就在这一眼后,她的视线便再也移不开了。

李珣不由得心里发毛,他看到妖凤的瞳仁定住,视线像是两根烧红的铁针,抵在他的胸口,而在其注视下,胸口亦有一层冰寒与之应和。

李珣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一定是那两根羽毛有了感应,青鸾飞升之际,那波惊人的震荡,或许也只是在通知她在此界的唯一挚友……或者说,爱人?

心中冷嗤一声,李珣知道隐瞒也是无用,干脆伸手入怀,缓慢地将两根羽毛抽出来。

青羽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刻,李珣清晰地听到了声近乎绝望的呻吟。然而李珣想看清妖凤表情之时,眼前红光扑面,岩浆般的热流将他全身罩住,深藏其中的杀意更是刺入骨髓,迫得他不得不向后退避。

才退数尺,他忽地福至心灵,手上一松,两根羽毛飘飞出去。

青羽被那火光一卷,非但没有化为灰烬,反而荡漾起一层幽蓝的光波,旋即火光中分,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掌探过来,将两片羽毛轻轻拈住。

火光随即消退,李珣也止住身形,按住招呼幽一打回去的念头,平淡开口:“这是青鸾仙子遗世之物,想来交给元君,当是最恰当不过。”

他这根本就是废话,至于更实在点的,像是青鸾羽化的经过,倒不是不能说,可看到妖凤将全副心力都投注到青羽之上,他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有种感觉,妖凤从羽毛中的得到的信息,将远比他描述的更详细,更直观。

水蝶兰在身后低声说:“青鸾原生灵识或可记录些许片段,再烙进仙体里去,也许羽毛里有些残余。嗯,放心,一定是被你刺激之后、飞升之前的那段时间,不可能再多了。”

周边静默下来,海上的鲲鹏老妖也将气息一掩再掩,像是打定主意旁观,又像是伺机而动。

似乎除了妖凤,每个人都无所事事,当每个人又都将注意力投注在妖凤身上,随时都会做出相应的反应。

妖凤低垂着脸,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初时,李珣还能努力的从她肢体的变化、气息流动等细节方面揣测一二,但到后来,非只是妖凤,便连她周围的虚空沉寂下来,一切的变动都趋于静止,如果闭上眼睛,甚至感觉不到妖凤的半点气息。

这种近乎绝对静止的氛围偏又在向外蔓延,速度也不慢,但在触及到李珣本身的气息存在区域时,便停了下来,两边气息相触,妖凤并不抬头,只轻轻地问了一声:“位置?”

如此简略的言语,亏得李珣能明白过来,他吁出口气,回应道:“正中央。”

妖凤似乎点了点头,幅度极其微小,李珣甚至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可妖凤在他话后,确实移动了起来,她慢慢地后退,一直退到刚刚冲天气柱的爆发点,也就是空间裂隙的中心点。

那里,是青帝遗老隐居数万载的地域,是真正“曲径通幽”的起点,自然,也是青鸾羽化归源之所在。

妖凤就在中心点的上空,盘膝虚坐下去,她仍垂着脸,像一位沉思的哲人,但没有任何一位哲人会这样虚空盘坐,恍如神祗,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身的哀恸。

李珣回头,看了眼水蝶兰,水蝶兰则还他一个白眼。李珣耸耸肩,又去看天芷。

从与妖凤照面至今,天芷出奇地沉静,只是在鲲鹏老妖撺掇的时候,周身气息有些波动,此时李珣视线扫过来,她也依然维持之前的状态。

无法从同伴那里得到提示,李珣也很无奈,照着他的意愿,此时只要转脸离开便是,管她妖凤如何。可在他脑子里,理智总是占据上风。

他很明白,在目前的局面下,主动断绝与妖凤的交流,是非常愚蠢的一件事,所以,迟疑了片刻,他还是慢慢地飞上前去,停在了妖凤数丈远的地方。

再次与那静寂的领域接触,他明明想说些什么,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口,在心底咒骂了一声,还来不及有些更深的感触,妖凤已经发声:“这是最好的结局,是不是?”

李珣没有即刻回答,只是紧皱眉头,眼下自己可没有和她猜谜的空闲,还好,这一句倒像是妖凤无意识的梦呓。

接下来,她进入主题猛地速度之快,倒让李珣有些不适应了。

“上次,古音有意招揽,而你没有答应她。”

“是啊,我们是对头。”李珣回应得理所当然。

“对头,那真是好极了。”

妖凤倒是很意外的样子。

李珣心里真叫一个奇怪,好像古音仍未告诉妖凤有关他身份的问题,那女人竟然如此体贴?

他心里有事儿,反应不免满了半拍,直到一片青色光影飞到眼前,才来得及伸手去挡。

掌心方一接触,他立知其为何物,掌指化柔,轻轻拈住一片青羽,耳中也传入了妖凤的说明:“多谢你帮了青鸾,凭它,你可以向我要求一件事!”

妖凤的骄傲一如往日,但她明显没有搞清状况,眼前的修士并不仅仅是与她缺乏交集的百鬼,还是那个曾经匍匐在她脚下,承受了男儿最刻骨屈辱的李珣!

有那么一瞬间,李珣险些发力,将手中的青羽捏成粉碎。

毕竟是缓了一缓,李珣没有让瞬间的情绪压过理智,因为在这一刻,李珣想到了杀凤之役,当玉散人叔侄挟恩进逼之际,妖凤的回应难道就是如此么?

她的承诺是高傲又粗疏的,可证实因为高傲过甚,粗疏太多,反而配不上她的身份,由不得李珣不多想一层。

他这边迟疑,那里妖凤却抬起头,两下目光一对,李珣心头堵住,先前被压制的感觉又重归身上。

妖凤的眼睛里,有股难以形容的力量辐射出来,那力量是如此纯粹,便如一记重锤,敲碎了心防,直接捣在李珣的心头。

李珣闷哼一声,难受到了极致,然而这感觉却一闪即逝,等他想反击的时候,妖凤已经再度垂下脸去,重归先前的沉闷。

虽然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李珣却决不会这么认为。

在刚才那一瞬,纯粹的力量有如沛然难御的洪流,喷涌而出,恍惚中,那些由所谓的“粗疏”而造成的破绽,均被这股力量塞满,像一堵高墙推压过来,没有半点儿缝隙。

便是在之前妖凤与幽一惊天动地的激战中,李珣也没觉得怎样,然而此刻,他却在淡淡一瞥之下,感受到了那毫无伪饰的纯粹强压!

便在此刻,李珣终于明白,先前他对妖凤生出的那点所谓的怜悯之心,是何其荒谬和愚蠢。

强者就是强者,纵然她被仇人控制了、被感情压弯了、被阴谋碾碎了,只要她还在这里,便仍是此界最强的妖魔,是独一无二的天妖凤凰,还是在以万年计的漫长岁月里,积累下来的强绝意志,远远超过李珣自以为是的想象。

情况就是这样,他怜悯别人,又有谁来怜悯他?更何况,他还没有怜悯的资格。

此念一生,很古怪的事,李珣却觉得心怀大畅,虽说让仍有许多关节没有想明白,且有一些事情放不下去,可在此瞬间,他摆脱了这两日迷迷糊糊的状态,重新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就像是九幽噬界上空,百鬼灵竹瞬间交融的那一刻。

仇人便是仇人,我便是我。

积蓄了数十年深仇人很还没报完,哪来的那么多伤春悲秋、忧思愁绪?前面是土堆,一脚踩平便是;是美食,一口吞掉就成,至于日后是什么日子,用得着现在伤脑筋么?

李珣真的很感谢妖凤,正式她的本色表现,让他避免了日后最可能的窝囊死法——被仅有的一个土堆绊倒,被最后一口美食噎毙!

然而,这并不代表那些思虑就是毫无意义的,眼光放长远一些总是没错,关键是要找准自家的位置。

李珣还不算笨,只迷糊了两天,便醒悟过来,其中心思转化,却是有着说不尽的微妙处。

不管这么说,眼下他是不会客气了,既然妖凤有放言的资格,自然也要为之付出代价的准备,对那片青羽,一时半会儿他还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处置,便先寄下,留待他日吧。

在微笑中,他将羽毛虚晃一记,收入怀中。

妖风似乎不想再说话,李珣稍待片刻,见再无声息,便转过身去,准备离开。妖凤恰恰卡在此时,突兀询问:“近日你可见过灵竹?”

李珣心中一突,接着却哈哈大笑:“他还没死么?”

笑声里,他头也不回,飞遁离开,身后的妖凤再度陷入了绝对的静寂中,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就没有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李珣不愿久留,会和水蝶兰与天芷,向西退走,临近飞出双方视野边缘之际,他回眸远眺,妖凤的身形已变成一个小点,仿佛蜷缩成一团,无比的孤寂寥落深黑的天地正将那微渺的一点吞咽下去,再不吐出来。

渌水,是东南林海内部,流域最广的河流之一,汇集了森林内丰富的水量,绕行大半个森林,最终汇入横贯通玄界的第一大江,源江。

河水沿岸,分布着大量的珍惜鸟兽,以及特殊的水生药草,无论什么时候,渌水两岸的修士,都具有相当的规模。

微湿的夏风吹动雾气,在河上缓缓流动,稀薄的雾障根本遮不住修士的视线,所以,在这片修士分布稍显密集的地方,至少有十几个人清楚地看到,原本平缓的河面上,水泡大面积地顶上来,一头生长在渌河中的妖鳄飞窜而起,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道剑气青芒。

剑气后发先至,在半空中一绕,妖鳄巨大的身躯便被拦腰截断,污血洒落,顺着河水蔓延开来。

剑光收敛,现出其中那个修士,此人大约是在水里待得久了,形貌略显狼狈,但凌乱的青玄道袍,还有刚刚独特的剑光,都显示出此人的身份。

那人身形只是一闪,便再度没入水中,不再透露半点气息,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去了踪迹。几个旁观者都颇为吃惊。

“那是……明心剑宗的?”

一个散修嗯了一声,却不敢肯定,想了半晌才道:“是玄门正宗剑诀,看起来像。不过通玄诸宗的修士不都在东海吗?这人看来倒像是被追杀似的,躲躲藏藏,见不得光的模样。”

如今的东南林海,绝不是个能遮住消息的地方,两个散修的疑问,在很短的时间内,便通过各种管道发散开来。

不到半日功夫,至少在渌水下游,便有小半散修知道了这个消息,还有以此为源头的种种衍生版本,而不知是什么时候,那个疑似明心剑宗的修士,已经被冠上了一个人们都很熟悉的身份:明心灵竹。

当各式各样的消息四处乱飞时,李珣已在雾隐轩中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是要与自家同门会合,光明正大的加入正道九宗在东南林海的行动,以获取第一手情报。

当日受妖凤一言提醒,他才记起,灵竹在此界中,似乎已被传出了死讯,若他直接飞到东海上,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嫌疑,所以,他就设定了这么一出,同样利用流言将灵竹的消息传出去——说不定,还有同门会自己找上来呢。

他当然不会一直停留在森林里浪费时间,眼下就有一件事需要他去处理。

那个装着吴姬残魂的玉瓶,正收在他怀里,为了保护残魂不至于消散,他以血魇之术分离出一点血杀戾气注进去,为其滋补固形。这玩意儿放在百鬼那里自然不算什么,但放在灵竹怀里,一旦碰上个鼻子灵的,说不定就是一场麻烦。

李珣现身在雾隐轩中枢的湖心小轩上,出乎他的意料,之前安排的人并不在这里,他皱起眉头,飞过湖面,沿着一条曲折的小路前行。

转过一个弯,忽然有些声息流进他耳朵里,稍怔,他脸上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就那么古里古怪地拐进了左边的林子里。

延着一条清溪,溯流而上,也就是百余步的距离,地势高处,立着一个亭子,八面透风,无遮无挡。然而亭子中,却有两个衣衫半褪,香肌玉骨的美人儿厮磨在一起。

隐约笑语中,他能听出来,一方调笑随意,另一方,却已是崩溃在即。

“是不是老子把这淫妇逼得狠了?”

李珣见二女的姿态,却是不怎么生气,还有心思自嘲。

不过,他也想了起来,阴重华向来都是个有心的,在雾隐轩中待了这么长时间,或许也能了解一些轩中的藏宝情况?

带着这个念头,他缓步走上去,这时候,阴散人早就发现了他,却故作不知,只是将少女压在凉亭中央的石桌上,肢体交缠,诸般手段,齐齐施展,听这可人儿呻吟哭泣,以为乐趣。李珣见此,反而十分怀念,觉得这才是她当年纵情恣意的邪门作派,只可惜,多年不见,再不复见。

等走到她们身后,距离近了,见得更多香艳情调,只觉得阴散人是把可怜的女娃当泥人儿捏。小姑娘浑身的骨头似乎都给抽了干净,遍体雪肌在阴散人的手下,晕红铺染,身子几乎弯成弓状,在一阵细密连绵的颤抖中,眼见就要魂飞去也。

李珣看得口干,也觉得不是个事,正待咳声提醒,醒目迷离的少女竟是猛地抖颤一记,“呀”地惊呼出声,娇小的身子从女冠身下挣出来,羞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收拾衣裳,遮掩肌肤。

然而她之前纵情太过,脚下没根,才侧了身子便踉跄着软了下去,李珣也不看小姑娘摔倒,笑着伸手,搀着她的手臂,方与少女肌肤相接,便觉得滑腻温香,极是动人,他心中微荡,手上便紧了些,小女更站不住,低吟声中,软到了他怀里去。

李珣绝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即使顾着“师尊”的面子,不好上下其手,也大方地站了许多便宜。

然而他心里却有些惊讶——这风月手段倒也不是纯粹纵欲的路子,至少在婴宁身上效果明显。

之前在意志迷乱的当口,婴宁竟然还能发觉身后的变化,且悬崖勒马,做出反应,相较于以前,婴宁的心志可谓坚定不少。

阴散人这才不慌不忙地起身,稍理鬓发,继而整理微露春光的袍服,她的媚态远在少女之上,几处白皙肌肤,依次掩在轻纱长袖之下,便令人遐想无穷,心火攀升。

“名师高徒啊。”感叹中,李珣越发觉得自己这挂名的师傅,很是不称职,心中这么想着,嘴上说的确是其他“我交代你的事,办了没有?”

阴散人微微一笑,转目示意。

李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亭子一侧斜支着一根长幡,幡杆长有十尺高下,大半都摆在亭外,幡布颜色简单,主体作苍黑色,上有绿纹金篆,在风中波动,整体看来,却十分压抑。

“这是在轩中收藏的落魂幡,功用可摄魂定魄,若只要问出残魂所知的秘密,只需将其摄入幡中,再以阴珠毒刺定上,辅以些许手段,总能拷问出来,不过事后魂飞魄散,却是一定的了。”

果然是个有心的,只是这种毒辣手段,被她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李珣却也是心狠手辣之辈,反而出口赞道:“好极,你拿着这幡到湖心去。”

李珣是不知这拷问残魂的手段需要多长时间,为了不耽搁别的事,便想借那里的分光镜,控制东南林海的局面,反正阴散人的手段在哪里都可以施展。

阴散人略一点头,并不多言,携了幡转身离去,李珣这才去看婴宁,小姑娘被他目光罩住,吃不住劲,本就通红的脸蛋,更似是加涂了一层丹朱颜色,灿若霞光,明眸中偏又渐蕴水汽,怯生生的惹人怜爱,已将她天生秀媚之气尽数挥发出来,有意无意之间,勾人心弦,相当了得。

确实是个天生的小妖精。

李珣感叹中,听到小姑娘低声细语地解释:“这是阴师每日的功课,其实我也不想的……”

“真的不想吗?”

李珣一个反问,便让小姑娘当真要哭出来。

见状,他也不再逗弄孩子,只是笑道:“阴阳宗授徒,大约就是这么个调调,你以平常心对待便是。”

小姑娘低低应了一声,此时她的身子仍依偎在李珣怀里,并没有起来的意思,或许是一种暗示?李珣不由食指大动,但想想小姑娘正在筑基的关口,那点儿躁动还是止息下来,主动将少女扶正,这才慢慢举步,示意她跟上来。

婴宁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同时用极小的动作收拾衣裳,她比不得阴散人的从容不迫前面又被整治得一塌糊涂,收拾起来,往往是顾上不顾下,遮了这边,那里便露出更多,只是狼狈中,反能见出属于她这年龄的少女应有的烂漫姿态。

李珣只作不知,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踱步,他可以感觉到,小姑娘似是要向他解释什么,有几次都想开口说话,却又都吞咽下去。

因为小姑娘柔媚的天性,李珣并不准备做一个亲切和蔼的师尊,让婴宁保持一定的畏惧和谨慎,对她、对自己,都有好处。所以,他就继续装糊涂,一直到湖心小轩之上。

阴散人在那里准备,李珣也不管她,坐在石凳上,打开分光镜,首先便是将视界推移到控制区域的最东端。两日来,那里的修士活动最为频繁,并且有引动东南林海的人马向那边聚集的趋势。

不过,分光镜的视界极限距离曲径通幽所在,差了十万八千里,李珣也无法得到更进一步的信息。

“妖凤还占着那里不离开么?”

李珣算一算,也有两天了吧,这般姿态,就是没鬼都要变成有鬼,更何况那儿本就是个要命的所在?

这两日,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里,倒让东南林海清净了不少。只是可惜了,没有雾隐轩的禁法控制,想要做些计划,难度便给抬高了不知多少。

感叹中,他斜眼看去,见阴散人女冠打扮,配上这长幡,倒更似个妖道摸样,他微笑起来,旋又转脸对婴宁道:“你来看镜子里的光景,要是见到认识的人,就对我说。”

婴宁乖巧地应了声,此时,阴散人已示意前期准备完成,李珣也不多言,取出封着吴姬残魂的玉瓶递过去,让她动用手段。

见阴散人将要开启瓶封,李珣突又问了一声:“你可知道吴姬?”

他这是第一次对阴散人提到有关残魂的身份,阴散人秀眉微皱,口上回应:“吴姬是婉如的师叔,在宗门里,算是日曜的一系,与这边交情泛泛。”

所谓日曜,便是指阴阳宗宗主之下,为宗主继承人之一的日曜书官,与月华长史相对。

阴散人所说的,应是之前与秦婉如争夺宗主大位的那个,如今秦婉如掌控宗门,前日曜一系,也过得十分辛苦,吴姬叛宗,倒也在情理之中。

李珣嗯了一声,示意她可以开始了。阴散人当即开了瓶,放出残魂,以她的眼力,搭眼一瞧,便将残魂的身份辨识出来,她瞥了李珣一眼,却没有说什么,手上也没有任何迟疑,苍黑的长幡一晃,残魂便化成一道轻烟,被摄入其中。

魂烟刚附在幡上,拿绿纹金篆便齐齐发亮,流动的光芒仿佛一个漩涡,将残魂卷入其中。蓦地,一声极细的尖叫传出来,一声引得百声应,霎时间轩中鬼语啾啾,似有阴风从脚底吹出来。

李珣眯起眼睛,幡上的光芒漩涡中,依稀有吴姬的虚影映现出来,姣好的面容完全被凶戾之气笼罩,挣扎着向外冲击,却被无数烟气卷缠,脱身不得。

阴散人随手一指,深紫的光芒闪过,拿残魂额头上现出一尾针芒,当即僵直不动,转眼便被烟气拖拽进去。

咒音从阴散人启合的朱唇间流出来,稍迟片刻,长幡中便有丝丝杂音与之相和。李珣在幽魂噬影宗待得久了,虽未专修役鬼之道,却能辨识鬼语,略一凝神,鬼语中的意思,便知晓了七七八八。

鬼语中正式吴姬平生的记忆、见识,这些杂芜的信息大多都是残碎不堪,缺乏前后脉络,显出李珣当时的攫灵法用得实在霸道了些。

李珣皱起眉头,命令道:“要她最近的记忆,和你妹妹、徒儿相关的。”

阴散人眉目间分明有些疑惑,口中咒音却未停顿,只是越发低沉,相反,幡中鬼语则更加尖锐,李珣用心辨识,剔除掉旁枝末节,慢慢地梳理出脉络来。

此事的关键,便在已经身亡的“婵玉”身上。

这个秦婉如口中,最早叛宗的女修,原是阴散人那一辈最小的师妹,向来与羽侍交好,吴姬则与婵玉同师而出,交情也非常深厚。

当年阴散人从北极抢走了以血融之术造成的玄婴,初时交给了婵玉抚养,后来事态生变,这个秘密便也没瞒着对方。

然而后来,婵玉被古音暗中招揽,牵线的便是羽侍,阴散人师徒做的好事,羽侍在那时便已经知晓,故而在羽侍被秦婉如抢夺回后,方一清醒,立时便与大女儿决裂,闹出后面的那些事来。

而眼下只余残魂的吴姬,则是婵玉在阴阳宗发展的又一暗鬼,最初她还有些摇摆,但在婵玉被秦婉如以雷霆手段杀死,而自己又得知了那一关键秘密之后,也只有叛宗还能有些活路。

李珣总算是弄明白了这段隐情的前因后果,而同时,他也发现,吴姬所“说”的秘密,似乎与他之前所了解的情报有些出入,这差异不在前后的脉络上,而在其中的某个环节上。

由于过了两道手,再加上残魂的状态,具体的细节非常模糊,李珣努力分辨,也只知道阴散人拿那玄婴的本意,是要为四九重劫做准备,而非只是炼丹那么简单……

“师傅。”

突然的话音打破了李珣精神集中的状态,他微微一怔,旋即冷然回眸,刚刚开口发声的婴宁被锋利的眼神刺中,小脸登时煞白,然而李珣细细观察,却见少女脸上,除了恐惧之外,便是茫然。

李珣暗叹一声,脸色并没有舒展,只淡淡问话:“怎么?”

少女怯生生地伸出手指,指向分光镜上的画面,李珣回头,初时还漫不经心,但很快眼珠便凝定住了。

“传讯飞剑?”

