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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仙途 共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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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蛊姻血缘

  • 书名:幽冥仙途
  • 作者:减肥专家
  • 本章字数:6.2 万
  • 更新时间:2024-06-20 14:34:06

第一节 杀局

夜隼穿过枝叶,灵巧地在黑暗中穿梭,浑然不知因为牠的无意之举,让两名修士的侦测气机发生偏移,错开了一个小小的角度,也因此引发了连锁反应。

方圆三五里的范围内,七八个修士猛然间发觉,原来他们周围还有同类的存在,立时产生小小的混乱。

数以千计的气机在黑暗中交错碰撞,渐渐又生成了各自的领域,最终复归于平静。

但这变化造成的影响,继而引起另一波范围更大的震荡。像一场拙劣的哑剧,明明是严肃的主题,现在却只能看出滑稽。

这就是水蝶兰眼中的丛林。

到了她这个层次,很难再有什么东西可以瞒过她的感应——除了像血散人那样,已是一代宗师的可怕人物。

在水蝶兰眼中,血散人就像是一团迷蒙的灰雾,融入了这丛林之中,看似身在局中,偏又超脱于外。

“不论是取宝之前或之后,想必是摆脱不掉这家伙了!”

她虽然不惧,却仍不免有些头痛。而眼下,那个狡猾的百鬼,则似乎要挑战她的耐心——这家伙的兽欲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发泄干净?

她开始后悔同意百鬼所谓的“好主意”了。

其实,百鬼的主意虽不能算好,但也是中规中矩,他准备让顾颦儿在周边做出发现萧重子的姿态,引这边的修士前去,两人再趁虚而入,破解封禁,最好能无声无息地进入那雾隐轩中,取宝占地,轻松容易。

只是,引其它人容易,引血散人难。

只要还有血散人在此,就算所有人都引到千里之外,也没什么意义。

因为有这个变量存在,百鬼已经把计划实施的时间一拖再拖,如今,已是第五天。

五天来,百鬼与他那个相好,差不多是一日一会,虽然百鬼一口咬定这是在揣摩计划,但这小子几乎是天天与那小相好昏天黑地,难道这就是他揣摩的方式?

宝贵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天。五天是什么概念?这足以让原本在数十万里外的人移到这片丛林中!

虽说到现在为止,这里还没有出现另一个让人头痛的家伙,可是她却已经嗅到了异样的味道——五天前就已到达的极乐宗,在数百里外按兵不动,销魂妃子总不是到这边来看戏的吧!

这里距古刹废墟仅五十余里,仍是诸宗修士神念时常触及之地,敢在这种环境下“办事”,水蝶兰还是极佩服的。

此刻,她光明正大地跃上了一棵大树,也不怕百鬼发现,径直找了一个比较好的视角,开始现场观摩。

看得出来,百鬼的手法很是粗暴,顾颦儿又不是奼阴。才一会儿的工夫,便昏死过去,却被百鬼毫不怜惜地催醒,再加鞭挞。

直到百鬼抬起了脸,偶然与她目光交接,四目相对之时,水蝶兰终于明白了他的想法。

她知道,这男子找到了暂时摆脱屈辱的方式——用最卑劣的想法,污损她、羞辱她、作贱她!

但是这没什么。

这么漫长的日子过去,她看透了人心中最龌龊的一面。虽然从本质上说,自己的本性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她仍可以肯定,这样的男子,不论他的天资怎样优秀,却将永远沉迷在眼前五彩缤纷的欲流中,起起伏伏。

也就是说,对她没有威胁。所以,她不在乎!

转过这些念头的空档,百鬼又换了个姿势,躺在地上。顾颦儿则赤裸着身子,在他身上扭动。

百鬼的目光便越过顾颦儿肩头,看着这边。

看着百鬼渐渐失去理智的眼神,水蝶兰心中有着奇妙的满足感。将这样自负聪明的家伙玩弄于股掌之上,恐怕是这世上,除了缤纷动人的香料之外,最让她沉迷的爱好了吧。

现在她是不是要考虑制造一个大落差,让百鬼从妄想中重重地跌落下来呢?

想到这里,她送过去一个笑容。

百鬼的眼神先是迷离,既而错愕,然后则是……

恐惧!

恐惧?

水蝶兰一怔便醒,也显出她超绝常人的反应。在感觉到异样的一刹那,她逆影遁法全力展开,身体便彷佛可以脱离影子的附形,瞬息横移。

也就是刚刚让出了一个身位,扑鼻的血腥气擦着她的肩头,轰雷般击下!

护体真息剧烈震荡,但也仅此而已。

“不是对我!”

这却已是她第二个念头了。

但此时,她全力横移之后,再想二度发力,无论如何也要有一个间隔,即使这间隔仅仅是千万分之一个瞬间,但毕竟还是迟了半步!

