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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仙途 共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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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百鬼夜行

  • 书名:幽冥仙途
  • 作者:减肥专家
  • 本章字数:6.7 万
  • 更新时间:2024-06-20 14:35:39

第一节 耍弄

“幽离……神君?”

李珣眉毛扬起,眼睛随着笑声的流向慢慢转动。

来人是在极远处发声,转眼己凌压周边,其势雄浑,如虎啸生风,悍勇之至。

然而,在所有人都在估计来人现身的方位时,笑声倏止,映入眼帘的,只是一阵清风。

没有人?

祭台上火光冲天,与岛上岛外的宫宇树林生成了无数阴影,扭动交缠,考验诸人的眼神敏锐程度,又似是无数奸滑鬼魅,嘻嘻嘲弄。

场面反差之大,令人憋闷得吐血。李珣抽动嘴角,也不知是气是笑,再看妖凤、青鸾,此刻面色都不好看。

尴尬的沉默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回到冥火阎罗身上。

面对如此局面,冥火阎罗只低声而笑,眼睛眯起,任场中诸人眼神锐利,也都也看不透他的心思。

这个……看不透便看不透吧不。

李珣忽尔一笑,扭动脖子,先前被青鸾斩断半边的伤口,此时己完全愈合,他还有闲拍打身上沾的泥灰,如同事不关己一般。

当前的事实证明,为自己留一步棋果然还是正确的。

李珣的做派引得妖凤还有些疑惑,台上的病唠鬼则再清楚不过,目光从狭长的眼缝中透出来,在他脸上一扫,之后便再无反应。

李珣才不管冥火阎罗怎么个想法。

在冥火阎罗喊出“幽离神君”的名号之时,便等于是将宗门修士都耍弄了个干干净净。

妖凤此时也将自己的步调调整过来,她目注冥火阎罗,摇头道:“藏头露尾又如何?不如担心下你自己吧。引外气入体,强续生机,一炷香之后,你必将肉身崩坏,万劫不复。在这段时间里,你想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周边气氛猛然一窒,祭台之下,几个尚存的长老,绝望的神情更是遮掩不住。他们并非不知冥火阎罗的状态,只是心中侥幸被妖凤一语道破,精神已经承受不了。

况且,还有幽离……

冥火阎罗露出笑容,牵动枯干的肌肉与白森森的牙齿,妖异丑陋:“多谢元君提醒,不错,这从贼老天手里偷来的片刻工夫,万万不能浪费了,如此,我们直入正题。”

“元君一手造成如今这局面,不管是出于谋算也好,纯泄私愤也罢,对敝宗而言,己经是不可收拾,大约只有重头再来或者就此湮灭的区别了。这可是元君想看到的结果?”

妖凤哑然失笑,笑容里,她的眸光却渐渐冷冽下去:“倒也没什么,只要你们改换个宗主,不要让阎夫人登位便成。若诸君没有意见,我等就此退去。”

听她这言语,几个长老差点儿背过气去,只是诸多狠话,却是卡在喉咙里,进退不能。一时间目毗欲裂,恨不能用目光将妖凤千刀万剐。

冥火阎罗上下颌颤动两下,算是发笑:“以元君之威,确实是想来便来,想去便去,哪里有旁人说话的余地。况且,以敝人的模样,恐怕再无缘得见列祖列宗,这闷亏和着牙齿吞下去也算不得什么。只是……”

他拖了个长音,话气转折:“只是有一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正如梗在喉,不吐不快。按着元君所说,要敝宗撤换宗主,只为了寻古音的晦气。”

“确实,阎鸯与古音勾结甚久,或许得了许多助力,若她继承宗主大位,古音也能从中取利。然而,古音操持天下权柄近半,何事不可为?破落如敝宗,她仍要大费周章,所图为何?还请元君示下。”

“阎夫人与她勾结,你去询问便是,何必问我?”妖凤淡淡回绝。

冥火阎罗摇头道:“古音谋算,向来周密诡变,若阎鸯能知其图谋,何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此言字字诛心,阎夫人听得真切,蜷曲的身子更是止不住颤抖,拳掌紧握,指甲破肉之下,片片见血。

妖凤瞥去一眼,尚在沉吟,冥火阎罗又追加一句:“元君既然要与古音作对,何必再为她遮掩?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若元君肯明示天下,古音谋算再密,也抵不过天下人,唯有事败而己。”

冥火阎罗如此说法,一旁李珣也大为意动。

妖凤人概是古音数百年来最亲密的合作者,古音的谋划,大半都瞒不过她,若她真能尽述其中关窍,古音百年心血,恐一朝尽丧。

不过,李珣也听出些古怪,病痛鬼身体不好,说话从没有太多虚文,怎么今日偏偏这么多废话?

妖凤却没想太多,只冷笑道:“好大方,按你的意思,只要我说出其中曲折,你我两方之事,一笔勾销?”

“便不是又如何?元君横行天下,当真还挂念我们这破落户不成?”

冥火阎罗姿态之低,实是无以复加。

“主意不错,可惜……”

“元君!”

冥火阎罗忽将声音高扬,在妖凤表明态度之前,打断了她的话,背后熊熊火光似乎也随之颤动两下。

妖凤眼中寒芒闪动,冷冷盯去。

病痨鬼深陷的瞳眸燃动幽火,分毫不让:“若敝人所猜不差,元君此时的态度……莫不是有心报复,却无处下手?”

呛咳几声,冥火阎罗声音渐低,但仍清晰可辨:“当然,敝人相信,若元君要取古音性命,就算她身边有玉散人护持,仍是翻掌间事,最轻松不过。可眼下这局面,应当是嫌杀之太轻,又或是……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的嗓音轻之又轻,其中却有轻雷郁动。一时间须发飞扬,昂然之姿,刺得旁人眼神生痛。

李珣轻哼一声,却听到妖凤微微而笑:“一肚子花花肠子。”

妖凤没有否认,那么,古音果然己存死志!

心中有了这般明悟,李珣只觉得寒气自牙缝间丝丝渗入,积郁在五脏六腑之间,心目中古音的形象也前所未有的明晰起来。

冥火阎罗毕竟不知其中秘辛,他口中的“玉散人”,此时己是行尸走肉,早不复当年之勇。也正因为如此,古音的状态远比他想象中的更疯狂。

谈笑间翻覆天下的强者,和一心求死的阴郁女子,便在此刻合为一体。生死之别,看似简单,可那根本就是智者和疯子的差别。

李珣宁愿对上十个惜命的智者,也不愿碰到一个不顾死活的疯子。尤其是这疯子还拥有着惊世绝伦的谋算。

冥火阎罗只是点头叹道:“若古音不惜身顾命,其谋划之事,更要惊天动地,不轻举妄为,也是对的。可正因如此,元君更应该公示天下,以举界之力,将其阴谋抵消才是。”

妖凤唇边冷诮之意不减,根本懒得说话。

见状,冥火阎罗眉头跳动,眼眶中幽火闪烁,奇道:“元君这也不做,那也不做,难不成,只是想着报复古音,却不想干扰她的所作所为?敝人可否猜想,古音之所谋,亦是元君之所愿?”

话音方落,身后祭台轰地一声大响,冲天阴火持续了半夜的强势之后,终于有所减弱,焰芒缓缓下挫,空气的爆裂声也逐步沉闷下去;妖凤的眼眸却燃起了夺目的火光,似要将祭台上的病瘩鬼化为灰烬。

冥火阎罗只作不知,继续颌首感叹:“看来,便是如此了。元君当年受此界宗门围攻,夫妻反目,又委身于玉散人,满腔怨气,自然要有个发泄之道。由此看来,古音所谋非小,而且对此界伤害极大,而元君乐观其成……是也不是?”

他分析得条理清楚,极具说服力,几乎让人以为,那就是事实:妖凤虽仍维持着凌厉的眼神,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半晌,在人们以为妖凤就要默认的时候,她忽然失笑:“冥火……你当我是傻子么?”

余音犹在,本己干燥灼热的大气温度再次攀升,几乎能把人的毛发点燃,更有妖凤强横神念充斥其中,掠过李珣身侧时,便似有一记重拳轰过,激得他背后寒毛倒竖。

李珣低喝一声,周身真息鼓荡,堪堪敌住外界飙升的强压。

不过,妖凤并不是针对在场诸人。李珣依稀感觉到,岛外的广大空间中,因为剧烈的温差变化,使得草木生灵都显出其特有的气息来。

藏匿的人物,再无所遁形。

妖凤凤目含威,并无动作,一旁的青鸾却振动宽袖,哧哧连响,堪比神兵利刃的寒气四面迸发,岸边稀疏的树丛立时被砍去半截。

青鸾此举,绝对是有的放矢。

气刃所过之处,铮然有声,七八个人影隐隐绰绰现出身来,又很快没入更深的阴影中去。

然而,就在变化的刹那,湖边树丛里,上百点火光同时点燃,莹亮的光线洒遍每一个角落,深暗的从林瞬间亮如白昼。这种情况下什么隐身匿形都是笑话,下一刻,青鸾凌空而至,纤细的身影抖散出弥盖四野的阴云。

岛上,妖凤微微而笑:“你喋喋不休,便是为了让他们安置机关么……幽离神君何在?”

伴着她的悠然话音,半空铿锵震鸣,丛林中的修士砰然四散,却仍不免带出数蓬血雾,形状凄惨之至。

不过,林中修士一心退却,又散得极开,青鸾也无法一举建功。她目光稍转,己经选中下一个目标。

青鸾身形甫动,忽有人哈哈大笑:“栖霞元君当面,何敢妄称神君,幽离在此。”

青鸾身子停住,微蹙眉峰,扭头看去。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移过来,指向李殉背后。

背后的笑声震得李珣耳鼓生痛,他脸上不动声色,回头看去,丈许外,一个锦袍男子负手而立,目光越过他的肩膀,与妖凤抵在一处。

此人不过是中等身材,其貌不扬;略嫌狭长的面孔上,星星点点都是细碎疤痕,更有一道长疤切过半面脸孔,直到颈后。

其人模样并不怎么入眼,可是意态豪放,坦坦荡荡站在那里,便有一番雄壮气度。

此人便是通玄诸宗宗主里,心思最为狰狞丑陋的一个,却成功地将满腔谋算都掩盖到豪雄姿态之下,比之冥火阎罗的幽深难测,是另一番味道。

不过,此时李珣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幽离神君是如何瞒过在场所有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地潜入湖心岛上的?

“一别多年,你的噬影大法倒是越发精进了。”冥火阎罗替李殉提出了解答。

摊开双手,幽离笑道:“若没有湖底的暗道,老子就算把噬影大法修到顶,怕也瞒不过人家……对了,地宫内宗门秘典,我己是笑纳了,大师兄,你就安心去吧。”

幽离最后几字阴冷寒透,如颈后寒风,刺入骨髓。别说其它人,便是李珣听了,瞳孔也不自觉放大一圈,忍不住扭头去看冥火阎罗的脸色。

红影闪动,灼热的风从耳边刮过,李珣本能地摆出防御的架势,只是妖凤的目标并不是他,外放的气壁只挡住了对方迸发的余波。

幽离神君放声大笑,身形飞退。

作为幽魂、嗜鬼两宗,噬影大法修为最高的修士,他短时间内的爆发速度,并不逊色妖凤太多。他的身形拉出一条虚影长线,又在转瞬之间由虚至无,消没在光影交错的空间里。

仅仅相隔一线,妖凤的手掌印在虚影最后消散的位置,聚然拔升的高温将方圆数丈的空气蒸发一空,随后才是炽白的火光四面喷发。

李珣眯起眼睛,在刺目的光线下,扫到了一片被烧成气灰的衣襟下摆。

一击不中,妖凤纤白的手掌顺势挥击,五指轮影,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数十道火线交织,将左边虚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虚空中接连两声闷响。

光影错乱中,幽离神君再度现身,前臂置在胸前,开裂的衣袖之后露出一段黑沉沉的护臂,想来是以此挡住妖凤的指力。

妖凤目光扫过,神色略有波动:“司晨模铁!神君操持俗务之余,竟还如此用功,真是难得。”

幽离趁她说话,身形偏移,再度拉开距离,脸上笑容仍在:“老子可不像某个病殃殃的孙子,既然不用日日挣命,不用点功哪成?”

妖凤唇角冷晒,不予置评,此时,李珣才想起所谓“司晨模铁”是个什么玩意儿。

司晨即雄鸡报晓,引为勤勉;模铁则是取“铁柞磨成针”之典,即是主动为自身增压,以艰苦修行的法器。

不过,可以看出,在“司晨模铁”暴露以后,妖凤对待幽离的态度明显不同,后面接续的攻击便按住不发,幽离也垂下手臂,双方遥遥对峙,似乎都在酝酿接下来的攻势。

李珣看得清楚,幽离下垂的手臂上,燃起了一层幽碧的火焰,那火焰似是护体真息外烁,又好像是从司晨模铁中透出来,逐步蔓延到臂膀、半身,在衣衫下浮动鼓涨。

也从这一刻起,幽离神君的气势强力攀升,便如刚刚那个披了尖刺火衣的傀儡,恍惚中竟似取得了与妖凤抗衡的绝大战力。

看着他不断拔升的威煞,妖凤面色冷凝,却也没有刻意进逼,只是幽幽道:“幽魂、嗜鬼两宗复合,确为此界盛事……”

“复合?”幽离神君露出满口白牙,森然一笑。“真是笑话!”

音犹未落,岛外青鸾发出啸音。

妖凤神色微动,转过脸去。视线超过参差的丛林,见得十余里外,数道炽白光柱冲天而起,四面弥漫的阴气随之涌动流转,数息间又是一片禁制密布,乍看下法度森严,绝非仓促而就。

青鸾也感觉到些许困惑,发啸与妖凤交流。

以她们的修为,一眼便看出这些禁制只是防护之用,没有半点杀伤力,只是由高空望去,整个鬼门湖星星点点,光柱林立,禁制彼此相接,阴气交相往来,声势也确实骇人之至。

冥火阎罗笑着咳声道:“元君勿忧,只是那些弟子护身保命的机关而已。否则,若是元君一个不小心,屠尽这三千弟子,将来四九重劫也不好过不是?”

妖凤皱眉不语,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不远处,李珣则更难受。

双方的实力固然有差距,但他在禁法上的修为,妖凤和青鸾加起来也拍马难及,更别提整个鬼门湖的禁法全由他修正布置。正因为如此,他的感受远比两大妖魔来的真切。

“地气连柱,可抵天覆之灾;集结鬼门湖地脉之气,护持所有宗门重地、弟子居所。这是抵挡天劫时的手段,最损地脉不过,怎么用在这里?”

再记起冥火阎罗吐出的“四九重劫”之语,他只觉得心惊肉跳,投向祭台的目光也变了味道。

冥火阎罗有所感应,冲他点头一笑。转而对妖凤笑道:“元君毕竟还是外人,不能切身体会,不知这成百上千条人命划出的鸿沟,可不是一代两代的时间便能填实的。更何况,元君与青鸯仙子合力,便是二宗复合,也奈何不得。无用之事,何必空耗心思!”

妖凤眉目间笑意宛然:“那也未必。我观幽离神君体内自成一天地,分明已窥得无上大道,绝非没有一战之力。若幽魂、嗜鬼两宗复合归一,我当退避三舍,聊为贺礼。”

冥火阎罗闻言大笑,笑声里,他身后的火光己经压到了小腿之下,没有了光芒映射,他的灰败脸色,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

笑音未绝,冥火阎罗又慨然叹息:“元君与玉散人叔侄久居,终还是学会了口是心非,不复堂皇气度……事己至此,便是宗门败落,也容不得元君说去便去。”

冥火阎罗最后几字,音节锵然,祭台上的阴火却伴着尾音轰声熄灭;李珣心头一紧,在明暗转换的瞬间,身形虚化,移开了位置。

身体甫动,来自妖凤的灼热气劲便擦着耳边飞去。

妖凤这一手倒不是针对李珣。而是在变故突生时,控制局面的作法。

在突袭李珣的同时,她也出手分别攻向幽离神君和冥火阎罗,凭借气机感应,锁定各人的位置,便是对方有什么手段,她也能够及时反应。

幽离神君冷笑中,体外幽火分合,将妖凤一击挡下;祭台上冥火阎罗轻吁口气,身外虚空震荡,火星打在身前半尺,便被吞没其中,倒比幽离还要显得举重若轻。

妖凤眸光闪动,正暗自计较,天空中飒然风响,青鸾没有再追杀逃走的修士,转回岛上,依旧护住无忧。妖凤瞥去一眼,莫名摇动的心神也恢复常态。

然而,下一瞬问,整片天地便抖动起来。

李珣仰头看天,眉头己打了死结。

祭祖大典子时开始,至此怎么说也有近三个时辰过去,此时应是清晨时分,鬼门湖周边的雾霾也都散尽,更无云彩。可天色却依然阴沉昏暗,倒似有一层漆黑的薄纱笼在上面,妖异无比。

脚下的震动也不比寻常。

李珣可以感觉到,鬼门湖之下地脉极不稳定,大量的元气被抽出,加入到“地气连柱”的禁法中,然而又有难以估量的能量湍流填补进去。

不过数息时间,地脉质性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此强烈的变化瞒不过他,自然也瞒不过两位绝顶妖魔。

妖凤与青鸾对视一眼,双方的距离悄无声息地拉近,将林无忧护在中央。她们刚刚做完这件事,更剧烈的震动便轰然袭来。

“喀喇喇”的声响中,湖心岛的地面现出数道触目惊心的裂缝,乱石飞溅,声势慑人至极。地面开始上下摇动,人们就像是站在波浪之上,刚才被激战毁去一半的地宫,瞬息崩坍。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最先撑不住的竟是幽习,看到宗门重地成了这般模样,在初时的惶惑之后,他很快反应过来,猛回头盯着祭台上的冥火阎罗,嘶吼道:“冥火,你搞什么鬼?”

冥火阎罗冷冷下看,幽习涌动的满腔血气似是被冰水浇下,冰封之余,亦堵住了喉咙。

努力了半晌,幽习才勉强说话:“宗主……请宗主示下。”

隆隆的地动声翻卷上来,压灭了所有的杂音,祭台上,九幽地气只余下了薄薄一层,在脚边流动穿行,通往九幽地域的裂隙也在不停地收缩。

没有了阴火燎天的背景,冥火阎罗只是静静站着,枯干的身躯却依然稳健。

在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他身上,随即便被这垂死之人辐射出来的光芒灼伤了眼。冥火阎罗微微一笑,上下颌稍稍裂开,显出唇齿后的黑洞,游丝般的音节从中流出来,像一波阴冷的风,任是在场的都是六识通神之辈,也听得非常吃力。

李珣皱紧眉头,只听到“以身饲育……开玉碎之禁,临九幽之渊……”之类的语句,登时心神震荡,后面的话便彻底漏了过去。

只是李珣听不到,祭台下面的几个长老却听得真切。

缈缈余音中,几人脸上分明己是死灰颜色;幽习更是双目突出,伸手想去抓住祭台上的人影,可身子才挺起来,便似被抽了骨头,软瘫在地上。

随之而来的,则是冥火阎罗低沉的声调:“宗门乱离,阴眼开!”

周边依然是地动山摇,而场中的大多数人,却是茫然无措;冥火阎罗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声调依然沉稳舒缓:“后继乏人,幽栅开!”

李珣终于听得清楚,他微张开嘴,却被脚边炸裂的土石呛了满嘴尘烟。

便在此时,冥火阎罗的话音又起:“上下失序,阎锁开!”

终于,冥火的话音里有了几分凝重吃力,而在话音响动的同时,虚空中也出现了不可忽视的征兆。

场中诸人只听到周边大气中“绷绷”连响,仿佛是成子上万条锁链崩断,本己摇动不休的地面,更是以近乎崩溃的态势碎裂下去。

李珣口鼻间猛地一窒,刚眯起眼睛,尖锐的石片就从眼前飞过。方圆数里,已经成为极度狂暴的绝地,寻常人别说呼吸,便是站着都会被元气乱流撕成碎片。

交迸的元气湍流猛烈撞击,发出宏大的啸音,依稀中竟与祭礼时,三千弟子的呼啸有几分相似。

苍凉奔放的声浪高卷入空,与远方天地彼此应和,有那么一瞬间,李殉甚至以为回到了“四极废、九洲裂”的远古时代。

一侧“滋滋”声音响起,李珣回眸石去,只见妖凤、青鸾身外泛起护体灵光,将诸般杂物挡下。只是两大妖魔独特的气息,与这片天地实在是格格不入,李珣便感觉到,当她们真息外烁之时,便似在沸油中弹入一点火星,轰然引爆。

第二节 五极

骤燃的阴火炽芒冲天而起,将青鸾包裹其中,红影闪动,妖凤己破开火幕,直扑祭台。

妖凤仍在半空中,幽离神君冷笑现身:“如此万年难遇的大场面,元君就不想再看看?”

回应他的,是妖凤掌指间跳跃的火光。幽离也不躲闪,左臂扬起,半身幽碧阴火起伏,将妖凤的攻击挡下。

妖凤瞳眸中红霞翻滚,神光透出,刺人心魄。

幽离眼皮跳动,正提气相抗,忽见她两边背胁处赤红光波倏然翻卷,横亘半空,长及数丈,当真是肋生双翅,风雷俱动。

周围涌动的阴气被光波卷扫,排开两边,便在这空档,妖凤撮唇发啸,声浪集束,在幽离反应之前,碾上祭台。

大气现出可以目见的波纹,祭台左右似是被扭曲,一切物象均变得奇形怪状,便连冥火阎罗都不例外。

声波正卡在冥火阎罗张口欲呼之时,强绝的压力直如一柄大铁锤,狠砸在他喉间。

冥火深陷的眼睛猛地突出来,似是被打足了气,面皮紫涨,青黑筋络绷起,已脆弱不堪的皮肉再也抵不住内外强压,刹那间迸开数十道裂口,从中溅出的,却是青灰发黑的液滴。

既有的节奏被破坏无遗,冥火虽是嘴巴大张,却只能发出短促的“呵呵”之声,幽离百忙中回头,见状破口人骂:“冥火你这头猪。”

妖凤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两肋光波双翼轻颤,身前虚空如斯回应,接连三道火光波纹前后相迭,如一堵墙壁,平压过去。

火光抹过,虚空中金红火线窜动交织,崩裂的地面竟生生地被刮去一层,所触之物,无不立化飞灰,霸道至极。

这手法速度不快,却是以堂皇之势,推压而下,吃准了幽离护持祭台的心思,一举锁死对方最擅长的噬影大法,就是要逼迫幽离硬拼。

幽离呸了一声,向后飞退,转眼便到了祭台所在的小岛上。

火光波纹如影随形,碾压而至,所过之处,鬼门湖上水泡翻滚,白汽蒸腾,湖面下的“五遁障”也都显露出来。

妖凤不待前一击的结果,双翼再振,定住周围狂啸的阴气,素白的手指则在胸前虚空轻轻抹划。

她的动作不紧不慢,自有一番端凝沉重之感。旁边李珣看得头皮发炸,能让妖凤半现法体、结符施咒的手段,那会是怎样的恐怖场面?

幽离脚尖才抵上祭台下的地面,便身形旋动,“咚咚”几脚,将软瘫在旁的几个长老踹飞出去,旁边尚清醒的冥习等人终究不是傻瓜,见状吭都不吭一声,追上被踢飞的同门,挟了便走。

几人身形才闪出小岛,幽离又是一声嘶吼:“百鬼你他妈傻了?”

与之同时,青鸾的眼神如尖刀般刺过来,面色不善。

在此微妙的关口,李珣的心思己转了数百圈,虽无法形成条理清晰的思路。但他却非常清楚,此刻什么利益计较都是虚的,只有直觉选择的立场,才是最现实的东西。

首鼠两端,取死之道!