东南林海的上空,那闪耀的剑光,分明就是明心剑宗传讯飞剑独有的光华,且不是一道,而整整六道。

剑光前后相连,如珠串般在半空中流动,耀眼之至,不知吸引了多少过路散修的目光。

飞剑在森林上空数里范围内打转,看着耀眼,其实更像是乱撞的没头苍蝇,而那个区域……不正是李珣最后在东南林海驻留的位置吗?

想到这里,李珣猛地明白过来,这些飞剑都是找他的!

对于飞剑传讯之术,李珣本来并不怎么熟悉,但与水蝶兰相识后,却从她那里得到了许多相关的信息。

飞剑传讯之术,可以遥空千万里,精确无误的寻找到目标,看似神通,说到底,其实是一种蛊术。

在明心剑宗,李珣正式进入宗门正式弟子之列时,曾在祖师堂留下一滴精血,以玉瓶储之放置在侧殿之上,这是每个弟子都要经历的,而在幽魂噬影宗,过程也大同小异。

当时,李珣只以为那时类似于血誓的程序,经由水蝶兰提醒才明白,那其实就是蛊术中基本的“辨血识人”的法术,唯一的差别就在于,明心剑宗只是单纯用来联系山下的弟子,而幽魂噬影宗还能用这玩意儿整出许多要命的手段来,比如——祖师咒灵!

正因为是蛊术的原理,所以飞剑传讯全凭着修士精血的气息来寻找目标。一旦目标修士身死或者以秘术封锁全身气息毫不外露,传讯飞剑便无法准确送达,只能在目标气息消失的最后地点盘旋,直至所携带的能源耗尽。

像眼前这样,接连六道剑光同时出现,只能是在短短数日之内,连续不断地发出。

有什么事情,会让宗门连发六道飞剑来催促?

李珣只觉得眼皮跳动,思路一下子便联想到前几日秦婉如所说的那件事上……

此界为什么会突然传出“灵竹被杀”的谣言,他大概明白了。

此时,长幡上鬼语声陡然断绝,阴散人回过脸来,示意残魂禁不住手段,已烟消云散。

李珣已经不太在乎中间那片断层,只要日后找阴散人问清楚就是,他略一点头,身形陡然从轩中消失,再现时,已在东南林海上空。

他还没傻到原路返回的地步,而是现身在数百里外,某个人烟稀少的地点,以传讯飞剑的高速,不过数息,便划空而至,至于那些旁观的散修,没有一个能跟的上来。

手中接连收了六把指长的飞剑,李珣也不耽搁,确认四面无人之后,便又闪身进了雾隐轩。

此时阴散人刚将长幡斜放在轩外,饶有兴味地看着分光镜上的情形,见李珣回来,便微笑起来:“清溟还真是着紧你呢!”

李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坐在石墩上,将几把飞剑带来的信息通读了一遍,便连反驳的力气都失去了。

几把飞剑的顺序很容易排列,第一个语气最和缓,只是说宗门护山禁法有些破损,需要他回去主持修正。看看日期,正是他潜入坐忘峰,与明玑、清溟交手的那一日。

自作孽啊……

叹息声里,李珣接着看后面的讯息,从第二道起,语气由催促而至严厉、更严厉而更转急切,至第六道,已只有短短两个字:速回!

李珣看着这一连串讯息,一时为之默然。

阴散人见他这摸样,伸手取过飞剑,读取上面的信息,稍停片刻,她便疑道:“时间上怕是对不上吧,‘灵竹’最后一次现身是什么地方?”

“在北齐山脉。”

李珣眉眼低垂,心中也在计算时日,从第一道传讯飞剑起,到今天,也就是半月左右,从北齐山脉到连霞山,即便是以传讯飞剑的高速,也要两日夜的时间,更不用说“灵竹”回山需要的时日。宗门的迅速反应,实在没有道理。

“除非是有人通风报信,告知‘灵竹’身亡,只需将传讯飞剑滞留不去的消息传回去就可以,北齐山脉那边,能及时发送消息,又能让宗门深信不疑的,只有那么一家……水镜宗!”

听到李珣的断语,阴散人嫣然一笑:“水镜先生真是急人之所急,生就了一副好心肠。”

李珣抿起唇角,静静思量片刻,方自一笑:“确实古道热肠。”

这自然不是什么好话,李珣对水镜先生的心思洞若观火,那个圆滑的家伙,分明是想用这一招将“灵竹已死”办成铁案,要他顺利成章地将这个身份消没于无形。

说得好听点,这是给李珣送下房梯子;说得难听点,根本及时挤兑和威胁!

偏偏水镜先生的火候掌握得相当到位,就算李珣看穿了这份心思,也很难兴师问罪。

“要是没眼下这档子事,受了他这样番好意又何妨?只可惜……”李珣站起身来,在轩中缓缓踱步:“水镜能联系上宗门,联系这边的仙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做了初一,便有十五,我以灵竹的身份现世已有两日,这才让传讯飞剑跟了过来,这两日间,在东海之滨的宗门修士恐怕早就得到消息,向这边赶来,算算日子,大约快要进入东南林海范围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一顿,继而慨叹道:“若不是这两日的准备,此刻怕是已经和他们碰面,一言不慎,便要前功尽弃了。”

阴散人一直静静地听他说话,至此方开口道:“主子可要迎上去么?”

李珣收起六把传讯飞剑,摇头道:“正面迎上不妥,飞剑上的讯息是让我回山,接了剑再往东海去,无法自圆其说,正好前面的准备歪打正着,不如接着做下去。”

说到这里,他又有所思,皱眉不语,阴散人知他自由盘算,也不多话。旁边的婴宁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更是不会开口,一时间,轩中沉寂下去,只有分光镜上的光影交错迷离。

李珣很快便有了决断:“这次,若幽一留下,你随我去,婴宁的功课有么有妨碍?”

“筑基之法,我已经尽数传授,若只是十天半月,倒也无妨。”

李珣点了点头,阴散人能做到的,幽一做不到;而幽一能做到的,阴散人却能做得更好。

这次东海之滨的行动,指不定就是一场决战,带上阴散人,他的把握就大上许多,况且,刚刚又出了那么一档子事……

想到此处,他话音转冷:“刚才那吴姬说了什么,都讲出来吧。”

第二节 重逢

阴散人复述的情节,与李珣听到的大同小异,至少一时半会,李珣很难从中寻找到特别大的破绽。

吴姬本人也并不怎么清楚其中的细节,真正的知情人,除了已死的婵玉,也只有秦婉如……

也许,古音也算一个?

至于阴散人,李珣则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内的记忆,她全忘了个干净?要说是巧合,也未免巧得过分。

或者,有阴谋?这大概是最顺理成章的猜测了,可是李珣很难想象,一具丧失神志数十年的傀儡,连自我意识都处在最严密的监控之中,且又与主人生死相连,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又用什么手段来布置所谓的阴谋?

就算阴散人能预测几十年、上百年后的劫数,可她又使了怎样的神通,才能精确地算计到将来会有一个名唤李珣的明心剑宗的不入流修士,以天冥化阴珠为本钱,运用幽魂噬影宗的法门,将她炼成幽玄傀儡,且又在一个几十年后,会用搜神法穷拽其记忆,以至于她能预先将这些相关记忆清除干净,以瞒天过海呢?

荒唐!

至于秦婉如,将阴谋论安在她身上,倒是个不错的答案,只是脱出阴散人的庇佑,单只是一个秦婉如,李珣实在无法从这边感觉到任何压力,而他心头确有阴翳覆盖着,薄薄的一层,似乎稍捅便破,偏就使不上力,这感觉相当不满。

所以,李珣带上了阴散人,将这个不稳定因素携在身边,若真有什么变化,也能及时反应。

转眼又是两日过去,临近东南林海边界,横贯通玄界东西的源江入海口,李珣哗啦一声,跃出水面。

他依然保留着有些狼狈的打扮,眯眼看向海水沙礁交织海岸线:“要我回山,沿这条线北上,那里可是必经之地,总没人会说什么了吧。”

喃喃说着,他忽又自嘲一笑:“怎么沉得有些多余?”

心境的变化过程相当短暂,等他再度将视线移到海岸线上,脑中的通盘计划已经清晰映现出来。

“现在,我是一个被追杀的倒霉蛋,重伤下钻入江底,以龟息术疗伤,同时利用源江横穿了大半个通玄界,在途中接到宗门飞剑传讯,正在赶回宗门的路上。当然,由于路线选择有问题,很不幸地一头接进东海之滨的大漩涡里……就是这样!”

隐身在侧的阴散人低笑一声,她很清楚,这话里倒有大半是对她说的,所以她也要有所响应。

李珣并不回头,反而闭上眼,以特有的方式与正在东海上游荡的水蝶兰联系。

同心结微微跳动,将远方的信息传递过来,由于距离垸,李珣接收到的只是最简单的提示,但那消息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散修盟会围住了虚空裂隙?

莫非他们已经发现了虎穴裂隙中的秘密?还有,什么才叫围呢?

李珣不知道古音动用了怎样的手笔,不过这种问题只要亲眼看到就可以,他不再耽搁,辩明方向后,便向北疾飞,这个速度虽远比不上血影妖身的水平,飞到那片区域也不会超过七个时辰。

贴着海面飞掠,在他驭气神速之下,数千里路转瞬即过,然而一路行来,海天茫茫,李珣竟然一个修士都没有见到,这情形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难不成古音真的出了什么大动作,让通玄诸宗如临大敌,以至于全面收缩御敌?

李珣百思不得其解,正要与阴散人商量时,背后忽地一寒,警兆闪现时,肩上苦竹剑应机鸣呼,弹身出鞘,他顺手抄起苦竹剑,同时一个大旋身,变了方位。

他这一串动作做出来,有如行云流水,已将应急变化的水平做到了眼下这个身份的极致。只可惜,在这片海域,没有人为他喝彩,甚至连声冷笑都欠奉,便是李珣自己,在确定了来人的身分之后,也有些尴尬。

他先收了剑,却很快醒悟过来,脸色也沉了下去:“你怎么会在这里?要是让人看到了,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分辨不清!”

来人却是本应在雾隐轩里闭关潜修的天芷上人,她刚刚从海面下浮上来,此刻正是那副恶名昭著的血魔打折,兜帽罩头,神秘而阴森。

天芷并不响应,只是冷冷看他。

李珣心中微怒,不过这点怒气很快就被新的困惑覆盖,怎么他的反应迟钝了这么多?竞被天芷欺身后里许方才应该过来,若是换个有敌意的,保不准就要吃个大亏。

带着这人疑问,李珣的目光绕着天芷上下打量。

如此这般,果然让他发现了些许变化,天芷周身缭绕的凶戾气息明显内敛下去,也就是现在离得近了,否则还真不好据此判断对方的身分。

血神锻体的法门真是立竿见影,李珣感叹一声,知道这是天芷的身体进一步适应了燃血元息的灌注,妖魔的印记大约已经渗入了她每一寸肌体,正因为如此,体内的血杀戾气也越发的收放自如。

李珣现在很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然而瞬息之后,他便用疑惑的眼神看过去……

不对,刚才那感应……

李珣终于想到,之前作出那种过激的反应,并非是因为他在近距离发现了天芷,而是由于对方主动放出了敌意,他眉头一皱,很谨慎却也很直白地询问:“上人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天芷的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下,隔绝了视线,不过,女修没有也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情绪,锋利的眼神从阴影下透出来,分毫不让地与李珣僵持。

难堪的静默持续了片刻,李珣渐渐猜出一些端倪。

仇恨?似乎没那么重;厌恶?虽是情理之中,却与眼前的情形不太搭调儿;那么就是嫉妒了,或许还要配上一些更阴暗的佐料?

是的,天芷嫉妒了,李珣大约明白了女修的心思。

诚然,随着她修成了血神锻体的法门,遮蔽了一身滔滔魔气,可已经魔化的躯体却再也变不回去了。

事实上自从血神子这门无上天魔法现世以来,数万年的漫长时间里,能够让身体免遭些噩运,至少在表面上如此的,只有李珣一人而已。

这当然是托了骨络通心之术的福,这一点,给了李珣无比的便利,同样,也是天芷上人此刻嫉妒心理的根源。

如果现在揭去她的兜帽,现出来的,会是一张美丽而妖异的面孔,虽然娇艳依旧,然而每一寸肌肤都是由生灵的血肉怨气笼罩和浸淫的,稍微眼亮的修士,便能发觉她的魔头身分,这面目用什么法子都遮掩不住。

天芷与李珣不同,李珣咬咬牙,什么牵挂大概都能放下的,而她心里,却放着一座巨大的不夜城,或者这可算是她人生最后的依托。

当李珣以灵竹的身分,光明正大地融入到明心剑宗的同门里时,两相比较,除了嫉妒,还有什么能准备描述她此刻的心情呢?

刹那间,李珣已把握住了天芷最真实的心态,更由此生出将眼前的绝代宗师一眼看透的满足感。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谨慎地将这心思藏起来,用相对来说,用稳定的语气讲话。

“我们之前的接触确实不那么愉快,可是我希望上人好好想想,全天下能与上人合力对付古音的人,也只是我一个而已,若上人心里真不那么痛快,我们可以事成之后,做个了断,而如今,绝不能将这些陈年旧怨扯到正事上来。”

他的神态相当大义凛然,只是天芷一句话便将这面具戳破:“能合作的只你一人,你却不可信任。”

李珣稍怔了下,旋又咧嘴一笑:“我以为上人早就知道,却不明白为何到现在才说出来。”

天芷上人主不言语,身形却突然欺前,女修的手掌由中宫直进,初时有雷霆万钧之势,但临到李珣胸口,一切杀气俱都止住,只在胸衣之外,含蕴不发。

李珣似乎完全不在意胸前那只可以将他瞬间碾碎的纤手,只是沿续之前的笑容:“到了今天再说,上人不觉得晚了?”

“不用油嘴滑舌。”或许是因为目前压倒性的优势,天芷的语气隐然恢复到了一派宗主的从容,“你和古音,究竟是什么关系?”

“古音?”

李珣只觉得这一刻,天芷与妖凤的形象重合了,这与前日,妖凤询问他的语句何等相似!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妖凤心有决断,仅是确认了一下,而眼前的天芷上人,却毫不掩饰她那强烈的质疑心思。

“我与古音是仇人,这话我说了不止一遍,现在也不介意再说一次。”李珣觉得天芷有些过分了,他开始考虑如何把这女人敲打一下。

便在此时,天芷贴衣的手掌微微前送,两人的体温混杂在一起,却是相当地一致,天芷压低了声音,缓缓开口:“你还在骗我,仍当我好欺瞒么?”

“你……”

李珣冷笑中,半步不退!

天芷没有再用力,语气却阴冷十倍:“你与古音用的分明是同一种手段,才能将两至三项截然不同的法门融而为一,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曾与她交手的我!”

话音主落,她手腕上陡然发劲,却是被李珣虎掌钳住,变帮发生之快,以她的修为,竞也反应不及。

海面上陡起一声闷爆,以两人所立之处为中心,方圆十里的海面齐齐下陷,同质同源的凶戾之气遍及爆震范围的每一个角落,瞬间击杀了二人之外的所有生灵,随后才是更直接、也更强力的反震。

李珣、天芷肢体纠缠,用力又各有巧妙,巨大的反震之力非但没有将他们分开,反而再度拉近了二者的距离。

两人的上身现在几乎都要贴在一起,这个在外人看来,极其暧昧的姿势,却蕴含着无尽的凶险,再向前半步,就是你死我活!

两主对峙,李珣咬牙道:“你再说一遍,古音她会什么?”

天芷绝没想到,李珣会是这种表现,事实上,由于二人贴得极近,她完全可以感觉到,李珣的胸膛内,几乎要爆炸了的激烈情绪,这是难以控制,也不可能伪饰的凶暴力量。

出于理智的考虑,天芷没有给予更猛烈的回击,只是冷声响应:“既然你听到了,何需我讲第二遍?”

情绪是可以传染的,理智同样如此。天芷的言语恰到好处,李珣身子微微一震,满溢的情绪之上突然便结了一层冰。

他沉默了片刻,李珣彻底恢复了冷静,仅仅是低声冷笑,口中喃喃的话音,任天芷六识惊人,也听不真切。

“你说什么?”

女修究根问底,李珣则忽地扬声大笑:“我在说,有人真的很厉害,厉害之至!”

这是他在天芷面前,最后一点情绪表现,然而他心中,却有滔天巨浪,激突来去,此时此刻,他已经联想到,前几日在雾隐轩中,与水蝶兰、阴散人讨论出来的结论。

骨络通心之术,绝非是钟隐为他专人而设,而是早有范本,方能在短短时间之内,推出一套成熟的修炼法门来。

李珣以前只是奇怪,钟隐是为了谁而创造了这不起法门,他曾经想过是青吟,却又在交手中发现,那女人的太虚元化神光极其精纯,且即使是在生死存亡之际,也没有用出其它手段,可能性不大。

而今日,他苦思不解的答案就这么跳出来,像是老天爷开出的一个极拙劣的玩笑。

古音和钟隐?这真是个奇妙的组合。

李珣的思维难以抑制地追溯回去,一直到七十年前,他初次同古音碰面的那一夜。

当时,他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便给杀得狼狈不堪,正是靠青吟和钟隐才脱了身,那时候他又如何能想到,杀他的和救他的三人,会是这种见鬼的关系?

由此向外推导,许多以前隐约不明或难以索解的问题都得到了解释,其中重要的就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古音能够轻松施展……

不,不对!

李珣心里猛打一个突,这里面还有一个绕不过去的结,他在发幽噬界中看到的情形并非如此,如可以下断语,当时古音操控傀儡的手段,绝不是正宗的路数,也就是说,那不可能是骨络通心之术所转化的法门。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同古音交手,感觉真是这样?”李珣眼里又有些狐疑,他不是信不过天芷,只是他必须将里面所有的疑点全部打消,才敢肯定自己是否作出了正确的结论。

天芷并不因为李珣的质疑而恼怒,这对好来说,也是一次很好的探明古音底细的机会,她稍稍整理一下思路,平静地开口。

“你亲眼见过我与古音交手……”

话到这里,她语句稍顿,在得到李珣的确认之后,她才续道:“我在最后,以先天五色神光,意图击杀她时,却被她正面接下,且更以那笛子击穿五色神光的防护,插进这里……”

天芷的手掌移到胸口,那里正是被长空飞雪笛穿透之处。

李珣的视线也随之移动过去,现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议,以天芷上人的真一修为,竞被古音连消带打,几乎被一击致命,这种无视境界差距的犀利反击,正说明了古音那具文弱病躯之内蕴藏的恐怖实力。

“当时,我已经完全压迫了她的妙化音杀,又击毁了七煞琴,可以说把她完全控制,而那里,却有一股邪魔之力,吞噬掉五色神光,又反击过来。威势虽不彰,却带着那股消融吞噬的魔力,以至于我的护体神光全无作用,酿成那种后果。”

李珣又有点不明白了,他问道:“邪魔之力?上人我当然信得过,只是那感觉不对吧,我修炼骨络通心之术以来,从未有那种感觉,倒是水仙子说这法门有些天魔万相的味道。”

“骨络通心之术?”天芷微微点头:“原来是叫这个名字。只是你杨岔了,我所说的邪魔之力,并非是指骨络通心之术,而是被此术隐藏起来的另一门魔功,正发你我之《血神子》。”

说到这里,也又停顿一下,语气渐渐转冷:“如此魔息戾气,竞能被此术完全遮蔽,且一举破开诸法兼修的藩篱……”

“我所知不可谓不广,也知此界有一些类似的法门。然而无论是雁行宗的飞鸿爪泥,还是落羽宗的藏空印,包括幽魂噬影宗的寄魂转生,都不可能有这般效果,全天下到此为止,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你和古音而已!”

说到底,她的疑心还是没有打消,不过,李珣也没有再申辩什么,他只时摇头,心里却雪亮之至。

天芷说得不错,天底下,再没有第二种骨络通心之术了,如果老天爷非要指出,这仅是那个拙劣玩笑的一部分,那么……

让狗狼养的贼老天去死!

李珣冷笑两声,也不响应天芷的质疑,只是抬头看天,用这种方式,直面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只可惜,对方也一如既往地不做任何回应。

天芷不明白李珣是什么意思,只觉得眼前的男子冷静的面皮下,心情却糟糕透顶。

奇怪的是,看清了这一点,她反而感觉对方的可信度又高了一些,连带着那张脸都顺眼许多——又或者是,她的心气终于顺了些?

解释不了这种微妙的心态变化,天芷也随之沉默下去,一男一女相对而立,默默无言,本是极尴尬的局面,可两人都浑然不觉,均沉浸在自我的心绪里。

古怪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北边连续几场爆震,让两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李珣发现,因为这横生的枝节,他竞把正事忘在脑后,不免心叹一声内讧可怕。

偶尔,面子什么的也不那么重要,尤其是知道这完全是一块误会,更何况以后还有人家卖命,李珣干脆主动放低姿态,意欲消除目前的隔阂。

“我与上人同仇敌忾,这是毫无疑问的。只是里面有些曲折,未可对外人言,上人心有疑问,我可以理解,也可以解释……”

天芷举手打断他的发主,李珣一愕,却听女修冷淡说话:“我等你给我一个解释,不过眼前这个机会,你不要错过了。”

既然对方比自己更早一步回归到正轨上来,李珣自然乐见其成,天芷也不矫情,示意他关注背面的变化:“通玄诸宗有些异动。今日主动寻衅,在多处与散修盟会交战,十分古怪。”

“确实古怪。”

李珣嘴上说着,心里却想,这大概者天芷前来的本来目的,只因骨络通心之术的意外,才耽搁下来,念头一转,他又很快收心,奇道,“通玄诸宗主动挑衅,可真是难得一见,干出家事的,应是西联那边吧。”

“分不清,交战处太多了,局面很乱。”

“那就是两边都有了,这才真叫古怪。”

李珣沉吟中,北边的爆震声已经连成一片。

在他们二人听来,这却不是大队人马的混战,而是三五高手速度的拼杀,那层次已经相当了得。

“最近一处本在上千里外,如今已打到这里了。”天芷言语中,似有他意。

李珣会心一笑,知道刚刚的冲突已经无碍了,他静心瞑目,感应半晌,终因相距尚远,放弃了探究那边的详情,不过,这一过程中,他倒有了一个意外收获,“来了一拨人马,大约十三四个,离这里也就是百多里路,好机会……”

天芷闻言,也不多话,身形倏地闪没不见,李珣见她如此配合,真正放下心来,吁出胸中浊气,最后一次调整心情,再看了下装束有无破绽,这才驭气直迎上去。

两百里的路对修士而言,也就是眨眼工夫,这样的相遇其实是相当突兀的,所以,当对面发现李珣的刹那,几声短促的惊叫,也就在预料之中了。

纵然李珣早知道来人应是正道九宗的修士,但在看清来者的身分后,还是呆了一呆,这里面,熟人竟然不少。

“天啊,是灵竹师弟!”