此时她全身上下,也只有目光不受任何限制,投向树下似乎已被惊呆的百鬼。那个家伙看起来也没想到,堂堂的血散人竟然会拿他做目标,而且此时他被顾颦儿压在身下,更是没法脱身。

水蝶兰眸光一闪:“该死,难道是韦不凡知我不懂得禁法,所以……”

这个时候,顾颦儿发出一声尖叫,叫声中,她的身体被硬生生轰离了百鬼的身体,向上弹飞,恰好挡在百鬼和血散人之间。

“好!”水蝶兰赞了一声,真息终于调整过来,身形一折,也向着百鬼那边飞射过去。

只是她速度快,血散人的反应更是惊人,粗大的手掌在顾颦儿背上一抹,这娇嫩的躯体便转了一个方向,竟朝着水蝶兰那边撞去,且速度更增十倍!

水蝶兰眼神一冷,侧身让了过去,飙射的势头也因此为之一顿。

她并不在意顾颦儿的性命,但是只要一看顾颦儿变得通红的皮肤,便知道血散人在其身上动了手脚。谁晓得沾上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这么一缓,她便再也跟不上节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散人伸出巨灵大掌,抓向百鬼胸前。

便在这时候,百鬼猛地抬掌,嗔目大喝道:“咄!”

看他模样,竟然想拚死反击。水蝶兰暗骂一声“不知死活”,但也略尽人事,向那边飞扑过去。只是距那边还有二十尺的距离,双方手掌已经撞在一块儿。

水蝶兰似乎已看到了百鬼七窍溅血的惨状,秀眉一蹙,身形倏然间停在半空。

但下一刻,她觉得自己或许是眼花了,竟有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掌,从百鬼的掌中“透”出来,在百鬼与血散人手掌相接的刹那,插入了两掌之间。

以百鬼躺倒之地为中心,七八丈方圆的土地,在刹那间化做沼地般的烂泥滩,范围之内的所有草木,也在瞬间枯萎崩坍。

而这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发生。

百鬼大口地吐出鲜血,但他的身体却飞快地融入更下方的土层中。

地面上,血散人脸上露出了极其古怪的神情,同时,他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一震,旋又一个翻滚,拉开了一段距离,这才停了下来。

“影傀儡?”水蝶兰几乎立刻想到了传说中,百鬼道人的保命法宝。

先前她还以为,这有些夸大,但现在看来,一个能挡住血散人一击的傀儡,说是宝贝,绝不为过。

可问题在于,影傀儡能挡得住血散人一击,还能不能挡住第二击?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血散人目光扫过,与她对了一眼。水蝶兰眉头微皱,屈指轻弹,气芒耀目,正好打在血散人挥出的暗劲之上。双方交击之处,土石迸裂,空气中又是一声沉重无比的闷爆。

百鬼大叫一声,从气劲交击之处翻了上来,面目上当真是七窍流血,惨不堪言。

水蝶兰神念一直锁定在百鬼身上,知道他施展土遁之术,遁向自己这边,此时见了,也不奇怪。

只是,双方距离虽是跨步可及,但血散人在后面追得也不慢啊!

百鬼此时早没有了桀骜不驯的模样,迸裂的眼眶里全是喜悦与恐惧混杂的光芒,他伸出手,踉踉跄跄地迈了一步,向这边求救。

水蝶兰身形前移,两根指头轻拈住百鬼的指尖,向后一扯,也不管百鬼指骨脱臼的痛呼,顺势一个旋身,将他甩向身后。

血散人还是比她慢了半步,不得不直接面对水蝶兰那超出速度极限的杀招。

双方人影一触即分,血散人胜在雄浑,水蝶兰赢在神速。血散人为了让过她犀利的手刀,退了一步,而水蝶兰则要卸去巨大的气压,身形平平后移。

这一刻,她与血散人的目光再次交击。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十分不妥,但在仓促间,又哪能想明白?她本能地再度提升护体真息的强度,但就在将升未升之际,腰脊处忽生出一线冰寒。

直到这一刻,她与血散人交手生出的气爆嘶啸声才响彻耳边,也正是这一连气爆及所造成的元气震荡,遮去了她小半灵识,让她的反应再慢一步。

冰冷的感觉从腰脊进入,斜斜向上,穿过脊椎,一路撕裂不知多少内脏、窍穴,方从她肋下透了出来。

她惊讶地低下头,看着那乌黑黯沉的剑锋,忽地想到,这样的宝剑,她在哪儿见过的。

“鬼鸦剑……百鬼!”

她霎时间明白了许多事,也因此她厉声尖啸,怒极之下,根本不顾体内撕裂的内脏,真息轰然爆发。

百鬼怪叫一声,竟然又使出昨日应对元难的手段,双臂交错脸前,又肢体蜷曲,周身幽明阴火起伏跌宕,自生出一圈精妙的消融之力,也能挡住小半。

只是水蝶兰爆发的气浪层层迭迭,又锋锐无匹,他挡得住一波两波,却挡不住三波四波,一连串肌肉撕裂声后,他浑身溅血,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见百鬼这般模样,水蝶兰胸中郁气也稍微消解。但这时前方血散人狞笑一声,血红的袍袖猛一交错,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恰在她真息爆发的间歇干扰过来。

她身子一晃,牵动体内伤势,直疼得她花容失色。

有生以来,她一贯是让人吃亏受难,自己何曾受过这般苦楚?