在外人的眼中,幽离的吼叫声未落,李珣已经有了动作。

他左手三指骈起上挑,真息透出,游蛇般窜过妖凤制造的阴气真空地带,勾连湖面上某物,铮然发力。

轰隆声中,悬浮在湖中的五遁障壁飞速拔升,高逾数丈的坚壁正卡在祭台与湖心岛之间。瞬息之后,妖凤所发的火光波纹贴了上去。

黝黑的壁面蓦然涨出一层灰白光雾,由此牵动湖面上下近百面“五遁障”,嗡嗡之声骤起,阴火焰芒犹如火山爆发,从湖底喷涌出来。

冲击搅动周边空间,附近的阴气狂潮如斯响应,彼此交击作啸,悍然冲击这片被妖凤撑开的独立领域。

明知道是李珣在后捣鬼,妖凤却连头也不回,仍在从容地描画符箓。只是身后分张的双翼再颤一记,第四波火光波纹透出,速度又远在前三波之上,几乎是才一定型,便破开阴火焰芒,压到了“五遁障”之前。

湖面上,被火光波纹破开的缺口还未合拢,便见坚壁光雾骤息,紧接着,人们眼前红光大放,光芒稍减之时,便见偌大一面墙壁,凭空气化,再不见半点儿痕迹。

此时,飞离的幽习等长老,才刚刚踏上对岸的地面。

气化的坚壁之后,显出幽离凶恶狰狞的面孔;祭台上的冥火阎罗,正张大嘴巴,让音节艰难地通过己经扭结成烂肉的喉结。“大……势……”才吐出两个字,冥火颈部皮肤便再度崩裂,青灰的体液裹着后面两个彻底失真的音节,喷溅而出。偏在此时,他的嘴角竟然咧出笑来。

在扭曲的笑脸中,他的喉咙再不动弹,转而鼓荡肚腹,便是披着宽大的祭袍,人们也能看到他胸腹间的明显起伏。

在四面隆隆的爆响中,其音色越发低沉,乍听来,倒像是全身关节针肉挫响的合音:“大势崩摧……冥链开!”

三字顿挫有力,形之于外,便见冥火周身鼓胀,似有爆响自尾椎处一路攀升,尾音未绝,面上忽然七窍溅血,肚腹砰然涨开,里面跳出的,除了一腔体液之外,便只有已干结如石的肚肠。

诸般物事还未落地,但凭空自燃,化做漫天飞灰。场面令人不忍卒睹。

伴随此景,李珣颈后汗毛惊然倒竖。冥火舍喉舌而用腹音,真息运转便全然不同,付出的代价也十分可怕,不过,这也使其主导的气机变化更清晰地显露出来。

此刻在李珣眼中,鬼门湖周边的气机结构,仿佛一个巨大的殿堂建筑,前面阴眼、幽栅之类,发于无形之中,可以不论,冥火抽去了殿堂的梁柱,使之垮塌,干脆移开了其下的地基,连重建的可能都一并抹杀。

所谓“殿堂”不过是形容,抽梁绝基的后果,也不只是垮塌而己。

事实上,这根本就是要方圆百里的空间扭曲变形、乃至彻底崩溃,类似于开辟“洞天福地”的无上神通,却是倒过来使!

可是……此时此地,可是紧挨着九幽之域的。

也就是这一个闪神的空档,外边轰隆一声响,鬼门湖西岸的大片丛林整齐地陷落,仿佛下方已是万丈深渊,转眼间,视线所及,已是方圆数里的大空洞。

李珣的眼神只在空陷处一扫,便又转回到祭台上。

透过摇动的阴火长幕,他看到,就在化阴池上方,一线本应消减收缩的裂隙,伴随着此界空间的崩溃,再度呈现出来。

漆黑的裂隙倒映在李殉放大的瞳孔里,夺魂慑魄。

便在此刻,妖凤手上繁复的符箓书写完了最后一笔,她背后的光波双翼陡然变化,由虚实不定的状态,飞速地凝实;青鸾忽地上前一步,将无忧护在身后,周身护体灵光凝若青幢灵障,排开一切外物。

对岸,幽习等三名长老正拖着半死的同伴,想要飞到远处。然而被妖凤压制的阴气大潮己经狂乱至极,很难在其中自如行动,只能凑做一堆,惶然望向祭台方向。

李珣勉强从空间裂隙中回眸,忽觉得自己完全被排挤在局外,没有插足的余地。

祭台前,由五遁障挡下妖凤的前一击,幽离省了许多力气,不算高大的身体钉在地上,正对妖凤那难测深浅的符箓;在他背后,已经肚破肠流的冥火阎罗晃了几晃,忽地高举双手,鬼面朝天,便如高颂祭辞一般。

虽然他喉舌已废,且在肚破之后,连腹音之术都使不出来,可他周身苍白阴火窜动,驱使肌肉骨骼蠕动掩击,将无数诡谲怪异的杂音,慢慢合成清晰的语句。

这诡异的情景看得人眼蹦,李珣紧咬牙关,忽然想到刚刚四句里,有阴、幽、阎、冥四大姓,那么接下来……

他隐约想到了某个概念,只是急切间反倒模糊了。他恨不能用拳头猛敲脑袋,亏得平日里看了许多典籍,怎么用时反倒记不得了?

妖凤背后长翅轻轻煽动,微热的风拂在李珣脸上。凤翎映着周边错杂的光线,瑰丽不可方物,只是李珣却能透过那华美的外表,看到了蕴育其中的绝怖风暴。

“哧”地一声长音,湖心岛与祭台之间再度蒸汽弥漫,湖面以可以目见的速度飞快下落,而其中“五遁障”的排列也不能保持正常状态,彼此间铿锵撞击,己形同废料。

妖凤曲臂上抬,双手掌心向外,拇、食两指弯曲相交,形成一个完美的圆环,幽蓝火光如珠链般环绕在掌指间,色泽渐淡,逐步化为青碧颜色。

虽然外界天翻地覆,可在她周边,空间却似是凝固了,缓缓蔓延开来。

幽离面色冷峻,周身真息鼓荡,身形却跃跃欲动,似乎随时会冲上前去。与妖凤展开搏杀。

他的脸色在短短数息内多次变化,每次变化都比先前难看一分,到最后,那张疤脸己经扭曲得不成样子,额头上的汗滴刚渗出来,就被缭绕的幽碧火焰蒸发干净。

便在此刻,冥火阎罗的骨肉撞击声,终于合成了几个相对清晰的字音,在噜噜杂音中,发散出来,被众人听了个真切。

“生……死……”

不过短短两字,他周身血肉接二连三地炸开,旋又化成薄薄灰雾,缭绕周边,情景触目惊心。

妖凤如斯回应,同样是一声长啸,啸音清绝,远蹈天外,登时将冥火阎罗辛苦组成的字音压下。

与之同时幽离低吼一声,左臂“司晨模铁”砰然声中,寸寸断裂,幽碧火光倒摄入体,体内骨络错动,“兹兹”发响。

他眼中幽光内敛,身子悍然前冲,才踏出一步,身形便完全消了形迹。

对此,妖凤仅仅在口中喝出一个短短的音节。

“封!”

刚刚潜形的幽离在喝声中现身出来,就停顿在妖凤身前丈许处,身子前倾,本来是如劲矢般的冲击力,可是此时,却是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嗡”地一声大气震鸣,远处的青鸾一记手刀虚斩,锐利的寒气破空而至,直要将幽离劈成两半。

她们两个配合得天衣无缝,虽然幽离的僵滞仅仅是一眨眼的事,可等他恢复行动能力,便是刀气临头,无奈之下,只能侧身避开。

缓了这么一步,他便再无机会。

青鸾虚空掌刀连发,如狂风暴雨一般,将他死锁在湖面之上。被妖凤秘法限制在先,失去“速度”这最大的凭仗,此时便显出几分狼狈,相比之下,愈显得青鸾举重若轻,绰有余力。

妖凤再不看他一眼,手指间火链穿梭,身外更是明光大放,羽翅微颤中,飓风四合;冥火阎罗周身的雾气很快便给吹散,露出遍体伤缺,骨肉稀烂的躯壳,钉在祭台上。

不过,在冥火阎罗身后,幽深的裂隙仍在不断地扩展,为他张开一幕漆黑背景,他的脖颈已经只剩一条脊柱相,偏在此时,在令人牙酸的针节挫动声中,骨肉合音再起,依旧是短短两字。

“殊……途……”

妖凤眸光凝定,口中轻声一赞:“不愧是一代豪雄!”

话音方起,她手心火链交错缠绕,偏留出中间一环空档,李珣在旁只听到“吱”的一声长鸣,祭台之上,冥火阎罗大大一颤,全身伤处再度崩开,溅出的灰色粉尘随即被狂风吹散。

“打断她!”

幽离变了调的吼叫声穿透耳膜。李珣眉头一皱,身体刚有了本能的反应,面前飒然风响,紧接着铮声贯耳,他脚下扭曲的地面,又被切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他身子稍僵,抬眼望去,正碰上青鸾冰寒入骨的眼神。李殉先是若有所思,可这表情持续了一息都不到,便尽化为冷笑。

在青鸾的怒视之下,他身形飞动,却不冲向妖凤,而是学刚才的阎夫人,指力遥空穿刺,直取青鸾身后的林无忧。

“找死!”

挥手将血神劫指的血光打散,青鸾今日还是首次对李珣动了杀机,只是,便在她心神波动的刹那,湖而上幽离己窥得这一良机。

厉啸声中,幽离不管不顾,以血肉之躯,硬接下四道裂筋断骨的刀气,悍然前冲。

等到青鸾回神,想再次封堵之际,李珣哈哈大笑,遥空掌印,刺鼻的血腥气弥漫周边,燃血元息的威力,将青鸾周围空气烧得哧哧做响。生成的淡红烟气看着吹气便散,可其中含蕴的血毒怨灵,沾身便是极大的麻烦。

青鸾对此夷然不惧,却必须顾虑林无忧的安全,如此再无力分心;另一边,幽离前冲未停,周身溅出的鲜血被阴火一激,凭空化雾,被他真息牵引,化成一薄薄幕墙,挡在妖凤身前。

妖凤长眉微蹙,手上印诀却己经止蓄不住,嗡然声响,数十道由天青明火织就的长链,从掌心处飞散出去,转眼长及数十丈,且在不断延伸,似是要把前方祭台、乃至于整个小岛都锁入其中。

在李珣看来,这一手化虚为实的手段,与血散人的赤兵鬼链之法倒有几分相似。只是其中气机交织,灼然如大日行天,自有血散人所不及的堂皇气度。

对此,祭台上的冥火阎罗只若不觉,他正用已经残缺不全的肢体,复颂那一句简单却艰难的语句:“生死殊途……”

幽离身形己扑到妖凤侧上方,右手握拳,狠砸在左掌心上。一声脆响,他先前布下的血幕轰然炸开,化成漫天烟气,每一点血烟,都藏着他一点精血。

以血引气,在此阴气浓郁的环境下,便如水浇热油,转眼就是成百上千次沉闷爆震。

爆震的密度如此之高,更别提其中潜蕴的幽离精血,溅射中便等同于最浓烈的毒汁,即便以妖凤之能,也不敢纯用护体真息去挡。

更要命的是,幽离似乎己经不管冥火,挟一击余势,恶狠狠扑下,看样子竟似要与妖凤立见生死。

变生腋肘,妖凤却在瞬间使做出了决断。

妖凤身后长翅翻张,狂飙顿起,掀动浊流。但在此之后。却整个收敛起来,恢复成常人模样,在方寸之地闪转挪移,崩溅的血滴一丝都沾不上身;反而是幽离,被长翅掀动的乱流一搅,身形微滞,等他调整过来,迎面对上的却是妖凤洁白的掌心。掌心正中,正有一团红晕扩散开来。

幽离瞳孔微缩,他绝没想到妖凤会不带一丝拖沓地放弃近乎完成的术法,且连守带攻的火候掌握得妙至毫巅,被打乱节奏的,反而是他。

带着模糊的火云,妖凤袍袖飞扬,莹白如玉的手掌像撕开一层薄纸,魔幻般穿透空间,与幽离探出的手臂交错而过,彼此护体真息剧烈摩擦,生成无数细微电火,四处窜动。

刹那间,两人便进入最凶险的近身格杀;侧面李珣和青鸾齐齐分开,扭转目光,却绕过这激斗的战场,投放到祭台的方向。

没有了妖凤的控制,己经飞临祭台上方的青火长链再不能维持形体,大气中“绷绷”断裂之音不绝于耳,纯青火光四面迸射,而在火焰的包围下,冥火阎罗仿佛随时都会烧成灰烬,可他依然屹立不倒,只是微微张开了嘴。

他的牙齿己经完全脱落,只余下一个阴森森的空腔,可这狭小的黑洞却似与他身后扩散的裂隙连接在一起;同样的还有他的眼睛,那里的体液己经彻底干枯,变成了两个幽深的空洞。

已绝了源头的青光火焰开始最后的反扑,火光暴涨丈许,遮蔽了整个小岛,却又很快地消褪下去。

等到李珣再次见到冥火之时,他不由睁大了眼睛。

冥火阎罗的面孔己经虚化了,浓浊的黑暗从嘴巴里、眼眶中扩散开来,瞬间连成一片。变化之迅速,甚至于抹消了虚实之间的分隔。只在迷离恍惚之下,迸发出一股直透入心窍的震荡。

“鬼门开!”

李珣的五官七窍、脏腑骨肉,已被一波惊天动地的呼啸声彻底攻占,那是由最纯粹的九幽地气汇聚而成的洪流倾泄而出时,爆发的雷音。

他忍受着外界强压对眼珠的挤迫,继续睁大眼睛,在暗红的视界中,他看到崩碎的裂隙边缘,正以令人绝望的速度扩展开来,犹如一头远古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吞食天地!

只一瞬间,天空便彻底暗沉下去。

激战中的妖凤和幽离在第一波震荡中便给冲散。沛然难御的冲击波己经强大到难以辨明其形态,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强压当头撞下,充斥了所有的感官。

李珣将身子缩成一团,只来得及将体内气脉切换到幽冥模式,便被阴气怒潮灭顶。巨大的冲击打得他神智昏沉,感觉中是向外飘飞,可下一刻,又觉得被卷了回来,身体打着旋,坠入难以测度的深渊中去。

肌体对外界的感知是前所未有的紊乱,在狂乱的阴火包围下,毛发欲焦,然而内脏却一片冰寒。

李珣不得不进入内呼吸状态,膻中“无底冥环’也飞速地涨缩转动,抵抗外界强绝的压力。”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外界的压力似乎渐渐衰退,却依然有着封堵呼吸的强度。李珣不敢大意,停了数息,感觉到渐渐适应了外界的变化,才小心翼翼睁开眼睛。

入眼的还是那片天地,无论是湖上的岛屿、残破的建筑,还是千疮百孔的丛林,都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所有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层浓重的灰翳。

不是落下的灰尘,而是这片天地最自然的颜色,而这片颜色所代表的,便是浓稠的九幽地气的洪流。

李珣终于感受到了强压的形态,它就像是幽寂无音的万丈海底,水远都淹没在无穷无尽的阴气大潮中,别说呼吸,便是毛孔都被堵得结结实实,只能凭借体内真息流动,维持生命。

如此精纯的九幽地气,平日里算是极好的补品,可在此浓度下,稍有些摩擦,以致引燃,恐怕会比任何火油都要来得猛烈。

以李珣的胆色,此时也有些战战兢兢,整个身子都在发僵,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只能尽力转动眼珠,打量周边局势。

妖凤一家不知何时己聚在一起,两大妖魔将无忧夹在中间,护体灵光彼此交缠,却只是贴肤而止,再不能像先前那前屏张体外,显然也感觉到此时的危险。

对岸,幽习等几位长老也都还在,只是气色更糟,神情更惶惑而已;已被遗忘许久的阎夫人,由于正对奔涌的阴气大潮,又有伤在身,全无抵抗之力,身体被冲飞到湖心地宫的废墟中,伏面于地,不知死活。

李珣稍做迟疑,还是顶着强压,缓步走过去,静静蹲下,手指贴上了阎夫人的脉门。

为了抵抗浓稠的九幽地气,修士的肌体、真息流动均极度敏感,只是皮肤的接触,双方都是一震,李珣皱着眉头忍过去,而阎夫人则在呻吟声中,清醒过来。

才一出声,内外压力的变化便让她吐了口血,就这么狼狈地伏在地上,只是微微侧过脸来,与李珣目光交接。

直到这时,李殉才将目光投向祭台的方向。幽离不知何时又站回到祭台前,在灰暗的背景下,很难看清他的脸色怎样。

祭台上,黑暗己经侵袭了一切。

至于冥火阎罗……李珣曾以为,在冲击爆发的第一时间,病痨鬼应该就给绞成了碎末。可是祭台上,似乎仍有一线近乎虚无的影子,在浓浊的黑暗中扭动。

“他还在吗?”

阎夫人低声说话,她的脸色苍白得透明,也不需要响应,隔了半息,她的声音便颤抖至乎哽咽:“列祖列宗在上……五极封禁,是了,他开了五极封禁。天啊,三千弟子,还能留得几人?”

没等李珣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另一边,妖凤终于开口说话。

她的声音在涌动的阴气中略有失真,可味道全在,语气依稀有几分缥缈怅然:“玄海故技,万年之后,竟然还能再现世间。”

妖凤的语句里面究竟是感慨多一些,还是赞叹多一点,李珣分不太清。不过很快,他就听到了妖凤惯常的语气:“五极解封,以九幽之域噬界设限,确实是了不起的主意。不过,这样便可以留住我们了?”

一时间人们也分辨不清她在对谁说话。

只是幽离并未开口,任由妖凤声音消散,在人们心中都有些躁动的时候。才有一个低细的声音响起——

“元君既知底细,又何需多言,自去可也。”

第三节 生变

声音似乎随时都会断绝,然而当其真正流入人们耳中时,掀动的波澜却着实不小。

李珣旁边的阎夫人闻声之后,呼吸之紊乱,已将心境变化显露无遗。

李珣也说不清自家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将目光投向祭台。

在深邃无底的黑暗里,那模糊的影子似乎清晰了些,有了点人形,依稀就是冥火的模样,可越是凝实,越觉得他随时都会堕落到后面的深渊中去。

不过,冥火的声音却是实实在在的:“封禁破开未久,九幽地气与此界元气摩擦不断,新的封限也未形成,以元君的修为,脱身并非难事。只是,我这手段,也不是为元君准备的呀。”

幽缈的声音里,竟是前有未有的悠然轻松的味道:“先前往最坏处想,也只是为北盟、西联那些小鱼小虾预备着,让他们知道,我幽魂噬影宗,虽是不比当年,却也不能轻侮……却不想元君竟与古家叔侄撕破面皮,搅了局面。撤了一记空网,憾甚、憾甚!”

他说得随意,妖凤的神悄却不那么轻松。

妖凤思索了一会,这才笑道:“我还记得,当年,弥玄苍也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弥玄苍?

李珣觉得这名字很耳熟。正沉吟间,忽有所觉,低头看向阎夫人,只见她尽力抬头,怔怔地望过去。

李珣想了想,低声说话:“弥玄苍是谁?”

阎夫人稍做沉默,方道:“他……玄海幽明城的末代城主。”

李珣心中灵光闪动,之前听来的信息在此刻飞快地重组,正要有所得的时候,那边冥火的笑声己经扩散开来。

“也只有元君这样的前辈,才能知我。说起来,若非是元君以天界净火散入封界,维持虚空不碎,此时此地,能留得几人还难说。尤其是我这残魂,至今尚驻影于此,须得感谢元君才是。”

妖凤也在微笑:“当年,青帝老儿阻不住弥玄苍,今日,我也挡不住你,本来我最不信轮回一说,可如今看来,倒是失之偏颇了。置诸死地而后生,且不论对错与否,能在数世之后,再见此神通手段,今日不论结果如何,也不枉来此一遭。”

恍惚间,双方己然不辨敌友。

妖凤在说完之后,共至微微垂首,以表达真诚赞叹之意。话音与冥火的笑声交缠在一起,在此特殊的空间内,掀动阵阵余波。

忽地,冥火笑声断绝,祭台之上,他的影子更清晰了些。

同时,李珣感觉有一道森然凉意穿透过来,在他身上一抹,又定在阎夫人身上。

“阎鸳,你上前来。”

即使冥火现在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可在一手主导了这大场面之后,他的命令出来,仍颇有令行禁止的气势。

李珣离得近,心中竟也一紧,稍稍后移。阎夫人的反应比他还大些,身子的颤抖无论如何都止歇不住。

李珣很理解她现在的心理状态,所以就伸出手来,悄然扶了她一下。借着这点力量,阎夫人终于有了站起来的力气,她慢慢起身,艰难地向前走去。

妖凤、青鸾此时就是合格的看客,没有任何干预的意思。

汹涌的阴气大潮,无时无刻不在推挤着阎夫人的身体,使她走起路来摇摆不定,似乎随时可能跌倒,却不见半点儿迟疑。

此时的阎夫人,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驱使她的只是本能而己。

时间流动得极慢,不过在场的人都出奇地好耐性,直待阎夫人走到湖心岛边沿,隔若沸腾中的湖水,脚下终于有些迟疑。

平时一跨而过的湖面,却因为阴气大潮,变成不可逾越的天堑。以她的状态,大概才一提气,便会给卷飞出去。

祭台之前,幽离忽地冷笑,身形闪没,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阎夫人己倒撞在祭台阶下,瞬息之间,两人方位互换,倒与不久前孟章神君的手法有些相似,只是在此时此地,难度更增十倍。

祭台之下,阎夫人勉力撑起身子,跪伏地上,额头轻触地面,一语不发。所谓心若死灰,概当如是。

冥火阎罗低笑起来:“五极解封,九幽噬界,阎鸳哪,你看这满目疮痍,可是你愿意得到的?”

阎夫人伏首不语,只是用额头厮磨地面,丝丝有声。

冥火阎罗的声音依然虚弱缥缈:“是了,这不是你要得到的,当然,也不是我想要的。可是。灾劫因你而来,宗门圣地,是我亲手毁去……如今,我只残留这点影子,风一吹,大概就要散了。神形俱灭是我向列祖列宗的交代,阎鸳你呢?”

阎夫人微抬起额头,又重重叩下:“阎鸳万死。”

“死?”祭台上的影子抖动一下,继而冷冷发笑:“一死了之,可是好解脱呀。如此交代,我不允,列祖列宗也不答应。”

淡淡一句,使场中气氛又是一滞,直到他再度说话:“你且去看!”

阎夫人愕然抬头,尾随着冥火阎罗的话音,湖心岛对岸,十余里远处,忽地亮起一团莹莹光火,固然微弱,可在灰暗的背景下,却令人灵台一清。稍迟,环绕着鬼门湖周边,类似的光芒接二连三地亮起,渐渐连成一片,使得灰黑天幕,也明亮起来。

这一下,无论是惊神未定的诸长老,还是正隔岸观火的李珣,随此光火闪动,心中都是猛然一畅。

幸存的长老中,有位叫阎曾的,乃属阎夫人一系,性子较直,此时更是直直地跳起来,手舞足蹈,如癫如狂:“列祖列宗在上,宗门没亡,没亡!”

“地气连柱,可抵天覆之灾……地气连柱,可抵天覆之灾!!”阎夫人将此情景尽都收入眼中,嘴里喃喃说着,忽觉脸上生凉,伸手抚摸之时,才发觉己经泪流满面,“好,好,宗门血脉还在,还在!”

“亏你还有这点良心。”冥火阎罗语音森幽,嘿然冷笑:“有地气连柱的卫护,三千弟子,或许能存得十之七八。只是,比之当年弥玄苍封城之时。又如何?”

“当年玄海幽明城势衰,五万弟子之中,竟无半个真一宗师,引为此界笑柄。诸宗欺凌之下,弥玄苍愤而封城,用的便是这五极解封、九幽噬界的神通。”

“九幽之域侵蚀此界,断绝内外通路。便是真人修为,想要脱身,也要冒九死一生之险。转眼数万年,当年好生兴旺的玄海一脉,可还有人能重临此界,一雪前耻?”

“后面倒真是出来几个……”妖凤突然插话进来,语气平静,却让人捉摸不透:“只可惜。那几人也只是修为平平,只能守着宗门故地,不思进取。等到他们身死,玄海幽明城内,五万弟子便已尽化枯骨,堂堂宗派,只唤作蓍老故都,可叹可笑!”