对面传来的女音相当尖锐,却也有极大的喜悦在其中,李珣有些适应不过来,什么时候,他竞和洛玉姬有这么好的交情了?不过,再看到洛玉姬身边的紫衣情影,他便隐约明白过来。

双方速度都是极快,惊叫声之后,大家便合在一处。

来人共有十四位,包括天行健宗、三皇剑宗、镇魂宗还有西极禅宗四个宗门的修士。李珣虽不是全部认得,却逃不脱名声之累还有宗门的交情,一时间众人纷纷招呼,场面十分热闹。

“阿弥陀佛,灵竹师弟果然吉人天相,那些外界传言,必不是真的,颦儿师妹,我可真服了你啦!”

一身白衣的梅洁,笑吟吟地双手合什,颂念佛号,这作派让此行中唯一一位正牌和尚笑眯了眼。倒是梅洁话中所指的顾颦儿低下头去,娇靥之上,微显晕红,却也将更深层的微妙,掩饰过去。

李珣用最细微的动作,打量这位与他有最亲密关系的女修,相隔不长时间,说起来,洛玉姬与灵竹仅有一面之缘,但眼下,她却是最不见外的,前段时日,她被天芷击成重伤,很是老实了一阵,但随着伤势痊愈,又故态复萌。之前还与梅洁一起调侃顾颦儿,转眼看到李珣形貌颇为狼狈,便又好奇起来:“灵竹师弟,看你的样子,不是真有人在追杀你吧?”

稍停,她睁大眼睛续道:“前几天传过来这个消息,贵宗的诸位仙师可是担心极了,当时便有明吉仙师携人前去接应,却不想隔了两日,师弟竞从海上过来。”

这女人真是配合,纵然对洛玉姬好感缺缺,李珣仍是感谢好适时引出话头,当下也不迟疑,顺水推舟,将早已准备好的理由摆出来,也顺理成章地得到了所有人的惊叹声。

“百鬼追杀你?”

洛玉姬并不知道自己说出了一个何等荒谬的笑话,只是被李珣的描述吸引了全副心神,看那模样,竞是起来同仇敌忾之心。

李珣苦笑摊手:“百鬼藏得太深,之前我还能与他周旋,而如今他修成了血影妖身,若不是我有长辈赐下的玉辟邪护身,又运气好,在河里漂了近一个月,恐怕此时已经被抽干精血,尸骨无存了。”

说别的还好,一讲到玉辟邪,这群修士中,至少有一半脸上都相当古怪。

李珣一看便知,定是青吟叛宗的消息已经在相当范围内流传开来,脸色变化的,无疑都是知道这块玉辟邪来路的。

洛玉姬红唇微启,似要说些什么,却被梅洁在后轻轻一扯,当下便住了口,还好这个空当,被人用话填上。

“能从血魔手中脱身,灵竹师弟足以自傲。”说话的是这一小队修士暂时的领袖,镇魂宗的精英弟子,卢阳。

其实卢阳这话实在不怎么中听,不过李珣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作为厉斗量的亲传弟子,卢阳别的不说,单只人品一项,便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现在,李珣大约弄明白了这小队修士的构成,天行健宗四人,他认识顾颦儿和梅洁;三皇剑宗五人中,洛玉姬是才熟人了,镇魂宗四人,也只有卢阳李珣还算熟悉。

至于西极禅宗,只有圆尘和尚一位,却是传说随半成居士修行的三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

十四个修士,修为略有高下之分,却都是各自宗门内出类拨萃的三代弟子,他们合在一处,又是干什么去?

第三节 局势

李珣这边遮遮掩掩,人家那里却是光明正大,卢阳微透着紫光的方脸上,露出疑重的神情,沉声道:“师弟近日来,消息可还灵通否?”

看他的神态,李珣自然要说“不灵。”

卢阳点点头,并不奇怪,稍一罗织语言,便将最近的形势一一道来,条理相当清晰。

这是李殉第一次从正道九宗的立场看问题,所以并未应付差事,反而听得十分认真:

从这个角度来看,事态比李珣预计的要严重许多,前面的事情也算大同小异,然而从青鸾飞升,惊动天下的那一刻起,散修盟会与通玄诸宗的冲突便在各个层面如火如荼地展开。

没有切身经历,李殉很难想象。那一连串密密麻麻的冲突交锋,是怎样的一种场面,不过,从卢阳口中报出的数字。却能显其冰山一角。

五日来,正道九宗修士神形俱灭者二十五人,兵解转生者十一人,重伤需数年甚至数十年调养的,有五十七人。

在兵解的修士里,甚至包括四位真人修为的高手。

在九宗与散修盟会近百年的冲突里,这种伤亡,也是相当罕见的,在李询的记忆中,或许只有当年不夜城两大势力的第一战,才能与之相比。

这么重大的伤亡,有近三分之二,都是在昨天造成的。

卢阳神情冷肃,论威仪,倒与他的恩师有几分相似,只小过缺乏了真正宗师的从容不迫,便不免有些滞重,连带着让其它人的心情也低落下去。

“昨日,散修盟会大队人马,突然以妖风为中心,四面聚合,将东海之滨围得风雨不透。狱不及防之下,至少有二百余位各宗修士陷在阵中,里面不仅有我方的道友,也有西联的人马。我们虽尽力营救,却还是死伤大半。法华宗的释无色大师、回玄宗的玄言道长、不夜城的赵离仙师、还有枚宗的华为仙师,先后兵解……唉!”

李珣陪他叹了口气,心思却在不夜城的那位赵离仙师身上盘旋片刻,不知此时天芷离远了没。若她听到这消息,不知会作何反应。

卢阳也知道不能让这低迷的氛围维持下去,振作精神,又道:“我们损失虽然惨重,但散修盟会若要以此将我们吓住、瞒住,却也想得差了。”

前两日,妖凤占住那片地域,为的便是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而从那时起,散修盟会在周边的人马调动,便从来没有停止过。就算昨天的全力聚合,根据诸位仙师推测,也是虚虚实实,掩人耳目。

“我们这些人,便是奉长辈之命,南下侦察东海范围之外,散修盟会的人马调动,然后各自回山,将宗门敕令传下……”

怪不得眼前都是南方宗门的弟子,李殉听得清楚明白,且还听出别的意思来。

所谓“侦察”,大约只是个理由,东海那些仙师,恐怕是发现此地凶险万状,要这些代表宗门未来的弟子回山,以策万全而已。

再进一步考虑,这是否也代表,正道九宗已经下定决心和散修盟会彻底决裂,并连应对之术,也考虑出来——留下的尽是修为不俗的精说,以此街生的战术,恐怕是与李殉不谋而合呢。

李殉道声“原来如此”。侧耳倾听,远方的爆震己经稀琉下去,交战接近尾声,他以目光示意,问道:“那边又是怎么回事?”

卢阳答道:“东海仍不安全,长辈怕我等有失,便请两位师叔领队护持,刚刚碰到一小队散修盟会的人马,被我们杀散,余下三个麻烦人物,交由问位师叔处理。”

这时,洛玉姬插言笑道:“是虚缈宗的白虹师叔和贵宗的明玑师叔呢。”

“明玑师叔?”

李殉睁大眼睛,这惊讶却是实实在在的,有这么巧?

洛玉姬却误会了,她笑咪咪地摆手道:“不用担心,两位师叔修为精湛,定不会有事的。”

卢阳等人都是附和,看情况确实不算严重,李珣弯起嘴角,算是笑了一笑,他并不担心明玑的安全,他这位四师叔既有实力,又有决断,怎么不至于在东海翻了船,只是心中的滋味,难已言述罢了。

这时。卢阳又说起一事,间接印证了李殉前面的推测。

“灵竹师弟便是到了东海,怕也无法停留,此时东海上所有二代弟子都被派回山去,更何况,前些天师弟的消息已由水镜宗……”

“水镜先生这回可出丑了。”洛玉姬直言快语,未免有些失礼,而其中,未必没有正道九宗对水镜宗袖手旁观的怨怼。

“他们终究也是好心。”梅雪混和一笑,目视李殉,又转眼看顾颦儿,“还是颦儿师妹厉害,前些日子,坏消息传过来,这边一片愁云惨雾、只有她信心十足,今日灵竹师弟归来,足证明我们颦儿才是最高明的一个。”

她这话说得便有些露骨了,也不知她们些女修平日里都交流了些什么,李珣毕竟还是担心顾颦儿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只是笑了一笑,并不搭话。

顾颦儿这时才抬起头来,脸上神色相当镇定,与李珣对视时也没什么异样,李询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时候,北面的震荡终于止歇下来,一行人就这么停在海上,等几位长辈归来。

没多久,天空中剑光闪动,隐然已能看清高速接近的人影,众人正要出声招呼,一声剑鸣遥空传来,接着便是熟悉的断喝声。

“血魔就在附近,小心!”

这下别说其他人,就是李殉脑子里,也有了刹那间的空白,而明玑二人便在此时飞临上空,李珣抬起脸,恰与明玑打个照面,两人目光相对,甚至还没形成意识,脚下海面震荡突起!

碧蓝的海面上,一片阴影陡然放大,像是捕食的鲨鱼在轰然水响中,破水而出。位置恰是诸修土聚合处的正中央。

众人都是反应不及,随着炸裂的水幕,蓬声四散。

李殉暗骂一声,却不知天芷搞什么鬼,只能随着水流,向后退避。

头顶上,明玑无所畏俱,低叱一声,剑光如银河倒泻,直刺而下,与突上来的天芷正面碰撞。

尖锐的啸音差点撕破众人耳膜,激荡的劲风海浪中,两个人影一触即分,天芷上冲之势不减,明玑却斜飞开去,贴着海面滑行了至少一里的距离,才停了下来,不过看上去并无大碍。

李殉这才将嘴里那声“手下留情”硬吞下去,还没想好该怎么做,天芷已顺手给他一记。

他呸了声,苦竹剑铮然颤动,将外力化消,也就在此刻,他耳畔忽闻传音:“小心破军,尽早脱身!”

“破军?”

李殉难得有这么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大概是与天芷没有形成默契,他根本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再看天空,天芷挟击退明玑的声势,身形只一展,便将上面白虹仙师压得抬不起头,只能凭借虚缈宗的挪移术,勉强躲避。

天芷更不停留,哑着嗓子发出一声低啸,竟然又身形下挫,划出一条短小的弧线。沉入水下,不知去了哪里。

随着海面余波荡平,就是说她一直潜伏在周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此变故,卢阳等人都被惊到。时令虽是盛夏。却觉得背上凉意森森,看脚下微微起伏的海面,只觉得那血魔随时会再跳出来,行雷霆一击,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还是半空中白虹仙师先缓过气来,落下来问道:“好险,有没有人受伤,……咦,灵竹?”

他见后辈们没有伤亡,已是松了口气,再看到李珣,更是意外之喜,也来不及与李珣说话,便扭头笑道:“闪灵儿,你看是谁!”

里许外的明玑似乎在想些什么,没有立刻过来,被白虹这么一唤,才抬起头,这一次,李均主动迎上她的视线,招手笑道:“四师叔!”

即使隔了甚远,这边的人们也能看到,明玑秀丽面容之上,荡漾起的纯粹喜悦。

明玑很快飘飞近前,亲眼确认了李珣并无什么伤势之后,方又绽开笑颜:“你确是保命有术,连百鬼那当代血魔都杀不得你。”

“侥幸,侥幸而已。”

李珣才不愿在这上面多谈,哪知话音方落。众修上中己有人惊道:“刚刚那就是百鬼了,灵竹师弟竟能从那人手中脱身,实在了不起。”

你不张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仓促间也不知是谁开了口,李珣暗骂一声,只能摇头道:“那不是百鬼!”

话刚出口,他便怔住,因为这句话并非是出自他一人之口,身边的洛玉姬、身前的明玑也同时发话。

这一下,人们尽都哑然。

明玑莞尔一笑,示意李殉先说,李珣又让给洛玉姬,这个飞扬跳脱的女修,终于觉得不好意思,微吐香舌,方道:“这定是那个击伤我的女血魔。我又闻到了那股香气,比之前更清楚,倒是她身上的血腥气少了许多。”

“你可以去找水蝶兰拜师学艺了……”李殉腹诽一句,见明玑目光移至,只能摊手道:“有谁认为我不认识把我打到江底当王八的仇敌吗?”

这自嘲实在太狠了,听者登时哄堂大笑,当下再无疑问,又都看向明玑。

迎着众人的目光,明玑当然不能像两个后辈那样,简单两句便好,她想了想,方道:“我与百鬼多次交手,知道他的路数,而与此人交手却是首次,只觉得她比传说中沉静得多,刚刚的杀意也不怎么强烈。晤,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呢?”

李殉暗中点头,明玑的感应一点没错,天芷在《血神子》上的造诣加深之后,实力固然又深一层,且心智清明,不再像以前那样被戾气催动,却也带来了一个新问题。

她长期以来形成的一整套战斗模式、战斗思路,毕竟还是有人认得的,天芷失去理智时,还多一层遮掩,可现在这样,再打上几回,指不定便要露出马脚。

不过话又说回来,天芷也未必在乎,旁的不说,有一件事李珣可以肯定:如果给她在万众瞩目之下,以先天五色神光击杀古音的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李珣将此事放过,又听这些修士纷纷称奇,有人说:“传说女血魔最是辣手,怎么今日竟然没有见血便回去了?”

“没见血你不满吗?前两日,王师叔、满师弟他们怎么死的,你都忘到脑后了?”

说话人乃是三皇剑宗的,洛玉姬训斥起来,毫不留情,那人也知失言,讪讪地不说话了。一边梅雪忙住他,却听卢阳问道:“两位师叔,我们这就走吗?灵竹师弟……”

“不,退回去!”

明玑的语气似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众人都是愕然:“退回去?”

“在没有确认血魔的目标之前,我们不能冒险。”明玑说的极有道理,不过众人还是有些迟疑,又看向另一位主事的长辈。

白虹仙师是个颇英俊的中年人,颔下蓄短须,思考时便伸手轻抚,颇有所度,他没有耽搁时间,很快便拍了板:“不错,要退回去。你们明玑师叔所虑甚是,按计划我二人只将你们送到东海边界,而后你们便要分道扬镳,各自回山。如果血魔选定一路暴起攻袭,你们没有任何机会,我俩也无法向你们的师长交代。”

结合白虹仙师的解释,人们再没有理由反对。不过。真要回返之时,也是人人叹息,倒不是因为短时间内无法回家,只是自家的性命被他人掌握的感觉,实在糟糕透了。

当下无话,十六名修士自发排成一个谨慎的阵型,折向东北。

李珣自然向明玑靠过去,低声请罪,为的却是传讯飞剑的事,明玑倒不在意,只是笑道:“这话对你明惑师叔说去,前几日水镜宗传讯时他很吃了一顿排头,冤枉的很呢。”

明惑便是当日在水镜宗,准许李殉单独离开的仙师,也是将李殉从一个王府巨子变成通玄修士的领路人,有这层关系,李殉也不好怠慢,连连称是。

两人说着,却见明玑抚住心口,神情似有不适,李珣吃了一惊,忙道:“师叔受伤了?”

“哪有。”明玑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去,对上李殉怀疑的视线。微笑道:“最近精进一门功夫,正在顺逆交冲的时候,算不了什么。”

“什么功夫这么麻烦?”

李珣对明现的回答持保留态度,灵犀诀要的是精纯惟一,明玑自然不会修炼它法,至于其它,以明玑的智慧,难道还会选一个与自己相冲突的剑诀来练?

不过,既然明玑不愿多谈,李珣也就没有再勉强,反倒明玑开始询问别后的事项,李珣只能把刚刚说过的理由再讲一遍。

明玑问的极细,尤其是问到有关百鬼的事项时,更是巨细无遗,大约是将这次问话当成了情报收集来办。

李珣被她折腾得够呛,又想到那个不死不休的毒誓,心情绝好不到哪里去。

还好,或许是觉得无聊,洛玉姬好说歹说,将李珣拉到“同龄人”里,虽说应付这么多张嘴也很吃力,但相较之前内心的煎熬,却也要惬意得多。

时间就这样流过,待到日落之时,一行十六人终于到了目的地——正道九宗人马聚焦的琅环岛上。

这一路过得并不心静,散修盟会将他们的人数优势运用得淋漓尽致,短短数个时辰之内,单只是碰到的百人以上的散修团体,便有七八个,而三五十人的小股游动队伍,更是不计其数。

这些散修看上去没什么章法,有时远远见了李珣一行,便哄然逃散,但更多的却是悍不畏死,几股、几十股的人马纠合在一起,一蜂窝冲上来,杀伤力且不说,便是看着,也觉得吓人。

众人这一路行来,当真是人人手下都有几条人命,便是心志坚忍之辈,也杀得有些手软了。李珣更想起幼时读史,见书上猫述,乱世流民,蚁聚蜂起的场面,倒与此时的情景差相仿佛。

人间乱世对上通玄仙境?真是十二万分的讽刺。

不过,若是站在古音的立场上,大概要说一句“民心可用”吧。

琅环岛是属于东海七十二仙岛中,比较周边的一座,是无量天宗的产业。

无量天宗这回做事很不地道,一方面开放两个岛屿供正道九宗和西联的修士入住,另一方面却将两个岛屿安排在最周边,距离其宗门的主岛怕是有万里之遥,其宗门高层也是装聋作哑,其置身是外、两面讨好的心思,昭然若揭。

有意思的是,主岛离此万里,而正道九宗聚合的琅环岛与西联的人马驻扎的双鼓屿,只相隔七百余里,对修士而言,只算是一水之隔,跨步即至,彼此在现阶段古怪的关系,也能从中见出一二。

一行人的回转,自然出乎主事者的意料,但明玑与白虹两人的理由又是十分充足,诸宗高层也只能接受,倒是李殉的到来,很是给小岛提振了下士气。

不管怎么说。能从血魔百鬼手下逃得命来,都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在岛上,明心剑宗的领袖已经是宗主清溟,他也是刚到不久,至此,小小的琅环岛上,除天芷上人之外,正道九宗其余的四位真一境界的宗主已经全部到齐。分别是镇魂宗的厉斗量、三皇剑宗的洛歧昌、明心剑宗的清溟还有西极禅宗的了然和尚。

而在宗主之外,虚缈宗的流云子、西极禅宗的半成居士,也都具备真一修为,尤其是半成居士,更是曾与妖风齐名的绝顶妖魔——抽翅飞虎,论神通法力,当在正道九宗所有真一宗师之上。

六大真一宗师齐聚,更有其下真人境高手五十余人,实力空前雄厚。

李珣的心情在了解岛上情况后,又好转过来。

他并不认为这份实力能与散修盟会正面冲突,不过正道九宗的思路却朝他所希望的方向偏转。

以精锐之师,直捣黄龙,擒贼擒王……若只是一支队伍自然不成,但若两队、三队,甚至更多,未必不能让古音顾此失彼。

李珣转眼便打算好了最理想的状态,随即又哑然失笑,将此空想放在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洛玉姬等人讲解周边形势。

这时候,岛上侍应的无量天宗仆役走过来,说是清溟召见,李珣便告了罪,与明玑一起前往。

清溟的居所被安排在岛中央的位置,这里一排精舍,搭眼看去,除了位置以外,也没有什么区别。李均一路行来,几乎入眼便是真人境的高手,不免有些不适。

往最坏处想。若他身分暴露,在冲开包围之前,他恐怕要面对六位真一宗师还有近百位各宗高手的联合攻击,那情形只是想想便让人不寒而栗。

胡思乱想中,两人已到了清溟的居所。

门没关,明玑轻敲门后,便携他进去。清溟正盘膝榻上,虽了赶了远路,这位宗主还是那温润从容的模样,见了李珣,也不改前例,只是稍正颜色,说他几句,便将前事放下。

清溟也问了些百鬼的问题,但主要还是关于李珣的安排:“以你的能力,最好还是回山,有你主持护山禁法,比两个真一宗师坐镇都要来得有效。”

李珣连忙谦逊两句,然而清溟此言并非是乱讲,而是有百鬼、青吟大闹连霞山的前车之鉴,越发认识到李询的重要作用。

尤其是阵眼斩天神剑被抢,没有一个主控禁法、又善于机变的高手,再严密的安排,碰到真一的强者,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只可惜,他现在也只能嘴上说说,概因他绝不敢冒险让李珣跨越这万里海域,一个不好,那种惨痛损失,如今的明心剑宗已经承受不住。

“散修盟会、血魔、还有……唉,实乃多事之秋啊!”

李殉垂下头,他明白清溟话中的末尽之意,必然是指青吟。

这次与同门会合,李珣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想得到关于青吟的最新消息,可现在看来,无论是清溟还是明玑,都是打定主意将事情隐瞒下去。

或许,应该诈他们一下?