疼痛让她心中更恨,但她也明白,以她现在的状态,与血散人正面交锋,唯死而已。她忍痛启动遁法,硬生生破开血散人的吸力,弹射到半空中。

血散人嘿然一笑,便借着她扯动的气机变化,身形一展,追蹑而上。

血散人近身搏杀之能,通玄界无人不晓,水蝶兰自然不敢让他近身。

她吸一口气,硬生生固定住贯穿她身体的长剑,同时施展精妙法门,身形在刹那间移位四十余次,妙至毫巅地自血散人如影随形的气机锁定中脱身出来。

然而,这也并非毫无代价,在这短短一瞬,她与血散人同时牵动气机,虽未有实质交锋,但彼此却以虚空元气为介质,互相影响,大行干扰之能,搅乱彼此气血运行。

血散人神完气足,还不怎样,水蝶兰却是受创在先,一轮比拚下来,气息便为之一乱。

虽然脱出箝制,但一时间也无法趁势拉开距离。

血散人当然不会错漏这个机会,他大袖一卷,黑暗的天空中,似乎卷起了一片血光,虚空中更是布满了刺鼻的血腥气。他自出手后首度大笑道:“水仙子,留下吧!”

处在这漫天的血雾之下,水蝶兰觉得自己的身体已有些僵滞,但她的速度依然惊人,随着连续的飘忽走位,她的绝对速度已经上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她也用这种方式来积蓄冲破血障的力量——虽然按现在的形式来看,可能性并不大。

血散人已经掌控住绝对的主动。

他不再像最初时那样,追着水蝶兰满天跑,而是立在虚空中之中,像一只血色的八爪怪物,用有形无形的触手,统御着方圆里许范围内的元气流变,再次织出一张细密妖异的大网,将水蝶兰罩在其中。

“难道今天真的要……用那一招吗?”

水蝶兰贝齿紧咬下唇,正犹豫间,耳边忽地灌入一声尖锐的嘶叫声。她心中一动,在百忙中回眸看去,恰见到顾颦儿披乱着头发,跪在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的百鬼身前,向她这边看来。

一双明媚的眼睛,已完全变成了血红色。

下一刻,她手上已握住紫阳神剑,御剑破空而至!

水蝶兰不惊反喜:“天助我也!”

不远处,血散人大骂一声:“败事的娘儿们!”

“嗡”然声中,血散人辛苦织就的血障大网,便如热汤沃雪,撕破了一个大洞,顾颦儿一滞又进,身剑合一,气芒横空,向着水蝶兰直杀过来。

血散人怒啸一声,手上气芒哧哧作响,刹那间将破开的大洞缝合了七七八八。

然而,顾颦儿本身便是一个要命的干扰源。

她一身充沛的浩然正气,恰好是血魔化心大法的克星,任血散人如何能耐,在短时间内,也无法再度恢复到那天衣无缝的状态。

水蝶兰眼眸中光芒闪亮,她紧盯着顾颦儿一往无前的剑势,眼见烈阳般的剑芒已欺近她的胸口,这才微微一笑,身形彷佛被剑芒催化,如轻烟般四散开去。

血散人怒啸声再起,五指箕张,然后又猛然收缩,只是裂开的缝隙却不可能再恢复如初。水蝶兰的身体像一道虚幻不实的烟雾,从那狭小的缝隙出逸出去,甚至还有闲回头看一看血散人此时的表情。

血红的眼珠与她目光一对,躁怒的神采忽如一层浮尘,微风扫过,便再无影踪,唇角处甚至还显出一丝笑容。

“中计了!”

水蝶兰心中霎时间冰寒一片!

比她心中更冷的,是外界本还涌动不息的空气。

仅仅是一转眼的工夫,她就像是一头撞进了深幽难测的万载冰窟,凄厉的寒风呼啸而过,冻结一切。

水蝶兰惊愕的眸光中,映入了一个纤长的人影。此人黑袍罩体,全身上下都好像笼罩在一层迷离的黑雾中,然而那双犀利冰冷的眼眸,却是什么都遮掩不住的。

这人就站在水蝶兰的必经之途上,伸出一只手。虽是一身黑袍,但这只手却比高山上经年不化的冰雪还要纯净无瑕。

在黑暗的天色下,美得耀眼,却又放射出冰凝气血的杀机。

“影傀儡?它不是……百鬼,你狠!”水蝶兰立时恍悟,刚刚百鬼宁死也不用影傀儡挡灾的用意。

也就是这么一怔神的工夫,对方的指尖已几乎要探及她的胸口要害。

电光石火间,水蝶兰已有决断。

她黑宝石般的瞳孔,忽然转换为美丽至妖异的冰蓝色。长剑撕开的创口再一次迸裂,又在充盈的气血运转下,洒出漫天血雾,但她的身形,却在丝毫没有减速的前提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折向飙射。

纤细的手指擦过她的心口,虽然仅是沾到了衣物,但足以凝血透髓的寒意,仍然透体而入,转眼间让她的皮肤结上一层薄薄的冰霜。

水蝶兰气血逆行,登时咳出血来,但血渍方一出口,便凝成了片片血冰,显出透体的寒意,是何等霸道。

只是刹那间的接触,她就明白,眼前这人,分明就是一个绝不比血散人稍差半分的宗师人物!