妖凤自上古以来便在此界修行,所经历之事,远非他人所能比。这样说法,当然无比可信。

对她擅自插言,冥火阎罗不以为忤,反而就此向阎夫人道:“元君的话,明白么?”

阎夫人垂首不语。冥火并不着急,停顿一下,方续道:“弥玄苍之本意,便是要宗门弟子奋发,置之死地而后生,凭借封界之内精纯元气,期以千年,造出几个宗师来,再复玄海一脉荣光。可惜,自他之后,数万弟子中,竟无一个有出息的,只落得宗门星散、蓍老守墓的下场。”

“而我身后,无论是诸长老,还是大姓弟子,有出息的,不过就是你与百鬼两个。百鬼情况特殊,只剩下你,还勉可统御宗门,收拢人心。阎鸳,你可知吗?”

阎夫人闻之怔然失语,只能跪伏地上,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几个长老均面面相觑,可转念细想过来,又觉得再没什么更好的选择。

长时间的静默之后,阎夫人依旧用额头抵触地面,颤音说话:“阎鸳万死之身,无颜再掌宗主尊位。”

“尊位,这还是尊位么?”冥火阎罗低低而笑:“三千弟子,被锁在这千里之界,很可能此生不得生出,如此,谁接下这宗主之位,无异于被背临万丈深渊,稍有行差踏错,便会摔得粉身碎骨……阎鸳哪,这便是祖宗降下来的报应,你不接下,谁接下?”

阎鸳一时伏首无言,反倒是李珣等人被冥火阎罗的言语提醒,均反应过来,再看向周边大片光芒之时,心尖都有些发寒。

宗门弟了就算己去了两三成,也有两千人上下,他们一个个都是自由自在惯了的,如今只能在这方圆千里的范围内生活,更别提这里的环境恶劣至无以复加。

此与囚徒何异?

要安抚下这两千囚徒,没有过人的手腕心机以及威势,无异于痴人说梦。就算是阎夫人,似乎也差了些……对岸几个长老只觉得心头茫然,死里逃生的快感顷刻间消散大半。

李珣稍一思忖,把目光投向幽离。这位理论上的宗门对头,正盯着妖凤那边,神情冷淡。

似是感觉到李珣的目光,他回过头来,双方眼神一触,又各自撇开。

李珣将注意力转到周边那一层灰翳上去。异常小心地用神念探察,感受其作用的机理。

“九幽地气充斥其间,以中央十里方圆浓度最高,周边则层层封锁,约有近百层,而每层之间,又有乱流充斥交织。因其与九幽之域直接相连,随着时辰节令的变化,封禁之内,也应有潮汐变化……”

很快就把握到“九幽噬界”的主体架构,李珣心中更有数了,这里绝对挡不住妖凤此级数的宗师,甚至也挡不住自己,但真一以下想要摆脱锁囚,对真息的控制必须妙至毫巅,才能既保持冲出封锁的速度和防护的强度,又不引燃阴气大潮的反噬……

以修为论,阎夫人及诸长老想要脱身,怕也是生死各半,听天由命了。

“还真是一个筛子呢!”李珣心中感叹:“从里面随便出来一个,便能在此界闯上响当当的名号,而若能形成良性循环,期以千年,未必不能让幽魂噬影宗再复当年荣光。可若控制不住宗门弟子的躁动,单只是内耗,也能让宗门万劫不复……冥火还真是给阎夫人留了好大的难题。”

他能想到,阎夫人自然也都明白,甚至,还能想到更深一层。可是,对此万难之事,她不能拒绝,也无颜拒绝。

也许正像冥火阎罗所说的,这是列祖列宗降下来的报应,若她还存得一丝良心,也必须承担下来。

所谓的利害关系,此刻己再无意义。

所以,阎夫人重重叩头下去,绝然道:“阎鸳甘受此报。”语音稍停,她深吸口气,又道:“列祖列宗在上,在此封界之中,宗门弟子有一人不出此囚,阎鸳亦不生出。如有违誓,当永沦幽狱,元神着万劫之咒,生死无由。”

随着话音最终消散,大气中轻雷郁动,掀起一波微小的震荡。

旁观的人们一时失语,有祖宗之名在先,有幽狱万劫之咒在后,如此毒誓,己引动天地间之共鸣,绝非随口说说而己。

见此情形,李珣惊讶过后,也不知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阎夫人的心思他能体会一二,却绝想不到会用如此激烈的方式表达出来。而且他看到。一旁的幽离也很意外,也许这并不是他和冥火所预料到的场面。

但不管怎么说,阎夫人自断一切退路的作法,就算是对她再不满的人,也无法再说什么。

眼看事情即将尘埃落定,李珣的注意力又转向妖凤那边,可是耳边忽响起冥火的低语:“百鬼,你上前来。”

几乎与刚才招呼阎夫人是同一种方式,可李珣的态度就要从容的多。他稍思考一下,仍给了冥火面子,慢步上前。通过湖面的时候。轻松随意,证明他出入自如的能耐。

离祭台近了,他便对冥火阎罗的现状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通往九幽之域的裂隙前那一线影子,确实是冥火残存的元神。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可以借用周围的九幽地气,暂时维持形态。

只是,随着裂隙的不断扩大,这元神残影也受到越来越重的冲击,随时都可能灰飞烟灭。

看到他这般模样,李珣上前去行了一礼,淡淡道:“宗主有何吩咐?”

模糊的元神残影难有表情,只是冥火震荡空气发出的声音中,分明是在叹息:“还记得,我曾鼓动你壮士断腕,做一个痛快了断,哪知到头来,先了断的却是我自己。百鬼啊,宗门已经给不了你什么了……”

李珣闻言一笑,目光瞥向仍跪在一旁的阎夫人,漫声道:“何必非要求些什么,处处用力,反倒是处处失利,曾听人讲,修道之途,终究还要斩却牵绕,还消净琉璃之身,如今,宗主了断得好,弟子也受惠良多。”

如此推托之辞,自然谁都瞒不过。

冥火阎罗听了,反倒呵呵大笑,沉闷的空气也被笑声激荡起来:“清净琉璃……倒是仙途正宗,既然如此,你便去吧。只是,你在外间行事,宗门总还要承你的情。”

他的意思也很明白,“百鬼”毕竟身属宗门,就算现在对宗门不管不顾,可在外面活动,此界修士便会自然而然地联想起幽魂嗽影宗。如此,也算宗门一息尚存。

李珣这点儿肚量还是有的,对此仅是微笑而已,而且,稍一考虑,他干脆再送一个人情出去:“过些日子,我会将鬼先生所留之《幽冥录》送回,补全宗门传承,也算是尽的一份心意。”

嘴上说是“尽心”,但其中决绝之意己表露无遗。

冥火阎罗闻言,嘿然发笑,若有深意,却也不再言语。

跪伏地上的阎夫人忍不住抬头看来,苍白的面孔上有些情绪流露,很快又隐没下去。她再垂下头,像石雕一般,不语不动。

李珣稍稍把握到她微妙的心绪,也不放在心上,再向祭台行了一礼,转过身去,正要脱身离开,哪知对面有人比他更早一步。

妖凤青鸾对视一眼,由青鸾扶住无忧臂膀,忽地身形飞动,化做赤、青两色长虹,直飞天外。

没有人阻拦。

以修为论,只要挡过九幽噬界初期的爆发,又不在其中停留过久,妖凤、青弯可说是要走便走,绝无难处。

之所以在此停留,什么闲情逸致都是虚的,无外乎是要计算出九幽地气与此界元气的冲突频率,伺机冲出,以护持修为未臻圆满的林无忧。

对幽魂噬影宗而言,被“罪魁祸首”如此轻松脱身,无异于再中一记耳光。可是,能有这般结局,大概还是可以接受的……

赤、青两色长虹行将破开天幕之时,灰黑背景之下,忽地阴影窜动,只一闪,便插进两色长虹之间。

这一击,正卡在妖凤两人发力破开封界之时,无论是时机、角度、速度,把握之精确,直令人心生寒意。

空中陡发厉啸,伴之挥洒的,却是漫天血雨。

天空下,青色虹光忽地散射开来,青鸾拥着无忧,翻翻滚滚下落,半身浴血,也不知伤势如何。

突现的人影一击得手,竟然不见好就收,而是挟余势冲击而下,目标直是青鸾怀中的无忧!

然而在他身后,妖凤振袖御火,也是追袭下来,看她长眉倒竖,分明已是怒极,论速度,也更在前方那人之上,不过眨眼时,妖凤己后发先至,便如一颗火流星,飞坠而下,正中那人后心。

直到这时,双方交战引爆的阴气潮涌才真正迸发出来!

由于交战之地迸射的真息乱流在虚空中剧烈摩擦,瞬问便燃爆了周边浓稠的九幽地气。

仿佛千百个太阳同时亮起,灰暗的天幕转眼被撕扯成碎片,滔天的烈焰往来奔袭,在狭小的空间得不到宣泄,便乖流而下,如千尺飞瀑,隆隆做声。

“危险!”

呼叫的是幽习,垂流的阴火瀑布恰扫过几个长老的周边,火势立时蔓延开来,火光一闪,几个长老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阴火吞噬。

幽习还算是反应迅速,火舌刚舔上皮肤,他便施尽全力,张开护体真气,旁边阎曾及一人得提醒,也都做出回应。

三个长老合力,又有同源质性的因素,这才勉强抵住周围阴火烈焰。

饶是如此,稍靠外的一位长老仍被火舌卷上,半边身体立化飞灰,却只发出半点惨嘶,便被阴火附体而上,烧了个干干净净,连元神都没保下。

漫天火海压下,整个封界被狂暴的大潮席卷,就是幽离、李殉这样的,也为之怵然,自保不迭。

李珣全力摧动无底冥环,排开体外阴火,窥得一个机会望向天空。

上头交错纵横的火光足以遮蔽所有人的视线。李珣仅是利用自己对生机脉动的超常感应,捕捉到妖凤等人的运动轨迹,这才勉强瞥见几道模糊的影像。

然而,一望之下,他也忍不住惊叫起来:“危险……快闪!”

他的提醒仍然晚了半步,等幽离、阎夫人闻声抬头,只见一线红光中分天际,几乎就是擦着阎夫人的头皮。倏然撞下。

撞击点正在李珣与阎夫人中间,大气中迸发出难以形容的碎裂声响,就那么短短一瞬,造成的共振几乎要把心脏碾碎。

然后就是砰然重响,冲天的水柱高达十余丈,落下时化成大片水花,四面溅射。只是飞不出数尺,便在陡然攀升的高温中,气化成雾,旋又催发干净。

等人们定睛看去,承载祭台的小岛,包括岛上的化阴池,已经彻底消失,只余下深幽裂隙镶嵌在虚空之中。

李珣见机得早,先一步飞上半空,而阎夫人则慢了一步,在迸发的冲击下摔出去,掀起的阴火狂潮在蒸发水流之后,余势不衰,紧跟在她身后,火舌卷动,轻松撕碎了她的护体真息,燃起了她身上的祭服,使她刹那问成了个火人。

半空中,李珣见得此景,也不迟疑,冲击下去,抢在阴火狂潮将其灭项之前,发掌印在她胸口,幽明阴火逆向反转,将火光摄走。

与之同时,湖对岸幽离也已出手,追身的阴火狂潮被一股巧力牵动,朝天翻卷。

李珣也就趁此机会,抓着阎夫人前冲,脱开了阴火吞噬的范围。

阎夫人本就重伤在身,再被阴火烧灼,内外相激之下,伤势更重。还好,宗门祭服是以最上乘的“雾松铁”抽丝编织而成,本身便有吸纳阴火的功效,防护能力也不错,才没让她面目全非。

她的神智还算清楚,才一脱险,便抓住李珣上臂。颤声道:“宗主呢。”

李珣无言回眸,只见裂隙附近,黑暗越发浓浊,那一线模糊的残影己彻底不见;阎夫人呼吸屏止,抓着李珣的手,不知不觉已掐进了肉里去。

湖水中又是一声闷爆,湖面上刚形成巨大的漩涡,随即被横生的巨力搅散,连续两记响声,落湖的青鸾以及偷袭的阴影先后窜出,在湖上再对一记。

巨力压迫之下,周边九幽地气剧烈摩擦,虚空中电光扭动,化做数条粗大电蛇,摇头摆尾,抽击四方。

李珣挟着阎夫人,避过电光余波,再抬眼去看,见双方竟是势均力敌,不由小吃一惊。但他很快便明白过来,青鸾吃对方阴手在先,此时左边臂膀己被血渍染透,还要护住林无忧,种种不利因素加在一起,才有这种结果。

不过,偷袭那人的好运恐怕到此为止。

天空中。妖凤如影随形,破开湍流激电,已与青鸯成夹击之势。

两大妖魔合击,恐怕就是当年的钟隐,也要暂避其锋,那阴影强行退避之时,后背被妖凤指尖掠过,半面背脊的皮肉都被揭了下去。

金红的火焰涨缩吞吐,以凌厉霸道之姿,将那人血肉催发干净,不过终究还有些许血肉碎末崩溅出来。映着中心迸发的强光,闪耀出的光芒,令一旁的李珣猛地睁大了眼。

“血色银灰……”

他突然明白,那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李珣看得清楚,幽离的眼神也不差,这位立场奇妙的嗜鬼宗主猛然回头,须发俱张,厉声道:“是傀儡……阎鸳!”

“不是我!”阎夫人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在厉叫声中,俏脸上己透出了铁青颜色。

面对这局面,幽离也有些发懵。如今最当紧的,便是将战事停息,否则如此激战下去,尚未稳定的九幽噬界,很有可能发生不可测的后果。

火海从半空席卷而下,连续十多个浪头拍下来,溯心岛周边残存的丛林立成白地,而更远亮起不久的点点莹光,在此冲击之下,亦是摇曳不定,数息之后,便又熄灭小半。

看到这场景,阎夫人当真是目眦欲裂。

每一点“莹光”的灭去,几可代表着数十、上百名宗门弟子的死难,再这样下去。别说留个七八成,就是全部死绝,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阎夫人,难不成傀儡自己去的?

念头刚出来,便让李珣否决。傀儡自生意识,非有“幽玄”级数不可,阎夫人那具明显逊了半筹……

李珣刚刚找到点线头,半空中又是雷声炸响。妖凤大发神威,掌指变化中,便如同抛出了千百个火雷,密密一层碾压过去,前方更有青鸾以虚空掌刀锁住空间,任傀儡如何诡异,也还是避不过去,一时间又是血肉横飞。

而雷火引动阴火,整个天空都燃烧起来,火雨坠落,又引发了地表的阴火爆发。上下火光交迸,封界之内,如同火狱一般。

对岸的幽习等几个长老明显撑不住了,正嘶声喊叫。

李珣还没动弹,幽离却已先有动作。

他袖中飞出一把天王伞模样的小雕饰,在空中迎风便长,其上碧火点点,连织成片,飞临诸长老头顶时,已经涨了数十倍,悬在半空,呜呜转动,与周边阴火吐纳交换,生成一圈无形幕壁,短时间内也护得他们周全。

虽是一件不俗的法宝,可幽离却像是抛出一块石头,再看天空,却见那傀儡己不成人形,四肢已断其三,胸腹更给剖出一进巨大裂口,脑袋甚至都缺了半边。

第四节 疑问

妖凤根本不给它喘息的机会,广袖挥动间,又一记重掌印上。焚城烈焰瞬间吞没了傀儡的身躯,继而潜劲连爆,一丝挣扎也无,便被妖凤的掌力打得四分五裂。

火劲点燃了周围的阴气,成生一蓬火云,飞速扩散开来。将妖凤、青鸾都包裹进去。

青鸾眉头微颦蹙,避开爆散的血肉,也终于感觉到肩上的疼痛。刚刚变起腋肘,又顾忌怀中的无忧,无奈之下,她只能用肩膀挡了傀儡的突袭,被傀儡划破皮肉,现在想来还觉得恶心。

低头看向无忧,小姑娘双手扣着猫儿,正冲她挤眼睛,根木没被先前的突袭吓到,也一直乖乖地缩在她怀里,没有造成半点麻烦。

青鸾莞尔一笑,低头与小姑娘的额头轻触,正要说话,心中警兆突生,稍迟一线,妖凤的声音才冲入耳鼓:“小心!”

空气中忽地响动,初时低沉沙哑,可当声音蔓延开来时,周边的火焰爆鸣、湖水翻涌、土石崩摧等一切杂音,都被吞没进去,错杂的混音一时间竟显得无比协调。

声音还是那声音,却让人觉得周围猛地安静下来。

感官上的错觉回馈回去,不论什么人,都有些茫然。就在此刻,又有一声尖音异军突起,陡然刺入耳膜。其音调高拔,似乎揪着人的心脏飞上云端。

尖叫声骤起,刚刚还笑嘻嘻眨眼睛的无忧,突地抱住脑袋。哭叫挣扎,状极痛苦。如此激烈的动作,当即打乱了青鸾所有的步点。

此刻便连猫儿都来添乱,她从无忧怀中荡出去,伸出短小的前肢,吱吱呀呀想抓住什么,而此刻谁还能顾得上它?

青鸾和妖凤都是大惊失色,明知大敌当前,仍忍不住将全副注意力都移过去,青鸾更是完全顺不得对敌,回身抱住无忧,真息透入检查她的状况。

这种空档,没有人会放过!

碎裂燃烧的傀儡残肢中,一道灰白影子弹射出来,初时只有婴孩大小,可脱出血肉火海之后,迎风便长,不待人们观其形貌,那影子闪了闪,竟又倏然不见。

李珣的身体猛地紧绷,瞳孔几乎缩成针眼状,而身边阎夫人痛呼一声,身子险被生生夹断。李珣闻声回头,没有任何歉意,反而厉声喝道:“傀儡里藏了什么东西?”

阎夫人神钾昏昏,本能地想从他的挟抱中挣扎出来,嗓音猛地拔尖:“傀儡!她藏了傀儡。”

换成别人,此时必定一头雾水,李珣却是再明白不过。他心下一沉,森然道:“驱尸傀儡术,你教给她了?”

“不可能。她练不成的……”阎夫人喃喃回应。

李珣微微皱眉,声音压低些许:“你没教她‘寄魂转生’?”

“没有,绝对没有——”

这话正卡在关键处,阎夫人像是抱住一根救命稻草,连连否认。然而话说半截。她忽觉不对,愕然望来。想必是弄不明白,为何李珣能够深知其中关窍。

还没等她想明白,空中裂帛声响,青鸯背后衣衫破裂,血光溅射,旧伤之处竟然又挨了一记重的,若不是她几近不坏法体,中招前又强行移位,避开正锋。整条臂膀都可能被卸下来。

饶是如此,她的伤势也极其严重,使在这时,林无忧的叫声更尖锐了,也不知小姑娘受了怎样的痛苦,全不复平日的精灵乖巧,尖叫声中,在青鸾怀中乱踢乱打,扰得青鸾心神大乱,急怒中,一口鲜血喷出来。

血气才喷洒出去,大气铮声震鸣,正卡在青弯气血翻涌,新旧不继的瞬问,外界音波的抖震,毫不费力地穿透了她的肌体,直接作用于内腑。

青鸾身子剧颤,数股真息当即岔入别经,强力反噬之下,面部七窍都沁出血来。

批亢捣虚,正是“音杀”的可怖之处。

妖凤就在左近,却眼睁睁看着青鸾再遭乖创,心中怒火已经彻底爆发。只是她终究还没有被冲吞头脑,见得手段,她便知道背后是什么人物。

“古音,你给我滚出来。”

她纵声尖啸,话音随之扩散四方。其中亦用上了音杀之术,其精妙固有不及,但论气魄威煞。又更胜一筹。

那无形音波有如海底火山喷发,推动周边浓稠的九幽地气,一浪高过一浪,向四面八方涌动拍击。

近乎无差别的攻击,能否伤敌还在其次,关键是打断了对方针对青鸾的杀招:在错乱的音波下,青鸾强抑伤势,狠下心将无忧制服,护着她向妖凤方向飞退。

“对,是古音,就是她,就是她。”

宏大的音波震荡中,阎夫人苍白的而孔上,浮起了病态的红晕,肢体更显现出非同寻常的躁动。

她终于挣开了李珣的挟持,举目四顾,嘴边不自觉随着激荡的音波喃喃堑述:“古音,你给我滚出来,滚出来!”

李珣紧抿嘴唇,目光便死死锁定在半空战场。

青鸾内伤外创并发,还要顾及林无忧的安全,只能以后背示人,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而对手也就死盯这点不放,甚至放弃了最擅长的音杀之术,追着青鸾扑击上去。

也在此时,李珣终于捕捉到了那人的身影。只是,由于高速飞行中与激涌的九幽地气剧烈摩擦,其身影恍惚迷离,在光线折射之下,灰蒙蒙一团,看不清形貌。

那人追得虽紧,可妖凤、青鸾间的距离也太过接近。不过眨眼工夫,身形交错,妖凤像一片燃烧的火云,抹过青鸯身侧。

两人护体真息稍一接触。非但没有排斥撞击,反而水乳交融。嗡然外烁。铿声震鸣,再度出手的那人被两大妖魔合力张开的气罩弹开,暴露出所处的位置。

大气中嘶声发啸,妖凤袍袖飞扬,滔滔炎流如九天飞瀑倾泻而下,瞬间将那人吞没,而由之引发的元气海啸,更是席卷大半个天空,刚刚有些缓和的封界环境,又一次陷入了无边火狱之中。

李珣张开护体真息,挡下这一波火浪。忽地心有所感,扭头望向幽离,见其疤脸铁青,负在背后的手掌紧握成拳,身子却是纹丝不动。李珣倒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力不从心的感觉,永远都不会好受。

叹了口气,他转过脸去,准备从阎夫人口中多挖些消息出来,哪知视线移动中,忽与一线红影擦身而过。他怔了怔,猛地想起了什么。隧起眼睛,在半空中扫视,很快便再一次捕捉到目标。

“猫儿?”李殉抬起手,隔着胸衣摸到了怀中那件“破魂梭”。

前几日秦婉如差人将它送来。他也只是感叹那位便宜师姐心思细密而已,叮如今,他简直就是感激了。

“好机会呀……”

正思考时,一道金光吸引了李珣的注意。那是猫儿飞掠时露出的一点微光,由于速度过快,几乎拉成了闪耀的金丝,在苍灰、火红交织的背景下,颇为醒目。

不过,李珣所见也仅此而己,猫儿的速度非常快。眨眼的工夫便穿过熊熊火墙,没入燃烧中的丛林。

李珣再顾不得阎夫人,身形倏地移位,绕了个大圈,飞往猫儿藏身的方向。

他身形甫动,空中又是轰然爆震,迸发的巨力由震中向四面扩张。在浓稠的阴气大潮中,印出十余圈有如实质的波纹。扩散到一定程度后,再嗡然抖震,所触之物,无不立成商粉,可怕之至。

李珣恰处在波纹扩散的范围之内,一时间也是手忙脚乱,无底冥环瞬间不知转动几千遍,才消卸掉这恐怖的力量。

震荡引发的阴火风暴,在封界之内来回搅动,李珣刚生成的感应,也因此中断。

口中低骂一声,他再抬起头,只看到妖凤昂然立在虚空之上,周身火光吞吐,偶尔进出细长炎流,绕体穿梭,无涛威煞,慑人心魄。然而,在她前方,却有一位堪与她分庭抗礼的男子。

男户身姿硕长,服色灰白,井不亮眼,上面甚至还有来自于阎夫人傀儡的银灰体液。然而他负手踢空。容色淡漠,有如耸立的峭壁高崖。对四而烈焰火海不码一顾,自有一示孤冷幽绝的气度。

果然是他!

李珣吐了口唾沫,本想再骂儿句,忽又觉得眼前的情形无比滑梢。纵然天空上的男子摆出的架势气度非凡,其实也不过就是空壳一具,行尸走肉而己。

“古志玄,玉散人……嘿!”