正想着,耳中就听到清溟的感叹:“百鬼承接的应是韦不凡的道统,却比韦不凡更要来得飘忽,其行事诡异,难测其行事之立场;至于另一位血魔,倒像是一个纯粹的嗜杀之辈,偏偏让如今的局面平生变故……”

这只是清溟纯粹的感叹,无论是李珣还是明玑,都没有接话,室内沉默了一会,还是由清溟开口,这次却是对明玑说的:“刚刚传来消息,星河那边。天垣道友转回宗门不久,便因伤势沉重,已经仙去了!”

一宗之主的死讯,便这么轻飘飘地说出来,有种特殊的沉重感。李珣还未从惊讶中回神,清溟又道:“星玑剑宗己决定效幽魂噬影宗事,封闭星河千载,不与外界往来。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你……”

不等清溟说完,明玑已断然道:“我向皇天、神鬼立誓,与旁人何干。”

“笨”,李珣在心里也只能在心里骂了声,他当然可以顺着清溟的口气劝说,要作为誓言中最关键的人物,任他脸皮再厚,也不愿用这副面孔做那些虚文。

清溟长叹一声,也很干脆地断去这个念想,只由此衍生出最新的局势:“星河封闭,散修盟会在北方势力暴涨。我宗东北屏障已失,直接与其接壤,而西北则是战魔宗,至于东边,近日来鲲鹏老妖鼓吹他那东海妖联也是不遗余力,如此三面受敌,形势不容乐观。”

受清溟指引,李珣首度从明心剑宗的角度观察眼下的局势,思量片刻,他发现,果如清溟所言,宗门除了西南角勉可接上同道后援之外,整个宗门已形成一个极大的突出,被来自三个不同势力的敌手夹在其中。

以后明心剑宗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如果,宗门还有以后的话。

清溟亦是非常明白,他道:“此乃宗门生死存亡之时,东海之事,是控制一切的结眼,吾等务必戳力而为,否则一切皆休。”

李殉少见清溟这般语气,凛然应是,明玑倒是早有准备,只微微颔首而己。

见清溟似乎有些累了,微阖眼皮,两人立知其意,行礼之后,双双退下。

见过清溟之后还不算完,师门长辈那里都要见的,这一回明心剑宗显然并末保留,仅二代弟子,除了洛南川留守连霞山,主持大局、明松闭门思过以外,连霞七剑余下四剑尽数到齐。

另有明吉等修为精深的嫡系,旁系弟子三十余人,而长老中,青虚也随行其间,只是昨日激战,受了些伤,此时正在静室打坐,没有与李珣碰面。

一下子对上三十多位长辈,便是李珣这样心思灵动的,几句话之后,也有些晕头转向。可他心里却是清醒明白,直到现在,见了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人提及关于青吟的任何信息,除了他们已经形成共识,再没有第二个理由。

真是关心爱护……李珣腹诽不已,然而这个形容,却是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在里面。

反而是李珣自己,很觉得过意不去。因为日前李珣在东南林海显露行踪,这边明吉仙师主动要求进入东南林海前去接应,为了隐蔽行踪,他是只身前往,哪知刚动身不久,东海局势便急遽恶化,他那里的危险也是剧增,对此,李珣也没有什么办法,除了希望明吉尽早回返之外,也只能抽空联系在雾隐轩留守的幽一,让他加以照顾了。

第四节 破军

琅环岛上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但从现实层面上讲,又极其浸长。因为岛上的修士几乎没有了日夜之分,除了必须休息时,稍稍打坐之外,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处理手边办不完的事情。

由于各有职责,明心剑宗的聚会只开了很短的时间,诸修士便纷纷散去,现在有个问题摆在眼前,每个人都有事做,可李珣这本在计划外的小辈,却给闲下来了。

以他的能力,这不免有些浪费。

李珣眼巴巴地看着明巩,希望四师叔能有个安排,他也好趁机办些见不得光的事。

明玑沉吟一下,试探道:“愿不愿意去玄化真人那儿,帮忙设计岛上的禁法布置?”

辛殉正想点头,明玑已经摇头否决:“这也不好,那里的布置己经临近尾声,你去了也没什么帮助,你还是去卢阳那里,你们几个小辈之后的安排,还需议一个章程山来。”

明玑也是没法,她做事爽利,不珊长的事情就不多想,干脆扔给别人头痛去,这种做法,眼下看来就有些不负责任。

“四师叔!”李珣话刚出口便发觉,他的话音口气更像是撒娇,这认如让他大为尴尬,一个恍惚,竟让明玑脱身,只在匆忙中听到一句话:“我去百工堂。”

李珣也发现了,明玑大概也想甩开他去办事,这让他颇为受伤,可他也不能真的追上去,无奈之下,只好先按着先前所说,去找卢阳他们。

大概是出于安全考虑,这一批计划外的小辈,被安排在距离岛中心最近的一片区域,完全处在六位真一宗师控制范围之内,旁人大概觉得安心,十几个人聚在院子里畅聊,李珣却浑身都不自在。

和他抱有同样想法的,洛玉姬算一个,她刚从老爹的训斥中逃回来,在梅洁、顾颦儿之前大叫吃不消,三位明丽的女修合成一个小圈子,笑语嫣然,只要不是当真心如止水,在场的男人又有几个不被吸引的?

所以,当李珣询问有关“百工堂”的消息时,对面那个三皇剑宗的梢英弟子,竟然当场走了神,逼得李珣只能加大音量,再问一遍。

这回,不但那人听见了,一旁的洛玉姬也转过脸来。

“百工堂?那可是个好地方呢。”女修笑吟吟地接下话碴:“据说那是千宝阁与千帆城连手开的一家铺子,就在咱琅环岛上,咱们刚搬来数个时辰,就立了起来,里面贩卖灵药、仙剑、法宝之类,一此短期内要使用的消耗品还能订制呢。”

“铺子?”李珣为之瞪目此时洛玉姬也起了兴致,拍手倡议:“咱们现在都是闲人,不如到百工堂逛逛吧,若有机缘,有件法宝落到手上,也未可知。”

这话有回应的,也有推却的,推却的大都是些老成持重的人物,如卢阳、圆尘之类。

梅雪也想推辞,却孩洛玉姬牵了手,无奈之下,只能应了,至于顾颦儿,抬眼见李珣未置可否,便不说话,被洛玉姬当成默认。

三位美人儿要去,护花护驾的白不在话下,到头来十五个人里,例有十个要去。

一行人向主事仙师报了备,浩浩荡荡出门朝琅环岛西侧去了。

出了门李珣便有些后悔,这一行人说说笑笑,不像是个办正事的徉子,与岛上的大环境格格不入,偶尔几个匆匆而行的仙师路过,投来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还好,一岛之地也没多大,众人脚下都快,就算不驭剑,小半刻钟也就到了。

此时己然入夜,李珣眼前却是灯火通明。

眼前是栋楼宇,并不甚高,占地却是颇广,楼宇一层外廊支立的朱红木柱一字排开,长及半里,十分气派。

李珣看不到楼宇新修的谊迹,却能察觉到其中隐而不发的宝光,似乎这座建筑整体就是一件法宝,应是别有劝效。

看里外通明的灯火,还有正门上方龙飞风舞的百工二字悬匾,李珣觉得称它为铺子未免太屈了些。

走到台阶之前,门外两个待立的锦衣修士已笑嘻嘻地迎上来,开口便让人绝倒:“诸位客官,需要些什么?”

这一刻,时光倒溯七十年,李珣仿佛回到了繁华的嵩京街头,接受店伙计殷勤的服侍。等他回醒过来,眼前除了那些嘻嘻哈哈的洛玉姬们,便是那两个笑容不减的的锦衣修士。

李珣可以看出来,二人修为相当不俗,都是神化婴儿的水平,并不比这边除他和顾颦儿之外的任何一人逊色,甚至还有超出,如此事实,几个精英弟子反应过来后,都有些讪讪,气氛一时间尴尬起来。

两个锦衣修士却是训炼有素的,脸上半点异色也无,依旧殷勤地引人向门内行去,李珣见此,颇多感怀。

再看眼前的建筑,只觉得有一股膨胀的力量感充斥其间,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看低了四宗联盟的叛逆力量,那是将自身剥离既往的圈子,另辟一方新天地的决然。

当一只猴子突然不把自己当猴子,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最终又会是怎样的命运,这正是四宗联盟正经历和验证的东西。

此时再看那巨大的“百工”二字,李珣长吸了口气,心中悄然转换了态度。

“啊哈,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啊,快请!”

闻声识人,李珣眉头立刻皱起来,怎么又是这厮?

他也知道,这栋百工堂是四宗联盟的产业打响的第一炮,箕胖子不来坐镇才真叫奇怪,但看那厮笑味咪迎上来的大掌柜模样,李珣便觉得心下恶寒,更怀疑里面是否有什么更深的算计在其中。

不只是他,能让一宗之主亲来招呼,还能面不改色的修士,至少在眼下这个小圈子里,是不存在的。

几个精英弟子都是见多识广之辈,都清楚这胖子的身分,被这厮“蓬荜生辉”地一喊,没有掉头逃走便是极有定力的了,当下,洛玉姬、梅雪打头,几个人都躬身行礼:“箕宗主。”

“哪来的这种道理,天底下可从没有客人向幸柜的行礼来着,你们正道九宗的修士个个都好,就是礼数太多,早知道我就与图宗主换换,到双鼓屿去了。”

箕不错口角生风,笑哈哈的十分可亲,只是几句话里,便透出两个重要信息:一是千帆城的宗主图瑾己经到了东海上,另一个则是图瑾眼下正在双鼓屿,也就是说,正和西联诸宗做生惫。

这是表明中立态度的好办法,李珣甚至在想是不是百工堂的分店己经开去了西边散修盟会的驻地?

胖子情真意切到了深处,已将他与诸小辈摆在了同一层次,可即便如此,诸精英弟子的习惯意识还是占据上风,退意依然未减,只想找个理由,有多么远跑多么远。

看到眼前众人这情形,箕不错也知自己弄巧成拙,眼珠一转,拍手道:“诸位是来看明矶仙子修剑的吧,这千帆城大师祛邪除污的场面,可是寻常难见一回,来来来,章顺,你领客人去甲字三号房,现场观摩公输大师的神艺。”

说完,他也不再用笑脸折磨大伙,再招呼一声,便背着手向前去,似乎是散步的模样,却越过众人所立位置,将大伙的退路断掉。洛玉姬等人面面相觑,只能认命地随章顺向内里行去。

这一刻,不知多少人心中打定主意,过了今儿晚上,打死也不到这里来,晦气!

李珣的眉头却皱得更紧,概因在箕不错转身,众人目光随之移动的刹那,有个人影在百工堂前厅一闪而过,纯凭印象,李珣只觉得那人影甚是高壮,也极为熟悉。

咦,若真是脑中想的那位,箕不错的胆量倒是见长啊!

暂时按下念头,随众人进了们,他才没现这里已被花木腾墙分隔成诸多廊道小屋,当头却是一个布置精美的厅堂,视觉上已很宽敞,与廊道连接,显得细密曲折又不狭小。

而在章顺的指点下,人们看到,在腾墙之上,缀饰的花木果实之间,偶尔闪动宝光,细看去,却是一件件品相不俗的仙剑、法宝。

这些价值惊人的宝物,就这么挂在藤墙上,乍看上去没有任何防护措施,让人有种拿下来细细把玩的冲动,这些宝物的排列也不是随意为之,而是由品级、种类之高低不同,分类、分道悬挂。

外面藤墙上挂的不过是百来件,随着廊道逐一看过去,廊道尽头的隔间,方是真正交易之所在,在那里通过各间的掌柜,方能寻到更上一层的精品。

章顺口舌便利,为诸人一一解说:“这里保有敝阁及天星海千多年来近十分之一的珍藏,无一不是各个时代的大师之作,诸位若有兴趣,可随意观看、试用,后进有专门的演武堂,可供诸位使用。”

他这么一说,除了李珣,诸精英弟子都是怦然心动,平日里这些珍藏见一件都难,而如今却有上百件摆在眼前供他们随意选择,就是不买,拿来过过手瘾也是好的。

“至干二楼,则是订制、修复诸般法宝的所在,上面驻留着五位千帆城超品匠师,虽说因为时间,材料的缘故,一时造不出绝好的东西,却能为诸位订制一些小玩意儿,威力虽不大,可相当实用。”

“若在战时,损伤了仙剑法宝,也能到此修理。像明玑仙子,便是来寻公输大师,来为宝剑祛秽除污的。”

“祛秽?”

对此疑问,章顺微笑着垂下头去:“进一步的消息,请诸位与明玑仙子讨论吧。前面那些话,其实按着规矩,敝人也不该说,只是看见诸位与明玑仙子属同道中人……诸位,这边请。”

规矩?李珣想了想,问出一个关键问题:“千宝阁的珍藏,千帆城的匠师,都是此界最顶尖的,想来交易价钱也是不菲,却不知贵堂买卖要价几何?”

章顺流利地回应:“通玄一界,都是修士真人,自不能用下界的铜具物件儿。对此,敝堂在后进设有估价房,由此界德高望重的饱学之士坐镇,专门品评估价,务求公道。凡是草药丹丸、矿石灵液、剑器法宝、稀有鸟兽,无不可作价买卖,以多换一、以一换多、以多换多,无不可也。”

说了这么一长串,稍停片刻,他又略微压低声音道:“甚至一些修行法门,独特剑诀之类,也能估价交易,只看贵客愿不愿意了。”

嗡地一声,洛玉姬等人都忍不住惊叹,旋又彼此讨论,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其实这种以物易物的事情,在此界也算惯例,可像百工堂这样形成规则条例,光明正大地放出且一体推行的,从古到今恐怕还是第一回。

初时诸精英弟子还只是讨论这法子合适与否,但到后来,却是齐齐指向了千宝阁、千帆城的新奇手段:“这个,还像是修行宗派吗?”

议论声中,众人登上二楼。这里看上去便比下面宽敞空旷得多,据章顺所言。隔同仅有五个,乃是诸位大师工作体息之处,在他的引导下人们来到位于右侧回廊的甲字二号房,敲响了门外的钟磐。

一个童儿开了门,见外而这么些人,也吓了一跳:“怎么今天的生意好了这么多?”

出口的味道已经有了些商贾气息,章顺却是陪笑:“这是箕阁主邀来参观公愉大师炼剑的诸宗道友。”

“参观,你们把大师炼器当成耍猴的么?”

童儿表面上看起来也就是十一二岁的年纪,语气既傲,又老气横秋。还好,能成为各派新一代精英的修士,养气功夫都过得去,更知到制器炼剑顾忌多、规矩大,而公输大师这样的一代名家,则更有过之。

目先稍一交流,便立时有两个人开口,要去下面逛逛,这下一呼皆应,到后来,只有好奇的洛玉姬扯着顾颦儿,陪着李珣进去观摩,剩下七人,以掩雪为首,由章顺引着,到一楼去游荡,正好是遂了心愿,或许还能做买两个法宝应景。

童子见人数少了大半,这才满意,语气也放缓了些:“进来吧,到里面别随便说话,惊扰了大师,旁的也没什么,毁了你师叔的宝剑,又该怨谁去?”

此话一出,李珣立知这是个长辈人物,当下不敢怠慢,再行一礼,方与两位女修进了门。

里间的布置十分简单,却是件件器物都有来历,就是隔音的挡板,也是上好的纯犀木制成,屋里静悄悄的,直到童子打开了侧门,才有人声传出来。

“……此剑前任主人横死,未散之怨气己沉入其中,再被血杀戾气污秽,内外交攻之下,若要清除,必须以符箓之术引导,然而这样,煞气横生,对你这持剑者,相当不利啊。”

童子待这段说完,方向里通报,一直报完了三人的名宇,那公输大师方淡淡允了,李珣这才得以登堂入室。

走进门去,里面却是间静室,床椅皆无,只有两个蒲团,此时被明矶和一位须发灰白的中年男子占着。

明玑本是背对着门口,却转过来脸,徽微一笑,示意三人坐在她身后,李珣也不说话,向公输大师稍一行礼,默默盘坐下来。洛玉姬显然是认识大师的,甜甜地叫了声“师叔”,才拉着顾颦儿坐下,公输大师严肃的脸色稍缓和一些,依旧向明玑道:“你希望保持此剑独步宇内的功效,也是应有之义,我可以答应,可你要知道,应急的手段总会有些瑕疵……你本来不必这么着急的。”

明玑从容回应:“大战在即,也想不得那么多,再说只要应付过此战,再找大师想法消除隐患,也就罢了。”

“大战在即,生死之事,你想应付过去,也没那么容易!”公输大师冷笑两声,也不再劝,向那童儿吩咐道:“宝剑在三阳泉中泡的时间也到了,你去把它拿来。”

童儿应声开门出去,明玑略一欠身,道:“多谢大师。”

公输人师摇头不语,李珣心里则顾为不安,也不顾礼数,在后轻声说:“四师叔,那剑……”

明玑也学公输大师摇头,外加两字:“无妨。”

看着明玑因摇头而微晃的发丝,李珣不知怎么了,脑子有些昏然恍惚,一种难以解释的感觉,像是一朵阴云,悄无声息地遮挡在他心头。

简单地说,这是一种极为不祥的感应。

他心中有些不安,自斩天神剑之事后,他还是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感应,但其中的关窍他又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这迷雾中的茫然与强烈的威胁感汇在一起,顶得他坐立不安,心跳也紊乱起来。

这时候,公愉大师再度开口:“我需得提醒你一句,这以血杀戾气污损宝剑的手法,绝非是无意的巧合,而是血魔刻意为之如此,这宝剑便是全然无损,以其有备之心,想达到理想的效果,也不可能。”

“是,大师,我知道了。”

这种言语比任何响应都耍来得轻描谈写,公输大师闻言,是真的不说话了,李珣心里有如猫抓一般,难受极了,而此时,洛玉姬终于耐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明矶师叔的宝剑,不是初雪吗?除了灵气逼人、峰利无匹之外,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她问的就是李珣想知道的,然而不等明玑作出响应,童子己经捧剑进来,所以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去,看那把具有特殊功效的宝剑。

看到那剑的第一眼,李珣怔了下,然后便惊道:“四帅叔,你换剑了!”

“怎么不是初雪?”洛玉姬也非常吃惊。

对一位剑修来说,随身的剑话无异于第二生命那是由自身气息精血浸淫淬炼的无上利器,当淬炼达到一定火候,什么神兵都无法相比。

就算明心剑宗名为炼剑,实为炼气,可像明玑这样,己在修为成型阶段,突然更换剑器的,一且人剑质性不合,对自身实力的影晌、对日后修行的不利,说成多么严重都不为过。

明玑回眸,淡淡道了声:“不要影响大师工作。”

“无妨,我倒觉得,由他们劝劝你也好。”公输大师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剑去,仲于在黑沉沉的剑鞘上轻轻抚摸,速度极其缓慢,倒似给李珣等人留出说话的时间。

受到这种鼓励,洛土姬登时精神大振,忙道:“我看这剑宽厚有异于常态,想必剑势沉重,与师叔的剑法合意不合怕吧,师叔的初雪剑己是极好的了,何必临时更换,得不偿失?”

小妮子的说法颇有几分见识,不过要想说动明玑,还差得太远。见明玑微笑不置可否的样子,洛玉姬有些气沮,偏又发现李珣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那宝剑,一句说也不说,不由大恼,在旁捶了他一记:“灵竹师弟,你总不能置身有外吧。”

李珣被她略嫌亲昵的一拳捶醒,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忽地换了一句:“那是什么剑?”

“什么剑?”洛玉姬受此提醒,发现自己有些唐突了,若此剑是某柄刚刚现世的上品仙剑,人家要换,白己还能抢过来不成?想到这个,她脸上微红,定睛去看。

此时,公输大师也握住剑柄,援暖将剑拔山鞘来,在他刻意用气贯注之下,剑气嗡然鸣响,一室回音。

雪亮的剑光挥洒出来,映得人双眼发花,这时便看出洛玉姬家学渊源,绝非寻常草包可比,她只是被剑芒摄住刹那,便一口叫了出来:“破军仙剑!”

李珣心中一沉,还未来得及确认,洛玉姬己背上了剑诀:“芒如星点,气若长虹,天星闭锁,破军寒锋。没错的,这正是破军仙剑。”

说到这儿她忽又愕然:“破军仙剑应该是在星玑剑宗的九天星剑之列吧,好像是已故的允星所持的宝剑,怎么落到了明玑师叔的手里?”

“破军,破军……”

李珣口中低吟这个熟悉的剑名,皮肤的温度却在逐分逐分地降下来。

此时,公输大帅已使破军仙剑完全出鞘,在满室寒光中,抚上锐利的剑锋。被剑气扫过,他手上裂开了十多个细小的伤口,丝丝缓缕的血液从伤口中渗出来,流到剑身上去。

“破军仙剑,乃是万年以前,一代铸剑大师梅鸠的得意之作,大师初入星玑剑宗,贯通驭剑之法,后投千帆城,习得铸剑之术,两相琢磨,又有天星铁为胚剑,方得此等利器,冠以‘破军’之名。”

公输大师低声说话,却一室皆闻,他牵引鲜血,间断涂抹在剑身上,形成一个个难以辨识的符箓。

随看符箓逐一完成,室内诸修士都能感觉到,剑身内部,似有一层凶戾之气,咆哮窜动,意图冲出来。

“破军剑魂,上引星辰。以天星流转之相,通人身气血肌理。为此剑所伤者,今生今世,均遭凶星照临,与此剑遥通消息。持此剑者,可如附骨之蛆,追蹑在伤者之后,更可寻机引动凶星为助力,击杀目标,端得是仙剑中之凶器,此界罕有。”

“血魔灌入的血杀戾气,极其污秽,血魔正是借此断去了仙剑与天星的联系,我以三阳泉水清洗秽气,以符篆相引,再激发仙剑本身的灵气,已可清理大半,剩下的,只要由剑主温养片刻……”

公输大师的声音连续不断地入耳,李珣渐浙地却听不清了,沮丧与悔恨,如涨起的潮水,慢慢压过了所有的情绪,然而他的脑子依然顺着惯性运传。

这一刻,他终于想到了,在坐忘峰上,与明巩交战时,那种不协调感来自何方,也终于想起来,天芷那没头没尾的警告,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心破军,尽早脱身了?