她是谁?

心中虽有疑问,代价也是十足,但此时水蝶兰眼前已是海阔天空。内脏破裂没什么,寒气内侵也没什么,只要她能逃过此劫,花上几年的工夫,便又能恢复如初,到那时候,她会让这些人好看!

咬牙忍疼,她的速度竟然在极限之上再度攀升。后方追来的血散人与神秘黑袍已是神速,但她竟然在千分之一息的时间内,硬生生地与他们拉开了七八尺的距离,直直地窜入星空之中。

然后……然后她撞上一张网,一张无形无色,偏又柔韧无比的大网!

这张网不是实物,而是由四方充沛的天地元气,经由复杂的气机牵引,密密交织,早已横亘在此。

意外之下,她的身形不可避免地顿了一顿,也就是这一顿的空档,周围以万计的气机在元气震荡的嗡嗡声中,瞬间换位,再生变化——又是一张大网织就。

水蝶兰的去势已经是万物辟易,不可阻挡,但周围的天地元气却在玄妙的气机牵引下,散而复聚、聚而复散,层层迭迭,一连生成近千层气网,逐步消磨,生生地将水蝶兰的势头消去三分!

任水蝶兰对禁法如何无知,也能明白这种手段,是何等的惊人。

她也终于想明白,交手以来,元气震荡就算不是惊天动地,也该绵延七八里路。然而这么长时间,数十里之外的修士们竟然毫无所觉。那必定是受禁制所限。

眼下,怕只是禁制的另一种变化吧。

“可是,这禁制是什么时候布下的?”

就是这么一缓的工夫,她背上一痛,又一波冰寒的真息透体而入,差点儿把她的脊髓冻成冰块。

吃痛之下,也由不得她多想,只能以再度加重体内伤势为代价,搏命般催发潜力,在一串刺耳的尖啸声中,冲破一切束缚,猛地窜出百尺之外。

虽然后背又吃了一掌,但还是值得的!

眼前是真正的海阔天空!

血散人和那神秘黑袍的身形越来越远,她这时再回过脸来,却看到原先林地上软瘫如泥的百鬼,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投向这边的目光,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看到这种眼神,水蝶兰快意地大笑起来,笑声之后,她厉声叫道:“韦不凡,我誓不与你罢休!百……呃!”

那个“鬼”字还没吐出来,封在她脏腑之中的霸道寒气,与后来透入的寒气相激,忽地再度爆发,她一口鲜血喷出,这一次却是当空雾化,在空中哧哧作响,化烟飞逝。

这一刹那,寒热互换,阴阳倒置。寒气消退,热毒又生,她脏腑中似是火山喷发,热毒如同滚滚熔岩,轰然喷发。

出奇不意之下,她五脏六腑在这天地颠倒的大震荡中齐齐破裂,元气纷乱如麻,转眼间冲垮了她原本行之有序的气脉轮转。

她睁大眼睛,想再度发力,一时间却哪还办得到,百尺距离,后方两个大敌转眼即至,她就连向下掉落的空档都没有,血散人已经以雷霆万钧之势,飞临她的上空。

她勉力架起手来,但全无力气,只一接触,强绝的压力便使她的臂骨在“喀嚓”的怪声中断折。

这还没有完,那个神秘的黑袍人已经无声无息地贴在她身后,纤指扫过,将她体内十余处重要的经络一割而断,同时又以重手法毁了她四五处重要的窍穴,真息透骨入髓,狠辣之处,令人胆寒。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溢出来的已全是血沫,渐渐散乱的视线中,血散人冷冷一笑;身后,女性身体柔和的触感传来……

她被抱在那神秘黑袍人的怀中,向着远方遁去。

女修?难道是……

她脑中闪过了一个人影,之后,她暗叹一声,终抵不住全身的重创,昏绝过去。

水蝶兰被新一波的疼痛惊醒过来,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一不痛,而插入腹中的长剑也没有拔出来,随着呼吸,一点点地磨挫她的伤处。

她轻吸一口凉气,想运气封住痛觉,但全身上下却没有一点儿力气可用,此时的她,恐怕还不如一个凡人。

她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的?

昏迷前的种种影像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回旋再三,她才发现,她早已经坠入一个巨大的陷阱中。

且不说之前那近乎完美的迷惑性表演,便是从背后一剑之后,对方的步步算计,便绝不是临时性的发挥,而是早有预谋和推演的细致计划。

从血散人到顾颦儿、从顾颦儿到那神秘黑袍、到禁法布置、再到最后那突然阴阳转化的致命一击——这其中,最惊人的不是这把握她心思变化的步步连环,而是在此基础上,可以完美施行的精密细节计算。

从顾颦儿的“干扰”开始,对方分明已经给她设定了一条预备好的“逃生之路”,而她则像一条咬饵上勾的鱼儿,傻傻地撞上去,走得一分不偏,一毫不差!

