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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仙途 共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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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仙路杀劫

  • 书名:幽冥仙途
  • 作者:减肥专家
  • 本章字数:6.6 万
  • 更新时间:2024-06-20 14:36:12

第一节 大战

远方天际电闪雷鸣,憋了整个早晨的暴风雨终于倾泄而下,东海之上,雷鸣与潮声相和,暴雨同大浪勾连,倒像是整个大海都翻到了天上去,更有电光如剑,时时撕裂云层水幕,声势慑人之至。

对此天威,李珣倒颇有几分忌惮。

修炼魔功,最招天嫉,一个弄不好被雷光劈中,可不是玩的。

更何况,他隐隐感觉到,这可怖的天象,颇有几分“天人感应”的意思,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他向来敬而远之。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收敛自身的气息,远离雷暴的中心,几乎是被狂风吹着,朝着海岸飘过去。在此角度,以他的目力,只能看到方圆七八里的范围,再远些,就被巨浪雨幕遮挡,偶尔有些剑光闪耀,却只是零星几点,彷佛随时都会被暴雨浇熄掉。

然而,在另一个层面,以非人的灵觉为依托,呈现在他心中的,则是一个奇异且无比清晰的世界。

无数质性各异的生机脉动,好似平原上燃起的星星之火,在广阔的天地中时聚时散。其中更有一些极其明亮耀眼的火光,每一次移位,都会带起一波惊人的震荡,冲击所及,周边大量的星火就此灰飞烟灭。

几次三番,这些耀眼的火光所到之处,周围星火便飞散逃遁,不敢直摄其锋。

李珣不用眼睛去看,对局势的把握反而更为精准。他清楚的知道,诸位真一宗师在攻击之时,并没有合在一处,而是充分利用其个人超绝的实力和机动性,像是十一把锋利的尖刀,在十万修士的庞大集群中,予取予求,一刀下去,便是血肉横飞,缺口处处。

有时,在高速的移动中,几位宗师位置重合,非但没有减弱其穿透力,反而是利用各自通明的道心修为,以惊人的默契随机配合,达成种种精妙合击变化,无不是妙手偶得的佳作。

每当这个时候,周边的散修盟会修士几乎是大片大片地倒下,神形俱灭者,不知凡几。

战争,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战争,与眼前狂暴的天象类似,这场注定在通玄界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大战,看似突如其来,其实却难以计数的漫长时间内,逐步酝酿而成的一场风暴。

此时此刻,风暴已经击碎了一切阻碍,肆无忌惮地挥发它那可怖的能量,将所有人都卷缠进去。在这种情况下,人们所想的已不是如何消除风暴,而是在风暴中存活下去。

里许之外,忽有一波巨大的震荡撕裂雨幕,显现出其后蜂拥的人影,恰逢电光闪过,照亮了他们脸上被激奋和恐惧涂满了的面孔。

下一刻,人群波开浪裂,一个身材粗壮的身影就从人群裂开的空隙中大步走出来,在明暗交替的海面上,此人的大光头煞是刺眼。

大日法尊!

李珣确认了那位的身分,那位明显也看到了李珣,对这边龇牙一乐,隔着多层雨幕,传到这里,笑容已有些失真,更显出狰狞十分。

从这一点上,倒能看出此人心态依旧轻松,并不因身染杀劫而有所变化。

两人隔空交流这么一瞬,已足以传递许多讯息过来。

那假和尚也不耽搁,又是哈哈一笑,自顾自转过身去,阔大的袖子顺势一摆,海上又起狂飙,附近七八个散修当即被掀动的海浪吞没,生死不知。

“还在玩儿呢。”

李珣看得很清楚,大日法尊没有运用他名震天下的“大日三法门”,只是随意出手,固然威势无俦,却还是有点儿出工不出力的意思。

也许是大日法尊觉得,大千光极城的基业远在极西翰海,这次的风浪卷不那里?

念头转至此处,李珣眼神微冷,侧过脸去,稍后片刻,一个半生不熟的嗓音在那边响起来:“大日没有带上十万金甲,也没有拉来三千虎贲,甚至连贴身的小天罡卫都没拿来傍身……他做什么我都不会惊讶,百鬼道兄,你以为如何?”

“是素宗主啊,我以为你已经深入到阵中去了,没想到脚程要慢上这么多?”

按照各位宗主的安排,十一位真一宗师从各个方向冲击散修盟会的阵势,力图扯开散修的分布层面,再由几位精擅潜踪匿迹的修士趁乱插入,在阵中穿插,寻找最具可行性的通路,最后集合有效力量,快速撕裂整个周边防御,对古音一击而定。

别的不说,但论潜形匿迹的能力,在此刻的东海上,还有比素怀羽更专业、更顶尖儿的人选吗?

只可惜,眼下这位被寄予厚望的落羽宗大佬,完全没有要去干正事的模样,只是用一种熟人的腔调,与其实并不怎么熟悉、甚至还颇有几分仇怨的百鬼交谈。

“若是在此界挑出一个不惧散修盟会的宗门,大概非大千光极城莫属。自古以来,极西之地便别开蹊径,以军阵征伐之术化入大道修行之中,聚万众之气,成一人之道,与古音所为,也有几分相像。”

“哦,素宗主是说,大日东来,却是取经来着?”

素怀羽只是微笑,不再将此话题深入,但他话中之意,已经表露得很是明白,一个大日法尊已是如此,逞论他人。

诸宗合力,终究还是镜花水月,禁不得考验。

李珣不知道在他退出堂后,诸位宗主又商量了什么,只从素怀羽的态度来看,结果不甚乐观。

对此,他并不在意,只要各宗能暂时捏合在一起就好,就算他们是一捏就碎的土块,相对来说,古音也不过就是敲敲便破的鸡蛋壳,总归占些优势。

见李珣自有主见,素怀羽也不再纠缠,再冲他一点头,道:“时间紧迫,就不与道兄叙旧了,今日不巧,未与水师姐照面,还请道兄代为问好,东海之上,局势险恶,师姐她旧伤未愈,还要小心才好。”

说完这些似客套又似提醒的话,素怀羽再一颔首,慢步走入连天的雨幕之中,只晃了晃,便不见了。

“这厮倒也算是关怀备至。”

对素怀羽那点儿心思,李珣颇为不满,但在这种时候,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他也只能耸耸肩,冒着风雨,偏移了方向。

在他身形启动的时候,前方又是一声雷震,那种撼人肺腑的震荡,席卷海天风雨,瞬间便让几十上百个生灵脉动就此寂灭,压倒性的力量,使人忍不住惊叹。

“真一宗师之威,确实了得。”

赞了这么一回,李珣又呸了一声,吐出呛人口中的海风雨水,摇头感叹:“不过,古音好像更厉害一些。”

这一点,却不像众真一宗师的威能所展现得那么直观。

十万散修云集东海,无论如何都是极大的一团,尤其是按照古音的安排,这十万人地分布在以“曲径通幽”旧地为中心的海天之间,彼此间距错杂,长短相应,看似混乱,实则具备极大的伸缩变化的可能性。

这一点,在战事初起后,展现得尤为明显。被十一位真一宗师从不同的方向穿插,说得形象些,差不多就是十一把烧红了的刀子去切割解冻的油脂,势如破竹只是理所当然之事。

如果诸位宗师真愿意付出小小的代价,趁着最初的混乱,他们完全可以将这阵势一切两半,直抵腹地。

只可惜,在十万散修出乎意料的韧性而前,诸位通玄界最顶尖的宗师人物还是浅尝辄止,放过了这个可能是开战以来最好的机会,然后,这十万人马再没有露出任何可以被诸位宗师短时间内抓到的破绽。

层次分明、取舍有度、律令森严,这便是李珣在长时间的观察后,给散修盟会十万大军的评价。

他认为,这是最确切的评断了,至于更玄奥的如阵势、禁法、生克变化之类,反而是应有之义,无须多言。

十万个几乎将散漫刻在骨子里的的散修妖魔,几十年间,竟被操练的如臂使指,运用自如,以其合力堪与十余位在此界尊崇无上的真一宗师正面相抗,一时不落下风,实力倒也罢了,这包了天的胆色,又是怎么练出来的?

这般手段,已与神通无异。

这才是古音的翻云覆雨手,至于她身边有几个真一宗师压阵、本身实力怎样,在此成就面前,反倒是无足轻重了。

此时,李珣不免想起古音的豪言壮语。

古音曾讲过,若她将发动的时间推后一至两千年,等这一代的豪杰俊秀死得绝了,一潭死水的通玄界必将无法阻挡她前进的步伐。现在想来,若多给她几十上百年准备,说不定她便能以这样的堂堂正正之师,将整个通玄界碾压过去……照样无人能挡!

“真是可畏可怖……”

摇着头,李珣将这些已无意义的念头抛在脑后。

不管古音是何等样的天纵之材,明年今日,必是她的祭辰!

在与古音彻底撕破脸面之后,从罗摩什到销魂妃子、从厉斗量到天河上人,正邪十九宗修士都不可能让她再有活路,否则,没活路的恐怕就要倒过来了。

云层似乎又压低了些,紫电雷火限不能落得比雨还要密集,李珣已经看到有一个倒霉蛋被雷火当头劈中,浑身焦黑地落入海中,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天发杀机啊!

这一刻,充斥李珣耳鼓的喊杀声、气爆声、雷鸣声竟逐一抽离开去,雨幕中的光影也模糊成片,感官上的刺激对他来说再无意义,甚至那片渐成燎原之势的生机脉动的火光,都熄灭掉了,只有超脱于声光体感之上的那股玄之又玄的脉动,逐步弥漫全身。

东海之上,狂风骤雨、电闪雷鸣,更有超过十万名修士妖魔,在方圆千里的范围内混战厮杀。

所有的一切堆积起来,像是成千上万的大小漩涡,将周边本是有序流动的天地元气撕扯得支离破碎,每一刻都生出不可计数的变化。

是而,境界高深如罗摩什、厉斗量,也无法从中剥离出较清晰的脉络,自然也就无法把握全局,只能依靠个人修为牵扯阵势,再以素怀羽之类的修士冒险潜入阵势中央,寻觅古音的踪迹,希冀一战而定。

以李珣原本的感应能力,配合血影妖身对生机脉动的敏锐感应,比罗摩什他们做得更好些,或可将相对狭小的局部形势完全复现在心中,但要把握全局,依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此刻,事态陡然起了变化。

在近似乎空虚寥落的心灵世界中,单纯的疑问,像水珠滴落潮面,泛起一圈细密的波纹。

古音在哪里?

如斯回应,属于古音的生机脉动,就如同黑暗的荒野上燃起的篝火,火光晕染了半边天空,在弥漫的寂缈混沌中,这光芒是如此夺目。

李珣完全是凭借这刺目的光源,才分出了上下四方。

终于,意识上的位置和现实的方向融合在一起,他的身体则自发做出反应,转到那个方向。

与先前掌握的消息截然不同,古音并没有停留在曲径通幽旧地,而是在十万散修组成的阵势中移动,速度忽快忽慢,给意图捕捉她的修士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当然,对李珣来说,这完全不是问题。

此时,李珣绝非是从常规的视角观察这个世界,他甚至不是在观察,而是凭借直觉,剥离一切分析、推理的过程,直指最终的结果。

这恍如天授的感应,放在修道境界上,大约就是“上体天心”,很有明心剑宗“天心灵犀”的味道。

此种玄妙直指的境界,罗摩什他们应该也有,且更为精深,便是修习灵犀诀的明玑,境界也未必比李珣差了。

然而,感应毕竟只是感应,永远都是模糊而缥缈,且在时刻变动中的。在事关生死的关键时刻,没有人会让感应主导一切,否则一个瞬间的谬误,便可能让整个局面倒转过来。

李珣的情况却不一样。

此刻的东海上,包括整个通玄界,没有人会像李珣这样,可以利用捕捉生机脉动这样的方式,来确认特定人物的位置。两相结合,当直觉锁定了大致范围,他便会自然而然地利用生机脉动来确认,二者在本能层而结合,便形成了现在这种极其稳定的直觉感应。

对此特殊现象,李珣短时间内也很难把握其后续影响,只觉得此种感觉并不陌生,就在不久之前,似乎也遇到过,却不像现在这样稳定而清晰。

发了会儿呆,他终于将注意力转回到现实层面上来,这时候,古音的生机脉动是如此耀眼,以至于她所移动的轨迹都清楚地烙在李珣的心湖中。

“素怀羽在哪里?”

李珣喃喃道了一声,心中自然升起对方独特的生机脉动,紧接着,一簇远比古音黯弱的光芒亮起,很不幸,那是在一个与古音完全相反的方位,李珣咧开了嘴,无声地笑起来。

下一刻,失音骤起,李珣裂喉长啸,身形同时化做一抹刺目的血虹,跃上半空,直直冲向古音所在的方位。

突然发难的李珣速度超绝,诸散修妖魔一时反应不过来,竟被他冲出百余里路,才组织起有效的拦截。

李珣却根本没有硬撼的打算,前方阻力方起,他便斜飞出去,在诸散修形成的巨大截面上,扯出一个短小的弧线,稍稍挥发出去的血光与截面最前方修士的护体真息才一接触,便滋滋作响。

那些修士总有几十个,遭遇燃血元息侵蚀,受伤都是不轻,偏能硬顶不退,如此胆色,果不愧是四方接引中的精锐。

不过,李珣声势虽大,却未杀死一人。

这当然不是他善心发作,而是提升甚多的灵觉感应隐约觉得天时不对,为防范突如其来的变故,方才留了一手。

他换个方向,避开前方修士正锋,竟又是一声尖啸,依旧是朝着古音所在的位置猛冲,这次只冲开十余里路,便被堵住去势,他也不气馁,仍是换个方位,冲击如故。

第一次的时候,罗摩什等人也许还没在意,可当李珣接二连三如此这般,便是傻子都知道其中有鬼。

李珣一直锁定的素怀羽果然有些杀手的灵觉,稍一迟疑,终于还是改换了方向,朝李珣指示的位置潜去。

李珣呵呵一笑,不再像疯子那般鬼叫,而是后撤一段距离,随手打出血劫蚀元神光。

这阴毒之至的光芒并不朝人,而是斜指半空,其飞射所及,当即烙下一道清晰的暗红轨迹,远的不说,周围十余里总能看得清楚。

至于看到的人如何与其它人联络,便不是他要关心的问题了。

东海的局而倏然为之一变。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十一位真一宗师的攻击强度、攻击路线、攻击手段齐齐变化,这变动是如此剧烈,又是如此突然,更要命的是,它在此瞬间具备了之前所未有的强烈目的性,不过那目的是什么,十一位此界最顶尖儿的宗师人物齐齐发难,多达十万的散修盟会大军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第二波的混乱。

“剖开了……”

当十一位真一宗师确认了古音的真实位置,极具针对性的冲击便使周边的散修妖魔有些招架不住。

散修盟会的阵势开始明显收缩,他们似乎想通过增加修士密度的方式阻截强敌,可这只能让己方的伤亡急遽上升。

陡然攀升的伤亡情况导致了更大的混乱,庞大的阵势又开始向外扩张,可在这不可控的伸缩中,十一把尖刀已经捅得更深,周边的阵形不可避免地开始崩溃。

不过,李珣也感觉到了,周边的混乱并未影响到内层的秩序。

诸位宗师在击溃了周边的拦截后,深入不过百里,便遭遇了更坚决的阻击。

内层的力量像一波涌动的大潮,向外圈扩散,其中偶尔爆起的凌厉气息,似乎已是十执议那种级数,可是,李珣没有从中发现什么熟人,便连妖风,这个古音一方最强大的战力,也没有出现。

百万散修妖魔之中,果然能人无数,时至今日,在十执议这些顶尖高手之外,竟然还有潜力可挖。

这些人当然不会傻到与罗摩什之类的宗师硬拼,他们只是随着阵势的流转,时隐时现,以各种方式挫消诸位宗师的锋芒。

罗摩什等人的推进速度立刻降了下来。

“这只是暂时缓解,等那些家伙再穿插几次,将周边阵势彻底搅散,内层的修士意志再强,纪律再好,也抵不住乱潮的冲击。”

李珣看得明白,旁人也不是傻子。

侧向偏北数十里外,一股极强悍的气息洪流突然喷涌出来,挟爆发之势,迅猛冲击向前。

如斯响应,隔了百余里,南方同样有类似的气息爆发,直接搅入乱象渐成的散修盟会周边阵势,一路狂飙突进,声势一时无两。

十九宗豪华的真人修士群终于动了。

上百位真人修士以正邪阵营分为两组,从南北方向斜插入阵,与自由穿插的真一宗师不同,这些通玄诸宗的中坚力量,完全抱成一团,不求大的杀伤,只要无可抵御的冲击力和与之相应的强大震慑。

四五十位真人修士齐心协力,就是钟隐重临世间,也要望风而走,虽说现在这场面,距离所谓齐心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可这种厚重压力所到之处,散修盟会本就混乱的周边阵势更是波开浪裂,竟比几个真一宗师造成的效果还要好上许多。

两个真人修士群的冲击路线相隔并不远,说是南北,其实就是十万散修布下的一个横截面两端,但当他们冲入阵势较深处之后,立时拉开角度,真正将方向转向南北。

这种撕扯对散修盟会的阵势而言,几乎就是致命的,各个区域相对独立的混乱局面被两股洪流冲刷带动,逐一连接起来,就好像是千里之堤上裂开的缺口,正以不可抑止的速度扩大,最终引发整个堤坝的崩溃。

而在这个时候,古音又开始移动了。

散修盟会的内层阵势立时随之一变,只可惜,明确了古音先前的位置之后,诸位真一宗师便有了可以推断的基础,通过阵势的变化,古音的移动再非无迹可寻,而十九宗修士的针对性冲击更是丝毫不减,局势正朝着一边倒的方向发展。

风雨雷暴之下,周边的乱潮终于影响到了内层阵势,初时只是一个阵脚的松动,可当时就在附近的厉斗量敏锐地抓住了这一变动,镇海八法陡然爆发,挟着狂风暴雨,掀动了数十丈高的巨浪,如大山倾颓、天柱倒折,轰然压下。

镇海八法本就具备慑人心魄的无上威能,此刻挟天威而至,更是无可抵御。

纵然散修盟会布置在内层的修士,最差的都有化虚的修为,可直面这惊天动地的冲击,依然是气沮神丧,一击之下,竟有近百人被火浪拍入海中,纵然一时不死,也很难再组阵势。

没有给众散修任何缓冲的机会,厉斗量一击方罢,后面剑气如虹,洛歧昌嗔目扬眉,驭剑而至。

三皇剑宗的剑诀最重威势气魄,由当世剑皇使来,更是如大日行空,明彻万里。

漫天风雨在瞬间蒸腾殆尽,唯有灼目的剑光充斥一切感官,东海上的温度猛然拔高,剑光所及,成片的修士翻倒退避,乱成一团。

因为先期镇海八法的冲击,众散修被冲开了距离,洛歧昌的剑气杀伤比厉斗量差得很远,可是造成的混乱,却又数倍于后者。

两个向以威势著称的宗师无巧不巧合在一处,毫无间隙的前后冲击,对散修盟会的阵势杀伤,实是无以复加,而周边被冲散的散修洪流,也恰逢此时倒涌过来,严密的内层防线,终于崩溃了一角。

即使是在李珣这个位置,也能听到远方鼎沸的人声。错杂的声音打乱了原本慑人心魄的气爆轰鸣,之前堪与诸位真一宗师正面抗衡的凶悍气势在也此时渐渐瓦解,大势正朝正邪诸宗这边加速倾斜。

“没有这口气顶着,十万人马,也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唔,这老不要脸的东西!”

李珣忽地笑起来,因为在散修盟会阵势的西北方,忽地又生乱象,一队颇具规模的人马,趁着周边阵势大乱的空隙,混在四散奔突的散修乱潮中,悄然穿透进去,在阵势极深处陡然发难,只一瞬,便将那边的内层防线打缺了一角,紧接着便是一串宛如风雷迸发的长笑。

“古音贱婢为一己之私,裹胁十万生灵,妄图逆天改命,毁坏此界根基。吾等妖魔,天授灵异,安能受其驱使,自蹈死路?众道友,还不醒悟!”

在雄厚真息的驱动下,这话音当真是声传千里,音波所至,雨斜潮涌,似乎连整个东海都摇晃起来。

东海上能有这般声势的,用膝盖想,也知是鲲鹏老妖无疑,东海妖联经此一战,规模膨胀,怕只在旦夕之间。

李珣嘿嘿冷笑,鲲鹏老妖眼光毒辣,面皮也厚,窥准散修盟会内层防线动摇,这才杀出来,又主打攻心之术,出力虽小,作用却十分了得,弄个不好,击溃散修盟会的首功,就要被他拿去了。

此时,东海上其它人的想法与他大同小异。昨日李珣游说诸宗宗主时,便曾提到过鲲鹏老妖,称其为额外的助力。此时,鲲鹏携他新组建的东海妖联,横空出世,一方面与李珣的陈词对应,另一方面,对诸宗高手来说,也是个极大的刺激。

一时间,正邪诸宗的攻势猛烈了一倍不止,上下四方,强攻高潮此起被伏,散修盟会内层防线登时风声鹤唳,处处皆惊。

“古音这时候在干什么?”

李珣很好奇这位大敌的动态,此女主控内层防线,对四方压力的感受也应更为直接。她应该知道,常规的阵诀变化,已不可能挽回倾颓的局势,她应该出后手了,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后手?

开什么玩笑!

李珣咧开嘴,将笑容无声地延续下去。但在下一刻,他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陡然而至的冰寒,从头顶倾泄而下,像是将他的脑壳掀开,再倒入刺骨的冰水,这种感觉,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出现。

不,不只是在噩梦里。就在不久以前,连霞山、坐忘峰上,他分明也生出过这样的感觉,那绝不是自己主动的感应,而是外界尖锐的恶意,威胁到了他的生命安全。

他猛地屏住呼吸,刚刚升级的感应能力在瞬间扩张至极限,然而那一波强烈的刺激,却散入漫天风雨之中,只余下些许凉意,徐徐消逝。他再没有动作,可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如鼓的心脏轰鸣声凝结成两个字……

青吟!

绝对是她……还有刚才那彻骨的寒气,是如此熟悉,分明便是斩空神剑的剑压。

那贱人也到了东海上,之前那一瞬间,她的目光便带着恶意从李珣身上扫过。

“她便在我视线所及之地。”

这突如其来的认知几乎塞满了李珣的脑子,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着身体不在醒觉的刹那冲出去。如果是那样,他无疑便等同于一只追逐骨头的恶犬,最终还是摆脱不了被青吟耍弄的结局。

要冷静、细致、耐心!