是啊,要脱身、脱身、脱你妈个身!

一切都晚了,他废尽心机,筹划的“重逢”,似乎仅仅是为了让他坠入这荒谬的场景中。

眼前的情形就像是一个宿命的恶劣玩笑,投放在他眼前,而当他怒发如狂,要将其击碎之际,却丝毫动弹不得。

贼老天就在面前得意洋洋地宣布:对不住,这是在恶梦里,而且你没有醒过来的权利!

他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公输大师以精妙的手法,逐步清除剑内的血杀戾气,使仙剑本身的锋芒,一点点地展露出来。

这一刻,他无法呼吸!

也在此刻,在他脚口几乎要被浊气胀开的时候,他搁在膝上的手背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按住。

李珣愕然扭头,却见到一对幽深至极的眸子,随着他的目光移至,顾颦儿的表情很微妙,可明眸中,绽开的尽是纯粹的安乐喜悦。

而她身后,那缓缓出鞘的短剑寒锋,却是另一种的味道。

以李珣的脑子,也要昏然片刻,才惊醒过来他身子猛然绷紧,反手将顾颦儿的纤手握住,发力的瞬间,眼中的世界似乎异化了其它人影都化做了难以描述的五彩流光,照耀在紫衣女修脸上,又好像是女修自身绽放开来的灵魂之火,灼热而直接。

刹那间,李珣脑子里至少闪过两种利用甚至牺牲女修来俺饰自己身分的手段,然而这恶毒的念头又在转眼间被火炎吞噬,化为灰烬。

顾颦儿的脸模糊了,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李珣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把那个不应出现的名字卡在喉咙里,用最后一点力气,轻轻拍了拍女修的手背,又微微摇头。

这时候,公输大师将破军仙剑送到明矶手中,明矶深吸一口气,用初学乍练的“参商法”引导精气,注入宝剑之中,血杀戾气被逐分逐毫地驱出来,宝剑本身的魂魄渐与天星勾连。

李珣在她背后,只能看到宝剑剑尾一点星芒,这尖锐的光芒,刻在他眼中,缓缓搅动,比天底下任何刑具都要来得残酷,渐起的嗡嗡剑鸣声,仿佛是允星惨死时的呻吟。

一个恍惚之间,这呻吟声更似在他体内响起——如此地顺理成章,因为允星的半边身子就融合在他的骨血里,分也分不开。

呻吟渐变为嘲笑,尖利的笑声回荡在躯壳的每一个角落,尽其所能地撕扯着他的心防。

李珣并没有抵挡,概应抵挡也无济于事,他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前方微晃的剑光,让自己仅存的侥幸心理,在闪耀的光芒中,冰消瓦解。

随后,他站了起来!

第五节 断剑

突兀的动作让屋内诸修士的视线都集中在李珣身上,里面的惊奇、错愕、若有所思的意味混杂在一起,汇合成的力量,几乎是李珣难以承受之重。

所以,他摆了摆手,将所有的一切都屏蔽掉。

明玑似乎说了什么,洛玉姬也在附和,然而这些语句只是化做嗡嗡的杂音,在耳边回响,半分都没往他心里去。

李珣哈哈一笑,也不管自己的笑声有多么诡异,就那么打开房门,摇摇晃晃地走出屋去。

他像是喝醉了酒,脚下有些踉跄,手扶着墙壁,慢慢地向外走,后面的声音又大了些,洛玉姬从后面追上来,稍迟,顾颦儿也出了屋,相较于后者的沉默,洛玉姬一直在叫着什么,那声音如此尖利,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的声音里有种预见不祥的惶恐意味。

便在此刻,一声锵然剑鸣,从侧面的房间里透出来,那昂扬急促的震音直穿入人们心口,再蔓延至全身每个角落。刹那间,除了李珣,所有人都化泥雕木塑,被剑鸣中透出来的讯息束缚当场,动弹不得。

破军仙剑中透出的恶意,是如此直接,以致穿透了李珣自生的屏障,映在他心中。

李珣又笑了起来,他让笑声在整个楼宇中回荡,根本不管会有多少人被惊动,多少人被吓倒。

笑声中,他下了楼,楼梯中央,下面的章顺正循声而上,见他下来,正要向上凑,却被李珣一把推开,摔成了滚地葫芦。楼梯口,梅雪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有人想说话,但被李珣眸光一扫,就浑身僵直,什么话都给堵回肚子里去。

李珣又呵呵地笑起来,像一个疯子,下面的人们自发地让开一条路,目送他从中间穿过,缓步离开。

出了百工堂的大门,李珣随便认了一个方向,慢慢前行。楼宇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却仍遮挡不住破军仙剑震鸣。

仙剑的魂魄大概也是相当兴奋吧,那剑鸣声透过一切障碍,始终缭绕在李珣耳边,像是一只发狂的恶犬,要去撕碎前方的猎物,只是,它颈上的绳子还是死死扣在主人手里,没有半分放松。

与破军仙剑相对,剑主的反应真的迟缓到了极致。

李珣不愿去揣测对方此时的心情,只沿着脚下的路,借着点点星光,慢慢走着。

夜风拂面,逐步吹开了他封闭的感知,周围的声音清晰许多,天空中也不时闪过明亮的剑光,整体来说,乱糟糟的,但目标却在岛的另一边。

或熟悉或陌生的气息,从琅环岛南端毫无顾忌地展露出来。气息来自不同阵营,而它们唯一的相同点就是强大,强大至屹立在通玄界的最顶端……

不过,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前面隐隐地传来海浪声,李珣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他扶着手边嶙峋的岩石继续前行,直到看见那一片深邃无尽的大海。

海浪从乱石堆中拍上来,细碎的白沫在千沟万壑中打着旋儿,转眼又被下一波潮水盖过。李珣一直走到海滩的最前方,随便找了一块礁石坐下来,任冰凉的海水冲刷他的脚踝。

直到现在,李珣仍不愿思考,任由脑子里的混乱持续下去,他就用这种状态来等待,等着这场噩梦的终结。

此时的李珣不具备太精确的时间概念,感觉中,只是一小会,岛那边的骚动便又提高了一个层次,马上就要大打出手的样子,越发衬托这里的安静和悲凉。

是的,就是这种伤春悲秋的酸腐味道,它从心底深处滋生,不知不觉漫过了胸口,顶上喉咙,在口腔中生发出来,味道涩涩的,蒸腾上及,缓慢而残酷地消解掉他刻意扭曲的情绪障壁。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目闪现出来,明玑、清溟、祈碧、灵机……这许许多多的面孔就在虚空中变化,从亲切到疏离,从温情到仇恨,从熟悉到陌生,每一个面目的变化,都加重了苦涩的滋味。

变化是如此的清晰,诸多面孔依次的变化,都加重了苦涩的滋味。

变化是如此的清晰,诸多面孔依次排开,在心头流过,栩栩如生处,恍若真人立于眼前,喜怒哀乐纤缕毕现。

渐渐的,海浪声中更有话音依稀,交错缠缭绕在耳边,那当然不会是平日里亲和的低语,而是如大浪般裂石拍岸的怒啸,转眼便将他吞没进去。

大概,这就是“背叛”的味道吧。

李珣突然很好奇,不知道青吟、钟隐他们做出类似事情的时候,感觉又是怎样?也像他现在这般失魂落魄,极没出息的德性吗?

也许要把后面那家伙剔掉,在大多数人心里,那厮的形象都近乎完美,而如今,他根本不需要再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操心了。

想到这里,李珣哈哈大笑。他根本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可笑之处,却只能用笑声来对应这荒谬滑稽的一切。

笑声里,剑鸣再度响起,声源距他不过数丈而已,那声音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来的低沉,却又殷殷不绝,正如恶犬喉中的咕噜低吼,凶暴又恐惧。

李珣直接将这呼声过滤,却也停了口,让笑声的余波在海浪中散去,现在,他只等着身后来人开口,而出乎他预料的是,对方这么近的距离上,依然保持沉默,行为与平日大为不同。

静默似乎要一直持续下去,可破军仙剑却像是认定了眼前的生死仇人,再度撺掇地发出低鸣,击碎了这古怪的氛围。

明矶仍没有说话,李珣却不再等她,并没有回头,只温主道:“兼修两派法门绝非明知之举,尤其是灵犀诀最讲精纯,为了操纵一把所谓仙剑,杂了真息,影响仙业,四师叔是要我当这个罪人吗?”

“你也知道自己是罪人?”

明玑终于开口,从语气中却听不出她的情绪究竟怎样,那并非是特别的冷漠或憎恶,当然,也不会是以往的爱护亲和。

李珣大概能把握住明玑的心理状态,却不想针对这个来做什么,所心,他也不用费什么脑子,直接将心里要说的话摆了出来。

“四师叔,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宗门,不过,若师叔让我束手就擒,我也确实做不到。我在想,若是有可能,仅仅是可能……我们之间订个协议,互不侵犯也好、老死不相往来也罢,彼此之间,不要冲突可好?世道正是混乱之时,宗门不能分心旁顾,而我,也不想学青吟的手段!”

明玑没有对此有任何回复,而对于李珣话中的未尽之意,她既然知道了李珣的身分,也就不怎么惊奇为何李珣知道青吟的消息,不过,她仍有许多不解之处。

“你知道青吟师叔的事,不觉得吃惊吗?”她似在叹息,声音并不强硬,“我记得,师叔对你很好的。”

话题一下子移换开来,似乎这才真正符合海边夜色的环境氛围,两人间的关系似缓和了些,可这却是建立在无比脆弱的根基之上,也许只轻吹口气,便要彻底崩塌。

对此,李珣相当珍惜,故而他的声音也越发轻柔:“四师叔,他们和你不同的。”

短短几个字,已经透露出太多信息。

明玑又是很久没有说话,但李珣听到身后微响,女修已经缓步走到他身后,两人相距不过数尺,触手可及。

李珣仍没有回头因此也不知明玑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两人一前一后,面向大海,像是一对观潮的朋友、恋人、李珣非常享受这种氛围,凭借这个,他可以暂时忘却满溢心中的苦涩。

然而,这氛围毕竟是脆弱的,随着一声清鸣,李珣左肩微沉,冰冷的剑身已压在上面,锋刃轻贴住他的颈侧,只需要轻轻一划,剑芒吞吐间,便能切断他的脖子。

李珣没有任何反应,而持剑的明玑,也没有放射出哪怕一丁点杀意,两人都在调适自己的心情。

古怪的氛围虽是被消减,但那速度,就像是用小刀在发丝上雕刻,每一瞬都可能一刀两断,可在一刀两断之前,雕刻的速度却是缓慢得让人发疯。

当事二人对这种古怪的氛围的珍惜,恐怕很难有人理解,所心,这氛围注定了要由外人来打破。

暗夜中,侧后方亮起一道强芒,紫红的光线刹那间将整片海滩映成妖异的鬼域,明玑冷然回眸,正好看到顾颦儿裹在灼热的剑光里,如大日行空,撞击过来。

如此直接的接气机定向,明玑当然不会判断失误,可她心中不可避免地闪过惊讶的情绪,这情绪透过宝剑,一直传入李珣体内,与外界的红莲剑气一起,将两人间最后一点微妙的联系,斩成粉碎。

李珣长声一叹,就那么站起来。破军仙剑的锋利剑芒,已切入他的颈部肌肉,却连一点血星都没碰到,明玑没有任何犹豫地收剑,身子半旋,仙剑嗡然震鸣,带着远离仇敌的不甘,自下而上,以宽厚的剑脊架住了紫阳神剑的锋芒,劲力一吐,便将眼前完全不顾后果的女修震开。

纵然顾颦儿是正道九宗三代弟子中最顶尖的后起之秀,但面对明玑,仍有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

两剑相交,明玑虽是临时应变,依然占据了绝对的上风,顾颦儿的红莲劫剑气被崩散,身体不可控制地向后翻,但转瞬之间,她又控制身形,强冲上来。

然而这一次,她眼前出现的,却是一线灼目的血影。

燃血元息透体而入,瞬间封锁她三条最重要的经络,最后潜劲撼动脑部,她哼都不哼一声,便昏厥过去。

明玑身形转动,剑气终于嗡然迸发,锁定在李珣身上,李珣则松开手,任顾颦儿摔落在乱石滩上,继而微笑道:

“四师叔果然还是向着我的,这小妮子一剑斩来,师叔却代我接下,如此也不怕旁人称你里通外敌么?这人情,我在这里谢过了。”

明玑又见识到他油嘴滑舌的一面,心中的滋味难以形容,她向昏迷中顾颦儿瞥去一眼,低声道:“她……你要回护她吗?”

说了开头,她便大致猜出李珣和顾颦儿的关系,后面自然有了变化,李珣笑了起来,当最后一点顾忌被抛下,他的心情陡然好过许多:“师叔不觉得她和某人有点像?”

“某人?”

虽将这两个字在唇边品味,明玑却早就知道李珣所言何人,她再度将目光移过去,再开口时,语气又冷了数分:“她自有本宗的长辈处置,托你的福,若她是第二个青吟,天行健宗总还有前例可循。”

李珣知道这就是拒绝了,他也不失望,只是摇头:“四师叔,对你和宗门,青吟是叛徒,可对玉散人而言,那女人起码也有些利用价值吧,我自认比古志玄还强上一些,既然如此,这人我就护定了。”

明玑冷冷盯着他,不再说话,李珣则不再纠缠于这些细枝末节,只在微笑中解开了外披道袍:“从今往后,世上再无灵竹此人,只有四师叔你欲除之而后快的血魔……”

道袍落地,李珣又解发髻,披散了头发,最后,他反手解下苦竹宝剑,向前伸臂,平举在胸前。

两人的视线一起落在这把宝剑上,时间在此刻再度停滞下来。

这把由明玑亲手挑选的剑器,在李珣手中也不过数月的光景,李珣用它对敌的次数更是少得可怜。

论感情,苦竹宝剑更是比不过由明玑传下的青玉宝剑,然而,两人都无比清楚,它大概已是李珣与明心剑宗最后一点维系的纽带,此剑落地,李珣与明心剑宗,即刻恩断义绝。

“砰”一声爆响,突兀而起,海滩后方的乱石高地,炸开一蓬尘烟,究其源头,大约是数十里外正邪诸宗的对峙终于擦出火星。虽说大部分人仍保持克制,可某些宿怨深重的人物真的打起来的话,别人也不好阻止不是?

小小的琅环岛当然做不得战场,只一交手,战斗双方便从南端打到北头,一路撞毁建筑无数,最后停在距离李珣两人不远的高地。

二人都没有动弹,甚至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上面尘烟渐散,李珣撇嘴,现出一个苦笑,手指将松未松之际,一声轻笑从海上传来:“哟,今儿可真看到好风景了,辣手闪灵儿持剑相逼,明心灵竹宽衣解带,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笑声脆盈盈的,恍若夏夜的凉风,风里还带着些通心爽肺的甜香,寻常人听了,不论男女,怕都要心尖儿酥麻,难以自持,不过,海岸上的两人都是非凡之辈,闻声便自发过滤了其中婉媚勾魂的异力,分辨出来人话外讶然的心态来。

来人的身分也已呼之欲出,极乐宗,销魂妃子。

身为西联重量级人物之一,销魂妃子并非属于交战的一方,只能算是过来掠阵,却不想看到这幕情景。她立时便发觉里面惊人的价值,而不等他继续问下去,上面交手的双方也已经发现了这里的异样,暂缓交手,齐齐看来。

便在惊疑之声响起的刹那,李珣手指完全松开,苦竹剑移动,也在此时,李珣突然动手。

没有任何顾忌或迟疑,血影妖身全力发动,在上上下下四五个人瞠目结舌之下,他身化血光,直直扑身面前的明玑。

血影妖身的速度何其之快,便是明玑早已用剑气将李珣锁定,这一下也有些措手不及。

破军仙剑宽厚的剑脊勉强挡在身前,嗡地一声强震,已被李珣一记血劫蚀元神光击中,霸道的冲击力使她立身不稳,只能后移卸力,李珣间竟是得势不饶人,血光哧哧突进,压迫得明玑向后飞退,转眼便冲到大海之上。

侧面的销魂妃子离二人至少还有百尺之遥,激战溅射的水雾却已扑到她的身上,感受到其中凶厉血腥的气息,她颇觉不适,皱着眉头后退一段距离。

便在她后撤的时候,半空中传来一声叱喝,却是明玑嗔目强攻,破军仙剑之中,似乎炸开了一圈青芒光晕,一次剧烈的膨胀,将夺目的血光也淹没小半。

这一波反攻,与明玑平日风格迥异,李珣似乎也有些意外,声势微挫,直到这时,旁观者们才将第一口气吸进肚子里去,然而,转瞬之间,漫天血光又是大盛,海天夜色之中,似乎铺开一片阴郁的血云,将明玑一口吞了进去。

血光铺展开来,烧得海水哧哧翻滚,可照在身上,又是寒透骨髓,明玑知道这是护体真息挡不住燃血元息的表现,她却镇定自若,第二度鼓荡真息,纯以道心驱使,一切忧惧疑虑,俱都寂灭不生,破军仙剑“嗤”地一声,直直捣出,前方浊流激荡,漫天血云,被此大巧若拙的一剑生生破开一个大洞。

明矶剑势再变,由雄浑转为灵动,手腕轻轻抖动,丝丝缕缕的剑气便形成一个细密至极的剑芒光圈,绞散了血云裂口残余的雾霾,她也身剑合一,冲击出去。

即将完全冲出的刹那,明玑心中又是一紧,而她手中剑器却比灵台感应更早一线,先前微缩,即而在长哧声中,笔直前刺。

这一瞬间,明玑的躯体与仙剑联成一道近乎笔直的线条,体内残存的剑气毫无保留地喷射出去,直指前方刚刚现形出来的李珣胸口。

李珣不闪不避,只是伸出右手,下面迎上。

剑气凌厉,血光浓稠,双方碰撞之际,却半点声息都没发出来。

耀眼的剑光冲击丈许之后,便被消融得干干净净,可是破军仙剑本体却没有半分滞碍,一路势如破竹,直直刺入李珣伸展的右手掌心。

血肉撕裂的声音响起,破军仙剑直直前突,一路破开肌肉骨骼,足足深入了半尺之深,几乎剖开李珣整个前臂,这才遇到了真正的阻碍。

阻碍一现,便是铜墙铁壁。

破军仙剑再度颤鸣,而嗡嗡之声初起,便走了调,剑尖笔直的冲击轨迹不可抑止地发生偏移,由剑身传导过来的剧烈震荡同样势如破竹,转眼蔓延到明玑全身,且一瞬百变!

明玑周身气息登时被搅得大乱,对面李珣仍不依不饶,第二波震荡又至,两波力道交进,明玑手心的筋肉都被震得酥了,当前后变化相迭,终于握不住剑柄,低哼声中,身子被甩飞数丈远,而破军仙剑也留在李珣肢体之中,尤自抖颤不已。

李珣略抬起前臂,打量这把害他身分暴露的剑器,沸腾的血液在剑身上来回流淌,为其蒙上一层污浊的外衣。

破军仙剑的锋芒再度黯沉下去,且发出不甘的低鸣,似乎要从血污中挣扎脱身,只可惜,它已经不可能摆脱李珣为它划定的命运。

剑吟声,很快被抹消,李珣用左手握住剑柄,微笑着将长剑从右前臂中抽出来。伤处的骨骼筋肉在血雾笼罩之下飞速愈合,等剑身完全拔出,他的右臂已经尽复旧观,连个伤疤都没露出来。

抬起脸,直视远处两手空空的明玑,李珣笑容加深,仿佛完全忘记了之前那场激战,柔声道:“兼修旁门的害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师叔你明知故犯,为的是谁,我也明白,既然始作俑者是我,那今日我也就擅作主张,绝了你这分心思吧!”

话音方落,他右手挥起,在破军仙剑剑尖处重重一敲,那宽厚的剑身便剧烈震动起来,其幅度之大,更像是一条垂死挣扎的大蛇,在扭曲蠕动。

“停手!”

明玑在远处叱喝,是李珣从未见过的疾言厉色,可惜这没有半分作用,挥过去的手掌又反手切回,锵地一大震,破军仙剑崩然断裂,飞旋的剑尖崩飞百尺之遥,在半空中碎成千百流光,散落入海。

李珣手上这半截仙剑,则像是晒干的泥土模具,轻轻一碾,便化为细尘沙土,飘散开去。

这样的破军仙剑,什么大师巨匠也休想再将它恢复如初!

第六节 立威

李珣像干了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拍了拍手,再掸去最后一点残余的铁粉,微笑着迎向明玑冷峻的眼神。

海面上迅速沉寂下去,不过这场计划外的激战,却是迅速吸引了岛上所有人的注意。初时一两道,后来遁光更是接连不断,向这边汇集。

不过数息时间,远近十里范围内,修士便越聚越多,无数的目光跨越夜空,聚焦到李珣和明玑的身上。

不知道明玑现在是什么感觉,就常理估计,那绝对不怎么好受,对此,李珣只能在心中说声抱歉,他敛去笑容,两手陡然招展,血雾绕体飞动,也就是人们眨眨眼的空档,他身外已披了一层隐透血光的宽袍,正是那件与他肉身一起经过血神锻体的雾松铁袍子。

作为少数能供他驱使的法宝,这种情况使来,倒比幽玄傀儡伺候还要来的方便。

至此,除了那张情理之外的灵竹面孔,李珣上上下下,已尽是血魔打扮,结合前面的变化,便是个傻子,也能辨识出来。

这一刻,多少声迟来的惊叹齐齐响起,便连海风都被这声息压过,挤出了极怪异的调子来。

海面上的气氛一时间显得颇为怪异,不过与前面李珣明玑的顾虑不同,这里可有不少人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故而很快地,有人便鼓掌大笑起来:“明心剑宗高足,正道后起之秀,果然不同凡响!”