想到这里,她心潮涌动,又咳了一口鲜血出来,身体越发虚弱,差点儿又晕厥过去。

便在此时,她感觉到目光投射过来。一转眼,她看到了身边仍罩在黑袍下的神秘人,两人目光相对,昏迷前的感应也再度复苏,她苍白的脸上强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低声道:“阴重华,是你吗?”

她试探性的话语没有得到响应,那神秘黑袍人只是微微偏了偏头,保持沉默。水蝶兰不由有些迟疑,她记忆中的那位,可不会是现在这种表现啊。

口鼻间的气味以及光线的折射让她明白,这是一处还算宽敞的山洞,在东南林海,这样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实是杀人灭迹的好地方。

说到杀人灭迹,她以前也做过不少,但像这样“被做”的,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她还来不及品味由此生出的陌生感觉,眼前光线一暗,两个人影并排走了进来,遮住了外界微弱的天光。

山洞中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但很快的,柔和的珠光便照彻了每一个角落。百鬼举起一颗拳头大小的明珠,将它嵌在岩壁上。然后,阴惨惨的目光便扫射过来,极放肆地在她身上转圈儿。

水蝶兰眯起眼睛,看着百鬼在珠光下显得异样苍白的脸。就是这个被她认为用一根手指能拈死的小虫子,将她骗了个结结实实,直接导致她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她咳了一声,终于决定无视百鬼的目光,只是对着血散人道:“百多年不见,韦魔头和阴美人儿竟也能精诚合作,我这才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血散人与那神秘黑袍人保持着奇特的沉默,一边的百鬼却低低地笑出声来。

水蝶兰微感疑惑,不知这小子如何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两散人面前这般模样?

而接下来,百鬼的动作更是让她吃惊,就在两散人眼皮底下,百鬼走过来,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直至抚上她的眼眶。然后,猛地撑开了她的眼皮。

“真是蓝色?”

在百鬼疑惑的话音中,水蝶兰骂了一声“混帐”。百鬼却也不恼,一笑间,低下头来,和她几乎是脸贴着脸,两人口鼻气息相接,她几乎要被百鬼那带着浓郁血腥味儿的气息熏昏过去。

急切之下,她又叫道:“韦不凡!阴重华!你们……”

她的话音忽然断绝,原因是百鬼用嘴巴盖在了她的唇瓣上,口舌相接,她自然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百鬼松开了撑她眼皮的手,但很快便将这只手转移到她身上诸多敏感处。

这种情势下,水蝶兰当然生不出半点儿快感,她一边强撑着身子挣扎,一边睁大眼睛,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的?

如果现在没有旁人,她只是落在了百鬼的手里,出现这种场面,她心中也有准备。只是现在山洞中,还有血散人、阴散人,这两个眼高于顶的家伙,怎么会容许百鬼这小虫子在他们眼前放肆?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百鬼的强吻结束,她妖异的蓝唇上,已给咬出了点点血痕,百鬼这才心满意足地抬起脸来,回头问了一声:“眼眸变色增功,这是什么法诀?”

看着百鬼大大咧咧的模样,水蝶兰的明眸更是睁得大无可大,天底下能与两散人这么说话的,恐怕不超过五指之数。

百鬼,他凭什么?

而接下来,两散人的响应,则更是让她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血散人摇头道:“咱家没听说过。”

而那位疑似阴散人的黑袍人也道:“有些宗门的易形之术里,是有改变眼眸颜色、神采的法门,但却没有一门是在眼眸变色之后功力激增的。不过,如果这是她眼睛的本来颜色的话……”

此言其实已接近水蝶兰身上秘密的关键,但与两散人说话时的语气相比,反倒不算什么了。

以血散人的桀骜,以阴散人的深沉,怎么会对一个小虫子用这种口气?就像,就像……

“啪”的一声响,百鬼以拳击掌,赞道:“有理,这一点我却没想到。”

他目光再次扫过,水蝶兰此时已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能木然以对。

百鬼在她脸上来回扫视,半晌才道:“这样也挺好看,干嘛要费劲儿遮掩起来?”

说着,水蝶兰胸前一疼,又被百鬼捏了一把,也正是因为这疼痛,她心中忽地生出一点儿头绪,六十多年前那段震惊通玄界的公案,流过她脑际。

她有些散乱的目光扫过正洋洋得意的百鬼,只觉得眼前这情形,像极了一出光怪陆离的滑稽戏,以至于她差点儿就这么大笑出来。此时,她脸上也止不住地露出恍然之色。

百鬼阴惨惨的脸庞又凑了过来,眼中火光缭绕,唇齿间挤出话来:“你想到了什么?”

水蝶兰当然不会告诉他,只是转过眼眸,默然无语。

百鬼昂然大笑,一把撕下外袍,露出被她辣手撕裂的皮肤,仅是胸前,便有十几道长有半尺、深可见骨的伤口,诸伤口虽都结痂,但仍隐隐冒出血水。

撕下衣袍的时候,有不少伤口也再度破开,但百鬼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嘿然笑道:“不说,容易!待会儿你一定会求我让你说!”