那个贱人未必能想到,刚才自己的感应能力做出了突破,若她仍想用以前的法子脱身,李珣至少有七成把握将她锁定。

心中计较之时,李珣的脑子也清楚了许多,他没有做出什么多余的动作,表面上仍在关注散修盟会内层防线的变化,实际上他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残余的些许凉意之上。

这便是青吟残留的踪迹,也是捕捉她的最佳线索。

李珣再次坠入了那个空虚寂寥的天地,依然是不辨上下四方,浑沌中没有任何可以参照的坐标,不过,直觉的灵光便代表了一切,只是迟滞了数息,那一蓬明亮刺眼的火光便在虚空中燃烧起来,为他标明了方位。

李珣的身形突然消失,再现时,已经是一群驭剑逃遁的修士中央。

他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不过,在他身后,七八个筋断骨折的倒霉蛋,还是指明了他移动的规迹。

这些已然气为之夺的散修,再遭遇这等变故,更是在惨叫声中,瞬间崩溃流散。

李珣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他只是盯住了其中一个头戴玉冠的黄袍道士,无视其脸上表现出的慌乱与绝望,脸上绽出笑容。

“青吟仙师,你好!”

第二节 绝户

话音未落,黄袍道士头冠粉碎,乌黑亮泽的长发披散下来,覆住了面庞,随后便是如雪的剑光,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彷佛瞬间拔起了一座冰山,刺骨寒气漫入四肢百骸,视李珣护体真息如无物。

燃血元息受此刺激,愤怒地咆哮起来,暗红的雾气涨开,将寒意消融干净。

与之同时,血光与剑气碰撞,一连串有形无形的波纹在大气中扩散,嗡嗡颤鸣声里,周边仍未来得及散开的十几个修士忽地齐齐惨叫,护体息转眼破碎,暴露在空气中的肌体以可以目见的速度干枯、萎缩,随即剧烈抖动,好像刚被铁刷子刷过,又被重锤砸中,瞬时崩裂分解。

双方初一交手,便是毫不留手的正面撞击,较之东海上众多真一宗师,态度自有天壤之别。

只苦了周围那些修士,血腥的场景刚烙在眼底,第二波冲击已随之而来。

二次震荡悄然无声,然而冲击力度之大、波及范围之广,却又远在第一波之上。

以李珣和青吟为中心,方圆两三里范围内,海风骤雨齐齐一滞,随即水雾蒸腾,不知有多少雨水在瞬间蒸发殆尽,较外层的雨水亦四面飞溅,打在人身上,如中矢石。

中心处,炽白剑芒与黯红血雾交织在起,将两个人影完全遮蔽,连串嘶啸震鸣声彼此交迭影响,扩散开来后,已变成扭曲刺耳的尖音,且更有无限拔高的趋势。

看到此幕情景,那些正逃命的修士更是有多么远躲多么远,那不住拔高的尖音鸣爆,便好似催命的无常,在他们背后弄影。

不过数息时间,尖音已经要超出人耳所能接收的极限,附近的修士恨不能捂住耳朵,来阻挡音波的穿透。

便在此刻,海天之间,光明大放!

周围百余里范围内的人都看见了那道扭曲的紫电雷光,这叉状的闪电撕裂了半边天空,像是天神挥动的长剑,正劈中交手中的二人。

直到这个时候,大气中才响起惊心动魄的轰鸣,闷闷的震音几乎要将人的五脏六腑挤出来。

李珣嘿了一声,放下遮脸的双臂,外烁的血雾中间,仍有无数细小的电光游走,却无法伤及他的本体,刚刚的紫电雷火,就这样轻松抗过。

他睁眼去看,不出所料,茫茫大海之上已不见那个人影,他并不着急,只是抬起右手,看指尖上挂着的一幅黄衫。

这是青吟胸前的衣料,在雷光临头之际,被李珣劈手撕下。

他松开手指,海风立时将那黄衫带走,这时也就能看到,他指缝中残余的血迹,甚至还有些许肉屑。

他目光在这上面扫过,继而一笑,手上燃起火光,将血迹清洗干净。

让青吟再度脱身,李珣却并不急躁,他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有信心,只要青吟还在东海之上,便跳不出他的手掌心。

倒是刚刚天雷一击,证明了两件事情:首先,青吟对斩空神剑的控制力越来越强,无论是剑诀运用还是体气互动,都远比之前圆融流畅,否则,天雷之下,她绝不能说走便走,且付出的代价轻之又轻。

此外,便是这鬼天气。

早在混战之初,李珣便觉得这雷雨的场面太过蹊跷,隐然有天人感应的味道,而刚刚雷光迸射,恰应了他的感觉。

在他与青吟正面碰撞的刹那,涌生的巨力好像撞开了一个关窍,巨大的磁力瞬间贯通了海天之间,直至雷光劈下,中间几乎没有半点儿间隔,而其中灼然炽烈的能量以及震魂荡魄的冲击,怎么看都是传说中的劫雷模样。

“总不是针对我一个人吧。”

李珣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纵然天心难测,可老天爷也不至于为他一人摆下如此的大场面。

况且,在与天雷正面撞击的刹那,他也隐约感觉到了,这里面似乎还有些法度存在,非是天心流动的自然状态。

或许,又是古音搞出的名堂?

李珣不好判断,又因青吟之事,此际要他细心辨识,却也不能,他环顾四周,停了数息,终究还是冷笑一声,抛下这点疑问,就在汹涌的海面上,安步当车,不紧不慢地走到纷乱的人流中去。

海上忽地响起了一声荒腔走板的尖叫,在这不似人腔的杂音里,一个散修大概是被之前的惨烈场面镇住,又见李珣朝他这边走过来,心胆俱裂之下,竟是倒插入海,天知道是骇得站不住脚,还是要从海底逃遁出去。

有一便有二,旁边这些散修见有了先例,当下飞天的、下海的、翻身的、闭眼的,乱成一闭,李珣所过之处,真如飓风过境,一片狼藉。

对此李珣全不在意,他双目微瞑,似乎没有用眼看路,实际上他前进的方向正不断地进行微幅的调整,所根据的,正是青吟气息闪没的路线。

有了此次灵觉感应的全面提升,李珣才发现,前些日子,屡次被青吟在眼皮底下逃脱,非是无因。

青吟一身修为实是精湛,太虚元化神光可说是修炼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周身气机几乎完全化入虚空之中,又有斩空神剑的灵光,流动环绕,与天地元气交互往来,消融一切气机探测,也亏得李珣,换了旁人,恐怕此女站在眼前,也未必能感应得到。

只是现如今,形势已与先前完全不同了。

李珣以天心灵犀为根基,以对生机脉动的感应为补充,前者进行直觉判断,而后者则顺势追踪锁定,两相结合,虚实兼备,天地万物,凡有生机灵气者,皆难逃他的追索。

就算青吟上天入地,他也有信心追至碧落黄泉!

海上的风雨来势似乎减弱了些,云层却压得更低,黑涌涌的,时有电光游走其间,倒似个厚重的盖子,将海上的厮杀叫嚷之声封堵在狭小的空间内,闷浊若有回音。

电光闪动间,众修士的面孔均显得光怪陆离,千百个面孔交织错乱,或狰狞、或恐惧、或冷漠、或悲哀,正如眼下的局面,混乱到了极致。

这些众生相落在李珣眼中,只若过眼烟云,他信步走动,似缓实疾,数息间便是数十里路过去。几个不开眼的散修乱兵还要挡在眼前,都被他随手击杀。

几次三番下来,更没有人敢上前送死,他一人造成的影响,似已与十九宗修士的合力差相仿佛。

李珣刚走过一段路,忽地回首,目光所至,当真是寒彻骨髓,当面的一群诸散修妖魔更是溃不成军,一哄而散。

在这人流将散未散之际,李珣已经一步迈进来,也不搭话,手刀横空,虚斩而出。

刀芒所过之处,两个散修走避不及,被芒尾扫中,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遍体血肉瞬时崩解销蚀,更连元神都走不脱,被血光收去,在虚空中蠕动挣扎,惨不忍睹,海上凶戾之气一时大盛。

借此狠辣手段,李珣血影妖身的威力更增三成,然而天上雷劫反应,却是毫不含糊,海天之间再现光明,又一记雷光撕裂云层,当头劈下。

李珣的眼神毫不动摇,他甚至没有朝天上看,只是扬起另一只手,方过头顶,便迎上了雷光的正锋。

嘶啦啦的怪响声中,李珣像是击碎了一个鼓囊褒的水袋,里而满溢的电火四而迸射,方圆里许,便似炸开了无数烟花,一时间光芒璀璨,极是美丽壮观。

光芒明灭中,一个近乎虚无的影子从虚空中穿出来,绕了一个短小的弧线,贴着海面射向与李珣相反的方向。

李珣脚下不动,只是侧了下身,前臂的掌刀回收,另一只刚刚击碎雷光的手掌虚空一按,指间仍带着残留的电火,引发的却是地狱群鬼的嘶啸。

鬼声方起,那边人影便猛地一震,虚无的影像立时清晰起来。

弥漫海上的煞气登时抓牢了目标,啾啾鬼声更是尖锐刺耳,环绕剑光下的人影,此起彼落。

李珣这一手脱胎自幽魂噬影宗的“鬼火引”,又结合血煞之术,当真妖气森森,又如附骨之蛆,死缠不放,可说凶戻到了极致。

而如此手段,杀敌的作用且不去说,只凭其阴毒质性,几可视作对头顶雷云的挑衅。

当下,云层中金蛇狂舞,粗大的雷光电火接连劈下,一波波横扫过来,如帘如幕,直令观者牙酸背寒。

在这雷火织就的帘幕中,李珣却似当它是雨丝水链,并未展现出血影妖身独步天下的速度,只是盯紧了前方越来越接近的人影,一步步走过去,漫天雷光劈下,均被他随手拨挡开来,视天怒神威如无物。

外面星星点点几个胆大的散修看到此情此景,均是瞠目结舌,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血魔怎能如此轻松地抵御天威雷火。

当然,李珣也没有解释的义务。

他已经来到了与前方人影仅三十尺的距离内,双方恶意的气机开始尖锐碰撞,那人再躲不下去,只能侧过身来,右手上一点剑芒弹射,在虚空中炸碎成万颗星点,明灭不定。

李珣毫不犹豫,身形化雾,直接冲进剑幕,再度展开了凶险至极的近身格斗。

没有了那些过于阴毒的手段,触发式的雷火也渐渐平息下来,只有跚跚来迟的轰声雷鸣,一遍又一遍地碾过海面,掀起阵阵回声。

便在雷声震耳欲聋之际,李珣忽地笑了起来。

“刚刚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动手?”

随着话音,大海上滋滋怪音不绝于耳,李珣的掌刀每一记都蕴含着阴毒的吸蚀之力,攻势如狂风骤雨,丝毫不因开口说话而有所减弱。

青吟此时的形貌颇有些狼狈,她仍披散着头发,外面罩着的明黄道袍,当胸处被扯开一片,露出里面青色的衣衫,那上面也裂了一条大缝,被海风一吹,隐约可见亵衣雪肤,甚至还有几点血珠。

不过,在鸦羽般的发幕之后,有一对幽深的眸子,光芒闪动,其间凛冽寒意,使人不敢轻侮。

她此时算是守势,那剑势运转,分明就是青烟竹影的路数,此剑决,李珣可说是熟极而流,眼下看女修使来,却是厌恶之至,手上更紧三分,然而青吟深得剑诀其中三昧,剑气流动中,其徐如林,偏又如铜墙铁壁一般,任李珣声势惊人,一时半会儿也攻不破剑幕。

或许是满意于眼下的境况,剑幕之后,女修似是轻笑出声,只是一阵风雨扫过,那低低的笑音也都模糊掉了,唯一抹不去的,只有那刺人心肺的轻蔑之意,在海天间缭绕不散。

李珣不怒反笑,他的笑声却要清朗得多。

便在笑声里,他狂暴的攻势为之一收,转而一记平实的拳头轰出去,直面斩空神剑无坚不摧的剑锋。

与青吟交手多次,这还是李珣首次硬撼斩空神剑的锋刃!

这一回,青吟没有再退避,手中神剑锵声震鸣,剑刃上似乎荡起一层轻纱薄雾,与李珣拳头之前吞吐的血芒碰撞在一起。

两人耳边均响起丝丝的漏气声,其中真息交错撞击的频率,已超出彼此所能感应的范围,瞬息变化的结果,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预料。

此局面,正是有进无退!

李珣先是觉得手上微凉,下一瞬间,青蒙蒙的剑光便撕裂了血色的壁障,直透中宫。

那剑光来得太快,李珣甚至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头面上便有一线冷意自顶门飞速流下,正在四肢百骸跃动不休的燃血元息,陡然一滞,随后以更为暴烈的姿态喷发出来,势头之猛烈,竟让李珣脑际有些眩晕。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天地都模糊了一下,李珣的身体膨胀了一下,又马上收缩,等到感觉真的稳定下来,他与青吟的位置已经掉了个个儿。

深吸口气,李珣发现身上出现了久违的虚弱感,像是用过了力,空荡荡的十分难受。

刚刚那一刹那,斩空神剑锋芒毕露,先斩断手掌,随后将他的身体中分两半,堪称势如破竹,还好,他的血影妖身水平足够,及时化雾,躲过这必死的劫数。

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儿回来,李珣心中却没有半分惧意,战意反倒越发地强了。

是的,这几十年来,他在生死在线挣扎的次数还少吗?

他并不害怕危险,只怕而对的是无可抵御的绝望,而事实证明,钟隐为青吟留下的斩空神剑,还没有强大到让他绝望的地步。

只要有机会,他便无所畏惧!

李珣又开始呼气,直到将浊气吐尽,这才转过身,青吟再一次失去了踪影。

也许,刚刚发生的一幕,对她心中的冲击也是不小,李珣在这里就能感觉到,那飞速移动的气息,与先前相比,有些许的紊乱。

“我相信,你还有后手,对不对?”

李珣并非自言自语,却也没有刻意使人听到,在这言语逸出唇边之后,他哈地一声笑,之前一直克制的能量无所顾忌地喷发出来,整个身体化为刺目的血色虹光,冲着一个方向,破空而去。

他这边高调的行事,早引得人人侧目。

在李珣化虹飞起的的时候,更有两三道气机探过来,似乎想交流一二,却被他干干脆脆地屏蔽掉。

青吟潜行的方向,正是散修盟会的内层防御圈,这一层防线之前被厉斗量和洛歧山连手敲掉一角,正处在风雨飘摇的窘境,青吟所修炼的太虚元化神光,正是以和光同尘著称,竟是趁此机会,轻轻松松穿越了最外层的防线,消失在一簇簇的人群后面。

“要是她肯搞匿形刺杀的生意,什么落羽宗、朱勾宗都要靠边儿站。”李珣嘿了嘿两声。

现实摆在眼前,他没有青吟的本事,能无声无息地潜进防线,不过,他也没有丝毫犹豫,刺目的虹光完全无视千百飞剑织就的大网,就那么硬生生地撞进去,正面硬撼散修盟会的坚韧防御。

没有想到,第一个毫无保留的家伙,竟然就是血魔。

在血光与剑网碰撺的刹那,海天之间所有的乱战冲击,都成了眼前一幕的荒谬背景。

没有人可以探明双方高层此刻的心理,只是,随后的短暂时间内,东海之上,未免有些荒腔走板。

这些对李珣来说,已没有意义,目标已定,他就是当一只追逐肉骨头的恶犬又如何?

在人群中,青吟的移动越发难以捉摸,散修盟会的内层防线,也施加了更大的压力,毕竟血影妖身再强,众矢之的的体验也绝不好受,隐约间,他与青吟的距离还有拉大的趋势。

以血影妖身的绝世速度,这种阵势本不至于将他困住,却因为前方青吟的牵制,让他的速度无法充分发挥,才落到这般境地。

就在这时,前方的青吟又是一拐,瞧方向,竟似又要拐出阵去。

相较于李珣,她所承受的压力实在是少之又少,因此进退自如,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抢出数里,再有三五息的时间,她完全可以从侧方穿插出去,那时候,李珣就等于彻底被她耍了。

“哞!”

低沉到了极点的闷吼声突然迸发,音波传得极远,与天上的沉郁雷音不可避免地交缠在一处,同样震动肺腑的低音轰隆碾过,激荡传递中已分不清边界。

海上诸修士闻得此音,胸口都是一震,修为不够的,心脏更是狂跳,大有心慌意乱之态。

分布在青吟周围的散修盟会修士感觉更加明显,疯狂跃动的心脏带动心窍血液,如煮如沸,染得体如火燎,不知不觉间便流出好多汗来。

这热汗一出,便似带出了全身的力气,几个先前虚耗过多的,干脆身子发软,一头栽进海里,再冒不出头来。

这是李珣发出的“空狱血杀”,专以音杀之术,控制敌人心窍,蒸发精血,十分狠毒。只是,前面的青吟似乎不为所动,反而是借着周围修士瞬间的混乱,速度再增,眨间眼已是破阵而出,再一闪,便消失在李珣的视野之外。

李珣神色冷淡,并不因此而急怒,以他如今几至入微的控制力,打出这样大范围的杀招,自然也有其它的想法。

果不出他所料,仅过了数息,周边围杀的飞剑强压陡然下降了好几个层次,附近的散修更是不顾维持阵型,成片地后移。

“那女人好大方。”

李珣虽已想到古音或许会卖这个顺水人惜,却想不到对方竟干脆如斯。要知道,散修盟会的内层防线,完全是靠诸散修不畏生死的拼劲以及严谨的阵势来维持,周围的散修一退,由此导致的混乱,非但是李珣,便是后方跟上来的几位真一宗师,也因此受益。

也许,古音那边,真有一个隐而未出的绝妙后手?

这个心思在脑中一闪而过,并没有存留太久,李珣长笑一声,算是答谢,身子平移,瞬间又由实转虚,化为朦朦血雾,追往青吟消失的方向。

至于后面十九宗与散修盟会战况如何,早不是他所关心的问题了。

喊杀声、惨叫声、气爆声渐渐远去,不过十余息的时间,李珣已经抢出百里之外,算是远离了那片战场。

青吟却飞得更快,瞧方向,是朝西南去了,按着这个方向,再有一段路程,就要踏上陆地,那里也恰好避开了东南林海的覆盖范围。

“这贱婢真是要远遁吗?”

李珣觉得有些古怪,这时他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直觉感应突然升阶,也与青吟有关。

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被青吟以某种方式牢牢锁定,李珣本人没有意识到这点,可是沉潜的本能却感受到这一压力,在超过某个承受极限之后,终于反弹回去,造成境界的突破。

当然,现在再追究其中的细节,也没有意义。

关键在于,青吟既然花费心思,游荡在他周围,必然有所图谋,怎么都不至于在事态未明之前抽身离开。

事情从来都不是孤立存在的。

正如眼前东海之上的大场面,也绝不是纯凭某些人的欲望和手段,就能拉得起来。

尤其是这重重关联之后,不可忽视地存在着钟隐的身影,那么,与钟隐关系最为深切的青吟,就很难独立于这局面,而别开天地。

“你究竟在盘算什么?你的目标、欲望、冲动……什么都可以,露出一些来瞧瞧?”

心中的呓语只有李珣本人能听到。

他发现自己终于生出了些焦燥的情绪,当然,也许这类情绪一直存在,只是被他埋藏在心底,直到现在才翻了出来。

青吟依然不见踪影,其生机脉动倒还算清晰,没有脱出他的感应范围。

然而其移动的频率太快,像是一条狡猾的泥鳅,虽只在一个有限的池子里游荡,却怎么也捞不上来,极度挑战人的耐性。

不知不觉,又是千余里过去,远远的已经可以望见地平线的影子,李珣锲而不舍的追索终于见了成效。

他已经逐步把握住了青吟潜形匿迹的规律,并且开始考虑如何设局,将女修套死在附近。

“将她逼入东南林海的范围自然最好,只是贱婢狡猾,不好设计,要么,让阴重华……”

正想着,李珣背后突地发凉,尖锐的杀气恍若从海底升起的风暴,呼啸而来,他陡然一惊,远方青吟灼灼燃烧的生机之火,已被这突来的风暴遮蔽干净,想要再凝神感应,在杀气的干扰下,一时又哪能轻易达到之前有若天助的心境?

心中邪火“蓬”地一声点燃,他的身体瞬间化虚为实,对着海上那个刚刚升起来的人影怒喝道:“天芷,你搞什么名堂!”

“我还要问你。”天芷上人依然是一身黑袍,兜帽罩头,语音便如北极的冰雪,阴冷寒冽:“你不守约定!”

“约定?”

邪火上脑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李珣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听到天芷这样说,他又笑了起来:“我与上人约定了什么?上人要取古音性命,我说过要帮忙、要合作,但可曾说过一定要分一杯羹?你回头瞧瞧,十九宗连手,大战散修盟会,这种场而,是谁一手促成的?上人难道还不满足,非要把我也扔进去凑数?”

似乎是响应李珣的言论,东海之上,再次掀起了一波巨浪,二人虚立在海而上,都能感觉到海床在微微颤抖。

千余里外的震动传到此处,威势仍然如此,可以想见,中心区域会是个什么模样。

李珣暗自调理心情,试图再次进入到之前的境界中,也不愿与天芷再纠缠下去,只是劝道:“各宗高手,再加上鲲鹏老儿,还有上人自己,足有十三位真一宗师齐聚,就算心思各异,但实力摆在那儿,多我一人,少我一个,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上人何必斤斤计较?”

“那不过是想当然。”

冷笑声中,天芷将兜帽掀起来,露出冷艳的面庞,她秀发披散,乌黑中隐透莹红颜色,而随着她的心情波动,妖异的红光有如活物,在发间游走,灼灼如火。

“你不要说,你没有发觉这天象的古怪。郁气贯于天上,雷火行于云中,牵魂摄魄,勾连人心,这分明是雷劫之相!”

嗯,我刚刚还被雷劈过。

这话李拘当然不会说出来。

不过他也知道,刚刚自家的所作所为,东海上的修士都看在眼里,要撇清也不容易,所以,他只是伸出手,张开拇指和食指,做出一个“有距离”的动作。

“你我终究有差别,至少,境界不一样。”他笑呵呵地发话,一点儿都看不出刚刚急怒的模样,“真人、真一,或许只有一线之隔,所见所闻,便是两个天地。更何况,我在世数十载,刀兵水火的劫数倒也过了些,可所谓雷劫天刑,却是少见,一时分辨不清,也是情有可原。”

不等天芷再说,他摊开了手:“其实就是雷劫又如何,四九重劫上人也是见识过的,这小小一团云彩,能将诸位宗师怎样?”

话音方落,天际喀剌剌一串轰响,便似天空被撕成两半,那出奇脆裂的声音直让人听了牙酸。

更早些,应该又有雷光劈下,只是这闪光与声音传播的错位,未免有些古怪。

天芷闻声皱眉,又扭回头去看,这时候,海面又出现了一波人马,却是一群溃散过来的散修。

在对方还没进入视线之前,天芷便再将兜帽戴上,而随在这群散修之后,是一波更大的人潮,显示出散修盟会周边阵线已经彻底失控,回天乏术。

李珣朝天芷瞥去一眼,想看她现在还能怎么说,哪知天芷的注意力却完全不放在这儿,而是摆出侧耳倾听的姿势。

见她如此,李珣也生出好奇心,同样集中注意力,过滤掉那些无意义的杂音,果然,他也听到了,由远方传至的一缕音波。

那声音初时非常模糊,察其源头、线路,并非是朝这边而来,只是余波所及,漏了些残渣余沥,断断续续,弄不真切。

“战魔……宗,怎地?”