李珣冷笑两声,目光再投向猫儿没入的火林中。

傀儡灵识未复,战斗本能虽在,可要如此进退有序,还是要有人操控才成。作为此道的大行家。李珣不认为,隔着一层封界,古音还能如臂使指,操纵自如,那么……

智珠在握,李珣再次启动身形,扑向对岸嫩烧的丛林,高温热浪扑面而来,被他护体真息剖开,涌向两边。

半空中又是一声巨爆,爆音未停,又是连串气爆之音,一波接一波碾压过来,妖凤和傀儡开始了正面交锋。李珣没有受到任何干扰,速度不减,冲入火海之中。

入林后,与猫儿的距离明显拉近,李珣己经恢复了对其生机脉动的感应。他微微一笑,正要折向飞去,心头忽然揪紧。

更早一线,漆黑的影子仿佛是从歌梦中跳出来,只一闪,便融入了扭动的火光阴影中。

李珣的眼睛根本追不上魔影的轨迹。然而很快的,无比熟悉的凶厉气息激电般劈入脑海,为他立起了最显眼不过的标识。

那是……青鸾身前!

庞大的身躯几乎是贴着青鸾跳出来,那体积几乎可以将她和林无忧擎个吞进去。没有任何缓冲,彼此的护体真息便进行了最猛烈的摩擦撞击,漫天甩射的电火中,映出魔影狰狞丑陋的体征。

“魔罗喉!”

话音从李珣的牙缝中挤出来。天空中,两大妖魔也结结实实对拼一记。出乎所有人意料,本应是惊天动地的掩击,竟然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而在双方对撞的中央,虚空倏然塌陷,魔罗喉的身影像是与虚空裂隙交融,巨大的身躯瞬间虚化了。

“噬影大法!”

李珣脸颊肌肉抽搐,毫无疑问,魔罗喉此时使出来的,正是最最纯正不过的噬影大法。

所谓“虚空噬息,夜魅化影”的神通,被他展现得淋漓尽致,就算是一辈子精修此道的幽离使出来,怕也不过如此。

青鸾乘伤在身,又是碎不及防,当即吃了大亏。她手刀挥出,却斩在那塌陷的虚空处,劲道走空,想收力时,只觉得陡升出一圈绞缠之力,透过外放掌劲。眨眼间便蔓延过来,直接作用于气脉。

此刻。才是魔罗喉真正发力之时!

青鸾面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噬影大法的威力在此时尽展无遗,不仅仅是娜移飞动的身法,而是相当可怕的杀戮之术。

绞缠之力透体而入,趁青鸾气脉浮动,瞬间穿透她体内精元窍穴,再发力猛抽。

青鸾闷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躬下,面色青红交错,体内阴阳升降己彻底乱套,在此过程中,她温养数万载的精元竟散失两成,使她根基受损,比之当年离京城外的重创,还惨痛得多。

虚空中。魔罗喉发出一声兴奋的嚎叫,本体是虚极日鼠的她,天生便有吞噬他人精元的异能,而此异能与噬影大法配合,实是相得益彰。无论是当年的九幽老祖。还是如今的青鸾。碎不及防之下,都吃了大亏。

她的灵智虽受先天影响,远不如人类理智清明,然而筑基于兽性之上的凶厉和敏锐,又远超当世任何高手之上,巨大的身躯直贴上去。不给青鸾任何喘息的机会。

重伤之下,又抱着无优,青鸾真正是缚手缚脚,甚至连逃遁的机会也被死锁。交战不三合,又被魔罗喉巨掌拍下,周身脉穴震荡移位,伤势更重一层。

看着大敌之间的内耗,李珣并不开心,巨大的疑惑如阴云般笼罩在头顶:“魔罗喉,怎么会是魔罗喉?妖凤不是说,她的元神、精元均被封在金丸神泥中了吗?”

他抿住嘴唇,相关的种种情景走马灯般在心头流过。

林无忧从阎夫人胸口拿起金珠交给青鸾,然后……猫儿;还有,那条闪耀的金线。

猫儿偷走了金珠!

“是了,是这样。”用拳轻硕额头,李珣稍一定神,猛然铺开神念大网,洒向刚刚魔罗喉帘出的位置:“就算拿到金丸神泥,也要将魔罗喉的肉身携来。那么,她就在……”

突如其来的感应打乱了李珣的神念搜索,他愕然回眸,望向天空战场。那边。妖凤和玉散人傀儡仍纠缠在一起,暂时难分高下,可魔罗喉竟突然停止了压迫式的攻击。任青鸾摇摇晃晃地退开。

她就像是一只受惊的野兽,停止了捕食,竖起耳朵,血红的眼眸直勾勾地石向某个方位。

那是虚空裂隙、“九幽噬界”的发起点。

由于刚才的激战,她与青鸾已经七临虚空裂隙附近。这边浓浊的黑暗不知不觉间己蔓延了十余丈方圆,却不知为什么,改之前的平静幽深,像波浪般翻涌震荡,显示出其包裹下的空间,极不稳定的态势。

魔罗喉和青鸾就在这片黑暗的最周边,随时都可能陷入其中。

半空中,魔罗喉血眼中凶光闪动,似乎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树!几似的身躯缓缓后移,肩头漆黑长刺的尖端,开始喷出灰白的烟雾在周身缭绕不散。谨慎的姿态,少有得见。

蔫地,黑暗周边一片流动的阴气被散落的火星引燃,喷出巨量火光,从魔罗喉和青鸾身边扫了过去。

强烈的元气震荡搅乱了相对平衡的局而,两大妖魔均本能地做出反应。

青鸾飞空。魔罗喉侧移。两边的距离瞬间拉开。这显然超过了魔罗喉接受的底线,与他的任务相违背,他血眼翻动,在青鸾与虚空裂隙之间来回扫视,表现出犹疑不决的样子。

引燃的阴火如咫风般刮过。奔向远方。

魔罗喉口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最终还是指令的压力占据上风,她转过身,血眼死死锁定正上飞的青鸾,继而暴射出去。

异变陡生!

不断铺开的黑暗浪潮中,忽地飞出两道长索。灰蒙蒙的似杳无实质,偏又凌厉妖异,魔罗喉飞起不过数丈,便被长索死扣上脚跺。前者下拉、后者上窜,两力相加,连李珣这边都消楚地听到一声闷浊挫响。

魔罗喉暴起一声尖啸,巨大的身躯之上,涨开一圈灰白烟云,与周边大气接触,兹兹有声。

烟云触及长索,忽地燃起幽蓝的火花,火焰顺着长索飞速蔓延下去,而那长索竟似有生命一般,疯狂地抽搞抖动。像是两条挣扎的蛇。

李珣惊叹一声,黑暗浪潮之下,应该就是九幽之域,那里竟然还有如此诡异的玩意生存,看到长索的形态,他脑中闪过一个记忆片断,但没等形成清晰的概念,他的心脏一悸。

他猛地扭头,视野瞬间拓展,与之相应,神念更其针对性地撤开,锁定某处方位。

熟悉的生机脉动,像是黑夜中燃烧的髯火,烙进神念编织的大网中。

李珣毫不迟疑,抛开天空战局,身形飞动,冲击过去。透过溺湘烤的火光和烟雾,他几乎己经看到预料中的身影。

“古音……”

没有任何征兆,李珣身形失衡,七扭八歪地掩上一侧的树干,在熊熊大火之下,树干早就炭化,吃这一撞,当场化成漫天飞灰,直呛进李珣喉咙里去。

狼狈的形象,李珣暂时也顾不得了。他勉力支起身子,左手却忍不住抚上额头。刚刚那瞬问,他像是被人狠抽一鞭子,剧痛之余,耳鼓内还吱吱尖叫,表皮下的血管更是突突乱跳,竟似要挣开皮肉一般。

疼痛没有半点儿消褪的迹象。而是从额心辐射出去,一时间:面皮、头骨、天灵、脊椎都陷入到无休止的疼痛中去。尤其是眉心泥丸宫,在疼痛的牵引下,反常地跳动,更牵扯中下丹田,再作于全身窍穴。

以李珣的坚忍,此时也不由低低呻吟出声。可是,疼痛并没有削弱他的灵觉。即使脑袋疼得都炸开了,他仍从劈波响声不绝的火海中,分辨出一串稳定的脚步声。

“见鬼……”

李珣暗骂一声,尽力维持着脸上的淡定,抬起头来。

翻卷的火焰中,飘动的雪自裙袂,再向上看,目光游过纤细的身姿,在对方肩上蜷缩的猫儿身上,最后,才是对方饶有兴味的眸光。

“百鬼道人?”

火光映照下,看不出古音容颜是否苍白依旧,然而她暗哑的尾音,依然做出了提示。

李珣看着她,忽然发现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做出回应,最终呸了一声,吐出满口黑灰。强自站起身来。此时,远方才传来幽习声嘶力竭的呼号。

在阴气大潮燃烧爆炸的隆隆声中,他的声音支离破碎,直到叫出第二声。李珣才分辨清楚,他在喊:“祖师爷发怒了!”

尖锐额抖的尾音高抛入空,伴随而来的,则是远超之前任何时刻的剧痛,那一瞬间,李珣差点儿以为自己的头盖骨被掀开了。

惨哼一声,他脚下踉跄,险些又坐倒在地。本来还算清楚的神智,也在剧痛的打击下,变得模糊起来。

李珣努力睁眼去看,在摇晃的视界中;古音抬起头,轻抚过猫儿柔顺的毛皮,目光却投向湖心上的天空。

眼前炎气通人,虚空也被高温烤得扭动不休,可她便如一朵灌水白莲,在滔天火海中亭亭独立,孤傲得刺眼。

李珣晃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一些,耳边却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句冷晒:“一时意气,遇毒后世,九幽老儿身死劫雷之下,也不枉了。”

古音此言,或许是无心而发。却直接点通了李珣的思路。

他低咒一声,就此明白过来。骨络通心之法自然发动,转眼问气脉转换,由幽宗法门转为血影妖身,连带骨骼筋肉,都有许多变化。

当真息质性变化。箍在他头上的剧痛便潮水般退下去,若不是紧绷的头皮还隐约有些感觉。李珣简直要以为刚刚只是一场幻梦而已。

质性变化引来古音一瞥,她唇角微弧。仍望向天空,李珣哼了一声,心中有拂不去的困惑。顺着古音的视线向上看。

魔罗喉的状态和先前明显不同,巨大的身躯正努力蜷缩起来,伸手却抓扣在脚腕上的长索,绷紧的外皮上,天然的血痕纹路越发刺眼。而身外缭绕的烟气中,无数幽蓝电光穿行不息,似乎正与无形的敌人展开角力。

魔罗喉形象笨拙,李珣却笑不出来。在越发膨胀的黑暗边缘。幽习等几个长老己倒伏地上,生死不知,他们头顶上的天王伞仍在转动,可转速明显放缓,扯出的屏障也开始了波动。

湖心岛上,阎夫人和幽离也跌坐地上,前者已是昏吞沉沉,随时会倒下,只有幽离神智还算清楚,然而他额头青筋暴露,大汗淋漓,看上去也绝不好受。

李珣刚刚受到的痛苦,他们也没逃过去,甚至要更惨痛一些。不过是转眼工夫,幽魂噬影宗一方仅存的战力便冰消瓦解。

勉力支撑的阎夫人终于丧失最后一点灵明,软软倒下,稍后一线,湖岸边炸开一团血雾,某位长老头颅爆碎,血污脑浆还未落地,紧接着又是一记,红的白的液滴溅射四周。转瞬便在阴气大潮中畴畴化灰。

第五节 绝命

李珣眼皮跳动,维持血影妖身的状态,在封界内受到的外压自然更强,可是他对生机脉动的感应,也大幅度提升。

几乎在两位长老脑袋爆碎的同时,他便察觉到两人原本低迷的生机。陡然攀升至惊人的强度,紧接着,便被一股妖异的力最当空摄走,循着两条长索,直流入下方浓浊的黑暗中。

无需亲见,李珣便可断定,那两个倒霉鬼的残躯己化成两具干尸,所有的精血元气均被裹胁而去,成为某个妖物的美餐。

妖物?

幽魂噬影宗数万年来,一直以宗门弟子的精血怨气,奉养开派祖师九幽老祖残留的怨魂一祖师咒灵。

按照冥火阎罗曾经的描述,在宗门祭典这一天,由于化阴池上浮,九幽之域和此界无限接近,被固锁在祭台周边的祖师咒灵受九幽地气压制,仍深藏九地之下。

照常理来说,确实如此。

然而。没有人能预料到,当祖师咒灵存在的唯一理由、直接导致九幽老祖渡劫失败的魔罗喉驾临时,它会是怎样的反应。

现在,答案出来了。

两大妖魔在半空激战,魔罗喉强烈的气息透过虚空,为祖师咒灵所探知,就像是在海而上洒下一桶鲜血,深藏海底的盆鱼立时闻解而至,露出白森森的利齿。

“那么,刚刚就是宗门咒誓在起作用?九幽老儿是怎么想的,自己战不过魔罗喉,就拿自家弟子出气。”

李珣腹诽两句,但他不能否认,在强抽了两位长老的精元生机之后,两条长索的勒扣力最明显提升了档次,魔罗喉竟被硬硬生拉下两丈多,而下方黑暗浪潮恰逢波峰,向上卷动,瞬间将魔罗喉的上肢吞没。

魔罗喉本是蜷身去撕那长索,遇此意外,低吼一声,身子猛地弹直,发力上跳。空气中响起吱吱的怪音,魔罗喉才升起尺许,身子便又重重下挣,差点灭顶。

没有人知道黑暗中发生的事情,但却可以看到黑暗中央,虚空裂隙几乎是以叮以目见的速度扩张开来,直径己至十丈许,看那模样。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吞下去,也不是问题。

魔罗喉显然不愿意接近那裂隙,她发出尖锐的嘶叫,儿乎动员了每一块肌肉的力量,催动积蓄数万年的强大元气,向上猛挣。

所有的拉扯力量在这一刻消失得干干净净,魔罗喉碎不及防之下,劲力用过,身体直冲云霄,同时,还带起了一个“尾巴”。

她脚腕处的长索先是绷紧,接着如皮筋似的强力收缩,李珣只是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然后便听到空中魔罗喉长声嘶吼,漆黑躯体上已裹了一层灰白“外衣”。

这是祖师咒灵?

李珣虽也算是亲眼见过祖师咒灵的真面目,此刻也不敢认了。

虚空中“味”声长鸣,魔罗喉肩上长刺喷出数丈长的气流,遍布身躯的血痕纹路越发亮眼,他嘶吼不停,合手抓着胸口,用力挣动,想要把强罩上来的“外衣”撕开。

李珣斜眼看向古音,在如此近距离之下,他清楚地感觉到。从古音身上辐射出来的隐秘气机,可一时半会又分辨不出具体源头。

“驱尸傀儡术?有点像,可是……”

他不敢轻下定论。就其本心而言,他很赞成阎夫人所说,古音是“练不成”驱魂炼魄通心之术的。

这不仅牵扯到气脉窍穴的运用变化,还涉及更基础的东西。阎夫人扣下了“寄魂转生”的法门,就代表古音无法改变真息质性,就算想从头修炼,恐怕也无从下手。

那么,古音又是怎样炼制乃至操控傀儡的?世界上还有第二颗天冥化阴珠?李珣心中计较不停,同时也在继续观察。袖中、胸口、头顶……他几乎看遍了古音身上所有能的存放外物之处,却一无所获。

李珣脸色有些变了,气机感应依然强烈,但绝不是从古音体外发散出去,那么。她是用某种特殊法门修炼成功,还是将控制的宝物融在体内,就像自己的天冥化阴珠?

他不加掩饰的眼神,自然瞒不过人。古音转过脸来,深深看百鬼一眼。忽尔笑道:“我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还请先生一观。”

古音的态度奇怪,似乎主动找话说。李珣心中暗自警觉,面上却冷笑反击过去:“古宗主向来都是谋定而后动,何来‘突然’一说?”

“哦,百鬼生先对妾身倒很是了解,我们之前见过吗?”

看着古音似笑非笑的而庞,李珣暗悔失言,态度也更加恶劣,嘿嘿笑道:“何须亲见?古宗主的手段,此界修士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若等到与宗主见面才能了解,某家大概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了。”

他故意用一个从未使过的自称,却不知古音是否受到干扰。这女人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与当日在星河外仿佛,却和平常对外时,冷静自持的模样差别很大。

这态度,没来由地让李珣觉得心虚。

两人说话时,古音身上的气机变化更加明显,李殉长时间的探查也终于出了结果。

李珣的注意力集中过去,随即进一步确定了此判断。古音体内不像她修炼的成染,那里的气机放射,没有牵扯她体内应涉及的气脉,而是以近乎绝对独立的方式运转。

除了融入外物,李珣想不到第二种解释。

那么,也许他可以做些什么……就像当时水蝶兰以幻术迷惑血散人,最终导致的结果。

心中有了这个想法,李珣自然而然地便收拢真息,以最隐秘的方式,锁定近在咫尺的女修;古音则似乎并没有察觉,反而又望向天空,继续保持与日标的交流。

李珣看着她刀削般的侧脸,眼眸寒光凝聚。他忽然想到,如此近距离之下。没有魔罗喉、玉散人、妖凤、青鸾等等的掣肘,这可是他所遇到的杀死古音的最好机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容易百倍。

“栖霞还真有运道,这种情况下,都有人来帮她们。夜长梦多,奈何。”

悠悠的话音就在此时,送入李珣耳鼓,他心中微震,紧接着便看到古音肩上,猫儿眸光闪闪,扭过头来,额上嵌入的圆珠,正幽光流动。

虽然占音仍然是同个姿态,可李珣心中十成把握,转眼就掉到五成……然后,他才觉得,古音所言,别有所指。

如果没有古音的牵制,他想要报复妖凤,不会比现在容易。可是,妖凤和古音究竟是哪个更难对付,两害相权……他该选哪个?

稍停一下。李珣按下心头杀机,也仰头看天,随口道:“古宗主说的‘好主意’是什么?”

耳边传入古音的低语:“先生对无忧熟悉吗?”

“少见,不熟。”李殉冷淡响应。

古音微笑以对:“林无忧、我那便宜表妹,乃是栖霞以‘造化魔婴’之法,强行种胎,合人之元阳与妖魔阴气而生,其天生肉身资质,绝不亚于‘元胎道体’之流。当年栖霞为此,受了好大的罪过……这一点,先生总还是知道的。”

李珣不置可否。古音也不管他,轻叹一声,续道:“只可惜,造化魔婴毕竟不是求子之用,纵然栖霞不惜元气,护得胎儿形体,终究还是先天不足,孩儿灵智增进缓慢,百多年来,都是十一二岁模样。”

不用多说什么,李珣扩大的瞳孔便己说明了一些。他忍不住扭头去看,在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青鸾臂弯处,小姑娘低垂的发丝。

“怎会!她……”

多亏李珣醒觉得早,强行将后面自家经历吞回肚里去,心中震荡无论如何也止歇不住。

他不觉得古音有必要编造谎言,可就算林无忧一贯天真模样,可她种种言行。都似有深意,细品来更是高深莫侧,又怎像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了。

“怎么,觉得不像?”

古音笑益益,似与友人叙旧:“也对,她时时都惊人之语,似发自无心。又似有所指。只可惜,那并非是她真能看透,而是天生灵觉太过惊人,以无心代天心,倒和她父亲很有缘分。”

李珣脑子里混乱得很,只能勉力保持而上的冷淡,古音却笑意不减,目光停驻在他脸上,似乎可以从其中找到极大的乐趣。末了,方悠悠道:“先天不足,便有邪魔内侵。虽说在这一点上,栖霞保护得很好,可惜,她仍算漏一点……”

语音未落,半空中又是一声尖音。与之紧挨着的,就是青鸾一声压抑至极点儿的低呼。

李珣猛地抬头,正好看到青鸾臂弯撤开,林无忧以反常的高速弹飞出去。在空中双眼倏睁。那还有昏迷的样子?

“无忧!”

青鸾伤后体虚,又将大部分心力都放在魔罗喉那边,措手不及之下,迟了一线才想起要追上去。

这边的意外,也让另一边妖凤受到影响,趁她分心之时。玉散人手挥五弦,虚空中铮铮连响,继战中首度使出音杀之术。

弦音震荡之际,在半空中翻滚的林无忧背后,镶然鸣响,两片金属飞翼弹山来,银白翼身切过涌动的阴气大潮,嘶然发啸,小姑娘的身形陡然化做一线流光。横飞出去。只差半分,青鸾探出的手指便要触到她的衣角。

“无忧!”

这次轮到妖凤叫出声来,叫声中惊怒的情绪已经遮掩不住。

“夜魔无影”的速度何等之快,妖凤喝声刚刚出口,无忧便斜斜抹过她和傀儡交战的周边,看方向,竟然是要直直撞到不断扩张的虚空裂隙中去。

妖凤厉啸一声,再不顾身前的大敌,折身便追:而更早她一步,青鸾身形化虹,已紧追在前。

两大妖魔倾尽全力,短时冲刺,速度绝对在夜魔无影之上。

就在无忧擦过挣扎中的魔罗喉之际,青鸾终于后发先至,五折如钩,硬生生破开小姑娘左肋下的飞翼,银白飞翼几乎给扭成麻花状,同时自动脱落,翻滚坠下不过丈许,便被一股横生巨力扯去裂隙方向,瞬间被吞没进去。

无忧去势立缓,青鸾扑上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喘息末定,又触动内伤,一口鲜血到喉头,却怕弄脏了无忧,被她硬吞下去,整个身子己忍不住发颤,虚弱的感觉比当年在高京城外,还要强烈数分。

不过,能救回无优,一切都是值得的。

上空,妖凤熟悉的气息正飞快地接近,偏偏在这时,怀中的无忧再次闹腾起来。此时的小姑娘再不复平日的乖巧伶俐,挥动的拳脚一记强过一记,雨点般落在青鸾身上,虽未必能伤到青鸾。却撼动气脉。让她无法调息运力,身形仍不自主地向黑暗中心移动。

青鸾只能想着再将无忧制昏。只是这次,小姑娘体内真息狂暴之至,她重伤之下,把握不住准头,试了一次,小姑娘挣扎依旧。此时,两人距虚空裂隙己不过十余丈远。

透过裂隙,就是无限广文而又死寂的另一世界。

青鸾可以感觉到。裂隙如有生命一般,在吐纳呼吸,每次都将范田更扩大一些,也让其后的九幽之域越发地贴近,慢慢地将此界同化。

即使是以青鸾的见识,离得近了,也觉得心头悸动,十分忌惮。还好。此时妖凤己经飞临上空。遥遥便道:“青鸾,有没有事?”

青鸾吁出口气,正要回头,耳边忽听到妖凤变了调的嘶叫声:“后面……”

青鸾满脑子都是无忧的异常,闻声时,动作已慢了不止一拍,而且紧接着,她又做出了最糟糕的反应,她继续扭头,却什么都没看到,而在视界之外,重重的撞击瞬间临体。

剧烈的冲撞。让她终于忍不住咳出血来,同时,她后颈一凉,几点冰冷的液滴溅上来,更多的则越过肩膀,喷洒出去。闪耀的火光下,显出其妖异的银灰颜色。

“玉散人……不,傀儡!”