有人附和着发笑、起哄,也有人冷眼旁观,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驳斥,正道九宗的修士一个个都成了哑巴,只能用复杂至极的目光盯紧海面之上那个赤红的身影。

他们也想有所反应,可是眼前这比最光怪陆离的梦境还要来得荒唐的场景,还需要一个时间来缓冲和消化。

李珣微偏过头,循着最初大笑挑衅的源头,移动视线,最终停在一个面熟的脸孔上,李珣想起来,这不正是当日在东南林海,那个临时插队的飞天猴儿吗。

见此,他也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本以为诸位心有灵犀,没想到这儿还有位入戏太深的……蠢货!”

听到他话中深意,周围几个重量级人物的脸色齐齐沉下,也就在这颜色变化的瞬间,虚空中一声尖爆,凌厉的震波在数里之外迸发,转眼将那飞天猿魔卷入其中,紧接着又是一声炸响,对方精瘦的身子竞给炸飞了数里远,才灰头土脸的停下来。虽未当真受伤,已是脸面丢尽!

“我不记得准许你来评头论足。”李珣没有任何动手的迹象,只是冷笑起来,最后以一句评论作结:“没家教!”

一时间海面上人声收敛,四方投来的眼神里,尽都消去了轻浮之意。

这时候,诸修士才记起来,眼前这位,纵然是这几个月间才猛然拔升起来的新秀,可是地位便是地位,他绝不是任人嘲笑的软蛋。便是嘲笑,那也是罗摩什、厉斗量这类宗师人物才能干的事情,飞天猴儿妄自尊大,可是要寻死么?

李珣动用了暗处的阴散人立威震慑,却不给诸修士进一步缓冲的时间,放声笑道:“我报持诚意,千里迢迢来此,为何无人肯尽地主之谊?”

当他的声音肆无忌惮地在海面上扩散之际,更多的修士闻讯汇集至此,而这些后来者在看到眼前的情景时,均未能免俗地发出或震惊、或诅咒、或辱骂的杂音。

在这里面,有些熟悉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清晰也特别刺耳:“灵竹,你个混蛋……”

似乎是明德的怒骂,这位直性子的师叔平日里脾气暴躁,山上诸小辈没有不被他骂过的,李珣当然也不例外,然而像今天这样,尖锐至带着颤音的嘶叫,却还是首次得闻。

李珣侧脸对着那边,用眼角的余光便能扫到,然而他连眉毛都没动一根,依旧笑意不减,用充耳不闻或是唾面自干来形容,倒是十分恰当。

这一波混乱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先前的静默氛围有着无与伦比的传染性,很快嘈杂的声音依次沉下,海风海浪声压过了一切。李珣直到这时才继续说话,语调轻松随意:“主事的不在吗?”

他虽是单人只影,孤立于大海之上,而对上百位真人级数的高手,却依然声音琅琅,谈笑自若,如此气魄胆量,就是场中诸人都与他有仇怨间隙,也不免为之心折。

不过没有人会明白李珣如今的心思,便连他自己也把握不住,只是排开一切情绪的干扰,他的思维运转却是越发快捷明晰。

借着刚才的空档,他已经将先后两波修士都观察了个遍,里面的重量级人物是不少,不过,真正能得上有扛鼎之力的,即那些具备真一修为的宗主,却是一个不见。

李珣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想,这种情况下,对面固然是没有统一认识,但若一直消磨下去,李珣积蓄起来的势头,也要给打消掉。

他的目光在百多张人脸上扫过,其中有意无意地漏掉一些,最后,停在离最远,身边也没有人护持的销魂妃子身上。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纵使相隔数里,销魂妃子也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寒气。

她心神一紧,正要有所动作,眼前已是血光闪动,凶戾煞气扑面而来。

李珣悍然发动!

海面上这百多位真人修士,哪个不把气机挂靠在李珣身上,便好似上百根鱼线,将这魔头捆得严严实实,然而这一动之速,实是匪夷所思,上百位钓者齐齐脱钩,造成的混乱再也休提,李珣则瞬间贴近了销魂妃子,无视其瞬间布下的数十层防护,伸出手,探向美人儿优雅纤细的玉颈。

“莫宗主,我们来好好亲近亲近。”

李珣笑着出手,举重若轻,并没有多重的杀气,然而一抓之下,恍惚中竟是自生其妙,五指屈伸间,既有血魔法门的凶戾,又有幽宗一脉的虚渺,隐隐向甚至不乏犀利明透的玄门剑意。

一爪既出,李珣心底积压的沉郁之气竟也随之喷涌而出,充溢虚空,将数门法诀交汇时形成的间隙尽数弥合起来,妙若天成,浑然如一。

这种妙手偶得的佳作,在李珣近百年的修道历程中,也是极其罕见,更不用说眼下修为精湛,高屋建瓴,层次更进一步,或许,这已不是什么法门,而是一项自发自有的神通。

销魂妃子已算是通玄界了不得了人物,非但修为精深,心机了得,全身上下更不知有多少迷药蛊毒。也见事不妙,已经在身前布下了二十七层迷蛊陷阱,中间又有混毒之法,交相反应,同时全力移位,意图自保,却不想李珣竟探出这种神妙无方的一爪来。

很难形容直面这一爪之威的感觉,销魂妃子只看到那微微弯曲的手指,便觉得喉头发紧,心脏收缩,已然神为之夺。

二十七层防护便如纸糊的一般,悉数破碎,本来向侧后方偏移中的身子,更莫名其妙地向那只手上凑过去,倒似自投罗网一般。

等李珣冰凉的手指卡住她的脖颈,且送出阴损真息,封经锁脉之时,销魂妃子才如梦方醒,此时,李珣已经绕到她身后,反手锁喉,随时都能取她性命。

海风送来一阵低哗,没有人会想到,身为一派宗主的销魂妃子,竟然连一个照面都没走过去便落败成擒,如此场面,倒似大汉抓婴儿,轻松无比。

然而若论震惊,没有人会比销魂妃子更甚,夺神慑魄的感觉刚刚退去,强烈的恐惧感便不可抑止地从心底流淌而出,并形之于外,一时间,她竟然控制不住身体,微微战栗起来。

按理说,她修行多年,生死纵不能置之度外,也不会如此不济,可是李珣刚刚那一爪,神通自成,劲道浑融朴拙,仿佛万斤巨锤,生生轰破了她多年精修的心防,冲击之下,她一身媚功险些就此迫散,而短时间内的修为倒退,已是难免。

如此变化,除了动手的李珣稍有些感应外,也只有销魂妃子自己,才真正清楚,只是她毕竟是女中豪杰,在最初的恐惧和惶惑之后,冷静的心思终于又浮了上来。

这时候她既不管身体难堪的颤抖,也不管体内散乱的气脉,而是努力控制唇角,绽开一个浅浅的微笑:“百鬼先生、又或是灵竹道长,这便是您所说的诚意么?”

李珣当然看不到那笑容,他正在体会刚刚那神来一爪的奇妙处,略有些神思不属,不过,销魂妃子嘲弄的言语一出,他也就回过神来,并不以为忤,同样笑道:“与莫宗主的交情,焉能与他人同列?”

说话间,他扣着销魂妃子的手臂更紧了些,滋味自然又有不同。

时值夏日,销魂妃子身上衣物本就清凉,上半身不过是一件半围诃子,外罩一浅墨纱罗大袖衫,再披件暗花披帛而已,远观端庄华贵,近身则素肤盈香,隔着层薄薄的衫子,与肌肤相接无异。

极乐宗的修士不可能看着李珣一直扣着他们的宗主,在最初的惊慌过后,已经有人面色不善的逼近,只是顾忌着销魂妃子的安全,不敢把姿态做得太过分,李珣对此是全然无视的,倒是销魂妃子自己,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

销魂妃子只觉得后面那男子气息火热,可是挨得久了,被那热气透进来,又是刺骨的冰冷,寒气是从心底生出来的,她阅人无数,对猜度男人心思更是擅长,稍一思索便知道,身后的男子语气虽轻松,可心情极差,便是美色当前,也不会动心,此时万万招惹不得的。

她这么想着,表现于外,却是举止越发妩媚,柔软的身段轻轻挣了几下,见李珣手臂有如铁铸,似乎才死了心,吐息却重了点,带着馨香的热气透过外袍,与李珣体气交缠,声音也更低沉了些:“你我的交情……便是这样?”

“哪里的话?天底下的交情,最深莫过于同穿一条裤子,同上一个女人。男女有别,在下不能与莫宗主同衣同裳,却也有幸,凭着后一项,与宗主您神交已久啊。”

销魂妃子怔了怔,继而不顾脖子上的铁臂,笑得花枝乱颤,再说话时,便连称谓都变了。

“哎哟,可真不敢当,奴此生最爱美人儿,密友玩伴儿数不胜数,却不知先生说的是哪一位?”

这一刻,她将全身的媚惑都绽放出来,或许少了点从容内敛的深度,却更加奔放无羁,热力四射。

只可惜,李珣脑中仍是冰雪一般的冷静,他略微低头,嘴唇贴近美人儿的耳垂,声若游丝地发话:“连湖三夜,莫宗主这一夜占的便宜,可是让人艳羡呢。”

笑声倏止,销魂妃子的身体在瞬间僵住了。

这个效果连李珣自己都没想到,他只是点出了事情其中的细节而已,哪知道对方的反应竟然如此强烈?

感觉中,销魂妃子虽说肢体受制,却一直迎难而上,用各种手段打消之前那神来一爪对其修为的影响,然而李珣此言一出,她辛苦筑起的心防竟然再度崩塌,至此溃不成军,修为衰退的幅度,比先前更甚。

有鉴于此,李珣便是傻子也知道了,似乎“连湖三夜”的情节中,还有一些他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更明显的是,这新发现的细节一定与天芷无关,也就是说,必定牵涉到古音那女人……

发现这样的变故,李珣压下积郁的心情,维持先前的态度,笑道:“怎么,莫宗主也有放不开的时候?姓古的就那么难伺候?”

销魂妃子终于开口,依旧笑语嫣然,可体温的急速下降,却是不争的事实:“我明白了,先生的诚意原来是这样……只是先生这么做法,也不怕前面的明玑仙子着恼?”

对方越是转移话题,李珣越知道其中有鬼,他呵呵笑道:“我这里是百无禁忌,只要莫宗主不在意就好。”

说话间,他却突生感应,略瞥去一眼,恰好碰撞到明玑隔空透过的眸光,彼此一触即分,他心中微跳,却依然保持着与销魂妃子的亲密状态。

此时,销魂妃子的心防已经破败不堪,再用点手段,大概还能套出些话来,然而岛的另一头,那几位一直不动声色的麻烦人物,终于有所动作,纵然隔了十几里路,对方雄浑如山的气魄也凌压海上,如在眼前。

“啧!”

李珣咂咂嘴巴,手臂突地一松,销魂妃子低呼一声,身子向下掉了尺许,才提起气来,稳住身子,而此时,李珣已经飞动身形,直插外海,意欲脱身。

七八位真一宗师齐齐放出的气势还是太重了些,李珣没傻到和他们正面相抗,而是果断收拢气息,像一尾深水中的鱼儿,在粘稠的空间内游动。

几位真一宗师并非齐心,见状便有人睁眼闭眼,任其流过,只有怨念最强烈的那位,猛然突出来,以毫不逊色的灵动,死死锁定李珣的气息,没有任何放松的意思。

被那人剑气罩住,李珣一时间只觉得周身凉彻。

果然还是避不过这一出。

李珣虽不惊讶,却极无奈,可他终究没有退让,只是在飞循中缓缓调匀吐息,准备迎接师门长辈滔天的怒火。

海风中已灌入清越的剑吟声,细若丝缕,悦耳动听,李珣静静听着,但很快,他脸上便有讶意流出来。

吟声数迭之后,那冷彻透骨的剑意竟慢慢消退了,只余下纯粹的剑气嘶啸,在海风浪涌中起伏,便如身下的大海,无有喜怒,却又恢弘深沉。

海上的修士都是灵觉敏锐之辈,对其中变化都十分清楚,一时间均面面相觑:“清溟主持宗门,手段竟温吞如斯,这种破门而出的叛逆,为祸天下的魔头,他也肯放?”

“聪明啊。”隐身在旁的阴散人倒是有不同的见解,“再纠缠下去,丢人的只会是明心剑宗而已,还不如先退一步,彼此都好收场。”

李珣并不言语,此时,由于前突的清溟势头放缓,其余几个真一宗师更不会用力,弥漫海天的强压裂开好大一个缺口。彼此气机感应,再加上前后剧烈的压差变化,倒似有一只无形大手,揪着李珣向外飞射。

这一瞬间,李珣呼出口气,在高速移动的情况下,气流被拉长,扭曲,发出怪异的声响,好似嘲笑,又像叹息。紧接着,所有人耳边都响起他的声明:“不日将再来拜访,后会有期!”

同样的声音,听在各人的耳中,却是不同的意思,然而,有一点,大伙儿都察觉到了,不管是血魔、百鬼、又或是灵竹,对这处云集通玄诸宗高手的死地,完全不放在心上,大有来去自如的意思。

这魔头忒地嚣张!

在诸修士恶意的评价中,李珣远遁千余里,拉开了距离。

眼下这个位置,周围并无岛屿礁石,四顾茫茫,只有被黑暗包裹的海水和灭空。

阴散人自发地从虚空中跨出来,目光灼灼,在李珣平静的脸上扫过,也许是出于多年形成的习惯,她开口说话时,总有抹不掉的讽刺意味:“可惜了,钟隐教了你那么多,偏偏那个随时随地都能忠义两全的本事藏得紧,你连他三分火候都没学到!”

这话不好听,可里面偏又包含了李珣最认同的成分,这让他恼不得,又赞不得,只能将嘴角抽搐两下,算是认了。

阴散人难得全身而退一回,却不见好就收,反而变本加厉,继续笑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寻常难以揣度。谁能想到,辛苦准备了数日,到头来却是自投罗网……”

这话其实与李珣所思所想一般无二,可从阴散人口中道来,却是刺耳之至。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浆滚沸,几乎要顶破脑壳,等到神志恢复,只觉得手上微痛,再看阴散人,已被他重拳轰飞,直撞到海里去。

这一拳轰出去,他的心情竟然好转不少,再看阴散人,也没有之前那么面目可憎,他向这个最得力的手下勾勾手指,绷紧的脸也略有松弛。

阴散人从海中升出来,身上滴水不沾,俏脸上挨了重重一拳,却半点伤痕也无,神色更是分毫不变,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很听话地来到李珣身前,微倾上身:“主子?”

明知她是做戏,且顺从的举止之下,埋藏着更大的讽刺,李珣仍有足够的优越感从心底升起来,他终于笑起来:“抱歉,是我心里不痛快。”

毫无诚意地表达了歉意,他忽地冷目如电,刺向旁边的海面:“上人既然来了,也不必再看我们的笑话,现身便是。放心,这里没人能看到你。”

这种情形下,大伙也不必再搞什么矫情,他话音方落,哗声水响,天芷上人也学阴散人从海面下升出来,依旧兜帽罩头,将隐秘行径贯彻到底。

李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半晌,忽地一弯腰,向她施了半礼。

“多谢上人之前的提醒,可惜敝人驽钝,未能及时醒悟,才惹出这番事来。”

天芷理所应当地受了这半礼,而且,大概是兔死狐悲的缘故,她看李珣的眼神倒是柔和了些,只是语气依旧冰冷:“有空道歉,不如想想如何履行你的承诺,以你目前的身份,厉斗量他们总不会将情报双手奉上。”

李珣出乎意料地摇头:“不,我并不这么认为。虽说身份意外暴露,可事情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或者应该说,就大势而言,比我们预想的还要顺利。”

他绝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而这种坦荡,透过他的语气、神态显现出来,无形中具有极强大的说服力。

“看看琅环岛上那场面,恐怕除了两百年前的杀凤之役,再没有能比得上的。当然,杀凤之役我没有亲历,倒是上人可以与记忆中的情形印证一下,十多位真一宗师、上百位各宗最精锐的高手,汇集在小岛上,总不是赴宴来的吧?”

天芷沉默不语,阴散人则轻轻点头,以最和缓的语调为李珣敲边鼓:“正邪诸宗欲盖弥彰,拉出的人马应该就是行搏浪一击之用,可惜这绝瞒不过古音。”

“没错,若能集合这些人马,且又能齐心协力的话,天底下也没有能阻挡他们的力量,瞒或不瞒,也没什么差别,唉……真是可惜了。”

李珣的惋惜正是针对“齐心协力”而发,通玄诸宗虽是在散修盟会的压力之下,有合流的趋势,却各有各的小算盘,旁的不说,单是今夜他经历的情形,便足以证明,几大真一宗师之间,绝不是一条心。

而且,这还是在他们占据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

可以想见,若真的与散修盟会拼杀,当事态惨烈到超出他们能够承受的范围时,后果会是什么!

“私心杂念害死人哪。”

李珣开了口,便有些好笑,自己也没什么说教的资格,他还不是一门心思要拿天芷上人当枪头使……思路转移到这里,他瞥去一眼,只见天芷神色冷凝,心中似也在思量。

“非要因人成事?”天芷思索良久,终于开口说话,好像是不再打算对通玄诸宗抱有希望的样子。

李珣冷笑起来:“舍易就难,上人是在给自己找别扭吗?又或者,正道九宗的性命是性命,我们这群孤禅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

这话刺耳得很,但赤裸裸地讲出来,天芷反而更容易接受一些,她的脸被兜帽遮着,看不出阴晴,周身气息却还算平和,沉默片刻,方道:“我不认为借用通玄诸宗之力,是件容易的事。”

“只是你这么认为而已。”李珣保持着冷诮的笑容:“既然他们能够举全界之力,围攻妖凤,便也能够换个方向,剿杀古音。现如今,他们差的只是临门一脚的勇气罢了,或许,还差些与人合作的诚意,所以……我要依前言,再去拜访!”

“还去?”

“现在?”

天芷与阴散人反应相似,问题却截然不同,李珣没有兴趣一一响应,只是笑道:“既然说是‘不日’前去拜访,即‘过不了一日’,此为践行前诺,有何不可?”

阴散人瞥了天芷一眼,亦是笑道:“你确定能活着出来?”

“若只是血魔一人,当然是有去无回,不过血魔后面,还有后台不是?阴散人,百幻蝶,青帝遗老甚至还有位便宜同门,这些人物合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有与通玄诸宗平起平坐的资格,或者,罗摩什或是厉斗量希望把这群人推到古音那边去?”

说到“便宜同门”的时候,李珣眼中看的,分明也是天芷上人。

女修对此不置一词,可瞬间波动的气息却是瞒不过人,李珣朝她摆摆手:“上人不介意让我借用下虎威吧。放心,敝人不会失言的。”

天芷还能说些什么,倒是一旁的阴散人微微摇头:“此法不妥,上人前段时日杀劫太重,与通玄诸宗关系紧张,擅用其名,恐怕会适得其反。”

“三散人余威犹在,你阴重华的名头沿可一用。”说着,他扳下一根手指。

“青老虽已远去,可知情者了了,搭配上水蝶兰,也能说得过去。”又是两根手指扳下,李珣的语音却顿住了,半晌后方续道:“血魔的名头,凶戾有余,积淀则不足,尤其中间有百鬼、灵竹这类信息的干扰,不自觉便会让人轻视,只不过,你的理由也不错,莫要弄巧成拙才好。”

将两根伸直的手指在眼前晃动,李珣颇有些苦恼:“三五人或可纵横天下,却很难以对大局产生什么影响。尤其是此时我底牌尽出,大致的实力,他们都能估算出来,若没有点新鲜玩意镇住场面,怕是要多费唇舌了。”

话是这么说,李珣却没有退缩的意思,相较于以后直面古音的生死搏杀,再闯一次琅环岛,实在不算什么,就算那里有十多个真一宗师坐镇,也是如此。

到这里,李珣却突地想起一件事来:“正道九宗的底细,我已知道大概。西联那边又如何?我对那边不熟,刚刚只感觉到罗摩什和七修两个,其它的还有谁?”

他问的是那边真一宗师的情况,天芷当时顾忌多多,距离颇远,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阴散人倒是清楚,只不过还未来得及开口,李珣手臂一震,却是箍在上臂上“碧落环”有了反应。

“师弟眼下可有闲么?”

透过碧落环,箕胖子的嗓音响起来,细声细气,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味道,思及眼下的位置,李珣倒是可以理解,他应了声,算是响应。

碧落环真可算是一件异宝,声波传导的方式非常奇妙,箕胖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像对方就在眼前一般。

“刚才的事,我这做师兄的实在是对不住,公输大师是个直人,也不清楚师弟那些纠葛,话说回来,师弟你真是把大伙瞒得好苦……”

“有些事情还是忘掉比较好。”

李珣开口打断胖子喋喋不休的话,语气还算平稳,听不出喜怒,箕胖子却是聪明绝顶的人,立时醒悟过来,连忙转移话题,“有件事,我觉得要和师弟你说一下。刚刚师弟您大发神威,狠挫了通玄诸宗的气焰,却也惊动了不少人物,现在就有这么一位想和你……”

“鲲鹏王?”

李珣再度打断箕胖子发言的时候,心中想到的正是在百工堂前,惊鸿一瞥的雄伟身影,故而,那个名号脱口而出,也正中标靶,当场将箕不错噎得说不出话来。

“不错,正是本座。”

低沉的声音倒是非常适合那个自负的自称,大概是相距较远的缘故,鲲鹏老妖明显要比前日来得内敛,不像在曲径通幽中,那种故意为之的海派。

与之同时,他也展现出了旺盛的主导欲,竟不给李珣接话的时间,继续沉声说话:“百鬼也好,灵竹也罢,我也不管你怀的是什么心思,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要不要合作?”

听鲲鹏老儿的语气,李珣脑中念头电转。

正像他能够猜测对方的心思一样,鲲鹏老儿也能把他的打算猜出个头绪,这种情况下,什么客套,矫情都没有意义,所以他很快作出了决定:“鲲鹏王要和古音正面敌对吗,若是如此,你我联名如何?”