他知道刚刚漏了一两处关键词,便看向天芷,哪知女修的反应却是出人意料的强烈。

还不等李珣询问清楚,天芷便已驭气飞空,径直劈开海面,朝混战的最中心飞过去。

这原本是李珣最期待之事,不过看到天芷这般反应,他反倒有些吃不准了。

他的目光在地平线与海平面之间转了一圈,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在此时,他耳中又灌入声音,这声音远比之前要响亮太多,只是,里面却毫无信息可言。

这是一股可以撕裂喉咙的欢呼声,最初从海上传过来时,已经散乱得不成样子,但紧接笫二波、笫三波……几乎无穷无尽的呼啸声己经压过了海浪狂潮,真真正正地声动千里。

小的时候,李珣也曾听过百姓臣工齐呼万岁,那万众一呼的场面,确实令人热血沸腾。

不过,眼下的情形却是完全不同的。

所谓不同,并不是指诸修士的嗓门更大,中气更足,而是说,那种由心底迸发出来的激烈情绪,合流在一起,由一只无形的巨手导引方向,根本就已经超出了音波所能涉及的范围,以至于直捣进听者内心的最深处去。

势不可挡!

这惊叹的念头如巨石砸落心湖,溅起的是混乱而战栗的水雾。

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珣放眼去看,却见天芷并没有飞出视线范围,而是停在海天交界处,那背影倒似在发怔,他很奇怪,干脆追上去问了一声。

“又怎么了?”

天芷没有响应,不过,随后而来的狂呼声已经说明了一切:“仙路无凭,天道最公!”

“归义昭阳泽,鼎灭战魔宗!”

不知道是谁策动的,将两段似通非通,却又十分顺口的言语扣在一起,由这成千上万人呼号喊叫,震得海天连晃,雷滚潮涌,但比这声音更惊人的,还在于其中的内容。

李珣的脸色也变了。

昭阳泽位于通玄界北部偏西,乃是战魔宗的根基所在,本身倒不是什么一等一的洞天福地,只是它背靠北齐山,西接极西瀚海,正卡在无回境通往西南通玄界的咽喉上,自从百兽宗被剿灭,它几乎就等于是而对散修盟会西南攻势的最前沿。

也因此,战魔宗对自身的定位相当谨慎,直到近期大势渐成,才倒入西联一方。哪知道,效果竞是如此立竿见影……

战魔宗,没了?

李东觉大概要上吊!

李珣竟有些幸灾乐祸,不过,更多的还是吃惊。

他并不奇怪战魔宗步百兽宗的后尘,而是震惊于散修盟会难以测度的实力。他本以为,东海之上的局面,已经是古音尽起散修盟会的精锐,才堪堪造就,哪知,这女人还扯出一支偏师,翻手间便把一个已屹立万载的宗门灭掉。

这里面纵然有战魔宗精锐齐聚东海的缘故,但那只“偏师”的杀伤力,也实在惊人。

第三节 雷牢

麻木了,麻木了!

李珣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当初听闻百兽宗鼎灭宗绝时的震惊心情,只因为,一切事情放到古音、放到以她为核心的散修盟会这一庞然大物身上,都不算什么了。

通玄界万载不变的局面,就被么被敲掉了一块又一块,终于面目全非。

可这女人绝不会满意,李珣明白,东海之上的所有修士都明白。

只要古音在世一日,她便要奋起一切力量,将这已维系了无数世代的局面,砸个稀巴烂,至于“稀巴烂”之后,又会怎样,那……就真的没有人知道了。

正感叹之际,李珣身边,天芷一言不发,再度启动身形向战场飞掠。

李珣本不想再去这凑这个热闹,可是受那边狂热气氛的影响,他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稳定的心境,青吟的气息更是再难寻到。

末了,李珣只能苦笑,暂时放弃了上天入地追杀青吟的念头,循着天芷的轨迹,再返回东海大战场。

当然,他心中也有这样一个心思:在此改天换地之际,你青吟难道就真的能置身事外?

转眼数百里路程过去,速度比来时还要快些,而他脑子的转速却也不慢。

可以肯定,战魔宗并没有到鼎灭宗绝的境地,至少宗主在,宗门半数精英修士也都在,便是老巢付之一炬,他们也仍然具备着可观的力量。

凭这些力量,他们依然可以在正常的通玄界里过着人上人的日子,然而在此刻,在东海上,他们就是想拼命,恐怕也要看别人的脸色。

这时候,李珣也发现,之前那些被十九宗修士冲溃的散修人流,在迟疑间,已经有调头的趋势,他看得很清楚,那些已经进入他视野的散修,从迷茫惊惶到欣喜若狂,那急遽变化偏又万众如一的表情,狂热得令人心寒。

他们像疯子一样,接上扩散的余波,旁若无人地振臂高呼,伴随着呼声,这波人潮拧出巨大的逆流,朝着之前拼命逃开的绝地汹涌而去。

此情此景,荒谬怪离处,便是以李珣此时的胆色,也为之凛然。

他们都疯了。

前方的天芷还控制着速度,所以李珣很快便与她飞了个并肩,偏头看看,正要说话,这时候,耳边又响起一声尖锐的啸叫,同样,这音波是朝着战场去的,只是距离近了,听得更清楚些:“攻破幽山七十二盘,无心宗绝嗣啦!”

这是以千里传音之法导来的音波,却因为过于激动,而发出古怪的扭颤尾音,像是吹破了音,最后已不成语调。

战场那边,“鼎灭战魔宗”呼声未绝,这怪异的叫声便像是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上再泼下一桶油,霎那之间,东海碧涛整个地倾倒过来!

所有的战斗全都没了意义,海天之间只余下十万人声嘶力竭的高呼:“鼎灭无心宗,鼎灭无心宗!”

李珣终于勃然色变。

他脑中铺开了一张通玄界的地形图,而其上正有一片血红的颜色,迅速扩散开来。

他仿佛看到了一只弥天大手,从极北之地南下,出无回境,碾过昭阳泽,再折向东南,推平幽山……

至此,散修盟会大军已经冲入了通玄界中南腹地。

向西,是千山万壑的鸠盘山,其内有毒隐宗坐镇,炼毒布陷之能天下无双;向南,则是魅魔宗所在的陷空山,此乃通玄第一魔宗所在,其内遍布毒虫妖兽,地形险恶;只有向东……

李珣偷眼看了下天芷的方向,也许是音波冲击太过强大,他觉得天芷高挑的身姿正在微微颤抖。

“战魔宗!战魔宗!”

“无心宗!无心宗!”

东海上没有任何降温的意思,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在李珣这个位置,看不到重重人影之后的十九宗修士,不过,如此明显的气势消长,便是个傻子都能感觉出来。

片刻之前,十九宗的修士是狼,赶羊似的击溃了散修盟会周边的阵势,甚至已经让内层防线岌岌可危,而此刻,就算十九宗修士狼的本质不变,可眼中的十万头绵羊已变成了同样数目的鬣狗,那种落差,又怎是短时间内能弥补过来的?

李珣的心思还算冷静,盘算着,不管何种气势,总是一盛二衰三竭,如果十九宗修士按得住性子,静待散修盟会气势回落,再陡然爆发,以他们明显超出数筹的穿透力,未必不能将局而扳回。

怕只怕……

不祥的念头刚生出来,他便听到了另一线声息。

与前两次音波传导方式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待其进入可以听取的范围之内时,便已经彻底淹没在排山倒海般的呼声里。

不过,仅过了数息,海上的呼声便将其中包含的讯息以最直接的方式展现出来。

战魔宗、无心宗……不夜城!

东海之上,如火山再度喷发,咆哮的火流卷上天空,堵得人喘不过气。

李珣真正地麻木了,他只是本能的去想,散修盟会兵锋东指,下一个倒霉蛋应该就是法华宗了吧。

想了半截,李珣忽觉不对,未加思索,便伸手过去,却只有指尖擦到了天芷的袍袂。

天芷前冲,李珣拦截,双方的动作都是太快,根本就没有思索的余地,全凭对气机的敏锐感应,应机变化。

李珣一抓未中,形体陡生变化,探出的手臂暴涨数尺,如抛出的铁勾一般,硬生生赶上前去,扣住天芷肋下衣衫。

双方护体真息嗡声碰撞,本出一源的力量毫无花巧地硬碰一记,李珣终究比不过天芷的修为精湛,闷哼声里,手指被硬生生弹开。

天芷连头都不回,速度反是骤增,瞬息百里,狂飙突进,挡在她路上的修士,连阻挡的资格都没有,便被带起冲击波扫到一边,生死难料。

不过即使这样,李珣也没有被丢下,他和天芷之间便像有一条无形的丝线连着,此进彼进,而且,距离还在不断缩短。

两人一次爆发性的追逐,便是百里路过去,高速飞动之下,周围狂热的呼啸声都扭曲了。

终究还是李珣血影妖身的速度更胜一筹,在天芷即将杀入内层防线之前,环手发力,也不管姿势难看,直接抱着女修的香肩,硬往后拧。

两人肌体相触,又是一声闷爆,冲击二度来临,李珣嘴里便有些发苦:“老子发了什么神经,招惹她干嘛?”

虽说心里后悔,可做事半途而废却更是丢人,李珣身上发力,紧锁住已经失去理智的天芷,嘴里低吼道:“你这辈子,难道事事都要遂古音的心思?”

嘴上说得刻薄,李珣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儿。

天芷上人生性偏执,对不夜城几乎倾注了一生的心血,为了振兴宗派,甚至不惜入魔以殉,然而老天爷似是专门与她作对,先是受辱于古音和销魂妃子,后又因散修盟会无人可制,整个宗门被迫内迁,放弃了自古经营的祖地根基,而现在,一切都完了!

李珣当然不能这么说,只是急切间他也想不出什么劝慰的话,而胳膊下的天芷,已经渐渐锁拿不住,他只好信口胡诌:“不夜城的基业不是还在吗?回玄禁法,妙绝天下,古音不是傻子,绝不会冒险去攻占那处死地。”

“还有你那些宗门弟子,东海上可全是精锐,至于北边内迁的,不过是个临时驻地,又没有什么基业要死守,一心逃命,难道还能给杀绝了?”

连李珣自己都觉得,这话实在连小孩子都骗不过,但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天芷的挣扎力度竟迅速弱了下去,最终不再动弹。

这女人竟这么好打发?

李珣倒有些胡涂了,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天芷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他的话上,之前也不是被他说服,而是彻底忘记了挣扎,只抬头看天,兜帽滑下半截她都没有在意。

李珣也学她一般,抬起眼晴,天空还是被乌云笼罩,雨势却已彻底停了,只有一串浅紫的雷光,在云层中出没,像一条嬉游的蛟龙。

出奇的没有雷声。

李珣觉得周围环境过于安静了点儿。

散修的欢呼声也仿佛隔了一层,听不太真切,他唯一能够清晰感知的,就是天空中无声流动的元气,在云层之上,涌动、撕扯,互相碰撞,却没有任何一丝的外溢,所以一切的雷鸣声都被抹消掉了。

一切都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进行,云上涌动的元气狂飙,似乎包在一个全封闭的薄膜里,那层膜是如此坚韧,又是如此脆弱,让人们难以估算,究竟会到什么时候,那层膜才会破碎,其中惊心动魄的力量,才会爆发出来。

“郁气贯于天上,雷火行于云中。”

慢慢品味天芷所言,李珣的心情也不免绷紧了。

他也曾见识过青鸾飞升时,那九重天雷的威势,不久之前,还硬受了一串雷火轰击,可是,与现在天空中积蓄力量相比,那根本就不值一提——就像他刚刚所说的,是一种层次上的、境界上的差距,他只能感受其运行大势,估摸那不可轻忽的能量,至于其真正的威力,他没有见过,也想象不出。

也许只有像天芷这样的真一宗师,才会真正理解其所代表的一切,当然,也就更密切贴合这巨大能量之后,讳莫如深的天心流动。

忽然间,李珣开始明白,从开战之时起,诸位真一宗师保留力量的另一种可能。

“天劫将临,难不成,这里又有哪位高人要霞举飞升?”

这种愚蠢的理由,也只在李珣脑子里而一闪,便被彻底抹消了。

他甚至不需要理由,便可以确认,这种大场面一定是古音那女人搞出来的,虽然他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有怎样的弯弯绕绕。

“那女人,真是可畏可怖!”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这般感叹,李珣摇了摇头,便在此时,冷冷的声音响起来:“放手!”

李珣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还死死锁住天芷的肩膀,两人现在的姿态,在外人看来已经相当暧昧。

只可惜,当事双方均不会往这边想,感觉出天芷心态已发生了变化,李珣便很干脆地松手,两人肢体分开,又自然地保持了相对安全的距离。

天芷终于收回望向天空的眼神,平视李珣道:“你说得很好,但你可曾想过,该怎样才会让她不如意呢?”

过于泛泛的问话,反而是最不好回答的,尤其是看到眼下雷云压顶的境况,恐怕场中十余位真一宗师,也没一个敢就此打下包票。

不过,天芷也不是真要从李珣这里得到答案,她表面上看起来已经完全冷静了,也知道再一次戴上兜帽,将冷艳妖异的面容遮住。

当她的声音再一次传过来时,似乎低沉些许:“我知道,不夜城还没有亡,可照眼下的局面,距离那一步,又有多远?”

话音未落,脚下的大海陡然摇动起来。

这是真正的摇动,而非是先前震波传导造就的错觉,李珣清晰地察觉到,东海之下,与陆地相连的海床仿佛是一张毯子,被一股巨力掀起抖落,只一瞬间,本还相对平坦的海床已经是皱折处处,至少有上百处巨大的缝隙裂开,而且那宽度和数目还在激增之中。

海面之上,大浪滔天,溅起的水花几乎要打到云层上,海上的修士便在这接天的大浪里时隐时现,咆哮的大潮激响,甚至将十万散修的欢呼声也压了下去。

“地震?”

李珣没理由地一个激灵,同时脑子里仿佛被烧红的铁针狠扎了一记,强烈的刺激之下,他蛰伏已久的感应瞬间铺开,仅稍迟一线,便锁定了目标。

西北,三千里外?

最初李珣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能如此轻易地锁定遥远的震源所在,但当他分辨出具体位置,脸色便难看到无以复加。

曲径通幽、虚空裂隙、九幽之域!

三个紧密联系的所在交融在一起,带来的可绝不是什么好消息,他还记得前段时间妖凤与幽一激战时引发的九幽地气大喷射,那种如火山暴发一样的冲击力,以及接天连地的宏伟气柱,实是令人一见难忘。

然而,若仅仅是像当日那般,喷出些地气,搅乱天地元气运行,也不算什么。

此界自有它的运转之法,纵然某些区域内,九幽地气蔓延过量,总还能在以后的时间内,慢慢转化消解。

可像现在这场面,雷火正阳之气横贯于天,激发方圆数千天地元气鼎沸如炉,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可在这个时候,与之水火不容的九幽地气大量喷发……

质性截然不同的两股元气正面碰撞,水能灭火?

火上浇油才对!

雷云之上,天地元气的碰搐越发频繁,李珣似乎已经听到了周边大气不堪重负的呻吟声,那细微的“咯咯”声响,正是全盘崩碎的先兆。

他极目远眺,却因为隔着乌云海浪,无论如何都看不到远方的天象变化。

只有一层又一层强烈的压抑感,笼罩心头,慢慢收紧。

“还好,总算不是四九重劫……”

李珣苦中作乐,哪知旁边天芷当即回了一句:“有什么区别!”

听得此语,李珣心中一寒,他扭过头去,正要相询,却听到女修的的呼吸声轻了许多,虽见不到女修的表情,却能明显感觉对方正在尽力控制周身气息流动,以至于肢体颇显紧张。

“怎……”

话刚开了个头,他忽地头皮发炸,后半截话自然给堵回喉咙里去。

在此瞬间,他也与天芷一般,本能地收束体内跃动的燃血元息,即便如此,那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仍像一头庞然巨兽,隐在他的影子里,作势欲扑。

滋滋,滋滋——

细碎的电火花爆裂声响起来,初时还是断断续续,很快便连成一片,在浓重的危机压迫下,李珣甚至没敢扭头,只是利用眼球的转动,扫视周围。

他发现,在身外不远处,似乎拉下了一圈半透明的幕布,阴暗的背景下,幕布上而正游走着细若发丝的蓝光,偶尔燃起一朵微弱的火花,又在狂风中飞快地熄灭了。

被这层幕布包裹,李珣是绝对的不开心。

他可以清晰地察觉到,自己体内的燃血元息,甚至包括躯体本身,对那些电火天生的强大吸引力。

这情形几乎就是不久前他被雷劈的翻版,然而这次,李珣再不敢大咧咧的以身相试,因为他绝不想做那第一个纵火的蠢材!想了想,李珣微瞑双眸,集中精神,开始极小心的调理气脉,在确认无误后,骨络通心之术瞬间启动,只一眨眼的工夫,他体内真息质性已是截然不同。

玄门正宗的真息运转,当真是气滚如珠。

感受着体内气息阴升阳降,温润通达,虽说压力不减,却总算不再像刚才那样与外界雷火丝丝勾连,李珣吁出一口长气。

然而,当他的目光再转到天芷身上,还是忍不住苦笑起来——被雷劈和被雷误劈,终究没什么两样。

他离天芷还是太近了。

此刻,在外界雷火的压迫下,女修显然已经很难再控制体内鼎沸的气机,一旦气机失控,外烁的血神妖力必然会与满溢的雷火正面对抗,那时候,天人交感,一记九天雷火砸下,方圆数里尽成齑粉,难道雷火还会转过绕过李珣不成?

念头转过,李珣深吸口气,无声无息地飘移过去,伸手按在天芷的背心上,天芷则对他的动作全无反应。

才一接触,李珣便感觉掌心仿佛被火舌舔了一下,火辣辣的,这分明是女修外烁的火毒余沥,显示出情形已恶劣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李珣低声开口:“随我气机,转运三关,其中微妙处,全凭你自己体会。”

言尽于此,李珣催动真息,却并不注入天芷体内,事实上他也注不进去,只是导引气机,在体外游走。

初时天芷不知道李珣想做什么,体内真息自发抗拒,还好双方都还克制,凭着李珣对燃血元息的了解,将这抗力化消。

慢慢的,随着李珣反复刺激相应的窍穴、气脉、肌肉、骨骼,天芷终于明白了李珣的意思。

李珣是在传授一种改变体内气脉运转乃至真息质性,以至于改变肌体结构和本质的玄妙法门。

天芷对此并不陌生,她在李珣身上、在古音身上,都曾察觉到过这样的法门痕迹。

因为古音,她愤怒;因为李珣,她嫉妒,而在此刻,当此法门探手可及之时,所有的排斥心思,却又如此地不堪一击,顷刻化作飞灰。

女修的呼吸完全停止了,李珣的喘息声却渐渐重了起来。

传授骨络通心之术并不是街上的买卖,你情我愿,钱货两讫,当年钟隐用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让李珣用身体记忆了这套无上心法,使得李珣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知道这心法是钟隐为他量身订做,要想真正明晰其中奥妙,却是不能。

况且李珣远没有钟隐那样功参造化的修为,想用老办法传授出去,还缺乏资格。

但前口与天芷在海上冲突,被天芷得知古音也精擅此法,深受冲击之余,也拓开了李珣的思路。

虽说时间紧迫,来不及仔细考虑,可结合初步的想法,以自身经验为依托,再加上天芷雄厚的实力打底,倒也不是没有一搏的机会。

短短的几息时间,李珣没有也不可能手把手教会天芷骨络通心之术的奥妙,但他却借着对女修肌体的刺激,清晰地表达了一种思路。

就像是在天芷的身上画下他最熟悉的符纹,言在此而意在彼,以充分的形象方式,展现出具体法门之上的要义精神。

最后,就看天芷是否真的有闻一知十的本事了。

真一宗师与当年的青涩修士终究是不同的,很快,李珣手上一震,天芷的气机悖离了他的节奏,自行运转起来。

他感觉到,在最初的滞涩之后,天芷已经能够把握到骨络通心的精义,慢慢地将血神子的妖力潜隐下去,同时慢慢修补略有变异的肌体。

也在这时,李珣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天芷己经脱离了李珣的指导,但却没有断开彼此的气机连接,使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女修肌体的每一处细微变化,由于天芷体内正进行最剧烈的质性转变,由此几乎牵涉到每一处气脉窍穴,这几乎就是将她所修炼的法门完全展示在李珣眼前。

这是毫无保留的展示,血神子的法门也就罢了,可与之相对立的,不夜城的无上秘法,却也是赤裸裸,全无遮掩。

如果李珣真有那份心思以及时间,未必不能照法修炼,若是机缘巧合,再加上相应的天资,他甚至可以从中推导出堪称梦幻的绝代神技——先天五色神光!