认知形成完整的概念之后,她才感觉背后那绝不陌生的人体轮廓,除了没有鲜活的吐息,一切都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这一刻,来自九幽之域的巨大吸力。也首度作用于她的身上。

傀儡手臂内环,勒住青鸾及其怀中的无忧,直朝黑暗浪潮里掩去。

青鸾咬紧牙关,回身一肘,要迫开对方。然而傀儡竟然毫不躲闪,任肘尖击中颈侧。

青鸾这一击好大力,喀嚓声响,傀儡的脊椎立时折断,然而其动作依然没有受到影响,回环的力气反而更增两成。

便在此时,妖凤飞至侧方。毫不停留,一拳猛轰在傀儡胁下。巨力迸发。目的却不是伤敌,而是要将粘在一起的三人击偏方向,避过那可怖的裂隙。

拳锋及体。妖凤脸上忽然变色,积蓄的震力竟然发不出去,傀儡的身体忽地变成一团稀泥,生生将她的拳头陷进去,紧接着便恢复到既有的坚韧。更生出相应的弹力,将妖凤拳劲化解大半。

当然,妖凤的拳铮也不是那么好接的。傀儡肋下己凹下老大一块,其肌份内腑都受到重创,可即便如此,前冲的速度也没有任何减缓的趋势。

妖凤心神震动,终于明白古音究竟要干什么。

她雍容雅秀的脸庞在刹那间扭曲了,一声尖啸突然迸发,金红颜色由内而外,蓬然外烁,背肋之外,金红长翼虚空仲张,只是轻拍一记。周边就大气波荡。激流盘旋。

妖凤再次手臂前探,葱白的掌指破开空气的阻碍,伸币半途,便弯曲如钩,更有一层深红颜色由皮肤下透出,无数会点浮动其上,恍若点点鳞光。

这一刻,妖凤己恢复天妖凤凰之法体,全身力量毫无保留地喷发出来。

青鸾看得消楚,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用尽全力,发狠挣动,终于抢得一线空晾,反手伸出。去抓妖凤探出的手臂。

两人指尖相触,真息交融。心中均是一喜。妖凤迅速发力。前臂再长数分,指尖内合。就要抓住青鸾的手腕。而在此时,两人耳中分明灌入一声尖锐的嘶叫。

叫声中,无忧再度猛挣,竟是要脱开青鸾的搂抱,而背后傀儡手臂拧动,趁势从青鸾张开的腋下穿过来,反勾住她的上臂,猛力发劲。

两下变故同时发生,青鸾经无忧乱心于前,又被傀儡扯动在后,手臂终被勾起寸许。

寸许距离,平日里不算什么,然而在这要命的时刻,这就是生死之隔!

妖凤手上的动作仍在继续,然而当她手指内合时,尖锐的指甲划过青鸾手腕,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继而是“得”声轻响,她握住的,除了那丝丝鲜血,便只有裂隙周边,污浊的空气。

灰色、青色、粉红,三种颜色绅在一处,直直掩进黑暗浪潮之中,瞬息没顶。

妖凤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然而紧接着,熟悉的啸音轰震耳鼓,将她从失神状态中惊醒过来。

她有些吃力的转动眼球,恰看到虚空中苍青光华灼然喷发,浓浊的黑暗竞在瞬间被排开两边,显露出其中的人影。甚至有光波穿透裂隙,为之后的九幽之域投去亿万年来最耀眼的光亮。

光线射入妖凤瞳孔,将她的眼眸瞬间化为血红。她嘶叫一声,长翅煽动,不顾一切的掉头冲下。

光线也刺痛了沉眠中的凶兽。它张开巨口,喷吐更浓稠百倍的黑暗,转眼冲刷掉苍青光流。让黑暗的色调再度统治一切,将纠缠在一起的三色人影一口吞掉。

冰冷的寒流瞬间漫过妖凤全身。在天地伟力之下,任妖凤修为通天,也显得可笑之至。

奔涌的洪流从她身边冲刷过去,与护体真息产生最剧烈的摩擦,而其中更生出矛盾的巨大回力,似要将她一并吞到那永远幽寂的空间中去。

“也许……那也不错?”

她的眸光穿透黑暗,紧锁住前方与黑暗绝不相融的颜色,即使那可能仅是烙在她视界中的残影,她也没有任何放弃的意思。

下一刻,另一种纯悴的色调充斥了她整个视野。妖凤本能地想发力挡开,可当那温暖的粉红真正回馈到她心中时,她瞬间崩溃。

妖凤茫然伸臂,让女儿轻盈的身体落进怀里。此时的无忧再次沉睡过去,微壁的眉头,轻抿的粉嫩唇瓣,就好像是刚刚诞生时一样无邪纯净。

她仲出手,冰冷手指抚上女儿的面颊,却忽见一滴血珠沾在女儿粉嫩的脸上,初时她还以为是女儿受了伤,但很快醒悟,那是她的折甲划裂青鸾手腕时,沾染的血滴。

鲜红的血液从她指甲上滑落,在女儿脸上缓缓流动,扯出短短一截血痕,便凝结住。只有那颜色,在迷蒙中晕染开来。最终充斥招个天地!

“啊……”

扩散的音波己经超过了人类感官的极限,李珣只听到嘶喊声的发端,接下来便觉得一柄尖刀扎进耳孔,疼痛之后,便是震荡至极限的麻木。然后,他就看到了烧灼眼球的光流。

仿佛太阳的坠落、永沦黑暗之前最后的闪光。金红的光流披洒四方,真正使天地为之变色,一刹那间,便是深邃无边的九幽之域,也被强光洞穿,只是,裂隙之后,己看不到坠入其中的人影。

紧接着,九幽之域便发动了最大规模的反扑。

巨最九幽地气如突来之海啸。喷薄而出,然而冲击到妖凤周边时,却似是碰到了最坚硬的礁石,又或是无底的漩涡,纵然湍流激荡,也只能绕道而行。

如此前后相接,最终纠缠成为一道接天连地的龙卷风暴,在裂隙之前扭动片刻。轰然引爆。

风暴席卷封界,李珣所在的丛林本已燃烧大半,风暴一至,瞬间便化为平地,面对如此强压,李殉也必须全力张开护体真息,甚至抬臂躬身,挡着而孔,才能稍做喘息。

至于幽离等人如何,他一时也顾不得了。

然而。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旁,古音似乎并不在意扑面而来的阴火风暴,嫩着她的衣角其至发梢,甚至要将那素白衣裕撕成碎片。

她依然是笑吟吟的,看着青鸾损灭、看着妖凤发狂、也看着她曾经的叔父,如今的傀儡坠入水不见底的幽域中去。

身处火狱。李珣反而觉得身处北极荒原,由心底流出森森寒意,逐渐蔓延全身。他盯着古音,抬起的手臂慢慢探入怀中,摸索到了破魂梭,无声无息地将其收入袖中。

“无论如何……这女人不能留!”

心中想法刚确定下来,最强烈的一波冲击便过去了,周边压力骤减。紧接着,李珣耳边就响起古音的笑语:“先生,你瞧我这注意如何?”

李珣心头一激,抑住杀气,挺直身子,强笑道:“若这也算是古宗主心血来潮之作,某家拜服。”

古音回眸,眸光竟出奇的清澈见底,也使她的语气十分认真:“先生所言极是,要说完全是心血来潮,例是谊语,只是……柄霞,你仍不明白,事情何以至此么?”

古音的后半句话忽地换了对象,李珣这才猛醒,扭脸望去,只见湖心岛上空,妖凤在最疯狂的宜泄之后,似乎恢复了些许理性。

火光伴着背后金红长翅,翻卷舞动,已显出了规律和节拍。

再无需什么理由,只凭着绝顶妖魔的灵觉,她便寻到了那不共戴天的仇人,她搂紧女儿,慢慢转身,直面此方向,微抬起半张脸。

而部轮廓与无忧发髻生成的阴影,遮住了她的表情,然而那一对赤红如血的眸子,却穿透一切,烙在人心最深处。

李珣明知这眼神绝非针对自己,却仍感觉头皮抽痛,禁不住上身后仰,最终还是退后半步。

第六节 无常

古音仍似毫无所觉,她仰头与妖凤血眸直视,依旧笑语嫣然:“是了。栖霞,你至今不悟。当年,我奉劝你,不要留下这个孩子,不管那时我是真情又或假意,我总还是提醒过,是不是?”

声音穿透虚空,天上天下清晰可辨。极显举重若轻;妖凤没有任何回应,血眸颜色却更深了些。

古音丝毫不受影响,语音朗朗、流畅至极:“当时我说,这孩子对你、对青鸾,就是最大的祸害,在有她之前,你们纵横天下,来去自如,是何等的自由自在。可一朝怀胎,立时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更落得栖人屋下,辱身求存的下场!”

“栖霞,我不信你不明白,天下修士,无不以仙途为人生之至道,只有你,还有青鸾,自谓行得多、看得破,到头来反而将个孩子放到最高处去,倒错因果,岂不可笑?”

“当然,我也只劝了那么一回,妨尽可说我虚情假意,这本来也不错。这些年来,我刻意交付许多人手与妨们使唤,却不让你们看得长远,天长日久下来,再突然重回到孤来独往的日子……”

“栖霞呀。若你和青鸾在此界还有一个可以托付的朋友,将无忧交在他手上,结果何至于此?”

古音所言,句句都似是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然而每个字都恨不能将妖凤的心头刺出血来。

李珣离得远,看不透妖凤血眸之后,究竟是怎样的心思。而片刻之后,她唇边溢出的语句,却阴冷得令人心悸。

“你对无忧做了什么?”

古音的问应轻描淡写:“惑神曲而已,妙化宗的法门,栖霞你还有不知道的么?”

“不可能!”妖凤没有任何迟疑,一语否定,“你绝没有对她使惑神曲的机会。”

古音闻言摇头,接着笑容使从她唇边扩散开来:“是啊,无忧一生下来,你和青鸾便照看得那么紧,我是没有机会。别说是我,恐怕钟隐复生,都没那个能耐。可是,她出生前呢?”

“出生前?”

李珣理解得无比吃力。古音瞥他一眼,转脸过来解释,面上依旧笑意悠悠:“当年柄霞与青鸾前去夜摩天,求生自是其一;这其二么,便是要借叔父妙化玄机之术,助栖霞及腹中胎儿度过四九重劫。先生想必是知道我那叔父的秉性,这其中所求所需,也就无需赘言。”

说到这里,她语齐稍顿,像是吊人胃口,但李珣更愿相信,她是在进一步挑逗妖凤的杀气,甚至还存了扯他下水的念头。

李珣心中暗咒之余,脸上也只能摆出冷淡且不在意的模样来。

古音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在妖凤灼然如火的杀气中,继续笑道:“栖霞是很宝贝她的女儿。只是有些时候,终究还是照顾不到。比如……行房时。”

风啸声骤起,李殉心中呻吟一声,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是被小刀刮过。他己是如此,古音所受的压力只有更强,可这女人仍是微微笑着。似乎没有发觉,她颈侧嫩肉己被虚空中流动的杀气,蚀开了一个小口。

鲜血顺者领口滑落,古音的语气却没有丝毫变化:“叔父折磨女人的手段,栖霞当然最清楚。尤其是初经此道,神昏智迷不过是等闲事吧。叔父就是那时对胎儿布下惑神之术,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先天所种,对吧?”

在妖凤游离于疯狂边缘的注视下,李珣哪敢接腔,只做听不见。

古音没在百鬼这里得到想到的结果,也不失望。再转回去和妖凤搭话:“若是新近动的手脚,以栖霞的能耐,想要破解并不难。但是,那手脚偏偏是动在无忧成胎化形之时。她灵智本就先天……”

“住口!”

妖凤从羞愤中清醒过来,厉声喝斥,这只是出于母亲本能的维护,可在喝声之后,她的心思却彻底乱了。

古音丝毫不受影响,待其喝声散去,便不紧不慢地续上去:“惑神之术与她灵智生长同根同源,近两百年来,早就不分彼此。你若想破解,也不甚难,可是无忧她辛辛苦苦长成的这点灵智,也就将随之消融!”

“再退一步讲,这也没什么,你大可重新培养,也就是两百年的时光。只是,从她出生到此刻所有的记忆,关于你的、我的、其它人的。当然包括青鸾的记忆,也都将灰飞烟灭。栖霞,你考虑好了么?”

“无、耻、之、徒!”

这是妖凤的回应,纵然字字顿挫,字字泣血,可也仅此。古音但只微笑而己。

李珣眼皮跳动,忽在一旁道:“这倒奇怪了,惑神曲虽强,令叔父的手法也确实高明,可那毕竟只是令叔父的手段,关古宗主何事?”

此言正在关键处,分明就是质疑古音对无忧的控制。李珣发言也许存了些让古音难堪,或者使二者乱斗的心眼,但却是对妖凤最好的提醒。

果然,他话音方落,妖凤的杀气便猛地提升了一个层级。

古音丝毫不乱,回眸瞥了李珣一眼,淡淡说话:“百鬼先生对敝宗妙化四神曲,倒是熟悉得哪。确如先生所言,叔父只是为自己留下后手,与我无干,我也确实无法直接催发惑神曲的功效,必须通过叔父……就像这样!”

随着她竖起的手指,天空中嘀声长鸣,在这个距离上,李询看不到林无忧的状况,却能感觉到妖凤勃发的杀机陷入了又次的混乱。

真是悲哀!

李珣首先生出情绪反应,然后才是理智的警醒:“傀儡己经摔进了九幽之域,那现在是谁?”

危机意识之下,越发超卓的灵觉飞快地捕捉到对象,他猛地侧身,手臂抬起,做自卫状,眼神恰碰上灰色的影子从虚空中跨出来,站到古音身后。

虽然脊推折断、背部伤口直抵内腑、一条骼膊也软垂下来,临近报废,可这确确实实是玉散人傀儡没错。

这没有痛觉的死物脸面低垂,周身毛孔窍穴正疯狂吸纳周围浓稠的九幽地气,以此来修义伤损的管骼肌肉。

以幽玄鬼儡的肌体恢复速度。用不了多久,便又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战力。不带半点折扣。

李珣绷紧如弓的身体渐渐软化,抬起的手掌却不自觉地握拳,抵在嘴边,以此遮掩喉咙里即将溢出的叹息。

他之前是被九幽噬界的大威能震慑,竟然忘记了,幽玄傀儡本身便是以九幽地气为根琴,理论上更亲近于九幽之域的“死物”。

尤其是,傀儡还具备“跨空藏身”的本能,纵然其平日栖身之处。只是九幽之域和此界的“夹层”,但毕竟拥有短时间内在九幽之域存身的能力。

与之相对的,法体为天界神鸟的青鸾,其勃勃生机与清净之体,天生便与九幽之域相克,此消彼长之下,双方同坠幽界,其结果如何,何需等到傀儡现身。方做定论?

李珣微微摇头,终还是让那一声叹息溢出唇边。

也许正如古音所说,这只是一个临时起意的计划,可她将种种全都算计进来,获得如此战果,也是情理中事。然而,理智的判定依旧无法抵消情绪下冲击,他仍要感叹:青鸾……死得好冤。

李珣已如此,何况妖凤?

封界内的热风更狂暴了,只是明显失去了方向。

此时古音仍不罢休,她微笑着举步,走上前去。身外的风暴对她而言,有着相当的压力,可她不紧不慢地迈步,像是走在自家的花园里,身后的傀儡甚至没有跟上去,任她纤细的身形,直面妖凤疯狂的杀意。

她一直走到湖边,以她的修为,很难再踏水过去。然后古音伸出手。向着妖凤微笑:“来吧,栖霞,你可以动手杀我,为青鸾报仇。当然,我死,傀儡亦不复存在;那样,要么你让无忧也跟着下来;要么,就抹去她的灵识,从头开始吧……”

自然,她得到是强自压制的沉默,以及更难以控制的杀机。

古音没有丝毫动容,反而将伸出手再扬起一些:“如果,你不愿意,那就把无优放下,放在我这里。也许我们还可以重启曾经的计划,继续合作下去……”

“休想!”

妖凤的声调近乎狰狞,或行更像是猛兽垂死时,不甘的呜咽。

古音轻轻摇头,笑出声来:“栖霞,不要孩子气。拿出你的魄力,只是再做一次选择而已。就像当年你做过的那样,现在的情形,还会比之前更糟吗?”

不仅更糟,而且,槽糕透了。

眼前的场景,便连李珣都出了怜悯之心,挚友丧命于前,女儿性命又操之人手,绝代妖魔、堂堂宗师,空有惊天动地的修为,何至于此?

回想到天都峰上,谈笑杀人的神威气魄,此时的妖凤,越发令人不忍卒睹。

然而,李珣也实在很难想象,妖凤会被古音这种简单至乎拙劣的手段制住。在他看来,此时若不当机立断,日后只会被古音制得更死、羞辱更甚,妖凤她竟连最起码的尊严都没有了?

此刻不光是李珣,才从风暴冲击中缓过劲儿来的幽离等人,也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没有人会想到,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天妖凤凰,转瞬之间,就被折辱至此。

那之前他们的狼狈模样,又算什么?

表面上看,妖凤与古音仍在僵持,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妖凤的退让不过是早晚而己。古音也不再发言刺激她,只是再次伸展掌心,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沉默中,李珣终于看清楚,妖凤怀中的无忧一直在挣动,想必是惑神曲的功效还未消去,以无忧乱其心,大概也是妖凤的心智始终无法恢复到正常层面上的原因之一。

不远处,傀儡仍在吸纳阴气疗伤,李珣瞥去一眼,又将目光转到古音的背影上去。

捏着手心里的破魂梭,他止不住再次去想,如染立下杀手,毁掉这个可怕的女人,是不是会更安全些?

想到这里,他真正地苦笑起来。如果他这么做了,恐怕第一个杀他的,就是妖凤!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诚哉斯言。

天际忽地一声惊雷,将近乎窒息的气氛打得粉碎。李珣也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只见刚刚远遁躲避风暴的魔罗喉,不知什么时候,又杀到虚空裂隙附近,刚刚那声雷响,正是她脚下鼓气,迸发出来的嚎叫。

由于背身相对,李珣看不出古音是个什么表情,不过空中的妖凤似乎被吼声震动,清醒了些许。

古音显然不满这一变故,微偏过头,似是想给肩上的猫儿一些指示,但不知为何,又打消念头,任魔罗喉胡闹去了。

李珣见得此景,破魂梭在手指间打了个转,正要深思下去,裂隙周困的阴影中,灰白光雾飞腾起来,与魔罗喉遥遥相对,正是祖师咒灵。

若是这两个怪物再杀成一团,明年今日,就是封界之内的所有幽魂噬影宗修的忌日了。

李珣念头未绝,虚空中人影闪动,刚刚不知躲到哪儿去的幽离,忽地从魔罗喉侧方抹过,双方气机交错,分属同源的阴火在虚空中接触,魔罗喉又是一声低吼,注意力被眼前这个堪与她对敌的修士分去数成。

另一侧的祖师咒灵暂无动作,魔罗喉稍显犹豫,不过很快,随着幽离噬影大法全力展开,周围的空气如滚油般沸腾了。

几乎完全相同的攻击方式,挑起了魔罗喉的野性和战意,她长臂圈起,血纹黑肤透出一层幽光。双方真息碰掩,虚空再次被蚀开了口子,却没有任何震荡冲击发散出来。

噬影大法的杀伤,几乎完全作用于对手身体,这大概是对封界影响最小的战斗方式,可对身体的负担也十分沉重。

也许是“满意”幽离的态度。祖师咒灵没有再发狂冲上,只是悬停在虚空裂隙之上,随着阴气潮汐,缓缓摇摆。

便在此刻。古音叱喝声起:“栖霞!”

陡然凌厉的语调,人异于之前的悠然从容。

这一刻,李珣发现,两人之间的氛围又有了微妙的变化。至少他可以感觉到,古音如此作为,是在为即将发生的事情做准备,而妖凤明显己经明白了什么。

当然,这不代表妖凤再次掌握主动,可这至少是一枚微小的筹码。

时光似乎僵滞了数息,两位世间最顶尖的女修,用眼神做最后的交锋。妖凤的血眸依然凶厉如火。

然而,短短数息之后,她还是败下阵来。

她低下头去,垂下的盟发遮住她的眼睛,而李珣却能听到她在女儿耳畔的喃喃低语:“乖啊、乖啊……”

前几字还能强抑平静,到句尾时己经暗哑不闻。而且,妖凤虽是这么说,手上却半点儿都没放松。

古音看了一会,忽将伸出的手臂收回,与之同时,笛音再度响起,仍在挣动的无优迅速安静下来,稍停,李珣便听到一声呢喃似的低语。

“娘亲,青姨昵?”

听到这里,李珣深吸口气,不愿再听下去,干脆转过身去看幽离和魔罗喉的激战。

无论是幽离还是魔罗喉。其速度都是顶尖,欣赏这种战斗。对人的眼力要求极高。以李珣的修为,在心有旁鹜之时,也仅仅是观其人略而已,慢慢的,他就将注意力转到祖师咒灵身上。

李珣还延第一次有机会仔细观察祖师咒灵的形体。

透过其周边迷蒙的雾气,咒灵半透明的本体似乎在不停地蠕动,李珣曾臆想里面或许是个人形,但现在看来,那根本就没有固定的形体可言。

不过,当光线透过外层雾气,照射在咒灵本体上时,却能看到其中流动的浅淡符纹。成千上万的符纹交迭。乍看复杂混乱,但随着木体的蠕动,其中的绝大部分都遮掩不见,只余下有限的几条,交织成一到两个相对纯悴的符篆,随时变化。

以李珣粗浅的符咒底子,很难理解其中的涵义,却也能猜到,这些符篆应该就是祖师咒灵发挥可怕能力的根本。当年九幽老祖在垂死之时,仍有如此手笔,不论其明智与否,单这实力,也令人咋舌。

李珣心中泛起疑问,这家伙再出现时,倒似“冷静’了不少,也懂得冷眼旁观了。”

难道它真能分辨明白,眼前的局面?

正想着,祖师咒灵便又动了。只是,它并非是冲上去乱战。而是开始迅速打转,周身雾气的浓度开始迅速提升,几乎已经完全挡住了本体。看样子,它竟然是在吸收周边的九幽地气。

李珣迷惑未解,耳中又听到侧旁声息,扭过回去,只见古音微笑着走过来,而在她身边,眉目低垂的少女,不是无忧,又是谁来?

李珣心中一震,回眸望向天空,却哪还有妖凤的影子?

她还是低头了……

古音轻抖肩膀,让猫儿跳回到无忧怀里去,之后才与李珣说话:“我请先生看了这出好戏,不知先生何以报我?”

玩笑似的语气,却让李珣摸不着头脑,只能耸肩回应:“原来古宗主还是斤斤计较的逐利之徒。”

李珣一边说话,一边打量旁边的无忧。小姑娘似迷非迷,既不似之前的疯癫,也没有真正恢复清醒,而是梦游一般,迷离恍惚。

古音不见恼意,仍然笑道:“斤斤计较不敢当,所谓‘逐利之徒’,也就生受了。倒是先生此时,可正与我斤斤计较昵。”

“哪里,实不敢与古宗主为敌。”

“那……先生何不置身事外?”

听罢此言,李珣“哈”地一声笑起来:“古宗主真是为难我了,不管怎么说,敝人也算是幽魂噬影宗弟子,当此宗门危难之际,径直拍拍屁股走人,日后在此界,还要脸不要?古宗主也算是大户人家,眼看敝宗破落至此,不想着周济一二,却把火上浇油、落井下石的工夫做足,又算什么?”

他嘴上说着,面色渐转不善,已是做足了姿态。

古音却笑盈盈地摇头,“先生既然说我是逐利之徒,为何还会认为,我会去做这无利可图之事?”李珣尚未真正明白,便听古音续道:“若不信,不如我与先生同出此界,将此间诸事抛却,如何?”

稍顿,她浅笑嫣然:“自然,在此之前,还要请先生同门高抬贵手才好。”

她眸光移动,所指正是在天空中激战的幽离与魔罗喉。看她轻轻松松的模样,李珣半晌无言。

只是。在刻意所为之下,二人这番交谈,音波扩故的范困着实不小。湖岸那边。便有一人跳起。看形貌,竟是最初被妖凤击昏的阎拟长老。这浑人也算命大,刚刚那种乱局都能留得命在,眼下竟又苏解过来,对这边跳脚大骂:“古音贱婢,造得这般孽,还想一走……”

“啪”地一声脆响,将骂音斩断。湖岸边一时寂然。只见阎夫人风目含煞,犹不解气,反手又一耳光送上,将阎飘彻底打醒。

这也就是阎夫人与他有师姐弟的情分,换了旁人,他早上前拼命。此时却只能怒目低吼:“娇、你干什么!”

阎夫人早在妖凤制造咫风的时候便醒来,其后便是不停救治昏迷中的诸长老,时间紧迫,此时也仅唤醒了幽习、阎飘两人而己。

她之前心神连受冲击,心态从临近崩溃中触底反弹,反比平日来得果决许多,面对阎粼的质问,她森然道:“你还嫌宗门弟子死得不够多么?”

阎积在“九幽噬界”之前便昏迷过去,对之后的事情,只从阎夫人口中得了一鳞半爪,闻言环目四顾,当四面景物入眼,这才真正体会到事情的严重程度,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在他身后,幽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虽是被阎夫人救醒,却没有半点好脸色。他冷然道:“事到如今,我且叫你一声宗主……宗主大人,事到如今。你怎么说?”