听这说话的语气,再联想到不久前,他在奼阴身上的种种手段,任水蝶兰如何坚强,也禁不住背脊生凉。

下一刻,百鬼动手,一把扯掉水蝶兰大片裙裾,露出其下被星蓝细纱裤包裹的修长玉腿,其中心意,不问可知。

水蝶兰双唇颤抖,努力伸手推拒,但她双臂骨折,除了换来一波剧痛之外,便再无作用。

百鬼轻松推开了她的手,一只手已扣在她胸前,将撕未撕之际,水蝶兰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然后……

昏了过去。

第二节 化蝶

“怎会?”

李珣看着地上的美人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水蝶兰此时双眸紧闭,面色惨白,鼻息低微,正是标准的昏迷之象。

按常理来说,一位女性面对之前的情形,惊惧昏迷也说得过去,可是,眼前这位是谁?她是最近数百年来,通玄界最出色的女杀手,最高调的叛徒,是位列通玄界最顶尖层次的真人级高手!

这样的女修,给吓昏了?

李珣一时间只觉得哭笑不得,他本就不是好色如命的人,虽说水蝶兰容貌出色,却也没到让他欲火如燃的地步。

李珣这么恶形恶状,主要还是想将这个女人狠狠地折辱一番,却不想是这么一个结果,本来涌动的心火,也在此刻欲振乏力。

耸耸肩,他拍了一下水蝶兰的脸蛋儿,心中沉吟。

不管怎么说,他这五天的布置总算见了成效,这古里古怪的女修也算是一举成擒,不枉他藉“野合”之机,五日中,一点一滴布下的复杂禁制。

解决了水蝶兰,李珣便等于是去了一个大枷锁,许多不敢放在明面上的手段,此时大可使来。

他也想得明白,雾隐轩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且不论其中所谓的“法宝丹诀”,单说有了这一“绝地”开辟洞府,除了有利修为精进之外,更等于是给自己留了一处无人可破的避难所。

钟隐已去,天底下又有谁人可像他一般,在“六大绝地”之所在来去自如的?

所以,雾隐轩他势在必得!

先前的计划马上就要施行。幽一扮萧重子或许是浪费了些,但肯定没有人能分出真伪——至少从功法上来说是如此。而他再以幽二护法,借着上次的经验,破禁亦是易如反掌。

只是注意力再转回水蝶兰身上,李珣又觉得迷惑起来。

这女人是怎么一回事?一身修为倒似深不见底,若不是这次重重设陷,只怕还拿不住她。

就算逆影遁法天下独步,也不能这么强法!这分明就是藏拙之意,可看她,明明不是那种甘于寂寞之辈……

他是越想越不对劲,在通玄界生活了六七十年,天下高人虽不能说是尽入心中,但总也有个大概的轮廓。什么人该在什么位置,有着什么本事,也都是有定论的。

可在最近几天,眼前这女修却在不停地刷新李珣心中的指标。按她如今的表现,李珣觉得她甚至可以和两个傀儡比比高低,也就是说,她可能是“三散人”、妖凤那一级数的人物!

等等,妖凤!

李珣猛然间像是抓到了什么头绪,在水蝶兰脸上摩挲的手掌也是一停。

他又将注意力放回到水蝶兰身上,虽说此时他心中色心消退,但看到水蝶兰包裹在纱裤中,在珠光下愈显迷离莹洁的修长玉腿,仍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但同时,他看到了散落在一边的破碎裙袂,上面栩栩如生的蝶纹,又为他开启了一道思路。

妖凤……水蝶兰……蝶……

真实的答案与他只隔了一层窗纸,便在他要去戳破的时候,激烈的警讯从他心中、也从两个傀儡那里回馈回来。

突生的变故让李珣也怔了一怔,异样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下一刻,他眼前血肉横飞!

任何人看到自己完好的手臂,在瞬间化为了一团肉糜时,也没法子保持冷静。

当视觉和剧痛同时回馈大脑,一声惨嘶之后,李珣猛地直起身子,又向后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惊变的同时,幽一幽二同时出手,不大的山洞像是被卷进了巨大的漩涡里,暴烈的元气向中心挤压,却没有一丝一毫散溢出来。

漩涡中心,正是突然醒来的水蝶兰。

然而这汇聚两位宗师之力的一击,却是莫名其妙地打在了空处,只将嵌在岩壁上的明珠卷了下来,砸成碎末。

山洞立时陷入了浓浊的黑暗中。

但黑暗不过存在了眨眼的工夫,下一刻,李珣眼前,便现出一对如虚似幻的蹁跹薄翼,轻轻扇动。

柔和的蓝光将漆黑空间削薄至无,却仍一波波地挥发出来,随着那薄翼上斑驳花纹的线路,流动往复,瑰丽无边。

与之同时,李珣口鼻间沁入一丝直入心脾的芬芳,让人险些忘了这是在污浊纷乱的山洞里,而不是在百花争艳的花丛中。

李珣半躺半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直至他耳中贯入了一声低喝:“化蝶归梦法……”

幽二的呼声未尽,李珣眼前猛然一亮,蓝色的光芒在刹那间提升了无数个层级,在那一刻,李珣认为有一千万个太阳在他眼前爆炸,强光刺入他脆弱的瞳孔。

他惨叫一声,向后翻滚。

在神智狂乱的空档,冰冷的触感擦着他的脖子掠了过去,若不是幽二及时赶到,以巧劲卸开这一击,李珣此时大概已是身首分离,死在当场。

惊魂甫定,他甚至来不及检查一下自己眼睛的伤势,便嘶叫一声:“杀了她!”