那边沉默片刻,才有冷笑声传过来:“好极,我倒要看看,你怎样说服岛上这群人,若能复现当年杀凤之役,后续诸事便算我一个。”

李珣无声地咧开了嘴,他很佩服鲲鹏老儿的决断,但更感叹自家的运道,或许是老天爷玩够了他,寻思着给出他点补偿,当真是想睡觉便有人来送枕头,顺利得让人心跳。

“鲲鹏王既有此心,那是最好不过,现如今,你我不如商量下细节吧……”

嘴上说着,李珣脑子里流动的却全是想象的图景,那些只在他人只言词组中出现的惊天动地的场面,似乎一一活了过来,要挤出脑壳,化成最真实的画面,展现在眼前。

罕见的,他身上的血液热了起来。

第七节 说客

“七无道人、褚辰、大日法尊……”

将这些不可轻忽的名号一个个念出来,即使李珣早有准备,也不免咂咂嘴巴。

无心宗中落久矣,之所以还能勉力维持,全靠宗主七无道人,以真一宗师之身,在虚缈宗、法华宗、明心剑宗的三面包围下,独立支撑。

褚辰不必说,这位毒隐宗的领袖,在冥火阎罗那死鬼的眼中,都是个难以对付的老狐狸;至于大日法尊,大千光极城雄踞大漠,无人敢犯,这位专横跋扈出了名的假和尚,也是功不可没。

这三人加上罗摩什、七修尊者,便构成了西联在此地的最顶尖的高手群。再算上正道九宗的六位真一宗师,这十一人就是此时通玄诸宗所能拿出来的最精锐的力量。

李珣不久之后将要面对的,就是以这些人为首的庞大修士群,和他们交涉,必须有被打到连渣都剩不下来的觉悟,李珣绝不愿意变成渣,也缺乏相应的觉悟,可他还是在距离上次远遁仅仅半个时辰后,再度驾临琅环岛。

当代表他身分的血红遁光再度划破海岛夜空之时,岛上的骚动,不管多么深重的黑暗都遮掩不住。

李珣悬浮在夜空,周身放射出来的气芒,像一簇深红火焰,随着海风微微摇摆,如此肆无忌惮的气机外放,当即招来岛上所有修士的一致反弹。稍稍的混乱之后,岛上最强者的气息拔地而起,一股、两股、三股……乃至十一股质性各异的强压,依次压在他身上,有如十一座雄浑的山脉,换个心志修为稍逊的,大概能直接给压到深海里去。

李珣并不能做到完全无视外界的高压,周身外烁的气芒火焰在压力骤起的瞬间便暗淡下去。

然而,随着一次刻意控制的吐息,他周身骨节发出一串绵密的微响,体内积蓄的力量由此彻底迸发出来,整个人竟是不退反进,像是迎风穿天的飞鸟,崩散了几乎要凝固的空气,荡到了更高的天空中,距离岛中心反而越发地近了。

依然如半个时辰前,十一位真一宗师严重缺乏同心协力的认知,形势稍有波动,便各有打算,李珣承受的高压只持续了短短两息时间,便再度呈现出空隙。

对此,李珣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旁人或许不明白,但作为当事人的诸位宗师,心里怕是不会太舒服。

李珣不给对方发怒报复的机会,血影妖身冠绝天下的速度全开,瞬间从那些裂隙中穿过,速度升至极处,便如一道扭曲的闪电,等到岛上众修士再想做出反应的时候,他的脚尖已沾到了琅环岛的土地。他落地的位置选得非常好,距有最强感应的修士聚集地仅有里许,稍抬头便能看清那里的建筑外貌。

从具体的感应来看,那里有九位真一宗师,以及稍弱的修士若干,应该就是各宗宗主议事所在。还有两位真一宗师,一在岛西,一在岛北,大约是虚缈宗的流云子以及西极禅宗的半成居士,修为虽高,却因身分问题,自行回避了。

宗主级别的会议吗?相当谨慎,只可惜在这理应快刀斩乱麻的时候,如此作态,除了给古音应对的时间空间外,再没有别的作用。

这是李珣的心声,不过,他非常坦白地用另一种方式加以表达。

他大笑开声:“原来诸位是想用这种法子让古音毙命啊——要让她活活笑死吗?”

周边一切跃跃欲动的气息在此时都滞了一下,这对岛上正邪双方修士而言,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而更可恶的是,他们想要做出响应,偏偏缺乏相应的底气与资格。

此时,李珣展现出来的性格,不是百鬼的,也不是灵竹的,甚至与李珣曾经具备的、模仿的一切性情都不相同,若强要形容,倒是和当日,身分被古音喝破之后,那一段放肆无羁的感觉有些相似。

可是那一刻,李珣面对的是虚弱的古音、离心离德的妖凤,就算碰上最糟糕的情形,他都可以全身而退,与现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只能说,他的态度已经摆脱了外因的限制,自发自有,筑基于无与伦比的信心之上,随着时间的延长,逐步稳固,也许最终会成为他真正的性格,而如今,稍露锋芒,已经足够了。

便在笑声里,他大步上前,周围或隐或现的众多修士,竟然无一能上前阻挡,他就这样,一步步走到诸宗宗主议事的大厅之前,视前方隐而不发的剑气杀意如无物,伸手轻推,大厅封闭的门户便向内敞开,露出其中脸色各异的人来。

明珠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大厅,也使得各方的眼神没有任何遮掩,将一些他仍不太习惯的眼神过滤掉,李珣昂然入厅。

此时的议事厅堂几乎完全被几位绝顶宗师布下的气机添满,一步踏入,他便像是坠入了激荡的漩涡,身上衣物呈现出几可目见的波纹,彷佛下一刻便会连带着身体四分五裂。

如此嚣张的入场方式,几乎便是和厅堂内所有修士对抗,李珣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外界的压力,面色不动,便连步幅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有体内桀骜不驯的燃血元息低低咆哮,自发生成一圈稳固的力场,将外间不善的打压屏蔽掉。

李珣不过走了十余步,便从门口走到厅堂主位之前。

这时,主位坐的乃是厉斗量,旁边就是罗摩什,中间象征性地摆放了一张桌几,两大正邪宗门的领军人物均是眸光幽深,将心神集中在他身上。

李珣一直走到桌子跟前才停下来,与厉斗量和罗摩什如此接近,绝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他只觉得全身上下有如针扎一般,全凭燃血元息高速波动,才消去那迅速增加的表皮淤血,没有当堂出丑。

对此,他却表现得浑然无事,甚至还用手指在桌案上敲击两下,然后才转过身来,直面十九位正邪诸宗宗主。

确切地说,在场的宗主是十八位,天芷上人不在,不夜城前来议事的,是长老天河,也是李珣曾经见过的。

即使如此,这恐怕也是自杀凤之役以来,正邪各宗宗主集合得最完整的一次了。

由此可见,他们对东海之事的重视程度,那根本已经到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赤袒搏杀阶段,诸宗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下后路一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数十道目光中,李珣看到了敌意、憎恶、冷诮、玩味……唯一没有的,便是善意。

对此,他微笑以对,继而朗声开口:“诸位,现在,我来宣布在最短时间内击杀古音的计划。”

碰地一声巨响,身后的厉斗量重重拍击桌面,雄浑声音中似乎有金戈交鸣:“李珣!休得放肆!”

李珣的耳朵像是聋了,对后方惊人的威势全无反应,他负手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厅堂的中心,完全将后背卖给了通玄诸宗最强大的两位修士,语调也没有任何变化:“宣读计划之前,我先向诸位介绍一下古音现今的状态……比如,她的求死之心、她的目的计划之类。”

说完这些,他才回过头去,微笑对厉斗量道:“厉宗主,你有什么意见吗?”

自从听到“求死之心”的描述,厉斗量已经皱紧了眉头,对李珣的挤兑,也漏了过去。以他的胸怀,倒不至于斤斤计较,但让他再开口自取其辱,也是休想。

这时候,另一侧的罗摩什笑吟吟地讲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李道友有什么情报,我这边是很感兴趣的。”

这位一开口,邪宗诸宗主便纷纷附和。

“不错,上师言之有理。”哑着嗓子说话的,是战魔宗宗主李东觉。

“捐弃前嫌,同舟共济,正是应对劫数的正道。”摇头晃脑的,是毒隐宗的老妖怪,褚辰。

“快快道来,某家等的耳朵都痒了。”颇鲁直的这位,则是极西之地的大日法尊。

李珣将这几个相对面生的人物与心中既有的印象一一对应,却是微笑不语,而说话间,厅堂内涌动的气机暗流已经消除大半。

李珣则表现得满不在乎,好像完全不知道这是将主动权拱手让人,他还笑着向清溟那里点点头,一点儿都不在意对方刻意为之的冷淡。

“让我们直入正题,我想,诸位首先必须明白的是,古音并不畏惧死亡。只是,若她真的要死掉,她也一定要拖着诸位、不,是拖着诸位所代表的通玄界自古以来所延续的道统,一起灭亡。”

这是真正的语不惊人死不休,而且李珣所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其中自有一股平实可信的力量,这一点,在场的修士都是能感觉出来的,他们的脸色也就不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李珣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又向前迈了一步,依然负手背后,神态高傲:“诸位完全可以置疑本人所言是否真实,但我不认为诸位还有置疑的时间。”

邪宗诸宗主或许是要趁机打压对面的老对手,纷纷表示出浅薄的善意来,便是冥王宗的无尽冥主,似乎也忘记了与李珣那倾五湖三江之水也洗不尽的仇恨,上勾嘴角,微微点头。

对面正道九宗的修士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像是洛歧昌这样秉性高傲的,已是双眉上竖,几乎就要拔剑以对,但更多的人还是将目光移到另一个方向,那边坐着的,正是左手边厉斗量以下第一位,明心剑宗的当代宗主,清溟道人。

自从李珣进得厅堂,清溟便自瞑目端坐,似乎神游天外,又像是成了聋子和瞎子,便是厉斗量发火、诸邪宗宗主挑衅,他也全无反应,直到现在,下手的诸同道都将目光投来,他才缓缓睁眼,将目光准确地投到厅堂中央的叛逆身上。

厅堂内瞬间静了下来,诸宗主或屏息宁神,或饶有兴味地看着清溟如何处理这尴尬至乎耻辱的事件。

“让他说。”

清溟的声音像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品茗休憩之后,那般的清悠雅致,这完全出乎人们的预料,而当他们将惊讶的视线投过去时,清溟又恢复了之前那瞑目神游的姿态,让人觉得他心中智珠在握,说不定已经盘算好了对付宗门逆徒的办法。

“故弄玄虚!”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在心中冷嗤,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清溟这姿态摆得极好,纵然这里有八成是装出来的,可是架不住他身分特殊,只要李珣不当场拆清溟的台,这局势的把握,便有大半落在清溟的手上。

即使清溟此刻的位置还在厉斗量和罗摩什之下,可在气势上,却已有压过一头之势。

厉斗量不是小肚鸡肠之辈,对此并无意见,罗摩什也不动声色,诸宗主的目光却自然而然地移回到李珣身上,看这个貌似桀骜不驯的新晋魔头,是怎么个反应。

“十万散修齐集东海,不是来和诸位玩乐的,又或者,诸位以为他们是来和大伙儿抢那劳什子玄海幽明城的宝藏?要不要我为诸位指引一条明路,到玄海幽明城中一游,以偿夙愿?”

若他在一月前这么说,恐怕立刻要引起一场风暴,而这时,厅内各宗宗主都彷佛泥雕木塑,除了眼珠子略略转动,以及轻微的吐息外,再没有任何动作。

李珣的眼神出奇地平和,他再一次环视各位宗主,却并没有让自己的话音中断:“是的,诸位都很清楚,玄海幽明城的宝藏说穿了就是个笑话,幽魂噬影宗一事后,九幽噬界早为诸位所知,我倒想听听诸位的意见,你们觉得,玄海幽明城中还可以留下什么?”

“灵脉?仙丹?秘籍?在九幽地气时时刻刻的浸淫下,这些玩意哪个能不移性换质,变成只有幽宗一脉才能运用的东西?说白了,那里是幽宗一脉的圣地,却非是诸位的乐土。”

话刚说完,他耳边便贯入一声冷嗤,李珣神色不动,缓缓转过脸,直面冷笑的无尽冥主:“无尽宗主有什么意见吗?”

无尽冥主终于撕去了前面浅薄的善意面具,微昂起苍白而削薄的下巴,道了一声:“废话连篇!”

李珣眼神微冷,却是还以笑容:“早知如此,还要人再费唇舌,无尽宗主岂不是专门来听废话的么?”

无尽冥主哪里能忍得住这种话,眼中登时凶光闪劫,若不是顾忌李珣诸般手段,恐怕就要当场动手。

这时候,上首的罗摩什低声笑了起来:“李道友这回是把我们看低了,如今的形势我们何尝不明白,只是一直在想一个万全之策吧。”

这老魔说话时,脸上魔纹微微抽动,妖异诡秘,便是再温和的语调,也显得阴森难测,李珣不免想起通玄界传言中,此人的种种可怕之处,以及他与水蝶兰的仇怨,心中感觉更是不同,嘴上也就不怎么饶人。

“万全之策?上师竟也学庸人痴语,当此局面破败之际,所谓万全之策,与瞻前顾后、首鼠两端何异?”

罗摩什出奇地好脾气,被李珣刺了两句,依旧笑吟吟地回应:“那么,李道友有何良策?”

李珣也微笑起来:“良策是没有的,我只看到,诸位别无选择,唯有一往无前,才是活路。”

这一回,没有人回话,可冷笑的人却更多了,也许李珣说的很对,可是他的身分立场摆在那里,什么好话都能变了味道。

无尽冥主再次当了出头鸟,他嘿嘿发笑:“我们一往无前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李珣瞥他一眼,淡淡道:“你希望我在哪里?”不等无尽冥主反应,他已转过身去,只给对方一个后脑壳,声音却没有断裂,只是变得低缓一些:“我的提议很糟糕吗……诸位?”

厅内一时间有些冷场,绝大部分人都把不信任写在脸上,这些心思深沉的修士能如此作派,对此提议的态度,不言而喻。

对此,李珣并不意外,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角色,说白了只是一个说客,需要做的,就是鼓动如簧之舌,渲染好处,遮掩坏处。

这一点,厅内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也是听想听的,至于不想听的,只当风过耳畔罢了。

双方态度正是你来我往,非但现在如此,便是李珣到此之前,也是这个样子,仅是“双方”的含意稍有不同。

李珣略微竖起了眉毛,这让他看起来有些生气的样子:“又或者,诸位觉得,我应该杀敌在前,为你们开出一条路来?”

仍然没有人说话,但那分明就是默认。

李珣的眉峰挑得更高,他续道:“如果这样才能取信于诸位,那么……我拒绝!本人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情,把性命搭在里面,这没有任何意义。”

闷雷般的笑声在厅内响起,坐在西联一方的大日法尊摸着他那圆亮的光头,嘿嘿大乐,唇边粗黑的髭须也一跳一跳的,显得鲁直坦荡,只是随后的话里,却没有那么简单:“你这人有趣得很,说话做事全不在一条在线。”

这当然不是褒奖,故而李珣也针锋相对:“法尊说的哪里话,我只是没有按照各位所希望的那样去做而已,要想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坐享其成,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至于我本人,虽然与古音有着解不开的仇怨,然而那也仅仅是她一人而已,当然,她现在主导着散修盟会,占尽优势我很难正面抗衡,可我却不像诸位家大业大,现如今也仅有个雾隐洞天可供栖身,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我只需在其中坐待时机变化,管他百载千年?”

“以古音的心态和愿望,散修盟会是否真的能够维持那么长时间,想来还是存有疑问的,可在这庞然大物濒死之前,所造成的一切后果,吹不到雾隐轩,却要由诸位的基业来承受了。如此分别,诸位希望让我去做什么?又能让我去做什么呢?”

他嘴上说着诸位,眼睛却死盯着大日法尊,这个通玄界出名的花和尚晃晃脑袋,哈哈一笑,不再多言,倒像是甘拜下风的模样。

李珣反倒不依不饶起来,他继续道:“坦率地讲,此时站在这里,并不完全是我本人的意思。在我身后,还有几位关心时局,并与之休戚相关的同道。可以说,我所讲的每一句话,都代表我们共同的意愿,诸位不会真的以为,西联又或正道九宗,可以代表通玄界古往今来所有的道统传承吧?”

厅内的各位宗主或多或少地都有些好奇,也有那么几位摆出“看你小子耍什么花枪”之类的脸色,李珣环目四顾,将诸修士的神情尽都收入眼中,冷笑声里,极促狭地将话题收了回去。

“三五句话一过,立时离题万里,这便是诸位议事的法子吧,想来这段时间里,大伙儿便是这么个商议了,确实让本人大开眼界。”

这回却没有人喝斥“小子放肆”,因为这回李珣终于打到了诸位宗主的七寸,在场的每个人都明白事态的紧迫,也都说着要捐弃前嫌,同掌大局,可是每个人又都无法摆脱千头万绪的利益纠葛。

几乎倾巢而出的各宗精英修士,可以说是诸宗在近两三千年内,大半元气所在,其中更牵扯到极复杂的势力平衡问题,任何一人的伤亡,都会对未来的局势产生难以估算的影响。

说到底,在他们心中,散修盟会和四九重劫,还不是一个层次上的威胁。古音是可怕,但可怕在可以目见的眼前,至少从眼前集合的筹码上看,十一位真一宗师合力,也足以清除掉散修盟会的威胁。

作为各个宗门的掌舵人,各位宗主需要将眼光放得长远些,以看清本次劫难过后,整个通玄界的势力消长变化,这里面,那些计划中、计划外的伤亡和损失,就是他们最头痛的问题所在。

李珣很明白,以上的顾虑,就是他今日最大的阻碍,还好,他有一个筹码,专门针对此而来。

“当前,诸位应当知道,散修盟会正是最强大的时候,然而古音又是最虚弱之时。她手边唯一能与诸位抗衡的十执议已然星散,魔罗喉及青鸾已死、鲲鹏反目、妖凤离心,余者只有一个被做成傀儡的玉散人,还有冰妖娘之流,当不在诸位眼中……”

李珣话未说完,整个厅内瞬时哄然,将他的话硬生生打断。

这还是魔罗喉与青鸾的死讯第一次从当事人口中传出来,更有玉散人成为傀儡的惊人消息,任各位宗主如何克制,都挡不住讯息带来的冲击,一时间,失态者倒占了大半。

主位上,厉斗量缓缓站起来,一字一顿地道:“此言当真?”

李珣略一点头,却没有进一步确认,而是另起话题:“至于古音本人,与天芷上人一战后,伤势未愈,观之沉屙难起,看上去更是风吹就倒的样子……不过,这里倒有事要请教聆风宗主。”

无人能猜出李珣现在的心思,不知不觉间,李珣已经控制了局面,他转脸看向聆风子,这位虚渺宗的前辈宗主明显有些迷惑,且因为李珣身分的尴尬,便连其一向的诙谐笑脸都摆不出来,只皱眉道了声:“你讲。”

“我想问,一人因为伤势等原因,从原有的真一境界上掉落,是否可以在短时间里,升回到原有境界呢?”

此言一出,聆风子沉吟不语,旁边几个同道脸上都不太好看,李珣这话,几乎是明着揭聆风子的疮疤。

在座诸宗主都知道,当年聆风子也是此界最顶尖的真一宗师,论修为,绝不逊色于厉斗量和罗摩什这两位正邪魁首,只是四九重劫前,与妖凤交手,留下暗伤,导致天雷临头之下,欲抗无力,虽然最后性命得保,却是从真一境界上掉下,且日后大道无望。

这对一个修士而言,实在难以治愈的创伤,李珣在人前问出,实在无礼之至。

然而李珣的礼数又极其到位,他竟向聆风子微微躬身,语气温和诚恳:“敝人妄然动问,有失礼之处,还请聆风宗主见谅,概因在座的各位,只有聆风宗主有过这种经历,而大海那边的古音,则是另一个!”

这个消息的冲击,比前面那个要逊色一些,可是也足以震慑许多人,李珣犹嫌不足,转脸向位于西联诸宗末座的女修笑道:“这一点,莫宗主或可当个证人。”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那边去。

销魂妃子的反应,比之前在海上可要镇定多了,她微蹙秀眉,显出欲言又止的姿态,楚楚可怜的模样,看上去很是为难,可事实上已等于默认。

这时候,人人都能看出,她与古音之间有些联系,但这过于明显的姿态,未免有些蹊跷。

因为此节,众人的眼神更是凌厉,销魂妃子之前的伤势未愈,抵不住诸宗主炯炯的目光,只能勉强点头道:“四九重劫前一段时间,我与古音有些交往,那时,她确已达到真一境界。”

说完这些,她便闭了口,再不吐露半个字,众人当然不愿意就此罢手,还待再问,主位上的罗摩什开口发声:“莫宗主与古音的过节,我已知晓,而且此事早已了断,多言无益。”

罗摩什此刻倒很有邪道大佬的风范,回护同道不遗余力,只是李珣早从奼阴口中得知,销魂妃子和罗摩什之间很有些瓜葛,所以也不奇怪。

事实上,他也希望到此为止,否则一不小心牵扯到天芷上人,天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

因此,他见好就收,淡淡道了声“多谢莫宗主证言”,便又将话题引回去:“非但如此,古音应当还兼修了一至两门十分诡异的魔功,本身实力绝对不容小觑。配合决死之心,若真要扯在座的哪位同归于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先是削减诸宗主的顾虑,随后又抬起古音的身价,正是又捧又杀,不断地调节在场诸人的心理底线,末了,他又转向聆风子,敲下最后一根钉子:“不知聆风宗主能否见教?”