幽习在诸长老中的地位,仅在已经转生的阴馒之下,撇去私怨,发言确实是最具分量的质疑。

他伸出手,环点周边,惨然道:“我也不信,这是你愿意见到的结果。可你是不是该给困死此界的数千弟子一个交代?至少让我们明白,妹和古音究竟是怎么个交易……还有这个!”

他咬牙切齿,戟指过来。指尖所向,正是疗伤中的傀儡。若说众人刚才还不好确认,当前这副模样,除了瞎子,谁还认不出来?

阎夫人神色凝重,回应道:“当年之事,我自会交代,可是,幽习师叔,眼下情况紧急,地气连柱之下,不知还有多少弟子幸存,他们等不及慢慢计较了。”

幽习惨笑摇头:“等不及?呸!当冥火真要将上千弟子护得周全?如此天威之下,无非是适者生、不适者死而己。一切修为不足、心志不坚之辈,尽数裁汰,留下来的,才能在此封界中度过不知多长时间的囚徒日子……宗主大人,我在这里只要一个说法。这种时候,你怕什么。”

面对幽习的指责,阎夫人容色阴沉,不发一言。倒是古音视幽习等人的争执如无物,接续之前的话题,莞尔笑道:“看起来,先生同门,似乎是不太乐意。”

阎夫人闻声转过脸来,厉声道:“古音,你知道我们拦不住你,要去便去,何必多言。”

音波跨越里许距离,掀起阵阵余波,然而幽习只在旁嘿嘿冷笑,虽不言语,那姿态也着实让人难受。

一边,震撼中的阎献终于清醒过来,听到阎夫人所言,即使被阎夫人训斥在先,终还是忍不住跳脚,只道:“怎能这样,怎能这样。”

“日后我会给你们交代。”

阎夫人神色越发坚绝,也是打定主意,不让封界内再度受创。她如此做派,阎献纵千般不愿,也没法坚持,然而幽习却被彻底激怒了。

“阎鸳。”幽习须发皆张,声如雷震,“若你真要交代,就是现在!过了今日,我们囚困此地,还不是任你编造?”

李珣心中冷笑,转脸去看古音;这女修也回眸过来,两人目光接触,李珣忽有个计较,便挤动嘴角,笑了一笑:“这么一闹,倒勾起某家的好奇心了,却不知古宗主能否告知一二?”

古音也真给面子。微笑道:“时至今日,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只是我不耐长篇大论,若先生真有兴趣,不妨请阎夫人详述其事,我愿在旁拾遗补缺。”

朗朗话音,自然远近皆闻,如此态度,倒是大方得很。李珣却不能想得太简单。

近距离下,李珣可以感觉到,古音体内气脉流转似乎颇有滞碍之处,联想其未愈的重伤,她此时似乎也到了一个极限点上,正抓紧时间调理伤势。

所以。她才示弱抽身?

幽习和阎撒都盯着阎夫人,封界内暂时陷入沉默,只有天空中交错撞击的人影,才展现出人势崩摧的气氛,裂隙之上,祖师咒灵仍在疯狂吸取周边九幽地气,谁也不知进这怪物接下来会干出什么,暗灰的天空似乎马上就要倾颓下来。

过了片刻,空气中终子有话音流动:“祖师因魔罗喉而遭劫时,曾有咒誓日:‘有炼化此妖魔者,便是幽魂噬影宗之主!’”

阎夫人话音幽冷,目光亦越过湖面,直指过来,古音但微笑而己。阎夫人垂下眸光,续道:“宗门典籍有载,每至四九重劫之前,魔罗喉总要深眠地底。躲避天劫。当年,我与阎真师兄、阎芦师妹。花了大力气,集合一群宗门外的人马,想趁机捕杀此撩,却全军覆灭,仅余我一人,被古音所救。”

“那时,阎真、阎芦死难,我在宗门内势力大跌,便动了寻觅外援的念头,而古音希望得到本宗的驱尸傀儡术,对魔罗喉也很感兴趣,我们一拍即合。”

幽习冷笑两声:“当时你卖力交结的几个客座长老,与阎真、阎芦的失踪,就是由此而来吧。”

阎夫人唇边苦涩之意渐重,也不响应幽习的嘲讽,继续道:“‘杀凤’之役后,古音纠合玉散人、妖凤、青鸾,四位真一宗师合力将魔罗喉制伏,当时便将其精元封在金丸神泥之中,当时只要有宗门‘幽狱观想之术’。炼化此物,不过是翻掌间事。”

幽习的冷笑僵在脸上,阎姚更是狠抽一口凉气,一时间都作声不得。

“我绝没想到,古音竟能集如此力量……四位真一宗师,我在其中,又算什么?”阎夫人幽幽而叹:“古音精元在手,正要待价而沽。当时我与她相识未久,彼此都不信任,提出的条件,我也无法接受。”

“而且,不久之后,冥火师兄在天劫,遭重创,我以为登位之事大有转机,不想借助外力,受制于人,才将事情拖了下来。”

“后来,我与碧水争位,久久分不出胜负,碧水也如我般,求诸外援。见形势不利,我只能与古音再谈合作之事。而此时,她已获得一只通灵血吻,利用对虚极日鼠的天生克制之力,以及妙化惑神之音,将魔罗喉完全控制……”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脸上看不出是失落又或嘲弄:“幽习师叔,本宗自四九重劫之后。江河日下,便是加上嗜鬼宗,实力与全盛时亦不可同日而语。若你是古音,统御宗门与获得魔罗喉这绝顶战力二者,你选哪个?”

幽习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讲不出来。

这边,古音却笑了起来:“诸位何必妄自菲薄,其实在计划里,贵宗可作散修盟会在通玄界南部最大的支点,若能就此分割南部诸宗,使之攻伐不断,成为与西联抗争的前沿,也没什么不好,所起的效果,比之魔罗喉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我却未曾想到。冥火阎罗竟然存了玉碎之志,如今这种局面。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话等若是狠狠一记耳光,抽在场中幽宗修士的脸上。

幽习面颊肌肉抽搐,咬牙道:“莫要卖弄口舌!既然如此,你们最后怎么又勾结在一起?”

“是因为驱尸傀儡术。”阎夫人的声音相当平静,“为了保持与她的联系,从四九重劫之前,我便将法门续传授给她,其中还包括幽明气的基础法诀。或许就是凭借这个,她才能将玉散人炼成傀儡……”

李珣听到此处,肩头忽地皱紧:“真的是这样吗?”

这一刻,来自古音、天芷上人、宫侍等各方的信息汇集起来,与阎夫人透露的信息相对照,似乎是明自了些,可总有一点迷雾罩在上头,不那么清晰。

只是,急切问他也想不了太多。

阎夫人此时又讲到她与古音的交换条件:“她将金丸神泥借我一段时日,我只能借此中精元,提升修为,却不能炼化此物。而登上宗主之位后,与散修盟会的关系,更无需多言。”

说到这里,她忽地失笑:“可谁能想到,她在如此优势之下,仍在里面动手脚;更没想到的是,妖凤、青鸾竟与她决裂,原先的种种计划,均胎死腹中……”

声音愈来愈低,最终断绝。如此大量的信息流出来,任是谁都要在心中揣摩一二,一时间,没人说话。

稍停,阎夫人深吸口气,直面幽习,再度开口:“幽习师叔……”

“什么?”幽习仍在消化得来的信息,有点儿走神。

阎夫人的话音冷了下来:“幽习师叔,勾结外人、引狼入室、流出宗门秘法等等罪过,我都认了。然而今日,我立下毒件,接过宗主之位,却非认罪之用。”

“冥火师兄将宗门托付于我,也不是因为我之前的罪过。如今。我敬你是长辈,将事情前因后果交代清楚……那么,从此刻起,我这宗主之位,你认是不认?”

受阎夫人一激。幽习完全清醒过来。从本心来说,他是千百个不愿意,可是看这满目疮痍,再有冥火阎罗明言托付之实,他便是反对,又能怎样?

刹那间,支撑幽习的那口怨气彻底散尽,他苦笑两声,重伤下的身子也开始摇摇晃晃,站不住了。

阎夫人不再看他,转脸盯住古音,沉声道:“敝宗败落至此,古宗主也是无利可图,就此离去,日后形同陌路。可好?”

古音微笑不语,只稍抬头,目示半空。那里,幽离与魔罗喉奔突来回,暂时仍势均力敌,难解难分。

阎夫人秀眉微壁,道:“我方收放自如,而魔罗喉兽性难驯,要停手,也该你那边先停才对。”

古音闻言,稍一思索,便笑应下来。继而转脸对旁边的小姑娘道:“无忧,把你家的大狗叫回来吧,我们回家去。”

如此言语。此时听来,实令人啼笑皆非。可落在李珣耳中,却是另外一层含意。

他垂下脸去,控制住脸部表情,藏在手心的破魂梭突地灼热起来。

无忧神智似乎有所恢复,“哦”了一声,反手轻抚肩上猫儿的毛皮,正要说话,空中陡发震荡。

虚空裂隙之后,又一波巨量的九幽地气喷发出来。在附近的祖师咒灵似是被撑得饱了,身外雾气猛地扩散,面积增大,也将其本体显露出来。

阎夫人等人早成惊弓之鸟,见状都是面色剧变,都以为那抽人精血的勾当要再演一遍,李殉也不例外。然而,事态变化并不如人所想。祖师咒灵展现出一个新变化。

雾气中半透明的胶质形体在初时的蠕动过后,竟渐渐胀成了一个圆球,看上去颇有些滑稽。然而,在圆球相对光滑的表面上,成千上万条符纹争先恐后地浮凸出来,组成繁复得让人眼蹦的符篆集合,层层相迭,光芒交错,在其最核心处凝合成一团碧幽光点,搅动气机,味味有声。

“幽明阴火?不,怕是已经精悴到‘鬼火’的层次。”

幽明阴火和幽明鬼火,是最简单分别宗门弟子根基深浅的修为标准。是将宗门最笨础的幽明气修炼到不同层级的表现。

事实上,两千多年来,宗门分裂前后,所有宗门修士,能将阴火精粹为鬼火,且能从容应用于实战的,也只有鬼先生这位天纵之才。

而如今。祖师咒灵体内集粹鬼火,声势不凡,又是要做些什么?

阎夫人猛然反应过来,转身朝这边大喊:“古音,你还不走!”

尖锐的嘶叫中,古音神色平淡,而一侧的无忧,却被吓到了,她咽回了即将出口的言语,向着古音那边退缩一下。

没机会了。

祖师咒灵核心处,幽明鬼火在一次剧烈的跳动中,积蓄的强大力量向外辐射开来。霎时间,咒灵半透明的本体被染成了幽碧颜色。体表的符篆闪亮,层层布局,逐步形成了精巧的结构。

啡声尖啸,祖师咒灵木体内,一道深约光束穿透虚空,飞向高处。光束与浓稠的九幽地气激烈摩擦,七射不过十余丈,便砰然爆开。

如夜问流莹飞舞,又似放了一场最瑰丽的焰火,碧莹莹的光点曳空飞动,密布天空,封界内灰暗的色调为之一变,愈使人目眩神迷。

相对于美丽的景致,李珣更关心实际效果。

这些碧绿光点在虚空中穿行时,其运行轨迹,恍若一根根坚韧的支架,又如编筐的竹挽,交错纵横。渐渐的,封界内的阴气流动竟开始减缓,恍若无风晴日下的海洋,波平浪静。

仍在交手的幽离和魔罗喉,便如同在海波中穿行的鱼儿,固然打得浪花四溅,却无碍于海洋本身。

果然是碧火流莹咒法……

李珣看得失神之时,交手的双方当然发现了环境的变化,魔罗喉倒也罢了,幽离却要敏感得多,忽地全力飞腾,转眼脱开战圈。

节奏的突然变化,让魔罗喉稍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想再发力追时,只见天空中忽有数个光点急迎增亮,随即便是纤细如丝的光束飞射而出,由上下四方聚合,中心正是魔罗喉。

超卓的灵觉,使魔罗喉本能地觉得,这看起来一挥就断的光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喉咙里咕咕响动,巨大的身艇只一闪,便避过光束的合围,然而漫天的流莹碧火,无不是光束的可能发起点,一波才去,一波又来,任魔罗喉挪移速度何等惊人,一时间也迫得她手忙脚乱。

偏在此时,幽离又杀了回来。

双方的速度同样惊人,反应亦相差无几。有心算无心之下,魔罗喉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便在近身与幽离硬拼一记。

彼此噬影大法全力摧动,互相干扰气脉循环,撼动对方精元窍穴,只瞬间,便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魔罗喉乃是洪荒异种,其气脉窍穴与人身大异,幽离想要迅速捕捉到对方的弱点,何其难也!倒是魔罗喉杀人无算,无比熟悉人体结构,更有天生灵觉,几乎是甫一接触,便直攻幽离根基所在,一下子便占了上风。

只是,双方僵持之际,身体自然停滞,漫天碧火流荣便毫不客气,光束飞射,数十道光束直接照在魔罗喉身上,生成略大一圈的光斑。

正发力的魔罗喉身躯一颤,接若便是一声巨吼;幽离脸色发白,被陡升的大力震得飞退,半空中便是一口鲜血喷出来。

魔罗喉的境况比他更糟十倍。

投射到她身上的光束看起来无害,可照在身上之后。便如一条条血蜓,穿过外皮,直接抽取她的元气精血。她想挣扎,可任她周身骨骼肌肉如何扭动,周身气脉却被一股妖异的力量死死锁住,就像是外间阴气大潮的强压全集中在她身上一样。

魔罗喉放声怒吼,声震四方,然而连体光束的幽碧颜色越发深了,那似是被她的精血染成的一般。不过数息时间,魔罗喉高及丈许的身体竟然缩小了一圈,而这趋势没有半点放缓的迹象。

“这就把她制住了?”李珣眼皮跳动,犹自不信眼前的事实,“碧火流莹咒法竟有如此神通?”

“是‘无常索’,祖师在天有灵!”

嚎叫声再起,阎飘鼓尽余勇,放声高呼。只不过瞧他神情,分明已被眼前变故冲得傻了,神昏智迷间,纯粹发泄叫嚷,姿态近乎疯狂。

阎夫人和幽习便要比他清醒得多,同时游目四顾。似要寻找什么东西,却半天无所获。

此时阎傲仍未消停,嘴里呜呜吐哇己不知在说什么,阎夫人扭头唤了一声,他仍没有回醒过来,叫嚷如故。阎夫人眼神一冷,狠狠一记耳光编在他脸上,啪声脆响,就是在李珣这儿。也听得清清楚楚。

阎拟立时愣了,阎夫人不等他完全醒神,便去抓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着什么,阎拟一边听一边摇头,但神智显然恢复不少。

这边,古音用颇惊讶的语调开口:“无常索?可是当年擒杀西极禅宗第一高手印真和尚的秘技?”

古音见闻着实渊博,这些尘年往事,连李珣这宗门弟子都不清楚,“魔罗喉一身修为,绝不在柄霞之下,如今却被逼到如境地,其威力着实可畏。只是,先前贵宗缘何吝于一用呢?”

李珣嘿然一笑,不予置评。

无常索堪称是碧火流莹咒法中最顶尖的法门,其地位与驱尸傀价术中的“幽玄”之境差相仿佛,其应用条件更是苛刻之至。

由于咒法一道,须借引外气,若是寻常环境,阴气不纯,这法门便使不出来。理论上,应有三位长老合力,施展“通幽鬼路”,引出巨量九幽地气、生成百里死域之后,才有可能发动。

而发动此咒法的修士,非但要将碧火流莹咒法修到极致,更要以自身精血,刻丽符篆,千百如一,方能将f找此统御巨量阴气,达到“无有内外”的效果。

当突破此种种限制和代价,使将出来,咒法威力也就极为可怕。

放射出来的无常索,天然连通九幽之域,一旦锁定目标,便借巨量外力压制其气脉流转,或利用内外压差。强抽其元气精血:或直接将九幽之域内的庞杂死气灌入目标体内,对于单个或有限目标而言,其杀伤几乎就是无解的。

“勾魂无常,无常勾魂……这根本就是与敌偕亡的舍身技,只不知。由祖师咒灵使出来。又会是什么后果。”

此刻,魔罗喉足有两人高的身躯,已缩到了常人大小,显然元气大伤,可要取其性命,恐怕还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这妖魔平日以九幽地气为食,抵抗力太强……”

李珣暗自扼腕,目光又瞥向幽离。若是此人能抓住机会,痛打落水狗,未必不能一劳永逸……想到这,他回眸去看古音,然后便苦笑起来。

这女人,又怎会让人如意。

不出所料,后方,己经调养好一阵子的傀儡突地昂然发啸,纯熟的音杀之术驱动音波,震荡大气,不针对无常索。而是直接向一旁的祖师咒灵发动攻击,其势凌厉之至。

祖师咒灵身外的灰雾震荡不休,闪亮的本体也瞬问黯淡许多,倒是其中的幽明鬼火,看起来一口气便可吹灭,可在剧烈震荡中却摇曳依旧。

相应的,天空布下的无常索咒法,也没有受到太多影响。李珣细细体察气机变化,见状心头微皱。

恰在此时,古音在旁低声说话:“生于本体之内而不受其扰,这不符常理吧……先生?”

李珣闻声回头,盯视过去:“古宗主公然在我面前冒犯本宗祖师遗灵,才是真的不符常理。”

李珣这就睁眼说瞎话了,若傀儡真能将祖师咒灵灭杀在此,旁的不说,阎夫人、幽习等人恐怕是心中略喜,如释重负才对。

古音亦知其理,闻言失笑,笑容方起,傀儡第二波音杀使碾压过去,这一击中显然有了更多的精微变化,那边虚空、雾气抖颤震动,似乎被无数无形大手撕扯扭曲,咒灵本体也维持不住圆球形状。开始流动变形。

即便如此,其核心中的幽明鬼火,燃亮依旧。

“果然,若没有这两记的冒犯,我尚不知贵宗还隐着一位绝世高人。”

古音淡淡说话,李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响应。他也香了出来。咒灵核心处的幽明鬼火,并非是自然凝聚而成,而是某人以秘法投影过去,籍以操控咒灵的手段。

可问题是,若宗门内有这等高手,何以隐身不出,坐视宗门倾覆?

正迷惑时,傀儡己发出了第三击。与前两次极具针对性不同,这一次音波几乎涵盖了整个封界,如同突然刮起的狂风,努力掀动处于稳定状态中的阴气大潮。带来一波不可忽视的震荡。

李珣不精乐理,然而听得此音,精神亦为之一振。

先前傀儡的音杀,虽是凌厉非常,却总有些阴损偏激,只有这次,巍然高远,气势雄浑,才真正显出曾经的玉散人威凌天下的神通手段。

震荡如咫风般扫过,密布的碧火流莹挣扎几下,仍被捻灭不少。由此,无常索也受到影响,波动几回之后,终于有一根崩然断绝。

“找到了!”

陡然问的气机变化,使得李珣捕捉到了深藏于后的源头。

傀儡更不会错过,音波倏地收缩,转眼便达成了由宽拓到尖锐的转变,死死锁定目标:虚空中呈现出肉眼可见的扭曲波纹,擦过悬空的祖师咒灵,钻入裂隙附近深邃的黑暗中去。

虚空裂隙之上的祖师咒灵,刚刚连受两次音杀冲击也没有移动位置,而这一次,却猛地向下缩去。

黑暗中剧烈震荡,那感觉绝非是击在空处的回响,一旁傀儡的身子微向后仰,显然不能轻松卸下反震的力量。

不过,受此一击的人物,也绝不轻松,表现在外,就是无常索再度崩断两条。

本来己经有些发蔫的魔罗喉,感觉稍好之后,立刻开始更激烈的挣扎,愤怒的嚎叫声中,体内气机却滚动如珠,浑融一体,虽比不过平时的凶悍凌厉,却让“无常索”继续抽吸梢血,变得不那么容易。

而在其挣扎之下,隐约已有不稳迹象的阴气大潮,开始急遵震荡,显然,咒法的控制已经到了极限,随时都可能崩溃掉。

看到此种情形,古音慨然叹息:“这就不是我的罪过了。百鬼先生,今日要想离去,倒是出乎意料地艰难呢。”

“难哪,确实难哪。”

叹息声就回响在耳边,然而叹气的却不是李珣。

音波从虚空裂隙附近扩展开来。传入每个人的耳孔中去。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说来简单,做来却难。只是,再怎么难法,也不能弄出‘前人造孽,后人遭殃’的笑事来……身为一宗之主,这上面,小雀儿师妹还差得远哪!”

悠悠语句流散之时,虚空裂隙附近的黑暗中,慢慢升起一个人来。

第七节 清扫

整个宗门,能如此称呼阎夫人的,只有那么一位。

“阴长老!”

话刚出口,李珣却不敢认了。

乍看去,升上来这珣,鸡皮鹤发、持拐弯腰,确是己入化阴池,进行“鬼灵转生”的阴禅没错。然而其形貌较之常日,何止大异。

老太婆粗糙的皮肤上,抹了一层死灰颜色,仿佛即将腐烂的死肉。黑洞洞的眼眶里,眼珠已经不见,只有两团幽幽碧火,燃烧闪烁。

阴谨头顶上,祖师咒灵仲出的触手,己然显形,直直插入她天灵头盖,此时尚在微微抽搞。漆黑的背景下,可以看到灰白光流在触手来回穿行,形状妖异之至。

好像是听到了李珣的呼声,阴谨眼眶中碧火闪动,侧过脸来,略一点头,算是招呼。

半空中,幽离咳了一声,拭去唇边血迹的同时,也哨然叹息:“阴师伯,你这是何苦!”

“难得你也有叹气的时候。”阴谨张开无牙老嘴,呵呵一笑:“在宗门大典上唬弄同门、欺瞒祖宗,总不是件好事。不过,谁弄的烂摊子,临走前便要吃抹干净,这道理总是不错的。冥火力不能及,老太婆就帮他打扫干净,以酬心愿。古宗主。你没意见吧。”

她话里绝无善意,而古音并没有立刻响应,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祖师咒灵与阴谨之间诡异的联系,半晌方笑道:“刚刚还奇怪,贵宗祖师咒灵前后两次现身,表现大异。原来是阴饰长老舍身压制咒灵之决气,而行控制之实。这法门可有个名目?”

阴谨点头道:“这不过将夺舍之法稍加变化而已,旁门小进,入不得古宗主法眼。”

老太婆说得轻松,可闻之者均是心中暗凛。寻常夺舍,不外乎抹杀他人灵识,以自身灵识相代,权可做延命之法,于修行无益,说是旁门左道,并不为过。

可是阴谨此时所为。乃是以自身灵识,强加在祖师咒灵之中。由于后者并无肉身,灵识无“舍”可夺,神消魂散的结局,己经注定。

更何况,祖师咒灵本身拥有的咒力,对宗门弟子可生成绝对压制。阴谨又是以怎样的代价,才能维持其对祖师咒灵的控制?

从老太婆此时的身体,便可见出一二。

不管其它人如何想法,至少在面上,古音仍不为所动,只是额首道:“难为阴长老了。”

她随口一句,便转移了焦点,阴老太婆嘿然一笑,手中拐杖乖重顿下,虽是击在虚空中。却让人感觉整个封界都颤抖起来。与魔罗喉的嘶吼声搅在一起,势若雷震,刚猛无匹。

“阎鸳,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阎夫人终于从震惊中回神,而见了阴谨这等姿态,对这位宗门长辈。更是不敢怠慢,本能回答:“弟子引狼入室……”

“放屁!”老太婆中气充沛,当场将阎夫人的言语堵了回去:“你刚刚也说。既然立下毒誓,之前的罪过便不用再提。才过了多久,便忘了个干净?”

阎夫人被吼得更是胡涂,只能苦笑道:“请师叔指点。”

阴懂举起拐杖,杖首直指古音:“你要让她走?”

见阴谨有不依不饶的架势。阎夫人吃了一惊,正要解释,却见老太婆点头道:“你顾及宗门元气,不愿在封界中动手,本也没错。只是,有些概念却分不太清,古音走便走了,不去管她,可你怎么不截下……她!”