当然,以李珣此时的心态和修为,这种可能几近于无。

可这毕竟是表明一种态度,正如李珣将骨络通心之术传授给她,天芷也投桃报李,以自家最珍贵的东西相赠,两人之间的关系,从未像现在这样融洽无间。

终于,天芷身上那过分凶戻的气息完全潜藏下去,而不夜城“极光元磁”的波动则翻了上来,并逐渐稳定。

与之相应,两人身外,那丝丝缕缕的电火也逐步消散,纵然头顶上压力依旧,却终于不是随时要爆炸的险境了。

两人同时吁气,李珣抽回手,对天芷超卓的理解力以及与之相应的践行能力相当佩服;天芷倒是依旧沉默,也没有道谢的意思,因为她所有的态度,已经在刚才坦诚布公的行为中,做了最好的诠释。

或许是太过坦诚的缘故,两人之间的气氛倒是越发地静默了,不过很快的,不远处的战场便再生变化。

古音绝不会任由己方狂热的气氛自然消散,借着九幽地气强烈喷发、头顶雷劫将至的机会,已经进入无畏无惧状态的十万散修,真的像是成群结队的鬣狗,朝着平均修为远在他们之上的十九宗修士,悍然发动反击。

由于头顶雷劫的压力,修为越高的修士,越是放不开手脚,只一波,十九宗修士便出现了伤亡,但最倒霉的,却是之前狠插进内层防线软肋的鲲鹏老妖一伙儿。

先前对散修盟会杀伤越大,陷进防线的程度越深,之前在鲲鹏老妖的带领下,所谓的东海妖联战果颇丰,最先撼动内层防线阵脚的就是他们。

然而在一连串变化之后,这一群临时组成的妖魔力量,却被狂热的散修死死包裹在无数层人墙之中,也最先品尝到了鬣狗捕食的滋味儿。

雷劫临头,本就是李珣、天芷这样修习魔功邪法的,还有鲲鹏这样原生的妖魔受的影响最大。

此消彼长之下,这群妖魔的命运已可以下定论了。

仅仅一波冲击,以千计的东海妖联主力,便像是海浪中的泡沫,消散干净。在雷云的压迫下,鲲鹏老儿甚至连再嚎一声的勇气都没有,带着几个亲信,强行破开海下的通道,狼狈退走。

好像对上古音,鲲鹏老儿从来没有得过便宜,只有丢脸的份儿。

李珣感叹未尽,东海妖联覆灭的影响便已辐射到十九宗修士那里。先前分流而进的诸宗修士,总算反应及时,在诸位真一宗师的掩护下迅速会合,然而再想一鼓作气脱开散修盟会的反冲击,却也不能。

“我有事,先走一步。”

天芷突然开声,随即身形下移,没入了海水之中。

李珣没有阻拦,想来她此去,要么是消化刚刚得来的骨络通心之术,要么就是去回护子弟同门。

相较于之前招呼都懒得打一声的态度,天芷此举无疑是相当给面子,显示出两人的关系当真是不同了。

“投桃报李,人心各异啊……”

不自主联想到其它方而,李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叹息声中,他身体再上升一段距离,想仔细打量战场的局势。

李珣哪知才一升空,便感觉头上黑云压城,势若崩摧,唬得他立时身形下挫,终于明白为何天芷要从海里来去。

他抬头看天,一时无语,心头疑云却是更重。他毫不怀疑古音的通天手段,可是像这样的大场面,怎么都感觉与那女人实际能力脱节。

正思虑时,他心中又生感应,一扭头,便看到一个人影自半空中慢悠悠飞过来,瞧去甚是悠闲,实则速度极快,只一眨眼,便来到近前,倒是未语先笑:“果然是李道友在此。”

“摩什上师?”

听着对方独特的沙石摩擦般的干涩声音,李珣眉头跳动。

此人出现在眼前固然令人惊讶,但令他更吃惊的,还是此人行空飞渡时的举重若轻:“这厮眼见是要度劫飞升的人了,怎能如此轻松?”

有了这个念想,他对罗摩什的来意倒不怎么在乎,只拿眼去打量对方身形气机的变化。

仔细观察之下,李珣果然发现端倪。罗摩什身外并非没有雷火威胁环绕,只是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使这些雷火电流只能绕体而飞,迫近不得,偶尔有些凑得近了,却被他魔息吞吐,只一卷便无影无踪。

“大约,这也是一种度劫秘法?”想到水蝶兰的讲解,李珣又明白了一些。

在目前的形势下,也只有罗摩什这样,可在雷劫之威下出入自如的高人,才有自由行动的资格。

几个念头转过去,罗摩什离得更近了,海上狂风劲吹,此人青灰的长发亦随风飘舞,妖异非常。

被这个一个绝代宗师欺近身前,李珣却连心跳都未变动一下,只是略一点头,平声道:“瞧上去,大家的进度不尽如人意。”

“确实如此,所以本座代表诸位同道,请李道友过去打个商量。”

罗摩什眸光幽深,嘴上的态度却低得令人咋舌,李珣才不信这家伙会专门来请自己回去,顶多是顺路碰上,客气两句,说不定还有什么阴谋。

心中暗自警惕,脸上反倒微露笑容:“事态变化远超常理,恐怕敝人也是无能为力。”

话是这样说,李珣却当先伸手虚引,竟是反客为主,邀罗摩什同行,见李珣如此爽快,罗摩什也点头称许,十分体贴地落下身形,与李珣并肩朝战事最为激烈的方向行去。

李珣如此好说话,心中自有其考虑,眼见古音势大难制,由他一手促成的十九宗联盟显得捉襟见肘,此正是生死存亡之际,他若抽身退走,有始无终,未免太过小家子气。

况且,他对这头顶上的天劫,实是好奇得紧了,很想知道,十九宗那边会是个什么说法。

两人都是这般干脆,一些客套话也都不必说了,只是由罗摩什介绍起最新的情况:“如今诸宗道友合在一处,情况倒未必见得糟糕。只是敌方挟三宗毁丧之威,鼓舞士气,无惧生死,让大伙十分头痛。”

稍顿,他伸手指了指头上的乌云,笑道:“尤其是这片劫云,来得十分蹊跷,未能测出其来由,大伙儿只好慢慢调理气机,以防不测——古音确是有了不起的神通手段!”

“却不知这是‘杀劫’,或是‘身劫’?”李珣所说,正是普遍意义上的两类劫数。

所谓杀劫,即是因干戈杀戮而起的血腥之劫,主孤魂怨灵上冲斗牛,引动天罚,这劫数来得频繁,对李珣和罗摩什这样的魔修同道来说,最是讨厌不过。

至于身劫,则多因个人修为到了一定层次,招引天嫉所致,修士得道飞升时,所遇之天劫,便最为典型。

罗摩什并没有正面回答。

他脸上微笑,抽动那道深紫魔纹,更将其心意掩得严严实实:“若是身劫也就罢了,只需各自克制便可,但若是杀劫,便有些麻烦,古音只需添上足够多的人命……现在的东海上,人命大概是最不缺的。”

说到这里,他忽又感叹道:“从来都是天劫挑人,何曾见到有人将天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此次东海之行,本座也算是长了见识。”

李珣也笑,二人漫步在海面上,受到的阻力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强大,散修盟会要重整己经崩溃的外层阵势,想来还需要一段时间,而罗摩什一代宗师的凶名历久弥新,整个通玄界堪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见他这招牌式的形貌,绝大部分散修还没有勇气凑过来,偶尔几个不长眼的家伙,更是被翻手间击杀殆尽,让这段路程更像是在散步。

看着罗摩什刻着魔纹的左颊,李珣忽然问逍:“劫数有杀劫、身劫之分,那四九重劫又算是什么类别。”

或许是错觉,李珣觉得罗摩什用极细微的动作瞥来一眼,不过再仔细观察,这位声名卓著的魔道宗师仍保持着淡定的姿态。

“四九重劫既为三千六百年之大劫数,自然与寻常不同,其质性变化万端,若说是身劫,却是举世皆受其扰;若说是杀劫,度劫的同道又往往以一人之躯,身受万劫之苦,故而,四九重劫便是四九重劫,天心莫测,终非我等所能妄议。”

这不像是说明,而像是有感而发。说到后来,罗摩什的语气明显低沉了些,李珣还想多问一句,不过这时候,两人已来到了战场的核心区域。

散修盟会与十九宗修士就在方圆十余里的范围内僵持——这种僵持并非是静态的,而是由不间断的冲击和厮杀形成的动态平衡。

每一刻都有人受伤、死亡,虽说其中大部分都是散修盟会一方,但想想彼此巨大的基数差异,再看看此刻诸宗修士严峻的表情,便可以知道,势头究竟是向着哪一方的。

李珣近距离看到此情形,深为不解:“我方整体力量不如对手,但个人实力远在其之上,却为何放弃灵活机动的打法,与他们死拼?”

“终究不是每位道友都能轻松消去天上雷火的干扰……”

罗摩什微笑间,将事情说得极为明白。李珣立刻想到先前天芷的难处,再看内层的阵势变化,默默点头之余,也不再开口。

散修盟会的全副精力,都放在半包围状态下的十九宗修士那里,对于背后两大高手的突然袭击,几乎完全没有抵抗的意思,轻轻松松放他们过去。

罗摩什根本没有再出手,倒是李珣为了熟悉临时转化的躯体和法诀,放出数道纯正的玄门剑气打翻几人,算是练手。

大概是在连续的厮杀中变得麻木了,李珣和罗摩什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十九宗修士太多的反应。只在二人接触阵形的瞬间,裂开一道极小的缝隙,供人出入,随后便填补严实,倒显出越发流利的协同意识。

李珣注意到,厮杀中的修士里,没有出现诸位宗主的身影。

在阵形内层,与他想象的情形差不多,各宗高层围成一个小圈子,一个个面色凝重。

李珣重点观察的是七无道人和李东觉两位,只见七无低垂着头,周围空落落的,时有爆裂的空气声响,看样子是努力摆脱雷劫的干扰,但细看,又觉得他周身气息阴森沉郁,细微的空气爆响声,更像是燃烧的毒火,随时都会喷溅出来。

相形之下,李东觉便有些坐立不安,诸位宗主中,数他最是多动,背着手来回踱步,倒是他一侧的车宰臣,一身白衣,神情冰冷,更有大将之风。至于不夜城那些长老,李珣根本就不忍再看,整个宗主的圈子,就因为这几人的情绪变化,显得浮躁摇动。

多数宗主都在与较亲近的友人或同门、手下商议,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几个小圈子,原本泾渭分明的正邪差异,也因此更显混乱。

有些人注意到李珣二人进来,也有些人完全沉浸在自我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罗摩什正准备说话,却有人抢前一步,大声咆哮:“虚实、情报,我们得到的全都是假的,如果古音那女人的精锐尽都在此,他们怎么还有能力连灭三宗?”

吼叫之人乃是大千光极城的大日法尊,这个有名的杀星显然已经在连续的杀戮中入了戏,对这些与他没什么干系的事情也投入情绪,使听者哭笑不得。

不过李珣发现,这假和尚已经摆脱了雷劫影响,显示出他在诸位宗师高手中,实力也属上层,至少对雷劫的准备更充分。

假和尚的直白发言引发了诸人讨论的欲望,一些原本控制在小圈子里的言语也被抛了出来。

当下便有销魂妃子随声附和:“散修盟会的军力分布实在蹊跷,无论是昭阳泽还是幽山,均是地形险恶,又有宗门万载经营,没有压倒性的劣势,焉能在短时间内接连陷落?”

这边说着,另一侧,一直瞑目调息的了然和尚睁开眼睛,清秀面孔上,恰到好处的悲悯神色令人心生好感,他柔声道:“至今所知消息都是古音一方的一面之辞,尚不能轻下定论。天河道友,先前飞剑传讯无量天宗,可有回信?”

不夜城的天河长老似是受了点儿伤,再加上宗门惨事,此时越显神色萎靡,闻言强振精神,轻声回应:“还没有……”

天河有气无力的嗓音为这场空洞无物的讨论暂作结语,诸修士间突然出现了一波静默,直到罗摩什的低笑声响起来:“看来,诸位的商议还没有什么进展,褚兄,身体感觉如何?”

罗摩什问的是毒隐宗宗主褚辰,这个老妖怪闻言睁开眼睛,哈哈笑道:“不妨事,就是听得眼皮打架,胸口发闷。”

老妖怪平时嘻嘻哈哈,但真到开口嘲讽的时候,杀伤力也着实可观,一句话便将之前开口的诸位宗主大佬一网打尽,可惜,尚轮不到某些人发作,一直抱臂思考的厉斗量开口说话:“事已至此,再推算已经发生的事情毫无意义,诸位,当前最要紧之事,是商量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敌方虚实不明,谈什么应对之道?”

无尽冥主阴森森地刺了一句,冥王宗与镇魂宗正邪殊途,又隔海相望,积累的仇怨最深,无尽冥主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压老对头的机会。

厉斗量的涵养极深,闻言也不动怒,只是平平淡淡地说话:“如何不知虚实?我等决议之时,早将散修盟会诸执议、众言堂高手、四方接引精锐尽都计算在内。”

“如今虽说更细致的情报无由得见,但由三宗横祸可知。古音已是暗中分兵,先前众道友也说过,那支人马必然有相当数目高手坐镇,方能造成那般后果,由此可见,古音这边的力量只会大量分薄,而不会增强……无尽宗主当知此中之义。”

无尽冥主面色森冷,不发一言,倒是刚刚分析古音分兵形势的销魂妃子为他解困:“厉宗主所言未免偏颇,如今大伙儿都知道最具威胁的不是古音,而是顶上这层劫云,有它在头上,大家都束手束脚,十成力未必能使出三分。无尽宗主之意,是说这层劫云的虚实,厉宗主可是知晓?”

“自然知道。”

厉斗量当真是一语惊人,在场诸修士都被他吓了一跳,眼神齐齐投射过去。

被众人逼视,这位正道魁首神色不变,径直道:“我知道,这劫云绝对与古音脱不开干系。”

众人为之愕然。

第四节 飞讯

一个向来严肃的人,偶尔蹦出句笑话,造成的后果通常有两个,要么是满堂绝倒、要么是彻底冷场。

眼下,便是后一种情形。

厉斗量不是那种严肃的老古板,他壮志豪迈,气度恢宏、不拘小节,但这绝不代表他会信口开河,满嘴胡柴。

相反,此人心思细腻,出言谨慎,言辞向不轻发,发则必中。无论修为还是为人,在通玄界均是有口皆碑。

正因为厉斗量口碑在前,他这突兀的言语才更令人错愕。

不过,这倒还有一个好处,由于强烈的反差,各位宗主大佬都本能地去思索他话外的意思。

这时候,洛歧昌冷眼瞥向四周,低喝道:“正是如此,这劫云即便不是古音所为,也必然与她有关。横竖都是如此,我们与其在这里钻营,还不如破开阵势,一击而定!”

这时再不明白厉斗量意思的,便必然是在装疯卖傻了。

不过,想用这个理由说服所有人,还嫌太单薄了些,无尽冥主第一个反对:“说来容易,你去开出一条路来?招惹了天上劫雷,你堂堂剑皇不惧死,可怜我那些儿郎,还要给你殉葬不成?”

这理由也算冠冕堂皇,可洛歧昌却绝不吃他那一套,闻言双眉立起,大有一言不合,拔剑斩人的意思。

只是无尽冥主也不是单身一人,在旁笑吟吟观看的离天妖道,在此插了一句:“说来说去,终究绕不过劫云本身。大伙儿都是修道之人,彼此知根知底,厉宗主你要大家冒此道基毁丧之险,未免强人所难。”

与大日法尊的情况差不多,离天的一斗米教,吃的是人间香火供奉,便连总坛都设在人间界,与散修盟会冲突较小,而且,此人显然不如假和尚来得入戏,在此关头,想着保全自己,也是理所应当。

相应的,他的意见便不太受重视,洛歧昌瞥他一眼,根本懒得搭理。

这时候,厉斗量微笑说话:“至于这劫云的变故,我已请无量天宗的道友飞讯相询水镜宗,想来很快便有消息。”

“水镜宗?”

无尽冥主话音里,嘲讽的意味儿倒比惊讶更多一些,“等到传讯飞剑走个来回,恐怕这劫云都要被海风吹散了。”

厉斗量只是笑笑,没有再说话,而一旁,洛歧昌甚至连冷笑都吝于奉送了:“真巧,小女此时正在岛上,她身上携着那件垂丝飞环,神念万里通达,只在瞬息之间,无尽宗主无需多虑。”

李珣见这几位宗主你来我去,慢慢将局势点透,只觉得过程颇为有趣,故而也不在乎几位宗主有意无意的忽视态度,看得津津有味。

这时候,他身边却凑过来一个人,很是亲密地贴在他耳边说话:“李道友,刚刚与你交手的那人,可是古音一方的?”

说话的正是那自来熟的素怀羽,此人真是的粘上李珣了,这种姿态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之间有什么过命的交情。

李珣瞥他一眼,却见此人神色凝重,再一转念,便想到,大约是青吟出神入化的“太虚元化神光”,把这位以潜形刺杀名震于世的落羽宗宗主给震住了。

仓促间很难分析自家现在是个什么心思,李珣只能用保持距离的微笑响应:“是一位旧日冤家,其人修为颇是可观,却并非是古音一系。”

说话间,他身上又有些不适,细察缘由,却是另一侧有人看过过来,他不动声色地反察回去,才与那人神念接触,眉头便不由皱起。

看向李珣的分明就是清溟,先前李珣与青吟在海上激战,也没有刻意避讳旁人,但李珣绝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一心二用,盯着他不放。

显然,素怀羽不满足于李珣的简略回答,还想再问,但在此时,虚空元气陡然出现轻微的波动。

有那么一瞬,李珣还以为是谁不小心引动雷火,但紧接着,他便推翻这念头,因为,就在众人眼前,一抹虚影正渐渐凝实,最终化为一个几可乱真的人影。

“诸位道友,可还安好?”

清雅的声音传出来,诸修士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很多人都相当尴尬,李珣身边,素怀羽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旋即低呼一声:“水镜先生!”

眼前出现的确确实实是水镜先生没错,当然这不是真人驾临,而是以水镜宗天下无双的水镜之术投影于此。

李珣便注意到,受到外界混乱元气的影响,这个投影身身荡漾着细微的波纹,好像一记石子扔过去,就要形消影散。

水镜先生打扫呼,这里也一片回音,水镜宗这类秘术高明之处便在于,讯息的传导是双向的,而且几乎没有距离的限制,当然,耗费的代价也是不菲。

“时间紧迫,我这里长话短说。”水镜先生的语气不太像平日的风格,使得周围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有关三宗之事……还请七无道兄、李道兄、天河道兄节哀,此消息确实无误。就在半刻钟前,敝宗还收留了一批不夜城幸存的弟子,而从雁行宗那里得来的消息,昭阳泽与幽山确已陷落,生者几何,尚不清楚,我己请托雁行宗尽快送来后续消息,到时或可知更详细的情况。”

此语一出,人群中又传出几声叹息。李东觉情绪最是激动,两眼闭紧,却已然流下眼泪,天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若非旁边大衍先生按住他,恐怕已要冲出去报仇兼送死。而七无道人却如槁木死灰一般,依然虚空盘坐,垂首不发一言。

水镜先生也不在此话题上多说,很快转到东海的形势上来:“当前,天心流转复杂纷乱,敝宗开启彻天水镜,依然难以分辨清楚。尤其东海之上,劫云突兀而来,为此界存世亿万年来所罕见……”

水镜先生先为此刻的局势定下基调,随即又道:“但不求甚解,只究其因果,敝宗诸长老一致认为,其乱源当在一百八十年前,四九重劫初始之际。”

四九重劫!

不用再想其它的东西,只这四个字,便让周围的各位宗主大佬为之悚然。可是,正如水镜先生所言,四九重劫已过去了将近两百年,又怎么会和眼前东海上空的劫云扯上关系?

对此,水镜先生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他只能说:“敝宗水镜天心之术并非万能,尤其是这等关系天地大劫的变故,更是阻碍重重……”

其实不用他说,周围各宗人士也都看到了,水镜先生原本乌黑的头发,此时竟已微斑,显然耗费了巨量的心力元气。

对此,水镜先生倒不怎么在意,只是就事论事:“敝宗诸长老商议的结果,是认为某个或几个大神通之士,在四九重劫之时,施以遮蔽天心的手段,或者干脆使用‘错劫’之术,以逃天谴。只是近日法术失效,本应历劫之人在这东海之上再现端倪,方引得天劫突降。”

他的意思是,此刻东海上的劫云,乃是四九重劫的余波?

当此认知落入众人心中,无论是谁,心脏的跳动都漏了一拍,海面上也就出现了瞬间的窒息空白。

李珣缺乏对四九重劫的直观认识,倒是第一个回醒过来,再看诸人脸色,只见得片片惨灰,个个疑惧,那种模样,实在不像是执掌此界牛耳的宗师气度。

他摇了摇头,也知道自己的经历终究隔了一层,干脆不再自寻烦恼,开始从水镜先生所说的角度思索事态的缘由。

若说大神通之士,古音一方绝不缺乏。

无论是妖凤、青鸾,还是鼎盛时期的古音,包括身死前的玉散人,都具备此种资格,而且,想一想天劫将临时,妖凤有孕在身,玉散人沉屙难起,都是有心度劫,又急需冒险手段的一类,故而也有这么做的理由。

但要这么想回去,妖凤和玉散人又被排除掉,剩下青鸾和古音嫌疑最重,也与此时东海上的形势相吻合。

不过,不可忽略的一点是,水镜先生的推导有一点不太通顺,那就是如何解释古音一方如此“巧合”地利用这场天劫?

“利用”之语表达还嫌太轻,说是“使用”才真叫恰当,操控天劫的本事,古音有吗?如此夺天地造化的大神通,就他所知……念头至此,李珣心底陡然一片冰寒。

这时候,诸宗主大佬也都逐一稳定心绪,一个个面色凝重,分明都在心中过滤可能的人选,李珣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毫不停留,一直到清溟脸上才停了下来,并再也没有移动。

苦思中的清溟反应明显慢了半拍,即使是李珣这样强烈的刺激,也没有让他立刻警醒,但越是这样,后续的回馈也就越发剧烈。

在李珣眼中,这位实质上的师祖大人猛地抬头,与他目光接触,情形与先前整个地倒了过来。

李珣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直勾勾地盯着他。

初时清溟还弄不清李珣的心思,但随着耳边各宗修士或大或小的所谓“大神通之士”一一流过,他的脸色渐渐变了,眉头越锁越紧,直至打成死结。

李珣看着他的神情变化,心里反而堵得厉害,心跳声也越发清晰起来。

是了,若说大神通之士,四九重劫前后,整个通玄界又有谁能比钟隐更具资格?

之所以现在各宗修士没有想到这里,还是因为钟隐千载斩妖除魔的光辉形象在前,遮人耳目。

可李珣不同,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钟隐的真面目,况且古音身上疑似的骨络通心之术,始终如一根尖刺,横在他心头。

若按此思路推导下去,是不是也就有了解释?

还有,还有那青吟贱婢……

李珣的思绪猛不丁地现出一个断层,非是他心力不及,而是此一瞬间,无意张开的灵觉之网扫到了某个尖锐的反应,突来的寒颤之后,他扭转目光,却无法越过人群,找到那熟悉的人影。

“青吟!”

李珣几乎要咆哮出声,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托骨络通心之术的福,他可以在眼下的状态中使用血神子的法门,对生机脉动的感应也一如既往地敏锐。

青吟果然回到了东海之上!

她究竟与眼下这局面有什么关系?

李珣死死锁定青吟的移动轨迹,同时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钟隐、青吟、古音,这三人之间那若隐若现的连系,仿佛是毒蜘蛛结成的大网,将他罩在其中,越是挣扎,反而缠得越紧,缠得越乱!李珣觉得自己渐渐稳不住心境,有关青吟的问题,似乎是超出他想象的复杂。

也就在此念头萌生之际,他脑际微寒,眼前仿佛有利刃劈风,他猛吃了一惊,等再度稳定心神,对青吟的感应,已再度消失不见。

那贱婢……

李珣没想到,青吟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应对他感应捕捉的办法,以极具针对性的手段,挣开了李珣对她的锁定,这也表明,要想在广阔的东海上再抓住她,难度要比以前高上太多。

李珣真的开始烦燥了,便在此时,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到了清溟,对方却没有看他,而是仰着头,似乎要从涌动的黑云中,看出不断接近,偏又无比迷蒙的未来。

刹那间,李珣的心神仿佛被某样东西撞了一记,脑子里竟有了片刻的失神。

等他恢复过来,耳边已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眼前事,可为与不可为,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吾等修士,向来只有避劫一说,避无可避,方才迎难而上,却从来没有自寻死路的道理!”