回应他的,是又一波突起的暴风。

和两个傀儡之前所生成的不一样,这一波暴风,将风的质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堪称无孔不入。

李珣现在目不视物,只感觉到周身一麻,便不知有多少记重击落在他身上,脑袋一昏,便又给打了出去。

在地上翻滚时,他本能地用手撑地,但就在手指碰到地面的刹那,他呆住了。

这只手,这只手……

耳中传来了傀儡的闷哼声,听得他心中生寒,难道两个傀儡夹击,也无法稳住局势吗?

余劲未消,李珣又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周身疼痛之余,又觉得满嘴发苦。

他真不明白,若真是一着不慎,被人翻盘也就罢了,可水蝶兰明明是十多处脉穴被毁,双臂骨折,她又怎么恢复过来的?

而自己的手臂、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山洞中气劲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李珣虽看不到,但也觉得两个傀儡在这种情形下,顾忌到他的存在,似乎有些施展不开。

他咬了咬牙,忍痛站起来,扶着岩壁,想退出洞外,然而脚下刚一发力,却是诡异的一个交叉,当即又摔倒在地上。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李珣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手脚似乎已不是自己的,平日里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撑地动作,想做出来时,只感觉到手脚的抽动。积聚在体内的力量,却不知到了哪里去?

此时此刻,李珣便像是坠入了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中,明明神智清醒,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荒谬又迷离。

他想到了幽二那一声低喝!

“化蝶归梦?”

水蝶兰?蝶?妖凤?

他的思路自发地逆推回去,从那双在蓝光中轻轻扇动的美丽薄翅,到裙袂上栩栩如生的蝶纹,还有前几日奼阴所说的,精通“蛊术”的人方可拥有的“万灵火”……

这一切的一切,都统合在水蝶兰完全超出想象的强大实力之下,向他昭示了一个极其荒唐的答案!

“该死的,你是百……”

李珣叫声未歇,两个傀儡同时发出一声低哼,紧接着劲风拂体,只见一片迷离的光影,紧接着,一条滑腻的手臂回扣在他脖子上,将他勒得站了起来。

与之同时,他身上几个重要脉穴齐齐一麻,这一回,他一身力量当真给卸了个干净。

两个傀儡旋风般扑了过来,却不是伸出援手,而是齐齐挡住了山洞的出口。

水蝶兰因为要制着李珣,慢了一步,去路已经被断。两傀儡也不冒进,只是拿阴森的眼睛直看过来,倒省了大家一番唇舌。

后面传过来一声低哼。李珣眼睛看不见,耳朵却越发地灵敏,他听出这哼声中,结气不顺,显然水蝶兰内腑的伤势,依然沉重。这让李珣的心思再一次活动起来。

虽是落入敌手,他却并不惊慌,只是试探地问了一声:“幻术?”

水蝶兰没有回答,李珣估算着,她应该是抓紧时间调理体内的伤情,没时间也没这个心情搭话。

越是这样,李珣越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不管水蝶兰如何反应,低声道:“你这幻术手段,比一斗米教那些神棍们可要强得多了。这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背后毫无反应,因此李珣心中已有定论,他径自一笑,改口道:“哦,错了,不能说是人,她乃是此界百万妖魔中最顶尖的几位之一,位列天下七妖之中的‘百幻蝶仙’,水仙子可还记得么?”

在一阵静寂之后,水蝶兰低笑出声:“既然你能猜到,何必绕圈子。不错,我正是百幻蝶!”

“真的是……”

即使心中已有定见,但听到她这么爽快的承认,李珣心中还是重重地一颤!此时他反倒有点儿不太相信了。

然而,除了天下七妖这种级数的妖魔,谁又能在被两散人禁锢之后,还能脱身反制的?

他叹了口气,又摇头道:“果真如此,那我这次输得不冤!”

这句话倒是发自真心。他的重重设计,固然是精密无隙,但比当年血魇破魂杀劫阵如何?自然是远远不如!

当年有那种级数的阵势,也是两散人连手,都让青鸾最终远遁,那么,他又如何能困得住与青鸾同级数的百幻妖蝶?

接着,他又苦笑起来:“只是我想不明白,你堂堂一代妖魔,怎么会投身到落羽、朱勾这样的宗门里?好玩吗?”

“彼此彼此,你明明有天底下最顶尖的两个傀儡做后盾,还要这么藏头露尾,行事诡诈,不是天生的嗜好,又怎会有这样的兴致?”

李珣苦苦一笑,继而便换了个称呼:“蝶仙子这是在窝囊我了!傀儡再顶尖,顶个屁用!现在这场面,总不是我这行事诡诈之徒,炮制出来的吧?”