杖头一转,所指已变成了被锁在半空中的魔罗喉:“你明知此獠关乎宗门咒誓,可说是扣在宗门弟子脖子上的绳套,为什么连她也放过了?”

阎夫人为之愕然。

魔罗喉与古音二人实一要留下魔罗喉,古音又岂会答应?

阴老太婆似乎忘了这点,冷笑道:“当前宗门势衰,确实不合别人胃口,可若他日复起之时,你能保证,辛辛苦苦拉拔起来的后辈,不像你我一般,被锁着喉咙,任人摆布?阎鸳哪,做一宗之主,岂能没有这个远见?”

阎夫人一时无言,倒是古音遥遥笑道:“阴长老高论,贵宗祖师若在。想必亦要引为知己。”

如此讥讽出口,天上天下诸人目光如霜刀雪刃,直刺过来,古音只若不见。

阴老太婆却也不恼,淡淡地道:“身为宗门弟子,承前启后、察遇补缺。都是分内之事。只是少见识也罢了,明知故犯,与欺师灭祖何异?”

“说得好!”

阎粼大力击掌,整张脸都冒了红光。

古音笑容不减,和声道:“按阴长老的意思,该如何作法?”

“按我的意思,最好是古宗主自去行事,只将魔罗喉留下,至于我等如何筹划诛杀此撩,与古宗主再无干系。从今往后,一切仇怨,俱如泡影。”

“若不依此言又如何?”

“如此……就是这样!”

人笑声里,老太婆倏地飞腾起来,与头顶祖师咒灵一起,飞临魔罗喉身后,不带任何迟疑,枯如鸟爪的手掌探出,扣在妖魔颈后。

味味之声大作,也不知她使了什么神通,魔罗喉的护体真息竟然一捅便破,刹那问,幽幽碧焰自双方肢体接触点上燃起来,烧灼皮肉,指尖狠狠插了进去。

魔罗喉的嚎叫声猛地拔高一个层级。巨躯抖颤,脑袋猛向后掩。显然己是痛极。如此强烈的刺激之下,那无常索竟又被挣断根。

他左边长臂翻动,己经恢复了对肢体的部分控制权,接着猛力后挥。

阴懂用拐杖去挡,却根本抵不住魔罗喉暴怒中的怪力,连个声响也无,拐杖粉碎,挡前的上臂也被魔罗喉一掌切断,余势不减,又垂重砸在她侧脸处,咯嚓声中、她半边头骨、颈骨或碎或折,擎个脑袋都向侧翻。掩在自己右肩之上。

下方惊呼声起。

然而,老太婆眼眶中的碧火犹未熄灭。她面孔蠕动,无牙老嘴微微张开,发出“喀喀”怪音,紧接着,吃腾的碧绿火焰便从她身下嫩烧起来。转眼覆盖全身。又沿着手臂,蔓延到魔罗喉身上,甚至还有一缕,通过头顶贯入的细长触手,飞射至祖师咒灵本体之上,其核心处的幽明鬼火嗡然震荡。

头顶上,祖师咒灵猛力收缩,体外光雾浓密,波荡中汹汹如火,却仍挡不住幽明鬼火的光芒。只是那光并不凌厉,反而圆敛温润。翻腾升降中,如火中莲实,宝光灿然。

古音眉头微皱,目光从天空转到旁边傀儡身上,正估量之时,幽离苍白着脸,从不远处的虚空中跨出来。

再没什么可说,傀儡前冲,与幽离撞在一起。

两位真一高手的对撞就发生在数丈远的地方,可散溢的气流行到此处,己如暖风拂面,造不成半点影响。为使封界免遭另一次劫难,噬影大法已被幽离使至巅峰,几乎敛去一切外扩震荡,而这也就代表着,巨大的反震力量,要由交手双方完全承担。

只一合,幽离便喷血而退。然而转眼就又逼上前去,死死缠住傀儡,不使他有任何增援的机会。

此时,李珣听到古音轻叹口气:“困兽之斗,竟惨烈至此……这又是何苦来由!”

李珣隧起眼睛看她,这女人似乎忘记了,她身边可还站着一位幽魂噬影宗的修士。

念头方起,古音却回眸看来,和宛一笑。当笑容映入瞳孔,李珣背脊陡升寒意,转眼又化为烧灼痛感,回馈脑子里去。

他身体发僵。古音冲他稍一点头,笑道:“我尊重先生,亦不愿与先生为敌。今日之事,先生能够置身事外,自然最好不过。”

让妖凤在背后戳人脊梁骨,就是你们古家的尊重?

李珣腹诽不绝,身体却不敢动弹。之前消失无踪的妖凤,不知何时已潜到他身后,微露气息,以示警告。

以李珣的灵觉,竟然估摸不准二人间的距离,一旦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有可能,李珣很想回头去问妖凤被人当奴才使唤的感觉如何。但这话堵在喉咙里,转了几圈,终于还是放下。

古音深深吸了口气,在周边渐弱的火光映照下,她脸上已经掩不住倦色。探手入怀,取了枚丹丸入口,稍做调息之后,状态才又好些。她仰起头,继续观察天空中的形势。

稍停,她忽然开口问道:“不知阴长老此举,又是贵宗哪门秘技?”

李珣本不想说,不过背后气息微妙的变妙,却给他一个不太友善的提示。他只能耸耸肩。道:“大概是‘蚀心炼魂’一类的法门,其实,我不觉得阴长老能够击杀魔罗喉,纵然是无常索一类的舍身技,也还差些。”

对此,古音报之以微笑。旋又回身,与旁边的无忧耳语,小姑娘嗯嗯两声。极可爱地偏了偏脑袋,似乎有些恢复到平常的精灵古怪,可却没分出半点眼神,送予她不远处的娘亲。

背后气息浮动,李珣眼皮微跳。首次把握到妖凤的位置。与之同时,一个古怪的念头帘进脑海,他借着古音侧脸的空档,凝音成丝。送往后方:“敢问元君。‘猫儿’究竟是令媛的昵,还是古音的?”

身后产生的息瞬间恢狂到尖锐灼热,但很快又潜隐下去。稍后,轻微的话音流过李殉耳畔,像是一阵微热的风。

虚空中忽闻颂咒之声,幽远深寂,似乎从九幽之域深处透出来。伴随咒音,高空祖师咒灵剧烈抖动,其核心处凝实如珠的幽明鬼火,逐分下压,光焰碧绿颜色渐褪,代之以死寂的灰白色。

当此颜色映入瞳孔,李珣心中大大一跳,从妖凤的话音里回神。手掌却不自觉轻抚小腹,偏在此时,占音回眸,又摆出请教的姿态:“先生,这又是什么咒法?”

李珣心思复杂,又感觉妖凤态度有变,干脆嘴唇抿住,不发一言。

下沉的祖师咒灵似缓实疾,己经压到魔罗喉头顶,其速度也真正地缓了下来。

云雾般的祖师咒灵,加上小小的火珠,却似有山岳之重,一点一点的下压,火珠颜色越发纯粹。外面的咒灵本体,都蒙上一层灰翁。

此时幽种火焰己将阴懂与魔罗喉整个包裹进去,随着肢体的挣动。迸散出大片火光。但无论魔罗喉怎么挣扎,都无法将阴饰甩脱,两人的身体似己被火焰铸成一体。

跳跃的碧焰蚀开光雾,与咒灵本体接触。咒灵为之剧烈抽搐,似乎受到了伤害,虽离得很远,李珣耳中仍是“吱”地一声响,被尖锐的声波刺得耳膜微痛。

天空中,阴饰已折断的脖子突然拧直,尖锐的呼啸声裂喉而出,将咒灵的嘶叫声压了下去。啸声里,咒灵像是受了惊吓,突向上弹,而其中的幽明鬼火,却依然保持向下的态势。

己彻底转化为灰白色的幽明鬼火,从咒灵体内穿出来,浑圆光润,如初脱皮的蛋清,光华内敛,不见半点焰芒,在虚空中滴馏溜打转。

在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幽明鬼火上时,虚空中又有了异动。

无论是魔罗喉与阴懂身上燃烧的碧火,还是祖师咒灵身外翻滚的光雾,都被某种力量吸引,扯出一条弯曲的轨迹,向幽明鬼火处汇聚。并以之为中心,慢慢旋转起来。数周之后,魔罗喉与祖师咒灵的身体也开始慢慢摆荡,似乎要随之旋转。

情形是如此诡话,以至于有那么一瞬,人们几乎以为整个天空都转动起来。

由于碧焰与光雾交织的光亮太过强烈,以至于中心处,光华全敛的幽明鬼火已完全陷入到阴影中去。似乎那是一个另辟的空间。

封界明显震动了一下,好像产生了某种倾斜,而在魔罗喉与祖师咒灵的中央,约焰光雾交织的核心处,纯粹的黑暗如泪泪泉水,慢慢流淌出来。

阴老太婆的啸音终于消散掉,而魔罗喉却紧接着放声嘶吼。

她身体扭动挣扎、上下弹跳。像是一只被割了肚子的鸡,如此疯狂的挣动之下,仅余的两根无常索,再也缚不住魔罗喉,先后绷断。

魔罗喉身躯陡沉,要脱开头顶上渐重的引力,便在此刻,背后的阴老太婆嘿嘿发笑,紧接着,她喉咙里“咕”地一声响,拘楼的身躯反常地膨胀起来,没有任何缓冲,刺眼的强芒穿透身躯,四面喷发,火光分合间,她的身躯化灰飞散。

然而,有一道幽碧光气,从火光中央飞射而出,化做一道虹光,投入到上方初启的幽暗中去。

“果然是那招……”

李珣甚至来不及为阴懂的死难哀悼。见到这独特的表征,他终于想起了这咒法的来路。

也在这一瞬问,他也贯通了其中脉络,掌心处,破魂梭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

苦战中的幽离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未绝,又厉声长嘶:“阴师伯走好!”

“无忧!”

古音的喝声就缀在幽离的话尾,一瞬间,局面混乱至不可收拾。难得小姑娘的反应不受影响,“哎”了一声,肩膀上的猫儿猛地跳起,悬浮半空。

下一刻,虚空中寒光乍现。

古音猛地回头,瞳孔中却烙进一线鸟黑的光束,她很快辨清,那是一枚飞梭,而发梭之人……

“百鬼!”

喝声不可能将吃梭阻挡下来。高速飞行过程中,乌黑梭体之外张开一圈幽蓝的光环,其本体反而越来越小,颜色也飞速转变,最后已化做一颗莹莹蓝星,破空声更是消减干净。

忿浮的猫儿显然被惊到,扭头看时,数丈方圆的空间内,一瞬间浮动变化的气机,如同一场突来的风!

气机交互作用,她额头嵌入的圆珠光芒倏暗,身子也定格在那里,动弹不得。

“猫儿……”

无忧的呼声才出,便“哎呀”一声,捂着脑袋蹲了下去。此时,飞梭外光环嗡然颤鸣,光华更盛。

玄冥飞环,吸纳一切神念,隔绝锁魂圆光与控制者的联系。

李珣唇边微弧,久忍之后的爆发果然是最舒畅的。但他又举起双手,做出最无辜的模样。

李珣背后迸发出的灼热火劲己与他背肌相接,又杀势陡消,而未敛之余力,依然破开李珣护体真息,将其背后衣物,烧出一个大洞来。

便在此时,光环中央的蓝星陡然加速,瞬间破开外层玄冥飞环,此后再无仔何阻碍,只一闪,便打入猫儿额前的圆珠之内。

定魂星,破坏一切神念禁锢,彻底击碎锁魂圆光的介质。

玄冥飞环与定魂星合在一起,才是破魂梭的真面月。

也只有如此设计,才能针铮相对,彻底破除“锁魂圆光”的禁锢,否则,以血吻这等洪荒异种,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击中要害,躲闪不能。

猫儿一声尖啼,刮人耳膜,整个身子像被重拳轰到。倒飞出去,直摔出十多丈远,才滚落地上,一动不动。

李珣周边,一时间安静无比。然而半空中,激荡的场面才刚刚开始。

深幽的中心点内。或许是黑暗流尽,蓦地现出一点微光,紧接着,千百道灰白气芒喷薄而出。或短若针毫、或长献数丈,在引力的作用下,气芒打着转,四面喷射,有如节庆里钻天的焰火,绚丽之至。

只一瞬间,祖师咒灵与魔罗喉,都被卷入气芒之中,瞬息火顶。

魔罗喉的厉啸便在此刻断绝,封界内,甚至有人以为,这位绝顶妖魔己被气芒催化干净。但很快的,妖魔漆黑的身躯便从气芒中弹射出来,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再重重摔落。

闷响中,魔罗喉的身体没有任何控制和缓冲的迹象,狠摔在湖心岛匕弹起、又摔落。之后如死狗般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然而此刻,没有人去关心。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半空中,因为,在那里,灼眼的气芒之下,正有一颗金灿灿的珠子跃动不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脱出气芒的笼翠。

古音仰起头,目光投注过去,片刻,又转过脸,凝视李珣,眼神冷若冰窟。

李珣却不在乎,感觉着背后妖凤气息缓和,他缓缓放下手,微笑道:“古宗主是想索回金丸神泥内,魔罗喉的梢元及元神么?还是算了吧,还不如由本人作陪,一起欣赏敝宗近万年未曾现世的绝顶手段,冥化神术,如何?”

“冥化神术?”古音并没有什么表示,倒是背后妖凤讶然低语,“可是以元婴御九幽的法门么?”

“正是。”李珣干脆地回应,“不过,元君所言的法门也不正确,冥化神术不载于敝宗任何典籍之内,也非是修炼之法,只有通过天冥化阴珠……或者,在没有那珠子时候,还要生造一个。”

“造一颗天冥化阴珠,也太过艰难。自从二代祖师冥东狱后,宗门再没有能成功的。但我想。这也并非是阴长老的目的。她老人家不惜以身饲法,将精气神三宝投入虚空,大概只是……”

“元神冥合,无分彼此,一切前尘,尽入虚空。”

阎夫人艰涩的嗓音响起来,流散于封界之中。

伴此声音,天空中仅存的数点碧火流莹游移飞动,牵引气机,慢慢汇聚向冥化神术的中心。

随着莹火的移动,无序喷发的气芒开始归拢变化,在虚空中织就一张粘滞的大网,将金丸神泥与祖师咒灵缚在其中。

李珣亦是语音幽幽:“很快,阴长老与魔罗喉的元神。也许还要加上祖师咒灵,便会融在一起,彼此寄生、消化。那井非是彼此伤害,只是改变、重组、直到生发出新的东西。那时,阴长老己不是阴长老、魔罗喉也不再是魔罗喉,祖师咒灵也要……”

话音未完。他小腹微凉。同时心生感应,转眼看时,正见到气芒大网收缩,金珠的光芒无限地黯淡下去,然而祖师咒灵本体,却猛地脱开了钳制,仓惶飞上半空。

李珣瞳孔微缩,即使阴懂舍身为之,想要一举将魔罗喉元神及祖师咒灵融汀化生,终究超出了她的能力极限,只能选择其一。这一刻,地面上的叹息声无比响亮。

祖师咒灵先前被阴懂以夺舍之法强行控制,乍一脱身,反倒是恰然不知所措。

它乃是怨气残灵汇集而生,本无灵识可言,全凭怨念本能行事。此时魔罗喉的气息被冥化神术压制,它失去了目标,又身处在这见鬼的封界内,为了保护组成本体的怨灵不被浓稠的九幽地气同化,它的本能反应就是遁下去。就像数万年来一直做的,遁入幽暗的地底,直到九幽之域的狂乱结束。

只是,五遁障没了、祭坛没了、化阴池也没了。原本还可以限制它活动范田的封禁己经全部失效……

这家伙还会那么乖的留在鬼门湖上面吗?

一刹那的工夫,李珣脑中便转过这些问题。然而祖师咒灵的速度比他的思维还要快上一截,灰白影子转眼便贴近地面,化做一缕烟雾,钻了下去。

虽然没有回头,李珣却可以想象,古音会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做出多少的谋算。刚刚扭转的局而,又难测起来。

正皱眉的时候,身后妖凤轻咦一声。

平地忽起阴风!

幽冷寒意自下而上,渗入肌理。以李珣寒暑不侵的体魄,竟也打了一个寒颤。而紧随之后,耳中便灌入一声长嘶颤音,悠悠如风入大荒,悲慨苍凉:“天……亡……我……”

封界中人。无不遍体生寒。

那声音绝非是场中诸人所发,甚至不是他们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嘶声初起似在九地之下,然而尾音未绝,便充斥天地,莫知其源。一时间,非但是耳鼓满灌,就是脏腑骨肉之间,亦是共鸣不休。

未等诸人从中缓过神来,又一声厉啸炸开:“天亡我!”

同样的字句,其中含蕴的乖决与怨毒,几如解臭的毒液,扑面而来。

“这是……九幽老儿?”

妖凤略显迟疑的低语声入耳。李珣终于忍不住瞪大眼睛。然后他就看到了,虚空裂隙之下。地漫的黑暗陡然开裂。

缝隙中,有一条细长的阴影扭曲蠕动,像是从九幽之域爬升上来的魔影。愣了片刻,李珣才想到,这正是宗门典籍记载,九幽老祖度劫失败,以无边怨气发出咒誓的场景。

荒谬!

李珣脑子里首先便跳出这个念头。

“老祖!”

也许是本能的畏俱、也许是对宗门祖师的虔诚、当然,更可能是重压之下精神错乱,湖对岸,幽习一声悲呼。当先软倒在地。阎截紧随其后,而阎夫人迟疑了一下,也跪了下去。

倒是幽离,或许是在级斗之中,倒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

对着仍在扭动的阴影,幽习重重叩下头去,脸上已是老泪纵横:“宗门倾授,只在旦夕,老祖,您开开眼吧。”

回答他的。是又一声凄厉的悲嚎。

裂隙上的阴影突然膨胀,然而紧接嚎叫的尾音,其腔调忽生变化:“老祖乔馈,我不服。”

似千百个飞雷天降,无数次顿挫强音,连环炸开。一时间,诸人耳朵里全是“不服”之声,刚刚还嚎哭的幽习,登时被震得傻了。

李珣看着那渐显形的阴影,也为之目瞪口呆:“冥火阎罗?”

其实,从阴影的外形很难看出其身分,可是感觉却不会变。熟悉的气息从虚空裂隙前扩敬开来。周围黑暗颤抖着退开。

阴影之外,又有音波震荡:“我不服!分明是祖师亡我,祖师亡我。”

幽习脸上青白交替,更多的还是茫然失措,他求救式地问头,看着阎栽,看着阎夫人,喃喃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阎夫人亦是神色惨淡,怔了半晌才答道:“这是……欺师灭祖?”

“不是冥火阎罗。”

李珣忽地否定了之前的判断,他死盯着那阴影,渐渐明白过来。

旁边,古音终于开口说话,却是接上李珣的话尾:“不是冥火,而是冥火的……”

“咒灵!”

两人的声音合在一处,而那阴影亦再生变化。

十余条细长触手从其本体上抽出来,似乎可以无限延伸,斜斜插入地而,也就是两息时间,一声尖啼猛然拔升,刺刮耳膜,憾人心腑。

灰白的影了从地下弹出,身外光雾黯淡,却是祖师咒灵无疑。也不知阴影用了何等手段,竟将祖师咒灵从地上擒拉上来。双方飞速接近。最终碰撞。

咒灵在尖叫,人们很难理解阴影对其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只能看到,灰白与深黑两种颜色绞缠在一起,扭曲变化,直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开。

散溢的怨灵死气转眼便被九幽之域吞噬,然而本体上的怨气却是疯狂增长,永无止息。

错乱的声波中,咒音又起:“无生无灭,与尔同沦幽狱之底。日日千劫雷火,水不得出啊啊啊啊……”

字尾已化做刺耳的厉啸,压下一切杂音,同时,一股无可抵御的力量从地底深处透出来,如巨灵之掌,一把攫住交缠中的咒灵、阴影,猛向下拖。虚空裂隙显出剧烈的波动,周边的黑暗瑟缩着退开,使得众人得以目睹,新的咒誓被引发的全过程。

幽离与傀儡终于分开。

傀儡退回到古音身后,气机潜沉,莫知其所向;幽离则转过身,看着扭动的咒灵沉入地底,其最后一点气息也被九幽地气淹没。

“这才是冥火的杀招!”

深重的寒意弥漫李珣周身,以咒灵对咒灵,以毒誓对毒誉……再联想到之前的“九幽噬界”,冥火阎罗需要怎样的狠辣、怎样的决绝。才能做出这种手笔来。

他瞥眼看古音,不知这女人此刻又有什么感想。

古音没有看他,而是伸手牵过无忧的小手,小姑娘正揉动头皮,似是被刚刚的情景吓到,又好像还没从神念反噬的震荡中恢复过来。但与与平日里的神态,己经没什么差别。

妖凤的气息又有波动,李殉真的分辨不清,无忧如今是个什么状态了。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关键在于,古音的态度,可有变化?

气氛忽然紧张起来。这是一个必须要跨过的关口。可是,让近百年来几乎无往不利的古音认输退让,又何其难。

便在此时,远摔出去的猫儿忽有了反应。小家伙粗尾甩动,幅度由小变大,最终整个身了都在挣动。

李珣暗吁口气,知道她是捡了命回来。

还没决定是否要招呼一声,猫儿小脑袋抬起,左顾右盼,虽然还有些萎靡,可己尽复灵动之姿。随后,她将视线移过来,眼睛哒起,有些犹豫和猜疑,那神情与李珣初见她时,几乎一模一样。

古音不掩惊容,显然是奇怪血吻竟还活着。很快,她又将日光移回来,盯着李珣,若有所悟。应该是察觉到,李珣此事并非临时起意。

李珣耸耸肩,给她一个交代:“当年古宗主悬赏,使水蝶兰从我这里要了‘猫儿’过去,如今,我赠上一枚由千帆城巧匠亲制的破魂梭,算是几十年来的养护之资,让这小东西物归原主。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正说着。那边猫儿的身子弓起来,眼中闪动幽光,喉咙发山则低沉的“呼噜”声响,完全就是一只捕食前的馋猫,紧接着侧跳出去。

古音这边,傀儡似乎要有所动作,然而幽离的气机紧锁过来,双方一抵,都僵在原地。

小家伙粗尾摆动,像一条急速游动的大鱼,破开阴气潮涌,竟比阎夫人、古音之流还要来得从容。他直窜到湖心岛上,那里,除了扭曲圳塌的地面和建筑,便只余下一样东西。

无忧忽地“哎哟”一声,叫道:“表姐,我手疼。”

李珣微愕,但很快的,猫儿的欢叫声传过来。她跳到魔罗喉的躯壳上面,毫不犹豫,张嘴露齿,一口咬下。

血吻的牙齿可以截金断铁,且具备恐怖的腐蚀能力,不过两口,魔罗喉胸腹问便给破开一个大洞,猫儿“呜呜”叫着,吃得不亦乐乎。

有那么一刻,封界内似乎只剩下血吻卖力的咀嚼声。

幽离终于明白过来,为之抚掌大笑。

“前日之因,今日之果。古音嘟古音,若非是你将魔罗喉的元神封入金丸神泥中。便是以阴长老的冥化神术,也未必能如此轻易地将其从法体中分离出来。”

“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只余下一个空壳,让血吻大快朵颐。一步之失,处处皆错,我倒要看一看,你还有什么招数!”

李珣在旁听得直皱眉头。幽离想必是憋得狠了,嘴下竟然丝毫不留余地。要是把古音逼急了。又该怎么收场?

他在担心,古音却绽开笑琦!

第八节 交涉

古音脸上当然不是愉悦和开心,仅仅是平静心态的呈现。

“有冥火、阴懂之壮举在先,又有百鬼先生谋算在后,谈什么一步之失?”

她捧高了旁人,却把幽离撇在一边,随即目注李珣,微微摇头:“一直不愿与先生为敌,哪知仍不遂所愿……好一枚破魂梭,我从水蝶兰手里接过血吻之时,绝没有想到今日。”

她不再多言,牵着无忧的手,径直转身。

后面,妖凤的气息倏然远去,只有玉散人上前来,用一个极体贴的动作,轻揽住古音的腰身。乍一看去,那既不是傀儡与主人的样子,也非是叔叔与侄女的关系。

明知道那是为了通过外层封禁而做的准备,李珣仍为之汗毛倒竖。

强烈的不适之下,他更觉得心中不安,占音真的就此认输,在损失一个绝大战力之后,她竟然会这么干脆?