这是离天妖道二度开口,听闻四九重劫之名,他现在是真正紧张起来了。

和他一般心思的还有很多,以李珣看来,不论正邪,这类人占了压倒性的优势,只不过,邪门如离天,可以直白地表达退却之意,正道的修士,则顾忌很多。

有人开了头,便有人接上,出乎意料,接着说话的竟然是褚辰老妖怪,他比离天的地位可要强上太多了,只一开口,原本有些纷乱的场面便安静下来。

“依着水镜先生的意思,此劫云或是四九重劫的余波,既然是余波,与真正的四九重劫便不一样。至少,要绵延时日,似乎不太可能……可是如此?”

他问的是水镜先生,水镜也点头认可。

褚辰红润如童子的脸上笑意微微,不紧不慢地道:“古音如此神通手段,老朽是极佩服的。不过,这类神通,总是可一而不可再,今日使出来,明日便使不出来,故而,此寸吾等暂避其锋也是好的。待劫云散去,散修盟会气势泄尽,诸宗再合力杀回,那时,古音还能有什么手段使出来?”

“褚宗主一语中的!”

“洒家觉得这话不错。”

“以退为进,方是聪明之举。”

褚辰话音方落,便有无尽冥主等人开口附和,一时间声明退却的一方声势大振。

李珣看得清楚,不只是邪宗诸人,就是正道宗门内,像聆风子、大衍先生、玄化真人等大佬,也有意动之色。

刚经历了根基毁丧之苦的七无、李东觉、天河三人,现在并无表示。

不过,三人神情又有分别,李东觉神思浮动,显然对眼前的局面缺乏信心,有被褚辰等人说动的迹象;天河则神色愤然,已在失去冷静的边缘;倒是七无道人,依旧瞑目盘坐,似乎仍未从雷劫干扰中解脱,对身外事不管不问,冷漠得令人心寒。

这时候,已经许久没有表态的厉斗量开口说话,却是绕过了核心话题,转而询问罗摩什:“摩什兄可已探出劫云覆盖的范围?”

罗摩什闻言一笑,答道:“总在三、五千里左右,声势不小,而且还在不断扩展中。”

“三、五千里,横贯东西,且战且走,最多也就是一个时辰,若一心求去,散修盟会能奈我何?反倒是瞻前顾后,任劫云扩大范围,我们便真的要陷在这里了!”

离天妖道绝对是退却之心最坚决的人物,抢话抢得不亦乐乎,然而他话音方落,便有人冷冷发笑:“一个时辰,足够外面这群疯狗把你撕成碎片。”

话音里,大气中陡然响起一声轻爆,随即就是一个宏亮偏又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来:“原来是蝶仙子,失礼了。”

大气中余波荡漾,而水蝶兰的身影便随着这些许波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李珣身边。

她先向着李珣微笑一下,这才回首,对着后面叫道:“没牙老虎,以后别说我认识你,吃斋茹素到缺心眼儿,天底下也就你一个了!”

那边对这话,只是呵呵一笑,便再无反应。

水蝶兰嘲笑的对象自然就是西极禅宗的半成居士。这居士没有参与宗主级别的商谈,而是与虚缈宗的流云子作为定海神针,插在周边的修士群中,抵抗散修盟会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

妖女以幻术潜入,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这头同为宇内七妖的插翅飞虎。两人气机一触,本能地便有冲突。

还好,大伙儿都知她与李珣的关系,加上水蝶兰气息虚实莫测,而半成居士事佛已久,一身强横的妖力也绝少戾气,这才没有酿成更大的祸事。

突来的小插曲无疑缓和了现场紧绷的气氛,只可惜,水蝶兰从来不是救人急难的活菩萨,前一刻还言笑晏晏,转眼又是故态复萌,一脸讥诮:“什么以退为进,不过是给自家脸皮上贴金,给龟缩自保找理由吧。只可惜,难得你们一本正经地讨论半天,一个个还是离题万里,没一个说到点子上。”

四面投射过来的眼神之凌厉,便是在旁边的李珣都觉得有些头痛,水蝶兰却是满不在乎,继续道:“你们究竟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装胡涂?眼下的局面,究竟是谁占上风?你们真的有选择的权力?还是要涎着脸等古音赏赐这份面子?”

连珠炮的问题一古脑儿地扔出来,砸得各位宗主大佬都有些愣神,紧接着,也许是远方的古音听到水蝶兰的讥嘲,四面杀声骤起,隆隆的地气轰鸣声也压不过十万散修齐声喊杀的声浪,两下音波合在一处,脚下的东海开始了第二波颤栗和呻吟。

卷起的近十丈高的巨浪,奈何不了诸宗大佬,可是,每个人的脸色都极为难看。

也就是一次呼吸的时间,周边诸宗修士的阵线猛地向内收缩,幅度之大,几乎令人以为里面这一圈人要给挤成肉馅!

也在这一刻,连串惨哼低呼之声都拧在一起,谁也不知道刚刚一刹那间,有多少己方修士死伤。

原本尚算稳固的阵线竟是摇摇欲坠,在排空巨浪之下,似乎随时都会给填到海里去。

“动起来,马上动起来!”

周边有个脾气火爆的修士在喊,这人概是最现实也最迫切的呼声了。

内圈修士各方眼神微微一触,当下有聆风子振衣而起,脸上不复惯有的诙谐神态,厉声道:“人数相差如此悬殊,安能再失去仅有的机动之势?诸位,还不立下决断!”

“现在知道有个屁用。”

水蝶兰优美的声线说出脏话来,也别有滋味儿,她是一贯的得理不饶人的性子,也不管正邪善恶,见人便刺:“有你们争来议去的这段时间,古音早将阵势摆开,更借九幽地气喷发,周边灵脉窍穴浮动之机,借势布下三千罡煞浑仪之阵,聚十万修士之力,浑若一体。十八处阵眼、七十二处生死关,由你们慢慢破去便是。”

这下,各宗修士更是目瞪口呆,李珣也觉得心头一震,但他很快就觉出古怪。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水蝶兰这个禁法白痴的水平,别说这个极生僻的“三千罡煞浑仪之阵”,就是最简中的五行阵,她恐怕也认不出来。

只是,这种有模有样的词汇术语,她又是从哪儿学来的?

这里面怕是有鬼!

没等李珣揣摩清楚,现场已经乱了起来。没有人会想到水蝶兰会拿这种事来造假,在眼下雷云压顶的时候,元气混乱,感应不灵,内外讯息不畅,无论是水镜先生还是水蝶兰,从外界带来的消息,便成了他们仅有的可供参考的情报,所造成的冲击性影响,更是寻常时候绝不可能达到程度。

“三千罡煞浑仪之阵?”身为禁法大行家,玄化真人无疑是在场修士中最有资格发话的人物,他竟然完全没有怀疑水蝶兰的情报,只是深吸口气:“十万散修布阵,足以列下九层十三迭的阵势极限,那时候,阵眼便不是十八个,而是三十六之天罡数,阵势浑仪如球,生死关限几无穷尽……若想一股作气冲开,难之又难!”

“再犹犹豫豫、首鼠两端,真要在这里寻死吗?”

离天妖道今天的话实在太多了,不过这次绝对点到了在场绝大部分人的心思上。

此时此刻的人心浮动,已经不是所谓的涵养、道义之流所能压得住了。

李珣毫不怀疑,只要有人当先退走,这个短命的十九宗联盟必将一哄而散。

更有甚者,只要这个暂时的阵线依言“恢复机动性”,联盟的破裂,也只在旦夕之间。

“摩什兄!”

这次开口的是七修尊者,他漆黑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然而眼中碧绿磷火冷澈冰寒,显然心中已有决断,向罗摩什说话,也只是个礼貌问题而已。

作为西联仅次于罗摩什的宗师人物,他的表态已足以将事态最终定性。

便在此刻,罗摩什忽地扬手,止住了七修后面的话,与之同时,在另一头,厉斗量也挺直了腰特,正道邪宗两大最顶尖儿的高手齐齐动作,极是招人眼球。

一时间,诸宗修士齐齐闭口,只余下周边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轰鸣声,隆隆碾过。

但在这震耳欲聋的声音里,耳目灵便,又对天地元气运行无比敏感的修士们,还是捕捉到了另一个不祥的尖音。

有一层薄膜,在支撑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终于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记着了,我说过,古音不会给你们机会。”

水蝶兰冷笑声再度响起,那声调,仿佛敲响了丧钟,同时,她一扯李珣,两个一起向后飞退。

这时候,已经被遗忘很久的水镜先生的影像,陡然出现了一次极大的波动。水镜先生的话音再度传过来,却因为元气的剧烈震荡而走了调:“大劫天降,诸位务必有应劫之决断,破釜沉舟……”

声音戛然而止,影像也随即消去。

几乎与话语的尾音搅在一处,罗摩什与厉斗量同时暴喝:“散开!”

第五节 雷降

无法形容这一刻,东海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被水蝶兰扯着飞退的李珣,只觉得眼前一片煞白,随后又变成了浓重的朱紫色,其中夹杂有无数细碎的彩光碎片四面飞舞,最后,伴随着整个东海癫狂一般的摇动,所有的一切都暗了下去,仿佛头顶的乌云压在海面上,海天相接,几无半点缝隙,窒息得令人发疯。

在这妖异的压力下,李珣的护体真息仅持续了半息便轰然破碎,多亏他反应神速,借着水蝶兰后扯的力量,瞬间加速,完全凭借超卓的速度,撕开周边密不透风的高压空间,撞出到外面真实的天地中去。

飓风席卷而过,风力刮面如刀,李珣又退了至少百里路,才停下来。

直到这时候,他耳鼓才贯入惊天动地的轰鸣声,音波冲击入脑,即使他已有防备,也是一阵眩晕。

炸音稍弱后,耳朵里又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与外界隔了一层,还有尖锐的耳鸣声嗡嗡乱叫。

他随手摸了一把,手指上感觉微涩,拿到眼前,眼睛犹自发花了一段时间,才渐渐清晰起来。

看到指尖染红,李珣方知竟是伤了耳鼓。

纯粹的音波杀伤已是如此,那么,在那片空间内,又会是怎样一个情形?

李珣抬眼去看,目光所及,仍在摇晃不休的海面上,竟然看不到一个人影,而才他刚刚所立之处,海天之间真的已无缝隙可言。

大片乌云倾倒下来,形成一圈粗大的乌黑云柱,其中有无数条紫电金蛇绕行游走,时隐时现。

伴随着爆响余音,云柱正在飞速膨胀,其中蕴含的绝大冲击力,已在海天之间形成了呼啸的漩涡。

卷动的风力,似乎要把周边的一切都甩到天上去。

只是李珣仍不明白,附近成百上千的修士都去了哪里,难道真的都给甩上天了?

此时,身边的水蝶兰终于开口,也许是耳创未愈,李珣听来有些黯哑:“一记干天正阳神雷扔下来,什么高手宗师,都要做缩头乌龟……我说的没错吧。”

里头幸灾乐祸的意味,根本就是毫不掩饰,李珣听得好笑,但此时此刻,他又绝笑不出来,感觉很是古怪。

他扭回去,看到水蝶兰的笑脸,却猛不丁给吓了一跳,妖女的状况无疑非常糟糕,她脸色白得透明,额侧细微的青筋脉络正急遽跳动,这已是体内真息临近失控,控不住血气流动的表征。

“怎么回事?谁伤你了?”

李珣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他想为水蝶兰疗伤,又不知该如何下手,倒显出手足无措的样子来。

水蝶兰却并不在意,先横他一眼,又瞑目调息片刻,睁眼后,脸色已好了许多,这时她方笑道:“谁能伤我?只是这阴天打雷下雨,最是讨厌不过……”

她虽是轻描淡写,李珣却马上知道,她是对天劫压力反应强烈,水蝶兰妖魔之体本就是最忌劫雷,她的伤势又一直没好利落,正是“内邪”的体征,想到这里,李珣压低了声音:“不如你回雾隐轩休息吧,眼下这局面,也不是靠填人力就能扳回来的。”

“填人力不行,缺了我,你更不行!”

水蝶兰傲然一笑,正要再说,忽地住口。

稍早一线,两人都有感应,就在他们正前方,摇动的海面轰然炸开,青灰色长发飞舞,罗摩什削瘦的身形飞出来,紧随其后,七修尊者也跳出海面。

两位宗主都是面色凝重,只冲着李珣二人点点头,便盯着百里外的乌黑云柱黯然不语。

良久,七修尊者方涩然开口:“一击之下,能囫囵出来的,怕是没几个。”

“天雷之力,凝而不散,除非被正面击中,以诸人实力,应该也不会致命。”罗摩什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陈述事实,还是自我安慰。

不管他怎么说,眼下的形势就是,干天正阳神雷一击之下,上百人的诸宗高手联盟便给硬生生打得散了,像是罗摩什这样的领军人物,竟也弄不清手下的情况。

七修尊者表现得还算乐观,又道:“就算乱这么一会儿,各人总不会超出这百里范围,四处唤唤便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合在一起,分则力弱……”

罗摩什摇摇头,正想说话,四面杀声又起。

初时还零零落落,可数息之后,杀声已然汇聚奔流,气冲霄汉,竟是硬生生盖过了半空中的天雷余响,而伴此万众合声,数以千记的人影就那么突兀地从海天交界处掩杀过来。

这些人看起来蜂拥而上,全无章法,但仔细观察,却是以百十人为一群,距离有先有后,从四面八方冲上。

乌沉沉的天空也因为各色剑光的渲染而变得姹紫嫣红,妖艳美丽。只是这美丽的颜色后面,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东西。

开始时,李珣还以为这是又一波悍不畏死的修士,但离得近了,他才警觉,这波修士的生机脉动十分古怪,牵引的力量已超出了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

在外烁的剑光里,丝丝发啸的,竟全是天地间游移的罡煞之气。

与修士精炼温养的真息相比,这些天然的罡煞之气显得过于粗砺,却又更为狂秘多变。

一股两股也就罢了,可当百股、千股甚至万股汇成湍流,冲击而来时,便是罗摩什这样的人物,也要为之色变。

“三千罡煞……”

李珣从牙一里挤出儿个字,这回,轮到他拉扯水蝶兰了。

两人依然是最先反应过来,毫不迟疑地飞身侧移,让过罡煞湍流的正锋。

罗摩什二人终究有些矜持,直到见到这公母俩的动作,才记得跟上来。

却不料这一波人马的冲击速度远超常理,尤其是罡煞牵引喷射两种力量交互作用,人潮未至,本已混乱到极至的天地元气已经自成漩流,发出呜呜的怪啸之声。

七修尊者只是被这声音吸引,稍稍回眸,陡然攀升的牵引巨力已经缚住了他的身体。

纵然仅仅是一瞬间的事,也足以让这波冲击将其淹没。

水蝶兰吹了声口哨,罗摩什冷冷瞥来一眼,便在此时,海面上暴起一层惨白的光芒,即使是在光怪陆离的剑光大潮里,这光芒也极为醒目。

下一刻,剑气呼啸,七修尊者的身形生生破开罡煞冲击,破空而起,体外剑气如千迭之环,嗡嗡颤鸣中,气芒吞吐飞溅,当者披靡。

散修盟会的修士即使褒胁在罡煞狂流中,碰到七修尊者含怒而发的剑芒,也毫无抵抗之力。

霎时间,海面上便腾起一层血雾,就此殒命者,至少超过五六十人。

一组散修群落,就此死伤大半。

可奇怪的是,面对如此惨重的伤亡,这波修士竟然没有一点儿为同伴报仇的意思,余下数十道剑光毫不停留,直线穿过那片杀场,便是被七修尊者剑芒割损的空缺,也通过收缩阵形的方式,在短时间内填补完毕。

而这时,另一个方向,第二波冲击已来到近前。

无论是底下大开杀戒的七修尊者,还是暂避开锋芒的李珣等人,此时都而色微变。

第二波刚至,第三波又来,随后,第四波、第五波……

也就是两三次呼吸的时间,围绕那个不断膨胀的乌黑云柱,广达百里的宽阔地带已成为散修盟会修士纵横驰骋的战场。

这些散修看起来没有任何目标,只是东奔四突,来回穿梭,可就在这奔突之际,天地间游移的罡煞之气,被一波波地抽离、挤压、喷射,最终形成一场肆虐的风暴,横扫海天之间。

这时候,天空竟然微微一亮,修为到了一定层次的修士无不骇然发觉,第二记毁灭性的天雷,已经蓄力完成!

罗摩什脸上的魔纹隐隐发亮,面上却是前所未有的阴沉,他再扫了李珣这边一眼,即而大喝道:“勿恋战,快走!”

七修尊者比喝声更早一步,向这边飞来,只可惜,天上的劫雷比他更快,人在半途,天地间又是大放光明,东海上空的乌云几乎要被这光穿透了,随后,便是撕裂天空的闪电长链。

李珣这回有了准备,将五官六识护得严严实实,不过电火的威势仍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那条闪电长链不像是刺下来,而像抽过来一般,旁生的枝桠被巨大的能量扭曲着,挤爆大气,当头而来的强压,竟让他生不出对抗的心思。

要硬抗才真是傻瓜!

李珣和水蝶兰同时发力,身形下挫,学前面罗摩什他们,直接撞到海面之下。

入水之前,李珣听到了七修尊者尖厉的嘶啸,但这啸音转眼便被爆炸式的雷声碾碎,而七修尊者的生机脉动,也在此瞬间,急遽地黯淡下去。

两人已经下沉了十余丈深,依然可以感觉到海水中透来的冲击余波,李珣闭上眼睹,冷静地辨识其中含蕴的讯息。

他并没有自大到要弄清劫雷的性质,而是在关注劫雷的冲击下,刚刚形成的罡煞风暴的变化。

在确认了古音所设,确实为“三千罡煞浑仪之阵”的时候,李珣这个名符其实的禁法大师便察觉到,这个复杂且非常生僻的阵势,与天劫的形成和爆发,有着极紧密的联系。

天风为罡,地鬼为煞,天地间的罡煞之气,正暗合天地阴阳之变,当此劫雷天降,地气上冲的时候,散修盟会的“三千罡煞浑仪之阵”,恰符合“道法自然”的道理。

天法于道,地故则焉;地法于天,人故象焉。

古音此法,应该是以成规模的罡煞之气,成为劫雷的介质和载体,又以浑天规仪之术,使阵法笼罩的范围,自成一个相对独立的小天地。

由于此次天劫的范围有限,也因为罡煞之气的汇聚过程与此次天劫形成之因暗合,便使得这个“小天地”可以将天劫也“包容”进去,成为自身的一部分。

也许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古音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甚至操控此次天劫,以达成她宏伟的目标。

这只是李珣初步的想法,正确与否且不论,就是前后关联的种种理论细节,都还缺乏头绪,说得简单些,这些就是一个猜测,越是这样,他越好奇水蝶兰之前的惊人之语。

正思忖时,海水中的温度忽地迅速攀升,一股绝大能量正急遽聚合,转眼已有爆发之势。

“可能是海底火山受地脉震荡,要喷发了。”水蝶兰对周围地形的了解,远超李珣,说来自是靠谱。

李珣点点头,没有接话,而是谨慎地用护体真息排开海水,进一步试探外界元气的变化,水蝶兰眨眨眼,在侧面用手指桶他:“喂,是不是瞧不起我?”

“哪儿敢啊!”李珣心中暗笑,语气上却是极为配合:“水仙子神通广大,深不可测,小子正要请教。”

黑暗的深暗中透着些许微光,两人都能看到对方的表情,水蝶兰笑吟吟地听着,对李珣半真半假的态度也还算满意。

“算你聪明,古音再是老谋深算,也又怎么比得上我与青老在东海之滨的多年经营?当年无量天宗的重元道士,也是在青老的指引下,才找到东海七十二灵脉中,最上乘的‘天灵泉’,以此开宗立派,古音想凭区区十万人马在这儿耀武扬威,她算什么东西?”

“好,全天下恐怕只有百幻仙子,才有这般豪气的资格。”

突来的叫好声打破了深海中的二人世界,纵然其中并无恶意,也让李珣二人眉头大皱。

随着音波传至,数里外光芒闪耀,照亮大片海域。

光芒中,厉斗量、清溟和半成居士三大宗师现出身形,那光源正来自于厉斗量手上托着的一颗明珠,而之前那有些唐突的言辞,也是从这位镇魂宗宗主的口中道来。

李珣与清溟的目光对在一起,旋又分开,其中感觉相当微妙,同时他注意到,撇去半成居士不说,其它两位宗主也是孤家寡人,门人弟子都不在身边。

他不免想到明玑等人,心中略有些担心。

水蝶兰没他那么多心思,对厉斗量的赞语也不怎么领情,目光依次从三人身上扫过,末了方冷讥道:“眼下却不论进退了?”

说话间,厉斗量三人已到近前,听了水蝶兰的讥讽,厉斗量毫不动气,反而跨前一步,就那么一躬到底。

深海的环境对他来说没有任何问题,可这突兀的动作,却让包括他同伴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水蝶兰毕竟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一惊之后,很快便恢复常态,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厉斗量的心意,只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厉斗量你素行再好,也不能拿这事唬人。”

“不敢,厉某只是谢过仙子之前的提醒。”厉斗量直起身子,言辞诚恳,亳无做作之态,“此外,这一礼也是恳求仙子再施援手,挽回诸宗基业的倾颓之势。”

“基业?”水蝶兰的语气略有些夸饰,也不知是她真的吃惊又或故作姿态。

厉斗量不是傻子,也不给水蝶兰进一步发挥的机会,继续恳言道:“正如仙子所说,古音逼迫甚急,此时海面上罡煞之阵已成,各宗修士受困于天劫,无法迅速合流,长此以往,被散修盟会分割包围,各个击破。海底这藏身之处也不安全,三千罡煞浑仪之阵,上可遮日蔽月,下可探涉黄泉,古音也绝不会留此破绽……”

话说半截,周围海水的温度已升到了近乎沸腾的程度。

从这个位置看,更遥远的海底深处,正有一点红光时闪时灭,随即便涌出大量灰白的蒸气水流,仿佛是浓雾在海底升起,又好像飓风吹动的厚厚云层。

火光与蒸气的彼此交错,偶尔一次大的喷发,便是连续三五个巨大的火球伴随着破碎的熔岩弹射出来,几乎要照亮整个海底,但紧接着,又被层层浑浊的蒸汽水流覆盖。

大海的震荡越发剧烈,而其中裹胁的高温炎流,一般的修士也不敢轻易碰触。

这还不算完,这里的每个人都感觉到,海面上成形的罡煞风暴,正受到海底火山爆发的影响,越发势人难制,并且朝着海面下的广阔地带不断渗透,现在仰头去看,远处的黑暗中,已经有些人影闪现。

厉斗量的发言被打断,李珣则皱下眉头,转眼去看他手中的明珠。

见此,厉斗量不得不苦笑解释:“诸宗同道都被打散了,其中有大半都应在海底躲避劫雷,我亮出此珠,或可在此汇合一些……”

“古音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相同或类似的话,水蝶兰已不知说了几遍了,语气则一次比一次肯定:“你刚刚不是说得很明白吗?古音的目的,就是以天劫融入阵势,以阵势催发天劫,把你们这群自高自大的蠢货一个个分割击破。”

“总共一百二十五名真人、真一的修士,几乎占了诸宗高手的半数,以及真一宗师的全部,只要灭掉你们,不,也许只灭掉一半,就能让各大宗门在几百年间难以恢复元气,这段时间的通玄界,也就自然会成为散修生存的乐土。在这种情形下,她怎么会让你们再聚到一起?”