有了前面的缓冲,聆风子终于展现出他一贯的姿态,笑呵呵地回应:“古音如何,我是真不知晓。不过老道士若要拼命,总还能多使出几分力气,想那古宗主一代人杰,无论如何,都要比老道士要强上一些。”

他这就等于是承认了,尤其是他本人是与古音交过手的,也就愈显得真实可信。

这时,处在末座的不夜城长老天河叹息一声:“若是敝宗宗主在此,或可得到更准确的消息。近期内,与古音交手的,也只有她了。”

在座修士只当这是天河发的牢骚,也不在意,而李珣心中有事,斜睨他一眼,暗骂这老道士哪壶不开提哪壶,另外便是销魂妃子,这个知情人微垂下脸,不让人们看清她此时的表情。

厅内的气氛稍稍混乱了那么一段时间,最后由李珣的轻咳声拉了回来:“这是古音的情况。此外,还有妖凤的、玉散人的……等等,不知诸位有没有兴趣听下去?”

当人们的视线再度集中到李珣身上的时候,却蓦然发觉,原本顽固坚硬的底线,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松动了,他们开始考虑:或许,那样做也不错?

第八节 决断

“吱呀”一声响,屋门打开,李珣大步从议事厅中走出来,身后的门户随即关上,也隔绝了一切探测的神念气机。在厅中,代表正邪诸宗的十九位修士,正在做出决定。

在之前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里,李珣不仅介绍了他已知的古音一方的虚实、拉出了他身后令人惊叹的势力,而且直接给出了与散修盟会的战斗计划。

那并不是如何精妙的、周密的,而仅仅是能够发挥出东海上诸宗修士大部分力量的排列。

正如他所说,无需完美的、万全的计划,所需要的,只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决断。

李珣已经做完了他应做的一切,现在他只需要等待,他等的并不只是是厅中大佬们的决定,也是在等着海对面古音的动作。

这是一段两场激烈冲突之间微小的空白,也算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在其中,李珣发觉,他有些无所事事。

在琅环岛上,即使是在深夜,他所见所感,也尽是缺乏善意的视线,纵然危害不了自己的安全,却总是不太舒服,如果碰到熟人,那就更尴尬了……

念头未绝,他心头一跳,继而颇无奈地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来,迎面便是两道犀利如剑的目光。

“还好,她没有见面就拔剑。”

李珣苦中作乐,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古怪。他微微欠身,道了一句:“明玑师叔。”

“你还能叫我一声师叔。”

在凌厉的逼视和夜色的交相作用下,李珣看不清女修的表情,他也没有太强烈的意愿,只是微垂着头,彷佛是在倾听长辈的教诲,像以往数十年间一贯为之的那样。

如此姿态,衬得两个时辰前,海面上的冲突彷佛是一场荒谬的梦,任明玑道心如何坚定,也不免生出啼笑皆非的情绪来。还好,她心中毕竟有了准备,只一窒的空档便缓过劲来,俏脸上也露出笑容,竟显得颇为温和:“看在这一声师叔的分上,随我来吧。”

这下吃惊的倒是李珣了,他环目四顾,周边修士的态度并没有因为明玑的出现而有什么改变,这么跟过去,怕是对明玑和明心剑宗的名声有些不利。

明玑已经先行一步,见他脚下生根,便冷笑回眸:“要在这儿等明德拿剑砍你吗?”

思及明德的火爆脾气,李珣咧开嘴角,终于依言跟上,也自发隔绝了周边敌视的目光。

跟着明玑走出一里多路,李珣便察觉到,女修不像是临时起意,而是有明确的目的。

这段路并不太长,等李珣想发问的时候,目的地已经到了,此时在李珣脚下的,是一个地势略高的小丘,两人站在丘项,居高临下,恰可看到一片独立的院落。

小院内亮着几点灯火,但大部分区域还是沉在黑暗里,有几个隐隐绰绰的影子,在光与暗的边界流动,这种奇妙的光线对比,使得这座小院,显出几分沉郁压抑的气氛。李珣也很快便发觉,此处外松内紧,在院内院外走动的修士,似乎是看护着院中的某个目标。

“顾颦儿就在里面。”明玑如是说,当她说话的时候,语气连一丝波动也无。

李珣皱着眉头看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她被关起来了。”

李珣这时才知道,顾颦儿之前对明玑出手的事情,已被暴露出来,他张开嘴,想问是否是明玑将顾颦儿“出卖”,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毫无意义,干脆闭上嘴,等明玑给他一个答案。

可惜,明玑并没有交代前因后果的意思,甚至正眼都吝啬送出一个,只是遥望下方的小院,看样子,若李珣不首先开口,她很乐意这么一直站下去。

无奈之下,李珣只能认输:“好吧,明玑师叔,你带我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我搭救她吗?”

明玑仍没有响应,她的目光彷佛可以穿透小院的墙壁屋顶,看清里面那个孤寂的影子,李珣也学她一般遥望过去,理所当然地,他什么都看不到。

“顾颦儿承认了与你的关系,随后便被大衍先生禁足,关在这里,待东海之事结束后,再做发落,若无意外,她怕是一辈子都要被禁锢在宗门之内……有没有觉得她像一个人?”

李珣不知道他现在该摆出怎样一副表情,不过,他与明玑的感想还是有些共鸣的:“像青吟吧,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明玑蓦地转过脸来,死盯住他的眼睛:“你也知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因为青吟师叔的缘故,才做出这等事来着!”

李珣闻言呆看着她,半晌,忽尔哑然失笑:“我以为明玑师叔你不会婆婆妈妈的……还好,我还没有沦落到要师叔你替我找理由的地步。”

不等明玑发怒,他已微笑着退开两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从暧昧不清,转为鲜明的敌我对峙。

随着他的动作,两人间的气机牵扯不可避免地发生变化,之前有意无意形成的氛围,即告破裂。

“我不想将所谓心路历程讲出来,那也太过聒噪,师叔你只需知道,从一开始,这样的局面就是已经注定了的,至于青吟也好,钟隐也罢,都没有任何意义!”

“钟隐师叔?”

明玑显然受到震动,她没有想到会把钟隐也牵扯进来,李珣依然不愿解释,迈步走下小丘,同时道:“多谢师叔提醒,我记得还要对顾颦儿讲几句话,师叔你不会阻止我吧?”

说话时根本没有回头,而明玑则站在小丘上,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很快,夜色便将他们两人隔开。

一直走到小丘底部,上面明玑的身形已经被遮蔽了,然而在李珣超卓的灵觉之下,女修特殊的生机脉动,依然清晰可辨,那比一切言语都要来得直接。李珣感觉到,对方剑一般的灵动锋利,似乎被封进了无形的剑鞘中,锋芒尽敛,显得圆钝沉重,更透出极疲倦的味道来。

这感应回馈心中,不知为什么,他心底忽有一股力量冲顶上来,他就那么回头,大声叫道:“你若有能耐,便来杀我吧!”

话刚出口中,李珣便觉得,这更像是孩子般赌气的叫嚷,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又忍不住哈哈大笑,便在笑声里,小丘上剑气锵然鸣响,给他一个最好的回应。

李珣不再牵挂后面的佳人,大步流星走到小院之前。

在院外守护的两个修士,正好是除了顾颦儿与梅洁外,另两个滞留在岛上的天行健宗三代弟子,此时早被笑声惊动,转过身来,见是血魔亲至,都有些发呆,一时间也丧失了拦阻的勇气。

李珣此时身分不同,自然懒得与他们周旋,只当两人是泥雕木塑,径直走上前去,一把推开院门。

两位三代弟子这才回过神来,张口欲叫时,小院内侧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一身素白的梅洁踱步而出,走到院中央,恰好挡在李珣的去路上。

从头到尾,她的步伐神态都从容不迫,似乎胸有成竹,又似是完全没有意识到面前血魔的可怕之处。

李珣对此女的风仪颇为欣赏,又看在顾颦儿面上,也就不为难她,悠然立定,笑道:“梅师姐要拦着我吗?”

梅洁面色肃然,开口说话时,音线也略显低沉:“我只问你一句话,何师兄他们,是不是你害死的?”

李珣眨眨眼,迟了一线才想到,所谓的何师兄,就是当年死在嵩京的何慕兰等人,本来此事已经定案,可由于顾颦儿立场变化,她以前的证言也就全都不算数,也怪不得梅洁会有此问。

这个问题放在平日,李珣可能一口便应下来,然而此刻,一个弄不好,被仇怨影响,与诸宗联合的设想恐怕就要崩盘,也算他心思机敏,很快便回应道:“顾颦儿没对你说么?如此,我也不必回答,你若有闲,便去问阴散人吧。”

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又扯出神龙不见首尾的阴散人,当即将梅洁噎住。

女修本待再问,可李珣的言语高傲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尽展无遗,结合其赫赫凶名,以梅洁的胆识,也有些支撑不住。

李珣不再耽搁,冷哼一声,就那么直直走过去,梅洁受他气势所摄,不自主让开通往正厅的路线,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

小院里当然不会就这么几个三代弟子做事,李珣能够感觉到,至少有两位真人境的修士藏在暗处,只是辈分高了,想事情便相对周全,仍在静观其变而已。

他对此不屑一顾,神情姿态倒像是到了自己家里,凭借敏锐的感应,寻到了顾颦儿的位置,绕过正堂,走到后进的卧房之前。

他本来还想直接推门而入,但在门前心念一转,还是停下来,在门上轻敲两下,屋里细密悠长的呼吸声猛地断绝,又很快恢复如初,只是李珣却没有得到任何响应。

在门前等了两息的时间,李珣嘿地一声笑,还是推门而入,屋内的黑暗像一只展翅的蝙蝠,扑啦啦飞出,与外间光影交错,在表面的沉寂中,透出极丰富的信息来。

李珣刚迈步进去,风声响起,挟带着熟悉的香气,暗室内的女修不顾一切地撞进他怀中,随又紧紧箍住他的腰背,使二人肌体贴合,几乎没有任何空隙。

两人的姿态是如此亲密,体气相通,倒像是要融为一体,只可惜,他们毕竟还是有两个心跳,一个惶乱如鼓,一个平缓深沉。

“救救我,救救我!”

顾颦儿的声音在发颤,分明已是恐惧之至,若是旁人在此,大概会以为顾颦儿在恳求李珣救她出去,然而李珣却深知绝非如此。

任顾颦儿将他搂着,李珣却吝于做出响应的举动,就这样过了片刻,女修的颤抖已经完全形之于外,并透过紧贴的肌体传到李珣身上,与之同时,李珣冷静至乎残酷的肢体态度也不损分毫地回馈回去。

渐渐地,女修火烫的体温开始下降,便连箍着李珣腰背的手,也在犹疑中松开了少许。

偏在此时,李珣伸手,挽着了她纤细的腰身,微垂下头,凑在她耳边说话,声音柔和至极:“和你想的不一样吧。”

顾颦儿茫然仰起俏脸,恰与李珣面颊贴合,冰凉的感觉让李珣知道,此时佳人已是珠泪涟涟,心思之惶惑,可见一斑。李珣轻叹口气,温暖的吐息在女修玉颈间打了个转儿,成功激起了对方一阵颤栗。

李珣又伸出舌头,轻舔女修小巧可爱的耳垂,这种绝不合时宜的亲热动作,带来的刺激也远超平日,女修猛地颤抖一记,几乎让人以为她在挣扎,但很快她的身体便软了下去,只有箍着李珣的手臂,依然没有半点放松。

这时候,李珣陡然发力,拥着顾颦儿抢出两步,将她按回床上去。

顾颦儿低呼一声,仰躺在床上,不由自主摆出了任君采撷的诱人姿态,李珣的上身略微前倾,与女修视线相接。

“和你想的不一样吧。”他再一次说话,同时下手撩开了女修的裙裾,顾颦儿几乎立刻呻吟出声,声音里已分不清究竟是恐惧、羞涩还是兴奋。

屋外诸修士也不是真的傻子,早发觉屋内情况不对,此时的气息已是跃跃欲动,李珣却全然不顾,合身压了上去,眼见就要在这各宗修士云集的岛上,做出苟且之事来。

在他的身体压上来的刹那,屋外闷哼之声连起,传导进屋,依然有雷霆般的震慑力。顾颦儿彷佛从一场幻梦中醒来,娇躯变得无比僵硬,仍搂着李珣腰背的手臂已不知该怎么放置。

看到她这般模样,李珣低声笑了起来:“看,我说的没错,瞒着别人和被人盯着,味道绝不一样。来,告诉我,你是否愿意为我去死!”

顾颦儿的体温陡然上升,虽未开口,却是不住地点头,散乱的发丝拂在李珣脸颊上,痒痒的十分舒服,然而李珣并不满意,他压在女修身上,沉声道:“不懂得说话了么?声音大些,要他们都听到!”

僵硬的感觉再度回到顾颦儿身上,如此反应自然忠实地传达到李珣心底,他感叹一声,心中却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此刻,双方的感应乃是相互的,顾颦儿正处在最敏感的时候,李珣的心念方起,她便察觉到了,在一阵细密的震动之后,她的热泪再度涌出,也由此抛开了一切,张口便要呼喊。

只是,她檀口才张,李珣就伸手捂住:“不要叫,若你开了口,与那人也就没什么分别了。”

黑暗中,顾颦儿明眸莹光闪动,虚弱惶惑之余,更多的还是迷茫,李珣没有移开手掌,而是再度将嘴唇凑在女修耳畔,轻声细语:“很久以前,有一个漂亮女人,也像你这样,喜欢上了某个人,可以为那人生,可以为那人死,同样的,她的恋情也不为宗派所容,如你现在一般,被禁锢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

“唯一与你不同的是,她要比你更进一步,她可以无视外界的眼光,纯为所爱的人活着,什么同门情义都要扔在一边;她可以毫无廉耻地在师兄眼前与爱人交媾、可以毫不犹豫地斩杀同门,至于欺师灭祖之类,也全不在话下……”

“是了,她便是青吟,我那位为情叛宗的师叔祖,她的爱人,则是大名鼎鼎的魔头玉散人,我则称他们为‘一对狗男女’。颦儿,前车之鉴在先,你愿不愿意和我做另一对?”

李珣的掌心处,明显感觉到女修嘴唇在轻轻颤抖,他咧开嘴角,却没移开手掌,而是继续轻声道:“不要急着回答,我可以先坦白地告诉你,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这对狗男女,而现在,你确定,想和我做另一对?”

“如果你愿意,就等于和天行健宗,与整个正道决裂,不论是师尊长辈还是挚友同门,都要反目成仇,至于早死的何慕兰等几个师兄弟,只是一个开始,来啊,拿起你的剑,试一下屠杀同门的感觉,就像青吟那贱婢做的那样!”

顾颦儿的身体冷得像块冰。

“或者我们慢慢来,循序渐进,先在你的长辈和师兄师姐眼前演一场活春宫,不要害羞,放大声音,来,就像我们以前做的那样……”

低语声中李珣他终于拿开捂着女修嘴唇的手掌,同时将其下移,在女修纤柔的身体上游动一圈后,再度探入裙底,发力分开了女修的双腿。

李珣任意施为,顾颦儿便像是一个人偶,遍体僵硬,对此,李珣相当不满:“你的那股骚劲儿哪去了?当我是在强奸你吗?”

顾颦儿的身体又颤了一下,喉咙里的声音终于逸出来,那是一丝低弱的泣声,根本承载不了沉重的绝望与悲哀。

“你终究还是不愿意!”李珣冷笑着直起身子,下了断语,“恭喜你,你还没有沦落到与那贱婢一样的地步,当然,我也不会是第二个玉散人。”

话音方落,李珣头皮忽地一炸,身外的大气陡然凝实,更有一波闷雷般的震音在一个极玄奥的层面轰然擂响。

人发杀机,天地翻覆!

李珣并不懂所谓的望气之术,然而岛上多的是此界最顶尖的人物,这些人的内外天地无不勾连通达,当他们的心念发生变化,外界的天地元气也要随之变动。

当然,也只有像李珣这种层次的修士,才能察觉到那极其微妙又无比宏大的变化。

这一刻,正邪十九宗的大佬们终于作出了决断!

也在这时,顾颦儿努力坐起来,再度发力,死死搂住了他的身子,就像是溺水的人抱住最后一块浮木,不管它是多么的腐朽和脆弱。

“你以为是溺水,其实水才刚漫过脚面……”也许是受到外面那些人的影响,李珣也在此刻决定了顾颦儿未来的命运,他伸出手,轻抚上女修的后脑,暗劲透出,女修立时软倒在他怀里。

与早些时候在东南林海时相比,顾颦儿的心境显然又有了丰富和变化,这大概是由于情绪的变动和修为的提升,身体自发调节所致。

人体就是这么奇怪,一方面,记忆是如此的不可靠,可以有无数种方法去涂改,而另一方面,在错乱的记忆幻象之后,大脑中的某个角落,又总是会存下最真实的一切,留待人们去发掘。

早先在顾颦儿身上种下的“锁心术”,其实已经失效,只是此术与女修的心灵伤口结合得太过紧密,以至于可残余的禁制依然在发挥作用,从各个方面影响她的思维与情感。

“若她真正清醒,又会变成什么样?”至于让顾颦儿“青吟化”,就让它见鬼去吧!

只是动念间,之前近乎不可碰触的禁锢便被抹消掉,同时在李珣的特殊手法下,顾颦儿也陷入了沉睡,并在睡眠过程中调适这些年来脑部经脉的伤损,没有两三天的工夫,根本醒不过来。

不过,在她苏醒后,所面对的,或许将是与前面几十年完全不同的世界,至于那时,她会有怎样的变化,李珣惆怅之余,也相当的期待。

轻轻将顾颦儿放到榻上,李珣毫不留恋的转身,开门出去。屋外,像梅雪这样的天行健宗修士,脸色都不好看,可是在此时,有一项远比顾颦儿重要百倍的事情,压在每个人的头上。

院子里,胖胖的苏曜仙师应该是刚刚赶来,见李珣从屋里出来,也不问究竟,沉着脸开口道:“奉诸宗宗主令谕,请百鬼先生前往议事厅。”

李珣嗯了一声,随后却抬起脸,看向渐起乌云的夜空,老天爷大概是看得兴起,不吝啬排些适当的背景出来,在大海深处,正有一场风暴,酝酿生成。

暴风雨即将来袭!

无论诸宗宗主之前是如何的磨蹭迟缓,一旦他们作出决断,登时变得迅若雷霆,深得兵法要旨。前面耽搁的时间已不少了,而此刻,东海局势清晰,双方立场分明,也无需再掉什么虚文,百余名最精锐的修士,已整装待发。

李珣站在琅环岛西侧高崖上,正面的大海之后,便是散修盟会十万修士的庞大集团,而在他身边负手站立的,则是邪道第一人,魅魔宗宗主罗摩什。

当此大战来临之际,像他们这样的人物,反而比寻常时候越发来得轻松,彷佛不久之后的人数对比悬殊的激战,只是一场闲散的郊游,两人之间一点都看不出紧张又或彼此防备的气氛,倒像两个相交已久的朋友,指点江山,笑语晏晏。

二人刚刚说到古音的手段,李珣凭借对古音的熟悉,评语中肯恰当,罗摩什听得颇为用心,显出对这个敌手的重视,末了,他突发感慨:“古志玄神姿天纵,已是千年万载也难得一见的人物,却不知幸或不幸,竟还养了一个更加出色的侄女儿出来,以前我总以为,天底下能稳压玉散人一头的,仅钟隐一人而已,现在却还要添上一个古音。”

这时候的罗摩什,很难形容究竟是怎样一种姿态,李珣扭头去看,却见迎面吹来的海风掀动银灰长发,露出他脸上魔纹,只是他面如止水,这些纹路便不复原先的妖异诡谲,反在漫天乌云之下,显出莹莹的光彩。

正奇怪的时候,这位邪道魁首蓦地仰天长笑,陡然间迸发出来的壮志豪情,好似海岛另侧被乌云淹没的朝阳,冲破云端,这一刻,李珣惨沦为配角,只能眼看这位宗师人物尽情挥发他沉寂多时的激情。

“钟隐一去,此界立减七分颜色,眼下终于又有这绝代天骄横空出世,与之为敌,何其快哉!”

他的声音肆无忌惮地发散出去,音波激荡中,当真是满岛皆闻,不论正邪,诸修士听闻此语,均忍不住热血沸腾,有几位素来豪迈的,甚至长啸呼喝,以为应和。

在此情形下,李珣却是分外冷静。一方面,他把握到罗摩什旺盛的斗志和主导欲,另一方面,他也心生感慨,思路竟在这时,飘到一个极其遥远的位置上去。

正邪十九宗的士气,一时间攀上顶点。

这一刻,他同样想到了钟隐。

他忽然发现,曾经,通玄界拥有钟隐,是何等幸福!

那个怪物就像一座永不可能攀越的山峰,让全天下的人都仰视他。正道修士以他为前进的道标,邪宗人马则想着如何击败他,就算是三散人、鲲鹏老妖这样的宗师人物,也日日夜夜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挖空心思,要从那死局中脱身出来。

也正是如此,本如一潭死水的通玄界,才能屡生波澜,不至于在无趣的死寂中,永远沉沦下去。

正如罗摩什所言,钟隐已去,此界立减七分颜色,若非散修盟会横空出世,一个丧失了灯塔的漆黑世界,将会是多么可怕!

从这个意义上说,现在的古音,其实就是代替了钟隐的位置,成为了通玄界最明亮的灯塔,荒唐的是,像身边的罗摩什之类,又开始一门心思将这灯塔摧毁,其中矛盾之处,实非言语所能道尽。

百里外的暴风雨已将前端探过来,高崖上狂风猎猎,温度骤降,李珣中止了胡思乱想,转脸看向罗摩什,恰好,对方也正回眸,两人视线相对,李珣笑着伸手虚引:“希望今日得观上师神威,以全我心愿。”

“彼此,这样,我们便在曲径通幽处相见。”

罗摩什微笑响应,他的话音越降越低,最后,根本就是胸腔内碾动的闷雷。

雷声迸发,长啸声里,罗摩什瘦长的身形高拔入空,转眼撕裂了天空的云层,消失在海天之间。

自此刻起,正邪十九宗与散修盟会,正式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