或许是与他的心思相印证,古音忽然回眸,莞尔一笑:“世间诸事,有得有失,今日我以身证之。倒是先生或是神君,该好好思量才是。”

不等李珣品出味道来,古音己在傀儡的挟抱之下,冲天飞起,直入灰暗的天空里去。

结束了?

湖心岛上。猫儿的进食仍在继续,半空中,冥化神术犹自运转不停。然而,如此场而,突然就没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好似布景、丝竹犹在,但主角却离了台,说不出荒诞怪异。

李珣看向幽离,而幽离也正盯着他。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两个先后与幽魂噬影宗脱离干系的人物,却做了最多的事。占了最多的戏分。

二人视线相接,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将目光错开。

李珣遥望湖对岸的情况,幽离则是先看了下冥化神术的进度,又四处游移目光,将破败不堪的鬼门湖,尽收眼底。

湖对岸。阎夫人正用复杂的眼神看过来。李珣冲她微一点头,径自腾身,越过临近干涸的湖面。来到湖心岛上,去看猫儿的状况。

一落地,背后幽离忽地开口:“你有什么打算?”

李珣稍怔,才知道幽离是与他说话,他转过身。笑道:“我做什么,与神君何干。”

他对冥火阎罗假托信任,实则暗度陈仓,勾结幽离的作法仍未释怀,语气中便很不客气。

幽离也不恼,疤脸上笑意微微:“小家伙很不错,比当年的鬼老三也不差。如今鬼门湖这边是不成了,要不要跟我去混?我许给你长老的位子,凭你的本事,以后宗主尊位,不也是手到擒来?”

幽离用的是玩笑的语气,可其中不乏认真。

李珣瞥他一眼,冷笑道:“神君还是想想,怎么接下古音后面的手段吧。鬼门湖虽是破败了,总还比离恨天多个罩子。”

幽离哈哈大笑,笑罢,他仰起头,目注由冥化神术挥发出的气芒,嘿然道:“嗜鬼宗里,未必没有第二个阴饰……老子自认为,比冥火那厮还要强些。”

他笑声又起,也不再与阎夫人等交谈,就这么飞腾起来,穿透天空封禁,远遁而去。

李珣哼了声,对幽离的做派还真有几分佩服。

他不清楚幽离和冥火之间究竟是怎样的交易和谋算,不过。想要以一宗之力,抵挡散修盟会的冲击,谈何容易。

摇头着,李珣走到魔罗喉的残躯之前。以猫儿的快嘴,这妖魔的躯壳也真的只能称之为残躯了。

随脚踢开小家伙吃剩的残肢,李询看到猫儿的肚皮己经鼓胀溜圆,显然魔罗喉肢体的巨量元气什血,让她好好进补了一次。

“嘀,猫儿,好久不见。”

李珣伸出手,打了个招呼。猫儿先瞪眼看他,确认他的身分后,也不管刚贪了嘴,用仍沾着魔罗喉体液的鼻头,轻触李殉掌心,模样十分亲热。

久远的记忆回流,李殉胸口一畅,低笑起来。

“好啦,我们也该走了……”他手指内合,想将小家伙抱回。出乎意料的是,猫儿脑袋后仰。眼睛盯着他,竟摇摇头,身子向后缩。

李珣初时还以为小家伙没吃过瘾,但两次三番之后,他忽地明白过来:被禁锢了近百年之后,这天性自由的小家伙,已经不允许任何人干扰他的生活了。即使是曾经的朋友、如今的恩人也不成。

她的态度是如此坚决,李珣难道还能用强不成?嘟哦一声“忘恩负义”,但李珣最终还是苦笑着拍拍猫儿的脑袋,直起了身。

李珣回想一下,在这场乱战中,他真的就是个傻子,在复杂因素的驱使下,完成自己的那份角色。他也许是唯一一个没沾到任何好处的胜利者,真正的舍己为人。

带着这个荒店的念头,李珣也决定离开了。他不指望再从这废墟中得到什么,只要不再惹上什么麻烦就好。

湖对岸,阎夫人分明想说话,可是李珣冷眼瞥过,便将她满腹说辞都化销干净。

不愿再多做停留,李珣招呼了猫儿一声,确认小家伙有能耐破开封界,便不再多言,身形飞上半空,临至触及封禁,他心有所感,居高临下,举目眺望。

曾经的鬼门湖,苍凉破败,到处都是陷沉的坑洞,大片丛林被夷为平地,只有“地气连柱”的余光,还给人几分希望。

只是,他认识的人里,能有几个留存下来?

冥璃?鬼机?还是叶如、阎采儿?

不管与他们之前存得多少情分,李珣忽然发现,要让他毫不顾惜地与之决裂,未免不近人情。更何况,还有冥火阎罗、阴崔这一对可恨……又可敬的老东西。

这时候,阎夫人的目光又投射过来。

李珣抽动嘴角,向她招了招手:“近日我会将《幽冥录》送回……夫人。后会有期。”

言罢,不等阎夫人开口,他返身上冲,整个身子都没入滚烫的封禁中去。

以血影妖身的速度,避过封禁内的乱流还是轻松,李珣大约就是飞行了数百尺,压力陡然减轻。紧接着,清晨微凉的气息透过毛孔。洗涤他身上的火操气味。

他闭上眼盼,微抬起头,开始吐纳久违的空气,心情也慢慢舒张开来,过了一会,才记得去观察下方的情况。

从高空下看,整个鬼门湖都笼罩在一团灰黑色的云雾中,一眼看不到边际。若强自比拟,大约和雨季时也差不多。

不过,映着初升的朝阳,云雾外层烟气卷动,扩出一层极淡的光晕,光线愈是强烈,光晕环也就越发明显。像是一层琉璃罩子,颇具质感。

李珣想了想,降低高度。探手去摸晕环外层,当他的手指插入其中,立时响起一片极微弱的“味味”声。

灼热麻痛的感觉沿着手指迅速上窜,吃惊之下,他忙缩回手,但就是这么一刹那,手指已经涂上一层焦黑颜色。

这点小伤当然不算什么,血影妖身自发运转,很快将其修复,可是其中的变化,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阴火层层封锁,每层均与九幽之域相接,所引地气之流动,竟是以方向为准。由里向外时,仅由封禁本身含蕴的阴气相阻;而由外向里时,则步步都要牵动九幽之域。引斥、正反、阴阳变化……是单向封禁,出来已是不易,要再进去,怕是要难上百倍!”

他半停在虚空中,一时有些愣神。如此强度的封禁,别说是他,就是妖凤这种级数的,想要强行突破,也很可能像青鸾那样,给卷进九幽之域里去。

若“九幽噬界”的法门,是个真一宗师便能出入自如,以内里的情况,只要其稍有坏心,什么重振宗门之类的宏愿,也就是笑话一场了。

只是,李珣完全没准备,现在想来,他之前声称的送回《幽冥录》的承诺,岂不抽上自家的脸?

“怎么,还想进去?”

声音突兀地响起,李珣却并不吃惊。他知道幽离隐在一旁,看起来也没什么恶意。他拍手起来,转身与幽离正面相对:“想不到封锁得如此严密。话又说回来。神君难道不想吗?”

幽离面上微晒,摇头道:“出得去,进不来,这种玩意,也只有冥火、弥玄苍这类废料才拿它当宝贝。只是,还有那么一群连废料都不如的货色,想破脑袋要钻进去看个究竟,哈,宝藏,宝藏,宝个鸟藏!”

初时幽离语气还好,然而两句之后,便渐次激烈。最终破口大骂,情绪激动至极。

李珣石得哑然失笑,目光又瞥向远处某个方位,随口道:“有了今日之事,他们死了心,也未可知。”

幽离扫他一眼,冷然道:“你是个聪明人,可天底下有你这肚肠的。也没几个。便是有你这肚肠,想的事情也绝不与你相同。”

李珣知道幽离的意思,无论是罗摩什还是古音,所关注的均不是玄海幽明城的宝藏,而是由这宝藏引发的通玄界震荡,而其最终目的,又有不同。

前者大约是考虑本宗门的利益消长,而后者……

他暗叹口气,却又听得幽离冷笑:“天底下就是那么一群耗子,一门心思钻墙打洞,以为天底下的宅院,都是土石泥瓦。却不知道,世上终究是有铜墙铁壁的。”

他声音宏亮,保准数十里外都听得清清楚楚,李珣正要说话,半空忽传笑语:“神君话里,可有不尽不实之处。月前水镜大会,透出的消息,可与神君所言,有所抵触呢。”

二人闻声,都是皱眉。

这回,李珣可真有点儿吃惊了。难道古音临到头来,又觉得后悔,返身来寻他和幽离的晦气?

正想着,高处,古音拾缀裙袂,步虚蹈空。缓缓降下。或许是阳光更好,她的脸色比刚才好很多,颇显得红润健康。天风吹荡,衣带飘飞,监盈如舞飞天,不类凡俗。

抬眼看她光彩焕发的容颜,一时无语。却没想到,古音只与幽离说了一句,便将清澈目光,直视过来,停驻在李珣脸上,久久不动。

李珣面皮下,血脉微跳,态度却颇为冷淡。

气氛刹那间变得诡异起来。

一旁幽离怪眼翻动,冰刃般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打个来回,忽尔笑道:“难得古宗主的好胆色,却不知此时,古宗主身边的保命玩意还在吗?”

笑声中,周边大气蓦地停止流动,其中灌满了来自幽离身上的杀气。李殉毫不怀疑,只要古音稍给出一星半点的机会,幽离便会立下杀手,将这祸害从世上除去。

可惜,古音不会露出这种破绽。

幽离话音方落,耳边就响起一声清越笛音,音虽短促而余韵不绝,已经是最明显不过的宜告。

幽离身体微微前倾,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古音距他不过几尺。以两人修为的差距和身体状况。他完全有可能将古音一击致命,就算办不到,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而对幽离教毫未受影响的杀意,古音从容依旧。她笑容不变,只是抬起一只手,在虚空中划了个圆,圈起一片水光。

“水镜之术……打什么哑谜?”

李珣正奇怪之时,便见水镜上面,人影闪动,清楚地显出十余名修士正在高空飞行,观其御气法门,倒是幽宗一脉。

影像一出。空气中的杀机陡然更埔数分,幽离便如一只行将扑食的猎豹,瞳孔中散出的。都是惨绿的幽光。不过,在杀气最浓烈的时候,幽离反而笑了起来,笑声中,杀气散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时间耽搁得太久了,就此告辞。他日有闲,百鬼你不妨去离恨天做客。我以上宾之礼相待。”

幽离极是爽利,说走便走,冷眼警了古音一记,他身子晃了晃,就不见踪迹。

“又是这招……”

李珣简直是无奈了。

之前冥火与幽离合谋,运出宗门典籍,应该是为复九幽噬界留的后手,却哪料古音隐身在旁,己经盯上这波人马。

幽离投鼠忌器,就此罢手也是情理中事。

只是,此事与妖凤母女之事同出一辙,古音来来回回使用,难道就不烦么。

古音容色不变,似乎刚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只微笑道:“先生大名,仰幕己久,今日在封界内,终于见识先生的手段,幸何如之。”

李珣眼皮乱跳,古音在唇上涂了蜜汁,想必肚皮下也放了利剑了吧。他实在不愿与这女人虚虚实实地交手,便冷道:“古宗主当前,不敢言大。而且,某家也不觉得,与古宗主作对,是什么幸事。”

“妾身与先生之感相仿佛。”

古音的自称真是礼貌到了极处,她莞尔笑道:“与先生作对,绝不是我的木意,况且,先生在其它方面,麻烦也不小。”

“我南来时,听闻天垣翁己举全宗之力,一路南下,来寻先生晦气,同时也发出‘化星剑帖’,昭示四方。共除血魔。而此界跃跃欲动者,不乏其人。观其举动,誓要将先生除之而后快。”

“哦,是吗?”

听古音透露的信息,李珣面上不以为意,心中却转得飞快。

星巩剑宗木身倒没什么,只要小心不被其禁法困住,就算三个天垣翁齐上,也拦不住他。倒是“化星剑帖”十分讨厌,揪着他血魔的身分不放。难道是让他在此界变成过街老鼠?

古音告诉他这个消息,又是什么打算?

李珣打量古音,古音却像他之前所做的那样,目光瞥向远方某处,继而轻笑道:“有些人确实讨厌得很……百鬼先生,若有空闲。可否同车而行,妾身有事请教。”

见她姿态放得如此之低,李珣的警戒心立时又提升了级别,稍一思索,便冷拒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幽魂噬影宗毕竟还有香火缘分,古宗主一手策划火宗之举,与我本就是两样人,想必也谈不到一块去,何必到最后闹得不开心。”

“道不同……先生此言,倒是实话。不过,若说先生与我是两样人,妾身却不敢苟同。”

她脸上笑盈盈的,可眸光中却冷彻入骨。李珣毫不示弱,与之对视,半晌亦无胜负。

最终,仍是古音柔声续道:“先生是不以为然么?可是你我都是活在仇恨中的人。先生的心思。别人不知,我却能设身自处,了解一二。”

古音的语气柔和之至,然而落在李珣耳中,却如惊雷炸响,也亏得他是掩饰情绪惯了的,只是眉头微皱,没露出太多破绽。

稍一定神,他正待组织言语反击,古音第二次发出邀请:“这里耳目太多,不是深谈之所。若先生不嫌弃,不如登车再叙,如何?”

李珣并未轻动,只是盯着古音的脸,估摸她的心思。

对李珣这不礼貌的行为,古音仍是笑吟吟的,只仲手虚引,做足了姿态。

李珣真想甩头就走,离这女人越远越好,可是这念头方起,便被掐灭。他现在越发明白了,占音也许是天下有数的智者,可她更是此界独一无二的疯子。

若是拂了她的面子,天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迟疑片刻,李珣终于还是低了头,他哼了一声,当先跳空飞上,古音也不多言,静静地跟在他身边。

李珣升上云端,一眼便看到古音的云车座驾,同时也看到,正在云车上荡脚丫玩的林无忧。小姑娘百无聊赖的表情十分动人,可是,只要记起她在鬼门湖中被禁锢元神,行尸走肉的模样,李珣心底便是阵阵发寒。

“百鬼先生,请!”

古音再次伸手,请李珣登车。

李珣正要迈步。忽地记起,这云车怕是不方便吧……眼前的云车正是他在星河外与古音的那辆。那时坐两人己经够拥挤的了,更何况还要加一个林无忧?

虽是这么想,李珣却不能迟疑。以免落了风度。当他趋前时,林无忧生出感应,抬头见了古音,嘻嘻笑道:“表姐,你回来啦。”

小姑娘己尽复往日之灵动,然而这没肝没肺的模样,似乎对妖凤与古音的决裂没一点概念,甚至对青鸾身陨,都没什么感堂。

古音的反应也很平静,只是淡淡地道:“怎么还没跑掉,那算了,挤一挤吧。”

随着她的话音,云车侧沿挡板打开,李珣皱了皱启,还是登上车去,端坐一旁,古音也跟上来,挨着他坐下。

两人的姿势都端正得很,却仍不免肢体接触。李珣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肢体相接处透过来,立知古音的状态绝不如她表现的那么良好。

“喃。”

无忧小妮子吐气开声,双脚一跳,也落在车里。就站在两人身前。云车狭长,总算还有立脚的地方,只是前方的视野完全被挡住,显得十分局促。

云车微震,开始缓慢的加速,四周自动生成气流屏障,挡住高空大风。李珣偏头。见两侧云气倒流甚速,不过,与当日往返星河、北海的速度相比,又不算什么。

当日,云车是魔罗喉拉动,如今魔罗喉已死,拉车的又是何人?

李珣脚掌轻击车板。感觉着其下的暗格,倒是生出些好奇之心。

“喂,百鬼道士,听说你和明心灵竹是死对头?”

林无忧百无顾忌的声音把他从走神的状态扯回来。李珣抬眼看她,想表现出冷漠的样子,可是想到她的不幸,那张冷脸便摆不出来,只能抽动唇角,淡淡回应:“宿敌而己。还算不上你死我活。”

一侧,古音俏脸微向外撇,似乎是微笑起来。李珣用余光扫她一眼,冷声道:“古宗主请我上车,我也上来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古音侧过脸来,似笑非笑,正要说话,前面林无忧已经不依不饶地叫道:“表姐妹等会啦,我还没问完呢!”

“哦,那还真抱歉呢。”古音温和地笑起来,便在李珣以为她会继续沉默下去时,她忽地纤指飞动,在林无忧反应过来之前,点在她眉心处。

在李珣惊讶的目光下,无忧晶亮的眼眸瞬间黯淡下来,身子亦软软跪倒,上身倾伏在古音腿上。

若不明就里,乍看倒似是承欢膝下的孩童,又似是懒洋洋发困的爱宠,一派派和乐融融,然而从李珣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见到无忧木然的面庞,以及大睁的幽寂空洞的眼睛,其中没有半点生气。

他抿住嘴唇,按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摇头道:“古宗主何必与她较真,她还是个孩子。”

古音闻言笑出声来:“虽说此界无年岁可言,可是这‘孩子’一词由先生说出来,也实在有趣。”

“你知道我有多大?”这句话在李珣胸口盘旋数周,还是给压了回去。

观他冷硬的表情,古音无声一笑,伸出手,在无忧柔顺的秀发上轻抚而过,像是抚摸心爱的宠物。

如是数遍,便在李珣以为她走神了的时候,古音方轻声道:“一着废棋,临收官之时,忽成绝妙,满盘皆活……说起来,如此事情,便是我,也遇得不多呢。”

李珣知道她是指林无忧之事,本还以为她在自夸,但观其神情,又觉得不像。只能应付道:“古宗主神机妙算,我自愧不如。”

他有口无心的模样,自然瞒不过人。古音唇角微勾,低语道:“是么,我却不信。先生应该有这种感觉吧,看着自己布下的伏线越藏越深,深到自己都无法触及的地方,突然有一天,有机会扯动它,一转眼,就是天翻地覆。”

李珣眉头几乎打了死结。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此时的古音。并非是与他说话,而是透过他。与另一个无法触及的影子交谈。

字音流动间,起伏波荡,几如幻梦……

他心中不安,咳了一声,打断这妖异的气氛,淡淡地道:“古宗主要交心,换别人去,本人担待不起。”

古音倒也不生气,反而失笑道:“交心?算是吧。可是话说到这儿。倒真想请先生猜一猜,我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李珣只是冷笑,根本不接话。

古音等不来他的回答,容色不变,继续道:“我一直在想,抽出这根伏线之后,我究竟能做些什么?栖霞已恨我入骨,偏又不能拿我怎样,甚至还要受我节制。有些事情我想了很久,一直没机会去做。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成。比如……”

她语音稍顿,清亮的眸光照在李珣面上,忽尔灿然一笑:“比如,若我以无忧为质,要挟栖霞为先生侍寝,先生以为,她会答应么?”

音犹未落。高空云气之上,忽有一道灼然杀气当头罩下,刺人肌骨。

李珣此时才发现,原来妖凤一直跟随在侧。

也是在这短竹的失神之后,他才真正理解了古音话中的意思,那简直比妖凤的杀气还要震撼百倍!

李珣毫不怀疑,若他话语稍有轻薄之意,头顶上那位羞愤至极的大妖魔,必会痛下杀手,不死不休。

他瞬间做出了最理智的选择:“士可杀,不可辱。栖霞元君毕竟是一代宗师,就算古宗主与她有天大仇怨,也不好如此折辱于她……”

“是吗?”

古音的眸光直刺入李珣眼底深处。

在其明镜般的映照下,李珣才猛然发觉,他的肌体活动,绝非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面对古音似话问,又似确认的话语,他一时间竟然难以应付。

然而不等李珣再度表态,古音便收回目光,轻抿唇线,笑了起来:“看来先生仍然心有顾忌,也罢。”

她似是要换个话题,然而下一刻,她的手指便轻按在林无忧的后脑处,云车内寒气陡升。这时,她朱属微启,轻声道:“栖霞,劳驾,离我们远些。”

高空中透来的灼热杀气几乎可以将云车掀翻。周边云气甚至已经透出了火红颜色。可在最终喷发之前,还是无可奈何地退去。

李珣抬头,恰见到一线虹光远蹈百里之外,最终不见痕迹。

挚友身死、仇不得报、女儿受制于人,堂堂绝代妖魔,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李珣并不是怜悯什么,但确确实实为她感到悲哀。同时,也俱然于古音的胆色,或者说,是疯狂!

她自己发疯也就算了,可她真想把妖凤也推下去,真要如此,发了疯的妖凤,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景象?

李珣想了这些,不可避免又走神了。最后还是古音的话音将他惊醒过来:“士可杀,不可辱……先生以为,何为士?”

李珣感觉到自己此时状态不佳,貌似是有些乱了阵脚,便漫道一句:“有能者为之。”

这回答模糊得很,本就是为了调开古音的注意力。

古音似乎真的上了当,暂时陷入思考,李珣暗吁口气,借此机会调核心态,正觉得心神渐定之时,忽闻古音低语:“林阁可为士乎?”

话音有如电光长链,猛抽进李珣脑内。

在这瞬间,李珣周身肌肉紧绷,每一个汗毛都倒竖起来,尖利如针。然而他的意识却在同时流动开去,驱使嘴唇上下开合,喃喃道:“林阁?”

古音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正常地讨论问题:“不错,林阁。曾经的连霞七剑之首,明心剑宗二代弟子第一人,也是栖霞曾经的夫君,他,可为士乎?”

同样的问题第二次摆在李珣面前。他目光垂下,无意识地看着下方古音素白的裙袂,静默片刻,方道:“应该是吧。”

“那么,林阁被栖霞倒悬在水镜洞天之前,赤身裸体,示众三日,观者如堵,如此,也算是‘士可杀,不可辱?’”

古音的语调转折中,终于流露出些许嘲弄味道。

李珣终于抬眼看她,眼神冰寒似雪,语气却是异样的平淡:“原来古宗主也是相信因果报应的。”

“非也,最多只是相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己。”古音漫声回答,说着又是失笑,“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古人言:‘一之为甚,岂可再乎’,我却说,甚之过也。再做也无妨……先生以为呢?”

先前的情绪波动终于沉淀下来,李珣不能确定古音提到林阁究意是有意或无意。他实在没心情迫逐古音跳跃的思维,免得一时冲动。将这女人活活掐死在这,故而没好气地道了一句:“请古宗主直言。”

“先生不明白吗?我刚刚使讲过,我与先生是同一类人,我之思虑作为,亦应是先生之思虑作为,仅此而已。”

“岂有此理。”李珣本能地排斥这种说法,也不管古音是刻意来套近乎,又或者别有所图,他拂然道:“古宗主这话是越发奇怪了,难不成宗主炼成了他心通,可照人肺腑?”

对他不客气的言辞,古音不以为件,依然笑道:“先生何必动怒,我如此说法,也是有根据的。就在日前,我那夜摩天里,走失了一人。让我好生不解。”

听古音绕来绕去,李珣真想拂袖便走,可是耳边缭绕的嗓音似乎有某种魔力,勾魂摄魄,将他定在座位上。

古音也看出了他的躁动,眉目间笑意宛然,轻轻侧过脸来。在此狭小的空间内,这一个小动作,便让打破了两人间的合理距离。

她丰润的唇瓣几乎就贴在李殉耳根处,幽冷的体香伴着微微吐息,抚过李殉感官,也让他躁动的心脏再绷开了一根弦。

便在此时。古音柔声续道:“那人是个囚犯,我明明用了绝息竭元之术。禁锢其修为,只要无外界精气注入。便是再修炼十万年,也聚不起半点真息……”

“可就在五日前,此人竟然修为尽复,挣开乌金链,冲出寒室,从北海海眼逃生,真是令人气煞。百鬼先生也是当世高人,不知能否为我解惑?”

语音悠悠散尽,古音微笑看去,身边男子僵得像一具石像,无论是肌体还是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