剔去字里行间不耐烦的意味儿,水蝶兰的语气,倒像她是古音本人一般,厉斗量三人听得面而相觑,半成居士还好些,厉斗量和清溟的眼睛,却都是亮了起来。

随即,厉斗量便追问道:“听得此言,难道仙子真的尽知古音之虚实及图谋?”

水蝶兰瞥他一眼,冷笑道:“知道又如何?”

“若是知道,我等自然要向百幻仙子请教。”

说出此话的,并非是厉斗量三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头顶上,貌似刚刚潜下海来的罗摩什,只是这次,七修尊者并不在旁,大概是刚刚生受了那记天雷,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来。

仇人相见,水蝶兰更显傲气,她连眼神都不往那里甩一下,干脆就闭口不言。

罗摩什也不以为意,苍老清癯的面容依然平淡,只向着厉斗量三人笑道:“任古音如何计算,我们终还是聚了几位在此。虽说比不上诸宗精锐合力的能量,却也未必不能成事。”

“摩什兄所言甚是。”厉斗量点头表示认可,但他更照顾水蝶兰的情绪,随即便笑道:“但还要劳烦仙子相助,这方是成事的关键。”

水蝶兰闻言笑了起来,只可惜,她笑容里没有半点儿得意的味道,尽是勘破人心的冷漠:“前倨后恭、口蜜腹剑,得寸进尺、翻脸无情,你们这些心机手段,我早看得厌了,没事儿说出来,还污了耳朵。”

厉斗量闻言皱眉:“仙子是信不过厉某?”

“谁说的?我信得过你厉宗主,也信得过清溟道士,没牙老虎也算一个,至于罗宗主,信不过他的为人,倒也能信得过他的傲气……只可惜,你们终究不是一个人,哪一个人身后不是偌大的宗门,你们个人的承诺,在万世基业面前,又算个屁!”

这是水蝶兰第二次开口说脏话,但这还没完,也许是很长时间没有这样长篇大论,她似乎有些上瘾的趋势,而且,立场也有些问题:“在这一点上,我倒很赞同古音的做法,把你们这些老朽僵化的破烂统统打碎,对此界绝对是好事没错!”

一言既出,任几位听众涵养再高,心机再深,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就是李珣,也在旁看得发愣。

他不奇怪水蝶兰透澈的眼光,也不惊讶水蝶兰的桀骜,但是,这位向来只沉迷于法诀、宝物、香料的大妖魔,什么时候会有这样毫无意义的义愤情绪了?

哪知,下一刻他脑中便闪过一段讯息:“配合一下啊!”

毫无疑问,这是水蝶兰通过彼此特殊的联系发送过来的,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旁边四位真一宗师,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察觉。

李珣愕然,不知水蝶兰在搞什么。

总算脑子动得快,也就顺势撇撇嘴角,扭过脸,任水蝶兰去发挥。

不过,这时候骄傲的水仙子已经说得腻了,极干脆地抄起李珣的手,两人就那么向海面上升去,末了,水蝶兰还笑吟吟地甩回一句:“看你们这凄惨模样,我也就多说一点儿,这天劫,可不只是打雷而已!”

笑声里,两人很快脱离了下面四位大宗师的视野,远遁而去。

见这情形,几位宗主也不知该留在这里,又或是厚着脸皮跟上去,一时都有些愣了。

二人并没有立刻升出海面,而是在距离海面约三五丈深的水层内移动,这里已经可以非常清晰地感觉到头顶强绝的强力,积蓄的第三波雷火随时都可能破海而入。

李珣略觉不安,但既然是水蝶兰执意如此,他也就不再多说。

水蝶兰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一直笑咪咪的,由于护体真息分开海水,她一身清爽,束起的长发柔顺地贴在肩背上,偶尔飘动起来,便轻盈地挠在人心的最痒处。

李珣看得心中微荡,不知怎么的,伸手撩了下她的发梢,水蝶兰立刻感觉到了,她偏过脸来,似笑非笑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却更招人遐想。

本来还想问她古音那边的事,可这种情境之下,李珣也真的张不开口。

所幸,此刻的水蝶兰比任何时候都更善解人意,她招呼李珣停下身形,上身微微前倾,用很是神秘的腔调低声开口:“想不想知道,这时候,古音身边的布置?”

“呃,很想。”

李珣这话可没有半分伪饰,当他猜到青吟与东海局势的关系后,对古音这边的好奇心便越来越重,若能得知详情,他又何乐而不为?

对李珣此时的态度颇为赞赏,但水蝶兰还不满足,她声音压得更低,目光却直投进李珣眼睛深处:“那么,你的老相好呢?”

“老……”

也只是稍疑惑了一下,李珣便反应过来,水蝶兰所指何人。

有那么一瞬,李珣的心脏都膨胀了一圈儿,但这样的反应,也仅仅持续了一瞬间,当他看到水蝶兰笑盈盈的脸,他的心情就恢复到常态,而且还有闲情发笑:“这个,当然想知道。不过,我更想知道,还是水仙子这些年来,在东海的大工程。”

“哄人倒有一套。”

水蝶兰看透了他的心思,却是半点儿不恼,而是笑吟吟地扫视四周,此时两人所在位置大概是临近某个岛屿的浅水区,她很快就找到了一群生长在海床上的不知名海生植物。

“瞧,这个是‘海玲珑’,有点儿像珊瑚吧,只是长得要快多了,大约三至五年就能长到半尺高,随后便自然死亡、分解,充作其它海草的肥料或是海鱼的饲料,也能药用,性寒微毒,若要炼制毒丹,这可是最好的饵药。”

李珣明知水蝶兰不会无的放矢,却还是听得迷迷糊糊,莫名其妙。

水蝶兰却不管他的感受,又找到在这片海玲珑丛中生活的一条鱼儿,这小家伙已被这连串的天地异动折磨得奄奄一息,眼见就要肚皮翻白。

“这是寸头鱼,寿命极长,约有两百年上下,却完全靠海玲珑周边的环境生存,离开这里,或是环境变化,便活不长久,而活到百年以上,这鱼脑中便会沁出一种油质,抽取出来,亦可药用,一些延命金丹中用上这个,效果可要大增。”

“还有这个、这个……这个!”

水蝶兰似乎要把这片海域里的生灵全都指出来,一时间看得李珣眼花缭乱,一头雾水。哪知最后,一句话轻飘飘地漫进他耳中。

“这些,都是我闲来无事时,与青老研究,以东海原有物种为基础,造出来的。”李珣怔了怔,等到真正明内水蝶兰话中之意时,又是倒抽一口凉气。

“造出来的?”

水蝶兰傲然一笑:“自古以来,东海周边,天生天养的物种数以万计,除了东南林海有雾隐轩的存在,自成体系,不好擅动外,几乎每个类别,青老与我曾都深研其中三昧,更在此基础上,参悟玄妙,逆夺天机。否则你以为我宇内独步的蛊术,都是从极乐宗那破烂地方偷过来的么?”

李珣怔了半天,终于明白水蝶兰话里更深一层的意思,他一直以为,水蝶兰所说的“经营”,是指像雾隐轩那样,遍布禁法机关,但现在才醒悟,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水蝶兰与青帝遗老的经营,已经超出了普通的道法范畴,而是直指天地万物生命本源的玄妙法则。

浅薄地说,两位绝顶妖魔的机关,便是以曲径通幽为中心的东海之滨,亿万生灵所形成的完整圈子,恐怕其中的鸟兽虫鱼、树木花草,无不可以成为他们的耳目。

两人心意隐隐相通,他这样明显的想法,水蝶兰倒能猜得出来,不免大大摇头:“你可别想得太好。这法子倒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效,最近连续的元气震荡,对这里影响很大,尤其是九幽地气两次喷发,周围的环境损坏得相当厉害。况且,我也不可能真的将万里地域尽收眼底,之前还要放出蛊虫,牵引心神,也只能在几个关键地点帮帮忙而已。”

“那也非常了不起了。”李珣绝不吝啬赞美之辞,况且,这本就是实话,“打了半天,连古音的虚实都弄不清楚,早知你有这一手,他们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水蝶兰哼了一声:“就凭他们那瞻前顾后的心思,也配?”

送出这样一份不屑的评语,水蝶兰也不再闲扯其它,只道:“趁现在,我尽快把情况给你说一下。天劫持续时间越长,我这边无法掌握的地区就越大,像是曲径通幽那里,已经要支持不住了。”

“嗯?”

李珣心中一突,再看水蝶兰,只见她眼眸流彩,竟是别有深意,便按下心中疑问。

这时,水蝶兰示意李珣跟着上前,两人向更浅的海水处行去,嘴上不停:“此次天劫,我以前也见过差不多的,大约是三五次阳罡雷火,随后就是风灾阴狱,最后以魔劫收尾,待风灾一起,海上海下尽成苦狱,弄不好给冻在海里,想挣出来都要费一番心思。”

听她这话,李珣不免感叹,有这样一位经验丰富,见识绝顶的同伴,面对天劫时,觉得底气都充足不少,而这时候,水蝶兰终于切入正题:“你要先知道古音那里的情况呢,还是你那老相好的?”

“古音为东海局势之核心,自然要先知道她的。”李珣只当听不到妖女话里的讽刺,回答得滴水不漏。

水蝶兰点点头,道:“在第一道干天正阳神雷落下前半刻钟,古音到了曲径通幽入口处,然后再也没有移动过。”

又是曲径通幽!

李珣心里疑惑更重,不是因为古音的踪迹,而是水蝶兰连续两次用“曲径通幽”这个词汇。

没有人比水蝶兰更明白这个词汇的意义,随着青帝遗老远走天涯,真正的“曲径通幽”已经不复存在,换了旁人,例如李珣,有时还会口误,但水蝶兰一向分得清楚明白,一般都会用“裂缝”、“虚空裂隙”之类来表示那处所在。

联想到之前,她用心语发来的讯息,李珣便觉得,这位大妖魔大概要动坏心眼儿了。

可在这种时候,至于么?

当然,李珣不会去拆穿同伴的戏法,而是非常配合地继续询问:“那她身边,又有多少高手?”

“这个不太好讲,用我这法子,很难探清对方实力深浅,不过,可以肯定,栖霞绝对不在旁边,甚至也没有在东海之上。”

“呃?”李珣是真的吃惊了,但看水蝶兰一脸认真,他不由就信了,“妖凤不在?那她去了哪儿?”

“谁知道,我两天前到东海上起,便没有看到她的影子,当时还以为她是以什么法门遮蔽气息,但到此刻,仍不见踪影,那么,除了已经离开东海,还有什么其它的可能呢?”

李珣皱眉思忖,末了方道:“难不成,前面三宗灭门一事,是由妖凤领头?以她飞行绝迹的本事,若是发挥全力,确实能在两天之内,从东海飞临昭阳……不,最多飞到幽山,那也足够了!”

水蝶兰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看他。

李珣则在考虑古音在此最要紧的时候,竟让手下最强大的战力远去的用意,一时间没有再说话。

第六节 设套

李珣的思考并未持续太久,乌云里,第三记阳罡劫雷已憋得太久了,终于在此刻轰然爆发。

刺目的电光仿佛是在天空中炸开了成百上千个太阳,即使是没有正面击中、即使是在数丈深的水底,那光线也直剌进来,苒中含蕴的绝大能量,视厚厚的水层如无物,直接喷射在李珣二人身上,如烤如炙,将二人身外的护体真息烧蚀得滋滋做响。

李珣此时一身玄门罡气,对此倒不太在意,相比之下,水蝶兰便要吃力得多。

这种阳罡雷火,最是损害妖魔命气,妖女内伤未愈,抵抗起来便不太容易。

李珣见状,当即指划剑诀,虚空斩劈两次,以“青烟障”的法门布下一层障壁,隔绝外界的雷火余威。

“怎么样?”

李珣轻声询问,这时候,电火散尽,雷鸣又来,连串爆鸣声浪当真是无远弗届,在水下,音波的穿透力没那么强,但震荡感绝对更强,李珣只觉得得海摇地动,气血翻腾,他还怕水蝶兰听不清,又开口问了一次。

水蝶兰忽地抬手,示意李珣不要说话。

雷鸣声不久便完全消去,海底似乎安静下来,可不一会儿,李珣便听到,在海水封堵之外,有丝丝缕缕的气流细音透过来,乍听没什么,但沉下心去,便觉得这声音好生古怪,仿佛有千百条虫豸在厚厚的落叶从中爬行,细碎绵密,听得久了,又觉得那些虫子已经爬到了自己身上,甚至钻进了皮肤之内、骨髓之中,很是渗人。

李珣自然知道这声音大有玄机,当下收摄心神,以玄珠法催动元胎,生出玄门辟邪金光,照彻四肢百骸;而受辟邪金光影响,一直贴在心口的的玉辟邪也自生反应,一圈灵光挥发出来,挡住魔音侵蚀。

水蝶兰见他这精纯无比的玄门降魔手段,不免有些好笑,但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笑道:“风灾阴狱已经到了,我等的就是这场风灾,现在正常说话已经没问题了。”

正常说话,那就是说,前面都是不正常喽?

水蝶兰见李珣仍是似懂非懂,干脆白他一眼,续道:“我要防的是那只没牙老虎。虎啸生风,何况肋插双翅,那没牙老虎天生便可驾驭风力,由风力而至音杀之术,再由雷音成道,此后更是顺逆由心,可放可收,若他竖起耳朵来,那是真真正正的千里听音,也只等到风灾到来,方圆千里,一切声息都混淆紊乱,才能瞒得过他。”

李珣这才知半成居士竟有这种本领,果然宇内七妖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他不免开始回想,之前水蝶兰话中究竟掺了多少假难道,那个妖凤不在东海的消息,其实是假的?

李珣更不明白,都这种局面了,水蝶兰究竟有什么盘算,需要秘而不宣,甚至有意误导厉斗量他们呢?

将这个疑问提出来,水蝶兰嗤笑道:“谁瞒他们了?之前我所说之事,无一不真,只不过,换一种方式说出来,不是更容易让他们接受吗?”

“接受什么,就那个妖凤不在古音身边的消息?”

“可不仅仅是妖凤。”水蝶兰轻摇手指,那神气让人看得牙痒痒的,不过,她接下来的话,却是震得李珣头皮发麻:“除了妖凤,所有的执议都不在。不只是他们,就是妙化五侍,也不在!”

李珣的眼睛瞪得圆了:“你是说,古音身边一个高手都没有?”

“谁知道呢,也许那个玉散人傀儡还在吧,可其它人,肯定不在东海之上。这女人,就是凭着一群不入流的修士,力抗十九宗联盟到雷降之时,怎么样,有何感想?”

听到这话,李珣只有苦笑,是啊,何必在意古音身边有无高手,她本人就是此界最恐怖的存在。

即使如今是伤弱之躯,纵然手上底牌已经临近掀完,她依然可以借助种种形势,迎战几乎不可战胜的强敌,几次反复,仍占住了上风。

绝代天骄啊!

“错了,错了,不是这回事,我的意思是说,你觉得,在劫雷落下来之前,我到他们眼前,就这么讲:‘我有确切的消息,古音身边一个高手都没有,你们可以看着办了……’他们会是怎么个想法?”

李珣当下明悟:“大概,是一番争论之后,不了了之吧。”

“那么,等厉斗量问我的时候,我顺他心意说出来,他们会怎样?”

“嗯,一番争议之后,反戈一击的可能最大,不过,也不排除会更保守行事的可能。”

“现在,我转身走人,却又让那没牙老虎主动将消息打探回去,他们又会怎么想?”

李珣听了,只有苦笑。

论分析人心的透辟入理,水蝶兰绝对也是大宗师级的人物,对十九宗宗主的心态把握,极为准确。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在握有选择权的时候,对轻易到手的东西反倒不会重视,便是被逼到悬崖边上,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还要多想一回,那是不是敌人的圈套……

感叹之余,李珣不免表现出担忧的情绪:“由十万散修在东海牵制,尽起精锐高手,在内陆肆虐。若古音是这个打算,等到东海战罢,说不定通玄界已经要被她给掏空了。”

“我倒不这么认为,我不觉得灭掉几个宗门,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要知道,十九宗的精锐几乎全部集中在东海之上,只要有他们在,弟子没了可以再收,基业没了可以重建,传承总不会断绝,古音可不会这么没出息。”

“那什么才叫有出息?”

“自然是绝户计。你看现在的东海上,不正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吗?天劫之下,修为越是高深,受到的干扰越大,十万散修又布下三千罡煞浑仪之阵,将自身的影响降到最低。这种情势下,不敢说一定会怎么样,可是,这至少是一个机会,一个齐普通通的修士也可能击杀高高在上的真一宗师的机会!”

水蝶兰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反正语气微妙异常,她继续道:“天劫肆虐,栖霞之类的高手在这里其实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寻常修士用得顺手。古音恐怕早想到这一点……”这不是托大,只是最实际的安排。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终究不是真正的四九重劫,它终究会在短时间内过去,也许是一天、两天,也许只有三五个时辰,古音的时间毕竟有限,如果不考虑其它超出想象的后手,那么,若罗摩什他们真的一门心思向外冲,打穿阵势,遁出天劫笼罩的范围,待这段时间过去,再杀个回马枪,古音败亡,也就是顷刻间的事。或者,你比较希望看到这种情况?”

“嗯,暂时,差不多吧。”

水蝶兰立刻拿眼瞪他:“没出息。这样的大场面,怎么能虎头蛇尾地结束掉?还有,罗摩什那厮,向来趾高气扬的模样,不看他倒霉,我怎能甘心?”

啧,这倒真是大实话。

李询并不急怪水蝶兰的这份私心,事实上,东海之上的十多万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只不过,有些人没有能力实现,只能将其压在心底,另外一部分人,则可以利用自身的能力和现有的局势,让它化为现实,仅此而己。

李珣同样有自己的私心,而且,也和水蝶兰一样,没有刻意去掩饰,他点点头,算是认同了水蝶兰的打算,随即便将话题转移到自己最关心的层而:“那么,另外那个又如何?”

他的语气比较委婉,水蝶兰瞥他一眼,也没有和他较真儿,稍一瞑目,又睁开眼,然后伸手指出一个方向:“在那边,但她一直在移动,有时候会进去盲区,要是一直追踪的话,我也没有太大把握。”

“有大概的方位就足够了。”

李珣吁出口气,同时闭上眼睛,外界风灾的魔音已经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很快就进入了一念不起的心境中。

在这种状态下,他的直觉感应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增幅,凭借着水蝶兰的指引,一条模糊的轨迹就这么映现在他心中。

“也是朝着虚空裂隙那边去吗?”

李珣不免又想到了之前的猜测,心头陡然蒙上了一层阴翳。

对青吟,他有一定的心理优势;对古音,他则深具戒心;而对业已破空飞升的钟隐,纵然已是近百年过去,那人遗留下来的种种布置,依然如同大山一般,压在他心头,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钟隐一定是站在青吟这边,可他为什么要帮古音?

古音这撼动整个通玄界的大手笔,其中,又有多少和钟隐沾了干系?

若真是最糟糕的那种情况,钟隐、古音、青吟三者之间存在着不可分割的密切联系,那自己这不依不饶的追索,岂不就如同迎头撞闷的飞虫,自蹈死路?

一个个负面的疑问和假设抛出来,李珣只觉得心神动荡,也就毫无悬念地再度失去了对青吟的感应。偏在此时,水蝶兰又叫了声:“罗摩什他们动了。”

确实动了。

厉斗量等人借着天雷轰过,风灾初起的这段时间,毫无顾忌地放射出各自的气息,昭示着他们的存在。

方向,最关键的就是方向。

被这样绝大的动静吸引,李珣一时间都被吸引住了。

他很快就找到变化的核心所在,以厉斗量等人的位置,向西,只有向西,才是激化事态、翻覆局面的唯一选择,而其它的任何方向,都代表东海上,十九宗联盟的败局提前确定。

至于什么声东击西、瞒天过海、回马枪之类的计谋手段,李珣不觉得那有任何意义。

很快的,最终的方向确认下来。

向西!

毫无疑叫是向西,没有任何虚实变化,厉斗量、罗摩什、清溟、半成居士,四位大宗师独特而强烈的气息就这么破海而出,几如深夜里跳出的太阳,压过了天劫造成的元气紊乱,方圆千里之内的所有修士,都可以感觉到那鲜明的坐标。

饱受天劫之苦,又被三千罡煞浑仪之阵分割,陷入各自为战窘境的十九宗修士,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一个力所能及,又确实可以依靠的目标,霎时间,李珣感应可及的范围内,数十道强弱各异的气息爆起,朝着厉斗量等人前进的方向聚拢。

李珣大略数了一下,阳罡雷火三击,外加风灾到来这一小段时间内,一百多名各宗精锐修士,还能迅速反应的,也只剩下七十余位。

当然,并不能武断地认为剩下的那些人己经身死,可这种情况下,若天劫一直持续,落单的修士,实在没有什么侥幸可言。

他抬头扫视天空,大概离得远了,他什么也没看到。

不过,在他玄妙的直觉感应中,几位他特意关注的生机脉动,或强或弱,却都还存在着。

把握着这几个独特的气息,相对应的鲜明影像也从脑中流中,每个影子,都能注入一些难以言述的情绪。

“这不是最聪明的法子,但一定是最应该做的事!”水蝶兰在一旁低声说话:“这便像是贼老天降下的劫数,你真正面对它的时候,想做缩头乌龟,永远都是个死字的,惟有直面其威压,用尽浑身解数,死中求活,方可有找出生路。”

“眼前,就是通玄诸宗的生死劫,古音那边,既是死地,又是活路,罗摩什那些人,若真能拿出直面天劫时的心态与豪气,我仍是看好他们那边。”

稍一顿,她脸上又露出狡黠的笑容:“当然,他们也一定会付出代价。”

李珣扬起眉毛:“你就那么确定,付出代价的,一定是罗摩什?”

“因为我对古音有信心啊。”

难得水蝶兰蛮不讲理时,也能把话说得理直气壮,偏偏李珣就是反驳不能。

李珣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展颜笑道:“不错,这是个好理由。既然你都能对她有信心,那么,我对某些人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也是理所应当了。”

这话说得太蹊跷,水蝶兰有些不解,不过她也听得出来,李珣的心情还不错,至少,脸上的笑容是真真正正地舒展开了。

“好了,现在,我们也去吧。看看古音,也看看我那老相好。”

李珣不积口德,肋下终于挨了一记,大笑声中,他与水蝶兰同样破海而出,向西飞去。

一出海面,李珣便发现了许多不同寻常之处。

从雷火终结、风灾泛起,不过短短数十息,海而上竟然结了薄薄的一层浮冰,虽说这微薄的冰层随着海水动荡,往往破碎不堪,但随破随结,放眼望去,海面上全是细碎的冰花,起起落落,颇是壮观。

与之同时,海上的罡煞风显也终于成就规模。

罡煞无形,论眼见威胁,并无可观。

可一旦在海面上立足,便感觉到上下四方,凶暴粗砺的气流彼此厮磨撞击,生成大小不一的无形漩流,急遽磨损护体真息,而在漩流中,尚有数不尽的散修盟会修士,时散寸聚,颇难捉摸。

这些修士循着阵势运转,此来彼去,一身骨肉气息都似乎化入了罡煞之中,无形无影,一旦窥准机会,就那么从虚空中跳出来,挟罡煞之锋锐,发动冲击,悍不畏死,令人心悸。

李珣只在海上这么一会儿,已经遭到五次这样的突袭,虽说他精通禁法,不会被罡煞乱流所惑,参与突袭的十多名修士尽被他当场击杀,可那连续不断,后浪迫前浪的决死冲锋,还是让他深感压力。

散修盟会的伤亡应该也不少了。

自从罡煞之阵布成、阳罡雷火劈下,东海上的局势已经白热化,从李珣自己的经历来看,短兵相接、以命换命,当是寻常事,再加上先前十九宗联盟占据绝对优势时,造成的大量杀伤,现在十万散修的基数,砍掉十分之一,也算是比较保守的估计。

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散修盟会对十九宗修士的压力,有增无减,三千罡煞浑仪之阵,也没有任何停滞的迹象。

李珣曾在年少时涉猎兵法,他知道,在人间界的军队征战中,正面战损伤达十分之一而阵势不乱的军旅已可称之为精锐,相较于人间界严格的人身羁绊,向来散漫的修士达成这一标准,就算有古音的翻云覆雨手,也未免太过神奇。

感叹中,他又击杀一名突刺的散修,此人既已毙命,便不再受阵势庇佑,当场被罡煞吹卷,撕去外层血肉,而风灾阴狱的寒气也透过来,将血红的残存肉身冻结。

李珣看着这血色的冰块撞上海面,却发出砰的一声响,仿佛撺上实地,两股冲击力作用上去,当即化为漫天血粉冰雾,尸骨无存。

“风灾阴狱的风气寒毒杀人于无形,你可要小心了,尽量不要受什么外伤。”水蝶兰适时提醒,但见李珣似乎没当回事儿,又戳他一记:“不要以为你有血影妖身便可以不在乎。就算你能让伤口瞬间愈合,这天地间无所不在的风气寒毒仍然可以沾染上去,随着你的皮肉封合,直接植入体内,这种东西最是麻烦不过,就算一丝半缕透进来,不潜心修养个三五天,也消解不掉。”

听她说到这种程度,李珣为之一凛,至此更是明白,天劫之威,远超常人想象。他再不敢大意,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注意周围罡煞流动变化,绝不给人可乘之机。

虽说李珣和水蝶兰的速度都是此界顶尖的水平,但在罡煞风暴和风灾阴狱的双重作用下,也很难真正提速。

与他们境况相同的,当然也包括残余的十九宗修士。

平日里,三、五千里的路程对他们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但现在,足足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就是声威最盛的厉斗量等四位宗师,也仅仅前行了三百余里路,而且,这一段时间内,也没有任何一名十九宗修士和他们碰上。

“这情况有点怪吧。”

水蝶兰扭头询问,李珣默默点头。

对禁法阵势的了解,一万个水蝶兰加起来,也比不过他。

两人眼中所见,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世界,水蝶兰只能凭借直觉揣测,而李珣却可以利用周围罡煞之气的流动,推导出极大范围内阵势威能的侧重变化。

这就是控制力。

李珣停了一会儿,才开口回应:“现在,至少我们所在的范围内,罡煞浑仪的诸般变化,完全在古音的控制之下,她可以利用这个,暂时改变某个区域内的压力强度,集中力量击杀某个目标,或者延迟对方前行的速度。如果你的消息无误,天劫与阵势的连接真的那么紧密,这一变化可能也会导致天劫倾向相应的区域,也许,这就是古音控制天劫的手段?”

李珣说得很是通俗,水蝶兰倒是全都听懂了,她应声道:“消息绝对没错,我是在古音给手下布置阵势的时候,捕捉到的消息,其中那些关键,我连一个字都没动过。”

“是吗,那我也明白,你对古音的信心从何而来了……我从来不知道,古音的禁法修为也是这般厉害!”话音方落,两人视界中均是一亮。

数道扭曲的金蛇电火,从灰霾密布的天空中窜出来,凌空下击,就打在两人北边十余里外的海面上。

电光起,雷声动,大气爆裂声再度压迫两人的耳膜,而其中含蕴的绝大能量,以及随之湮灭的一道修士生机,更让李珣心中生寒。

他猛地扭头,惊道:“怎么还有雷火下来?”

“谁说风灾阴狱里不能有雷火了?”水蝶兰瞪眼反诘回去:“四九重劫不是请客吃饭,没有吃完就撤盘子的道理,现在有雷火你就给吓住了,一会三劫齐出,天崩地裂的吋候,你是不是要窜到娘亲怀里吃奶去?”

李珣被她堵得直翻白眼儿,但只能怨自己见识浅,不像水蝶兰这样,见识四九重劫,也如家常便饭一般。

尴尬之余,他只好转移话题:“那厉斗量他们,岂不是又要收敛气机,以防不测?”

“是啊,刚张扬起来的气势,肯定会给打熄掉。”

两人说话间,东海上的情势也正如话中所言,发生着变化,刚刚如星星之火般燃起,几乎要成燎原之势的十九宗修士的气息,便好像被冰雨浇下,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

“辱人之甚,不啻于双刃剑,古音这一手使出,也不知道想清楚后果了没有?”水蝶兰看问题的角度依然非常全面,李珣稍怔,也默默点头。

事实上,看到这种情形,纵然名义上,他与通玄诸宗再没有任何关系,心里也觉得发堵。

可以想见,此时东海上的十九宗修士,所积蓄的强烈愤懑情绪,也应充斥胸臆,随时都会裂喉而出吧。

正感叹时,一声苍劲啸声便自数里外直拔高空,距离之近,让李珣和水蝶兰都吓了一跳。

两人同时回头,穿过水雾冰粉,隐约看到一个道装人影跃入高空,挥手间连续击杀三波从罡煞风暴中杀出来的散修,随后袍袖飞扬,十余道绿莹莹的光梭飞出,朝着不同的方向飞蹿。

李珣一开始还没认出那人是谁,但见其举手投足间,顺应罡煞流动之势,如江中行楫飞舟,显然对禁法所知甚深,再联系海上人物,这才醒悟原来是玄化真人。

作为回玄宗宗主,玄化真人本身的修为虽不是最顶尖的那一层,但在禁法阵势的造诣,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大宗师级,就是李珣与之相比,也少了几分老辣圆融。

这罡煞浑仪的阵势,确实难不住他。

“刚刚飞出去的,是辟路梭吧。”水蝶兰的眼光也不差,马上就找出了另一个关键点,“玄化倒是有心人,若他出面,引导十九宗修士,古音未必就能如意了。”

由于禁法造诣差距,水蝶兰说一,李珣便能知十,他观察那些飞出去的辟路梭,见其一枚枚仿佛生了眼睛,循着罡煞漩流的边缘游走,非但没有被干扰,反而借力越冲越快,最终化做十余道醒目的莹绿光束,在虚空中折射穿插,形成一个广及数十里的巨大图案。方圆数百里,恐怕都能看得到。

“好主意!”

李珣和水蝶兰同时赞叹。

借着辟路梭的灵异和对阵势的把握,玄化真人在虚空中刻画中罡煞流动的轨迹,这一手出人意料,又无比切合实际。

东海上的十九宗修士,哪个不是挑眉通眼的人物,有此提示,纵不能真正明白罡煞浑仪的运行,可照葫芦画瓢,总比两眼摸黑强上太多。

而这还不算完,玄化放出辟路梭后,又是一声长啸,大袖摆动,竟是不顾劫雷威胁,破空直上,几乎顶在云层下而,再度出手,这一次,却是一把金灿灿的飞剑。

从李珣这边来看,飞剑大约就是半尺长,两指宽,光芒凝而不散,显非凡物。

两个从罡煞漩流中扑出来的散修被剑光一绕,当下尸分四段,横死当场。

而剑光并不停歇,拖曳的剑芒摇动如蛟龙出水,横跃半空,竟是从辟路梭画出的图案中间穿了过去。

“妙!”

李珣大力击掌叫好,这次水蝶兰的思路却是跟不上了,她一脸茫然:“怎么?”

知道水蝶兰完全没这方面的天赋,李珣也不费力解释,只是简单地道:“这一剑,是划出避开罡煞浑仪干扰的最便捷路径……”

“你当然看得懂,可旁人可未必。”

“只要回玄宗的修士看懂便成。”李珣随口回应,干脆也不走了,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

像这样由玄化真人亲自展现破解禁法阵势的机会,可不多见,而且,他也想想看,这个禁法造诣更在自己之上的人物,会用什么法子来破解古音的手段。

玄化真人似乎也感应到李珣的注视,向这边竹来一眼,但也不多说,收回飞剑,向着略偏西北的方向飞去。

这个方向并不是直接通往古音所在之地的,李珣盯着玄化移动的轨迹,同时与自己推演的结果相对照,很快便有了答案。

那个方向,不会碰到古音,也不会碰到十九宗的修士,然而,那却是罡煞浑仪之阵运转中的一个阵眼,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阵势的变化运行中,必须发挥作用的关键之处。

玄化真人最初的速度其实并不快,可是在其行进过程中,他却可以像半空中那些辟路梭一样,借着无处不在的罡煞漩流,一次又一次加力,而试图阻拦他的散修,不是以毫厘之差错过,便是被剑光立斩当场。

这样的场景,只李珣视线所及,便有十余波次,而玄化真人的速度却没有丝毫减缓,反而越来越快。

“圆融老辣、老辣圆融,区区四个字,却不是几年、几十年工夫便能磨练出来的。”

一直到再看不清玄化的身形,李珣都在感叹两人间极小又极大的差距,玄化的这一连串举动,尽显其作为禁法大宗师的绝顶神通。

即使是禁法宗师,但以一人之力,也不可能迅速破掉十万人规模的罡煞浑仪之阵,可是,玄化却抓住了现阶段最要紧的东西——古音对整个阵势的精微操控。

古音通过阵势变化,改变特定区域的压力,以达到迟缓甚至控制十九宗修士行动的目的,而玄化则窥准这一点,利用自身深厚的禁法造诣,迅速反应,先一步破坏或干扰阵势运转的枢纽,将古音的杀招,化解于无形之中。

短短数息时间,玄化已经飞临那重要阵眼的上空。

那里的散修盟会修士想来也得到了消息,蜂拥而上,欲加以阻拦。

但他们结成的阵势,在玄化眼中,完全不值一提,而剥去阵势庇佑,这群散修,完全没有与玄化为敌的资格。

将十多名散修转眼死光,这些人的死相,只有距此最近的一些修士能看到,然而他们死亡所造成的影响,却通过无处不在的气机连接,迅速回馈到那些或多或少了解东海局势的高人心中。

也许,更多的人并不清楚这一切,可是由于阵势变化停滞而导致的后果,却又无比清晰地体现出来。

此一瞬间,十九宗修士的前进速度陡然加快,而散修盟会一方的死伤,则迅猛攀升。

“也许古音还是托大了。”

李珣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然后招呼水蝶兰继续前行。

也许,玄化真人与古音的阵势操控的争夺将会万分精彩,不过,他毕竟也有自己的目标要去达成。

不得不说,玄化真人的手段,让李珣二人也受益不少,他们前行的速度至少提升了三成。

其间,水蝶兰不断通报青吟的位置,可是李珣却很难以之前的感应之法捕捉到女修的踪迹。

便是偶尔闪现,也会被极快地“斩断”,看起来,青吟已经掌握了隔绝他感应的方法。

不过,仅以水蝶兰这一个管道,李珣也能够确定,青吟正朝着九幽地气喷发的区域不断前进,速度并不比他们快多少,杀的散修也不比他们少多少。

看起来,即使是太虚元化神光,也很难在天劫与罡煞风暴交织的环境中始终如一地维持隐匿状态。

蓦地,水蝶兰停下身形。李珣吃了一惊:“那边怎么了?”

“不是那边,是……”

说话半截,就停了下来,不过,百里之外,那陡然激突高扬的元气震荡,已经说明了一切。

“玉散人……傀偏!”

即使是在罡煞风暴的干扰下,侧后方暴烈的元气震荡,也足以轰传百里,双方的真息质性更是瞒不过人,李珣对其中一方的记忆当真是刻骨铭心,第一时间便辨认出来。

“那个就是被炼成傀儡的古志玄?”

水蝶兰闭上眼睛,仔细感应,末了,又轻皱秀气的鼻尖,做出最终评价:“真臭!”

她的评语相当独特,可李珣没有发笑的心情,因为就在说出两句话的时间里,远方传来的元气变化就显示,玉散人傀儡的攻击恍如移山超海,势不可遏。

论个人修为,玄化真人差了这真一傀儡实在太多,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便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

“古音真是……”

李珣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场精彩的控制与反控制的禁法对决,就像国手行棋那样,将杀气蕴育于无形之中,却没想到对决只拉开一个照面,古音就釜底抽薪,照着拈棋长考的对手一刀砍下。

这一刻,东海上不知有多少人大骂卑鄙,可这对古音又有什么作用?两军争战,无所不用其极,古音做到了,而玄化显然没有准备好。

大气中传来怪异的呼啸声,声音并不尖锐,却穿透耳鼓,撼人心神,啸声起落三次,听者气血便随之激涌三回。

由此牵引气机变化,原来流利的真息运转亦为之大乱。

卡着这一空档,尖音骤起,锋锐如刀的音波便是相隔百里,也捣得人心口微痛。

余音未竭,玄化真人的气息强度己是急速坠落,几近于无。

喀喇喇!

又是一道电光撕裂长空,在灰霾密布的天空中,烙下深深的痕迹,观其威势论,绝不亚于最初那记阳罡雷火。

李珣心头一震,那声“糟糕”尚未出口,电火已在罡煞风暴中炸裂开来。

海天之间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火球,而急遽扩散的火云周边,亦有无数的电蛇窜动,以一种难以理解的玄妙方式,锁住了火焰进一步的扩张。

炽红的火浪在这个范围内翻涌,看起来随时都会再度爆发,而事实上,这一恐怖的能量只能在有限的区域内冲突流动,最多只在周围形成一圈灼热的风。

李珣从来不知道,天降雷火竟会导致这样的场面,但他又非常清楚地知道,原本已经微弱之至的玄化真人的气息,就在这巨大的火球中,被蒸发殆尽,连点儿渣滓都没留下来。

这一刻,有一股冷气从尾椎冲上,直透入脑,让李珣激零零打了个寒颤。

“玄化死定了。”水蝶兰下了断语。

面对李珣移来的目光,她耸铪肩:“阴阳之气相激就是这么回事儿。天劫中最讨厌的就是这个,阳罡雷火与风灾阴狱相合,会生出诸般变化;风灾阴狱与魔劫相接,又会生出诸般变化;等到三劫合一之时,就更不必说。”

妖女的态度冷静自然,在她漫长的生命历程中,这样的事情见得太多了,和她相比,李珣似乎还嫌嫩了些。

至少他没办法无视一位叱咤风云的宗主,在瞬间殒命的冲击。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在玄化真人被玉散人傀儡逼迫得左支右绌时,李珣不打算施以援手,可是当其亡身殒命之际,他心中偏又泛起一些莫名的情绪,在生命的几十年前,与玄化真人有限接触的几个片断一一流过,末了,有一个念头泛出来——

玄化……曾指点过我禁法呢!

这小小的念头也只心中划起微弱的涟漪,很快,更现实的问题翻涌上来。玄化真人的死难,对此刻的十九宗联盟来说,几乎就是不能接受的打击,这几乎就为仅余的七十余名各宗精英修士的被动局面盖棺定论。

从此刻起,古音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利用三千罡煞浑仪之阵,操控东海的局势,让十九宗修士变成丝线操纵的木偶,随她的心意,前进、停滞、后退,直至筋疲力尽,就此衰亡。

而站出另一个足以代替玄化真人的人物,就目前的形势看,几无可能!

“要不要去帮忙?”

除了对罗摩什个人的怨念,水蝶兰在东海的局面上没有任何立场可言,这也就使她分外注意李珣的想法,表现出前所未有善解人意。

李珣笑笑,回应道:“该出手的时候,再出手不迟。”

一句话定了基调。

第七节 意外

追踪继续,可李珣仍不免为眼前的事实惊叹。

自他道法初成以来,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两三千里的路程会是这么遥远。

此时的东海上,比原来要明亮一些,可灰霾密布,寒风劲吹,六七月间的海面,转眼间来到了数九严冬。

随着光线的转亮,人们的视野没有任何变化,甚至比之前更小一些,厚厚的云层下,浅灰的冰晶簌簌飘落,像一面千疮百孔的幕布,遮挡人们的视线,也封住了这一片冰冷的天地。

风灾阴狱的表面杀伤,不如之前阳罡雷炎那样暴烈直接,可论及影响范围、持续时间、阴毒程度,都是远胜。

随着时间的流逝,寒气的累积幅度也越来越惊人,偏偏这种寒冷并非是通过大气、海水、陆地的表征来体现的,而是直接用于这海天之间,亿万生灵的生机脉动,逐分削弱、逐分冻结。

正因为这个原因,没有人会比李珣更能感受到这一劫数的可怕。相应的,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了。

这时候,水蝶兰提醒他:“灾劫越来越重,东海生灵损伤太多,现在追踪你那老相好可是越来越难了。”

李珣默默点头,抬眼打量前方。

透过冰雾尘埃,他已经看到了代表陆地的暗影。而且,从这边已经能够很清楚地看到九幽地气喷发的巨大黄灰色气柱。自风灾阴狱肆虐以来,九幽地气的喷发态势已经减弱许多,便连一刻不停的地脉震动之音,都渐渐淹没在在罡煞风暴的呼啸声。

如果青吟的目的地就是那里,时间就足够了,不过……

“她转向了!”

水蝶兰声音突然变得急促,声调却反常地压低。

李珣猛抬头,顺着水蝶兰所指的方向,仿佛看见那削瘦的身影切着九幽地气的喷发点,绕了个极大的弧线,朝更深的内陆向行去。

再往西,是东南林海。全天下的修士都知道,那里是李珣的地盘!

“这贱人!”

李珣有种被耍弄的尴尬,以至于一句粗口脱口而出。

水蝶兰白过来一眼,却没有说什么,李珣倒是利用这法子宣泄出大半负面情绪,恢复了、至少表面上恢复了平静,道了一声:“跟上去!”

两人修正了线路,同时速度也变得更快。

大概是己接近核心地带的缘故,罡煞浑仪阵势的压力反而变得弱了,通向古音所在地的路途已经是畅通无阻。

李珣向那边望了一眼,仅此而己。

“她停下来了,就在两百里外。”水蝶兰继续通报青吟的最新情况:“那里有不少人,应该是散修盟会一边的,她似乎在观察,没有进一步动作。”

两百里,放在平日,以血影妖身的神速,这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可如今,他们至少还要近百息的时间。

水蝶兰突然放慢速度,眉头也皱了起来,她正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捕捉青吟的踪迹上去。

可事态仍不可避免地向糟糕的一面转化,虽说彼此相距仅有百余里路,可在此类环境下,老天爷已经将干扰做到了近乎无耻的地步。

终于,妖女停下脚步:“她好像又移动了……断了!”她极无奈地摊开手:“她身处的地点,方圆五十里内,一切生灵都给灭了个干净,我那法子也不灵了。”

李珣也在苦笑,在水蝶兰放慢速度的时候,他就有此预感,并早一步试探自己的感应能力,结果同样很不理想。

正如水蝶兰所说,那个范围内,生机脉动稀少得令人心悸,一切天生天养的东海生灵,尽被天地间的寒气冰毙,只余下一群修士守在那里,不知在做什么勾当。

至于青吟……没有任何反应。

水蝶兰突然打了个喷嚏,随即一脸苦色地捂住鼻子,低咒道:“这鬼风刺激性太强,什么气味儿都给遮蔽掉了……我们干脆直接过去,说不定青吟还没走远呢?”

也只能这样了。李珣当先飞到丛林上空,水蝶兰紧随其后,虽说已有一段时间没遇到散修盟会的干扰,但二人飞行时,仍不免放慢了速度。概因这片丛林里,情况实在太惨了。

这个位置,他们几天之前其实也来过,还在临近的海滩上说了会儿话,可是旧地重游,李珣却有些不敢认了。

海滩后茂密的丛林挂上了一层白霜,葱绿的颜色几乎已经看不到了,从半空中俯瞰下去,视线所及之处,大片大片的林木冻伤、冻死,纵然白霜下,树叶仍是翠绿颜色,一时不会枯萎掉落,但确实已毫无生机可言。

而那些禽兽之属,遭受的灾劫则表现得更为直接。

夏季丛林应有的飞禽走兽一个个销声匿迹,林间缭绕的寒雾里,几乎看不到任何活物,仔细观察,便能看到那些生灵的尸骸遍布丛林的每个角落,单位当以十万计。

李珣伸手,虚空抓了一把,手指拈动,似乎在测试空气的手感,而事实上,这是幽魂噬影宗“拈风探灵”的秘术,用来估一定范围内死灵怨气的浓度。

“这里差不多要比得上鬼门湖了。”

“正常,风灾阴狱的作用之一,就是大范围杀伤生灵,提高怨灵阴气的浓度,否则,哪会有‘阴狱’这个称呼?而且,这是为接下来的魔劫做准备。”

对此,水蝶兰当真是如数家珍,好像世上从来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眼下范围还是小的,我遇到的一次,半个通玄界给冰封进去,并且持续了整整百日,那是真真正正的生灵绝灭、百鬼夜行,那一回,后续的影响足足用了两百年才消化干净。”

言下之意,是要东海上的修士知足常乐?

揣着这样啼笑皆非的心思,二人来到了青吟最后一次现身的地方,果然如水蝶兰所说,方圆五十里范围内,草木生灵,确死了个干净。唯一与预测不一致的,就是它们并非尽数在风灾阴狱中冻毙,而是有一批林木被人为砍伐,清出了一片不小的地来。

也因为如此,视线所及的范围内,那一拨散修盟会的修士便显得分外碍眼。

这群修士或站或坐,看起来零零落落,可隐然形成一个圈子,观其神态,又是精悍冷静,正是外松内紧。

李珣搭眼一扫,看到其中有几位颇为面善,似乎在通玄界有些名头,不过,像是十执议那种级数的高手,并不存在。

对方相当警觉,不过水蝶兰是此界首屈一指的幻术宗师,由她小试牛刀,便让二人无声无息地落在距那群修士百尺之遥的一片半人高的灌木中,根据水蝶兰的说法,最后一次捕捉到青吟的踪迹,便是在此。

两人的注意力都没有再放回那群修士身上,而是细致地检查树丛上下,希望能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在这种事情上,水蝶兰的造诣依然要强过李珣,她来回几趟,还真的找到一些线索。

由此,二人又绕了个小圈儿,来到一里外林木更为密集的树林。

水蝶兰当先跃上一棵高有七八丈的巨树,然后摇头:“只能查到这儿了,你那相好就是从这飞上半空,再去了哪里,就要问贼老天。”

“贼老天”三字刚出口,九霄之上,就又是一道雷火劈落。

电光张牙舞爪,直劈向东海上空,殷殷雷鸣似从极远处来,又撼人肺腑,提醒人们,此刻的主流,仍然是东海上的生死激战。

在雷火劈下的时候,水蝶兰眉头一挑,心中感应到什么,她扭过头,从这个角度俯视不远处的那群散修。这里并没有其它什么人到来,但是罡煞风暴的强度不减,偏偏那群散修好像木桩子似的,定在地面上,场面说不出的古怪。

她将视线移回来,目注李珣,正要说话,却见李珣也在盯着那群人,初时目光凌厉,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渐渐的,目光已是散而不凝,全不在一个焦点上,似乎要透过那层人墙,看到之后的什么东西。

“有古怪?”

水蝶兰将脑袋凑过去,尝试是否能在李珣这个位置看出更多的东西,李珣并不介意这样的亲密姿态,只是抬起手,在虚空划出几道无形的线路。

“非常高妙的禁法布置,看似禁制,又随时可转化为阵势,动静之间,可以容纳相当规模元气流动。”

所谓禁制、阵势,差别其实不像字面上那么巨大,前者相对静态,草木土石、甚至是随手刻划的纹路都能达成目的,后者多用更具灵活性的人来布置。可本质上,都是利用有限的资源、巧妙的设计生成种种变化,达成牵引气机、驱动元气的目的。

一个合格的禁法学习者,必然要兼通这两门同源而异的手段,但真正可以将其灵活运用到现实中的人物,却是少之又少,便是李珣自己,由于缺乏相应的经验,在阵势这一栏上,也不敢说有什么自信。

但是眼前这个古怪的场面里,分明便蕴含着禁制、阵势双向转化的高明手笔,又怎能不引起李珣的注意。

而且,不论是李珣还是水蝶兰,都隐约发现了,这一个偏僻的角落,与东海局势说不清道不明的那层关系。

“难道这就是传说的阵眼?”

水蝶兰纯粹是信口开河,哪知李珣竟然点头:“很有可能。”

说着,他继续在虚空中比划:“阳动之机在南,而雷泽在北,雷动之时,诸机发端……”

“停!”水蝶兰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说点别人能听懂的东西。”

李珣闻言一笑,继续道:“简单点儿说,这里与罡煞浑仪的阵势关联密切,尤其是劫雷外放时,元气激荡,这里的反应尤剧烈。可是这里的禁法安排,并没有随着阵势的变动而变动,始终处于相对静止的状态。从这方而来看,是罡煞浑仪阵势阵的可能性很大,甚至有可能是主阵眼所在。”

“主阵眼?”水蝶兰没有什么欢欣鼓舞的意思,倒是环目四顾,打量周边环境:“若是主阵眼,古音就只布置这么一点几看着?”

“所以只是有可能。况且这里面还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纵然是阵眼,与外界元气的交换也太频繁了些,未免有失阵眼‘汲而不足、流而不漫’的本意……”

李珣说了半截,忽地停口,他很懊恼地发现,自己终究还是分了心,不管是东海上多变局势,还是单纯的罡煞浑仪阵法本身,都对他有相当大的吸引力,以至于经常忘掉眼前最重要的事情。

青吟、青吟、青吟……

在心里默念那贱人的名字,希望能得到一点儿启示,但是,四面八方轰传过来的,全都是东海大战的讯息。

这无穷无尽的讯息仿佛汪洋大海,而游离于整个局势之外的青吟,则是大海中不起眼的水滴,在接连失去两项感应利器之后,他又怎能捕捉到对方的踪迹?

“如果打掉这里,会怎样?”

水蝶兰的兴趣还在前面的“疑似阵眼”上停留,可这话传到李珣耳朵里,却是轰然一震。

“如果我破掉阵势,会怎样?”

语句接近,但涵义截然不同的应答返回去,水蝶兰立刻睁大了眼睛。

李珣却是越想越有意思。既然青吟绕了个大圈,跑到这里来,附近总有让她感兴趣的东西,而东海上的形势隐约显示出,钟隐、青吟、古音三者有某种苟合的可能,那么,打破形势进程,甚至扭转局面,无疑是冲击其既定计划的最佳方式。

找不到她,就让她来找我——这样的思路,似乎很不错!

正如他不甘心被人玩弄利用,青吟那边,难道就真的甘心忍辱?

水蝶兰这时才皱眉说话:“虽说我是外行,不过……你这打算应该很危险吧?”

“如果破解不力,就要承担阵势反噬,自然是很危险的,尤其是里面还有些关节我看不太清,失手的可能性很大。”

水蝶兰看着李珣异常的轻松姿态,扬起眉毛,不再说话。如此不配合,让李珣后面的措辞不免有些卡壳,只能老老实实地解释:“天下事,总是破坏容易建设难。世上有个最笨但也最有效的法子,叫做一力降十会;还有句话,叫祸水东引。两边合一起,放在禁法布置上,也有个名目,叫以阵破阵。”

也许是受玄化真人的刺激,李珣觉得自己现在真是灵思泉涌,一项非常有难度的工作,竟是转眼被他寻到解决思路。他微着从怀里取出一件物事,放在水蝶兰眼前。

寒风吹动,李珣手中的对象也随之微微摆动。

这是一颗宛如雕的青碧色羽毛,长约两寸许,摆动时,幽蓝的光华在上面流动,似乎始终向外发散着清冷的毫光。

显然,这就是那根青鸾飞升时留下的羽毛,由李珣转交给妖风,再由妖风回赠。

关于这根青羽,妖风所说的那些话,李珣并没有放在心上,那即便有些用处,也不在李珣的考虑范围内,他更看重的是青羽本身的作用。

他伸出右手拇食二指,轻捏住羽毛的中轴,自根部起,缓缓抹过。指尖有隐隐的血色流动,乍看去像是划破了手指,但青羽上却一尘不染,只是那幽蓝的光芒之中,慢慢渗入丝丝血光。

“青鸾灵羽,确实不同凡响。虽说沾染上界仙灵之气,质性有些不合,炼制起来太费工夫,但若用逆冲法,以激发精血厉魄,效果更佳。”

李珣将青羽举过头顶,照着灰沉沉的天光,仔细观察,末了满意点头。

“有先前收集的底血,还有这满东海的死灵怨气,布下血灵飞羽阵,正是事半功倍,嗯,也许只要搭个简单的架子就可以……在这儿等我一会儿,马上回来。”

也不再和旁边的禁法白痴多说,李珣兴冲冲没入了丛林深处。

水蝶兰哼了一声,终究没说什么,但在此时,她后方远处,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元气对撞冲击的势头几乎要压过劫雷一头,其声威比玄化身死前那一战,绝对要强上一个档次。

“还是玉散人傀儡,这回的对头是……七无吧。”远方的震荡实在太过剧烈,以至于水蝶兰轻松感应出大致的情况:“终究有灭门死仇的,这道士冲得真快,差不多要和古音面对面了……嗯,说是古音让他冲得这么快,或许更准确些?”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击杀一个恨火烧心的真一宗师,确实要比击杀同样境界,但心神清明的对手容易得多。

可是,古音对自己还真有信心……

半刻钟后,便在她百无聊赖地猜测局而变化时,林子里忽然刮起一阵急风,吹得树叶哗哗做响,叶面上的白霜飞落,像是林间下了一阵小雪。

水蝶兰伸手轻拢被风吹乱的鬓发,对这另类的风雪交加的场景,不以为意,但与之同时,另一只拢在袖中的纤手,却轻轻翻转,霎时间,她从树冠的最顶端消失了,再出现时,已经是一里外的丛林深处。

方一现身,水蝶兰迭纱长袖已然拂出,前方重重树影无法起到任何阻拦作用,被她丝缕般的劲力透过,充斥着罡煞风暴的虚空蓦然倒错,整个空间像被人倒提着晃了两下,那荒谬错位的感觉,直令人以为在梦中。

这边一出手,气息便再也遮掩不住。空地上那一群修士当即生出感应,站着的绷直了身子,坐着的更是直接跳起来,注意齐齐转向水蝶兰出手的方位。

可惜,他们全都错了。

罡煞风暴的低啸声中,忽地弹起一声突兀的尖音,像是弓弦崩断,余音犹在。这群修士中,有个感应特别灵敏的,瞬间把住了正确的方位,扭头去看。

但下一瞬间,他便被那一抹血红的寒光刺伤了眼睛。

一切相应的气机连接和反应,都淹没在天劫与罡煞风暴共同作用的大环境中,当血灵羽剑曳空而至时,就连感应能力最强修士,也只能捕捉到远在剑光之后的那缕尖音,而这时候,挡在剑芒轨迹之前的四名修士,已经被抽干了精血,正颓然倒地,那无坚不催的剑芒,从禁法布置的最强点一突而入,直直扎进这一圈玄奥禁纹的正中央。

这一剑,以冥王宗无苦的真人级精血厉魄打底,又有周围丛林中百万死灵怨气灌注,论杀伤力,固然仍比不上嵩京城外那一剑西来的凌厉,但已经远远超过了剃刀峰下那裂喉噬魂的层级。

剑光破地而入的瞬间,周边散修同时惨哼,有一股无形而妖异的力量,攫住了他们的心脏,然后,骤然发力!

沉闷的破碎声在他们胸腔内响起,四十四名修士的心脉齐齐断裂,而凝聚他们一身修为的精血,则在此瞬间破体而出,拉出笔直的数十道血线,向场地中央飞射。

事实上,就在此刻,他们那充斥着怨气和不甘的魂魄也没有逃过异力的捕杀,而是被束缚在精血之中,倒飞回去。

浓郁的血腥气弥漫林间,随即便有一层细碎的血珠冰晶洒落下来,如此狠辣的邪魔手段,竟然没有招来天劫反噬,正体现李珣已然妙至毫巅的禁法控制能力。

撇开这个不说,近五十具人体齐齐软倒的场面,也是诡异又壮观,而这个后果,在这些修士甘愿作为禁法的一部分,将自身生命力与禁制勾连的时候,就应该有所准备才对。

与此同叫,在另一方向,同样响起一记刺耳的声音。

就像撕裂了一匹华美的绸缎,水蝶兰翻手间破下的幻像天地,自中央部位,裂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长痕。

刹那间,这一片天地再次恢复到了正常的模样,两个同样纤细的身影朝着相反的方向飞退,有一个在撞入后方阴森的树影,转眼便消去踪影,就此不见。

水蝶兰轻飘飘地落在一株大树横生的树桠上,淡蓝色的唇瓣抿得紧紧的,心情颇为不佳。

稍后,李珣落在她身边,脸上没有半点儿破阵后的喜悦,用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神,叮着那片仍在扭动的树影。

半晌,男子才开口说话:“没事吧?”

“就差一点点。”水蝶兰没有刻意掩饰,她抖动纱袖,显出上面一条刚刚裂开的长缝。

这条缝隙一看便是被利刃划破,从手腕处一直切到肩头,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里面如凝脂般的肌肤。而肌肤之上,还有一浅浅的白痕,已经快要消失。

“要是被切开了,保管又是个大麻烦。”

水蝶兰己懒得解释,她是如何运用超一流的意识,将神剑的锋锐控制在毫厘之间。因为在她看来,刚刚那种情势下,竟然两人苦苦追索的目标自由游弋在周围,最后成功脱逃,不管有什么理由,都是一个耻辱。

稍缓了缓情绪,水蝶兰转而问道:“你那边又怎么样了?”

“还不清楚……反正不是希望中的那样。”

说着,李珣强迫自己扭回头,去看那个被彻底破坏的禁法布置。

近五十名修士姿态各异地倒在地上,生机全无,而这些人的中央,那一片被刻意平整过的空地,此时仍保持着平静,一切估计中的气机变化、元气流动,都没有发生。

可李珣还是看到了,半空中,一片本应深入地底的血红羽毛正缓缓飘落。

好像被什么东西……弹出来了?

为了避免反噬出现时的气机锁定,李珣完全断开了对血灵飞羽阵的控制,故而很难解释,那一刻,无坚不摧的血灵羽剑究碰到了什么,竟然被硬生生地弹射上天。

不过,这也就证明了,在这密布禁纹的地面之下,肯定存在若一个很了不得的东西。

李珣遥空收回青羽,拿在手上,仔细打量。

羽毛上流动的光芒依然是以幽蓝色打底,只是里而的血丝更密了些,他想了想,伸手轻抚,将其中收集的大量精血厉魄分出来,这一下,他便感觉到青羽中蕴台的本源力量,竟是出奇地活跃。

“有古怪。”

“是什么呢?”水蝶兰似乎忘记了之前的难堪,带着好奇,她率先向那边飞去,李珣叫声小心,忙收了青羽,跟了上来。

两人才飞到半途,事态已然生变。

被穿刺的地面下,终于作出反应。

一串沉闷的咕噜声响起来,随后二人便看到平整的地面猛地隆出一个足有两尺高的小丘,随后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开,裂出一个不规则的大口子,一时间土石飞溅,破空尖啸声不绝于耳。

两人都惊了一下,忙止住身形,遥空观望。

李珣更是迷惑,在他看来,这里没有气机的剧烈变化,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元气波动,三千罡煞浑仪之阵仍然在有条不紊地行,天劫依然在积蓄的过程中,那这股力量又是从哪儿来的?

“好像……有东西涌上来了?”水蝶兰不用感应,而是利用自己天下独步的灵敏嗅觉,发现了异样。她扭过脸来,笑道:“也许这里是个火山口?或者,你的血灵羽剑,把某处地脉给击穿了?”

她的猜测更像是讽刺,李珣咧咧嘴,没有回答。

这时候,地面开裂和喷涌的势头更加猛烈,乍看倒真像是一个小型的火山喷发,和那边足有两三里距离,李珣二人也感觉了从中喷出的灼热气流。

天地间终于起了变化。

当喷发出来的气流达到了某个界限,本就在不稳定状态的天地元气势必要作出反应,其后果就是,周围的罡煞风暴被逐渐驱散,在这有限的范围内,罡煞浑仪之阵似乎出现了一个空白。

虽然相对纵横数千里的东海之滨,实在不值一提,可这范围似乎还在不断地扩大中。

“大概是你那个以阵破阵,到这时候终于起作用了?”

水蝶兰笑嘻嘻地说着外行话,李珣却根本笑不出来,只能默默摇头,稍停,他眉毛皱紧,沉声道:“真有东西上来了。”

地面的裂隙在扩大,气流的喷涌速度也开始减慢,强大推力将某样东西慢慢顶上来。

两人盯紧了那里,眼睛眨都不眨。

气流嘶啸的声音反常地低沉下去,似乎能量用尽。但随后,一个与土石明显不同颜色的对象浮上来,粉红的暖色调,此刻入目,却有一层寒气,瞬间弥漫人们的背脊。

或许是罡煞风暴被排开的缘故,林间一刻不息的风啸声也消失不见。李珣几乎可以听到,地面裂隙之中,那属于生灵的柔柔呼吸声。

“林……无忧?”

那位李珣极熟悉的女孩儿,就这样从地面下浮上来,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衫子,闭着眼,半长的乌发披散,小脸儿不见血,一向舒展明快的眉额也微微皱着,像是陷进了噩梦之中。

超乎想象的现实,就这么浮现在李珣眼前。

也在这一刻,来自天地间那最崇高的力量源头,就抓住他失神的空隙,轰然反应。

旁边,水蝶兰突然消失,刚刚惊觉的李珣只能看到她瞬间跨越数里的距离,瞬间来到地面裂隙的上方,手指探出,毫不迟疑地一指点下。

随后,他的视线便模糊掉了。

一股乎不可抗拒的强压从头顶灌下,抵得他的脖子咯咯作响。高压挤迫气血,封堵五官七窍,使他的视界转眼一片血红。

天地在震动,而其源头,却来自于他内心最深处的颤栗,他的身体也随之抖动,原本运转有序的真息流动,更是乱成了一粥。

这一刻,李珣的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有濒临崩溃的身体做出毫无理由的动作。

那一瞬间,他的身体转化成最纯粹的血影妖身,撞破了已如固体般凝滞的空气,朝着水蝶兰那边飞射。

尖锐的破空嘶啸声里,水蝶兰一指点中林无忧的眉心。

冰蓝的光芒仿佛是一圈神异的佛光,在两人周身一闪即逝。这时候,李珣扑了过来,张开的双臂恰好将二女包进去,三人滚做一团,就借着冲击的余力,翻向空地的另一边。

只是一线之隔,之前林无忧浮上来的地面裂隙,无声无息地扩展成一个径长近丈的黝黑洞口,洞口周边,光光滑镜,仿佛被高温炽烧的沙子,已经成了半琉璃状。

一圈无形的震荡以洞口为中心,迅速扩散。已经撞出十多丈远的李珣和水蝶兰身体一震,都是一口鲜血喷出来,飞窜速度更是骤增,转眼已在三五里外。

然后,才是天崩地裂般的大爆炸。

方圆三里的范围,转眼便被高温火焰吞噬,伴生的冲击波横扫四方,所过之处,已然生机尽毁的高大树木甚至连倒折的机都没有,便被凭空摧发干净。

这还没完,本来灰霾密布的天空中,此时已被紫电雷火布满,成百上千的粗大电枝从云层中投下来,在空中便缠绕撞击,构成一个弥漫天地的大网,几乎不带任何空隙,就这么平压下来,与地面上的咆哮冲击稍一接触,就发生了第二次毁天灭地式大爆炸。

大气像是水纹一样抖动,清晰地刻划出那横扫四方的冲击波轨迹,狂暴而灼热的强风,其速度在瞬间超越了通玄界修士所达到的最高极限,顷刻间,广及数百里的森林,化作一片白地。

冲击波转眼便达到爆发性的极限,扩展的速度突然放缓,从高空下看,冲击波的横截面看起来倒像是微微向圈收缩,便在此刻,又一次爆炸重重擂在白地的正中央。

第四波、第五波、第六波……撼人魂魄的冲击,前后炸出了整整九次!

如此天威,远比最初一记干天阳罡神雷落下时要来得恐怖得多。

如果说李珣在当时天雷降世时,思维停滞,但还有本能可用,那么现在,他连本能都要丧失掉了。连续九次的猛烈冲击完全打破了他体内正常的气血流动,以至于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动作。

他接着水蝶兰和林无忧,三人粘在一起,却像一片残破的叶子,在空中飞转抖荡,似乎随时都会被飓风撕碎。

昏沉恍惚的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久违的重力感终于回到他身上,这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摔在了地上,怀中仍搂着水蝶和林无忧,而轻重转换的刹那,四肢百骸又是剧震。

等到他呛出第二口血,同时又重重地打了个寒颤。

被包裹在热风中那么久,此时的他竟然觉得浑身发冷,想想也知道出了问题。

他咧开嘴,不知是叫苦还是自嘲:“终还是被寒毒给害了。”

“知足吧你!”在李珣怀里的水蝶兰稍稍动了一下,随即便发出一声呻吟,不知是伤到了那里。

她将臂弯内的小姑娘松开,看着那苍白的小脸儿,哼哼两声,干脆伸出手,没好气地在上面拍了拍:“看到没有,这小家伙就是激发天劫的引子,还好我的移神咒发得快,先封住了她的生机魂魄,否则,倾天大劫应机而发,半点儿力量都不浪费……还会像刚刚那般,空白放出几个响屁?”

李珣闻言为之绝倒,但想想刚才那势压万物的恐怖“响屁”,若是真能集于一点,而非以爆炸的形式发散,那当真是神佛辟易,一千个李珣加起来也不可能挡住。

只是……林无忧怎么又成了激发天劫的引子了?

难不成,两百年前,出之于水镜宗、引发“杀风”之役的箴言警语,并非全是被人篡改利用的空话?

李珣与水蝶兰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摸不着头脑。

大气中依然余波荡漾,说是“余波”,其实与夏日海上的飓风无异。

风过处,草木偃伏,沙石飞动,啸音不止。当然,李珣和水蝶兰所处的地点,地面仿佛被刻意平整过,光滑如镜,除了风大些,倒也没什么了。

水蝶兰只想了一会儿,神色便困顿起来,脑袋上下连点,看她的样子,甚至要在李珣怀里睡上一觉,这分明是精气严重亏损之相。

李珣马上明白,所谓的“移神咒”使出来,竟然可以引偏天劫感应,当属神技一流,可这效果越好,代价也就越大,眼下水蝶兰新伤旧伤凑在一起,显然是撑不住了。他不敢怠慢,低声道:“先不要多想,也别睡过去,我们先回雾隐轩,等局面……”

话音陡然中断。

身后,一抹寒芒撕裂虚空,出奇地毫无声息,却几乎摒弃一切过程,才一闪,便已经抵上了他的后背。

然而,无坚不摧的剑光甚至没有划破李珣的背衫,而是刺在了一根黑檀木制的棍状物中段。

棍体瞬间断为两截,然而一只纤纤素手,便握着刚断成的半截短棍,似若无力地在剑脊上轻敲一记,依然是无声无息,持的女修却是娇躯抖颤,鸦羽般的发幕之后,也是一口鲜血喷出来,同时向后飞退。

阴散人从虚空中跨出来,傲立在李珣身旁,也不追击,只在玉颜上微露笑容,清音朗朗:“一别多年,青吟仙子的凄秀冷寂,多化做婉转妖媚,莫不是睡的男人换了,这风仪气度,也要稍事奉迎?”

青吟毫无反应,就那么消失在全无遮掩的天空下。

而这时候,断裂的金丝拂尘上半边才摔落地上,发出一声微响,可紧接着,它又跳起来……不只是这半截拂尘,就连地上李珣等人,也被地面波浪般的抖动震得坐不住身子,一时间好不狼狈。

李珣睁大眼睛,嘴边含糊地骂了一声,这才道:“怎么回事?”

回应他的,是一声恍若婴儿啼闹的尖音。

音波跨过百里之遥,清晰地响在耳边,说不出为什么,李珣猛打了个寒颤,他循声望去,却见那边的天空,瞬间幽暗下去。

远近天色的强烈对比,近乎妖异,仿佛是一个巨大无匹的怪物,张开大嘴,将半边天地,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