“这倒也是!如果这次真的是韦不凡、阴重华主事,我此刻便绝没有翻身的机会……啧,这身皮囊真是碍事!”

一人一妖便在这黑暗中,如同朋友般开始聊天,但大家心中各自明白,这只是大家在激烈运动之后的短暂喘息。没到生死分明的时候,又有谁敢打包票,自己就是最后的胜利者呢?

两个傀儡自李珣受制的那一刻起,便没有再开口。一方面,是因为没有李珣的指令,另一方面,它们也将全副的心力,都投入到与水蝶兰精微玄奥的气机比拼中。

没有人、鬼、妖、魔可以同时抵挡两散人的压力,即使是并非最佳状态的两散人,也不行!

细密的气机勾连变动,牵扯着巨量的天地元气,几乎要将这小小的山洞塞爆,可以说其中的一人一妖两傀儡,随时都有可能被埋在山体里面。

李珣现在就要千方百计地分散水蝶兰的注意力,以使两个傀儡找到机会,一击而定。

当然,水蝶兰也要争取时间,恢复元气。

“你那禁制好生厉害,是怎么布下的?”

“连续五天,天天与那相好的办事,每次布下一点儿,倒也足够了!”

“哦,那你今天是有意来找麻烦的,火候控制得倒是不错!”

“哪里,倒是水仙子藏得好深!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百幻妖蝶身上去!我怎么也弄不明白,你身上这伤势……”

“蚕蛹化蝶之术罢了,不值方家一哂。”水蝶兰笑声中,气息倒是更稳定了些。

“我才真的想不通呢,虽说我们都没想着合作到底,但怎么说,翻脸也该在取宝之后吧。若我们二人真能同心协力,这古刹之宝,岂不是手到擒来?”

“是啊,真可惜!只是若以兵家之法论,如此出手,方能出其不意。另外,我也是无奈之举,谁让你知道了萧重子的死讯呢!”

水蝶兰轻“哦”了一声,显示出对李珣此言的兴趣。但与之同时,她与两个傀儡之间气机互拼,也到了关键处,山洞内的元气终于无法继续敛藏下去,隆隆的震鸣声在四面的洞壁深处回荡。

李珣的声音却一点儿没变,在闷雷般的元气爆震声中,显得低弱非常:“其实我到这里来,并非是为了夺宝,而是受人之托,要保着萧重子的小命!”

他说出这话后,水蝶兰并没有什么响应,李珣也不在意,又补充道:“她还说了,若不能保,便秘密地杀了,不让其它人知道!所以……”

水蝶兰打断了他的话,问道:“谁让你做的?”

李珣唇角轻勾,道:“是……”

他的声音忽地低落下去,在隆隆的爆震声中,越发地低不可闻,水蝶兰不免要分心倾听。

便在此刻,两大傀儡气势猛涨,以万计的细密气机牵动元气,在这个狭小的山洞内猛然膨胀,四周的岩壁立时给刮去了厚厚的一层。

山洞内的空气几乎整个被排空,旋即便有实质般的元气注入,崩裂了大片的岩壁,碎石飞溅,又很快被元气的漩流绞成碎末。

水蝶兰闷哼一声,已被这突来的一击牵动了旧伤。但她却顾不得压制伤势,而是手臂发力,便要将使坏的李珣扼杀当场。

可是在此刻,李珣的身体却像是没了骨头,在她力道将发未发的时候,泥鳅般脱出了她的掌握。

水蝶兰猛吃了一惊,她不明白李珣为什么在受制之后,还能有这般身段。正是这么一惊,李珣又抢出一步,距离更远了些。

山洞内气流咆哮,震波所及,整个山体都微微地震动起来。两大傀儡一起抢出,一个接应李珣,另一个直逼水蝶兰。

“奸诈!”水蝶兰低斥一声,语气中却不见半点儿急切之状。

事实也正是如此,李珣这一手算得上狡猾,时机掌握更是半点儿不差。

然而,他却忽略了一个要命的问题——百幻妖蝶和普通的修士,可不是一样的呀!

心意一动,便有一股沉沉的波动,无视狂暴的元气漩流,挥发出去。此时“血散人”已经攻到了她身前,“阴散人”距离李珣也不过就是一臂的距离。

水蝶兰浅浅一笑,清叱道:“乾坤倒置,转!”

山洞中的元气第二次爆发,便在迸发的乱流中,水蝶兰无视“血散人”近在咫尺的手掌,身形前移。

说也奇怪,“血散人”的手臂竟然没理由地猛然上抬,轰碎了洞顶,水蝶兰轻松抹过,直飞岩洞之外。

半途中,她看到阴散人与李珣诡异地交错而过,李珣脸上甚至还露出一脸的狂喜。她嘻嘻一笑,轻松出洞,然后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看着李珣直直撞进她怀中。

她的手臂再次缠上了李珣的脖颈,看着李珣从狂喜的巅峰一路跌落,那精彩的神情变化,让她心怀大畅,只觉得之前所受的苦楚也值得了。

她对着百鬼灿然一笑道:“别来无恙?”

李珣被她的手臂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脸上神情扭曲,怪异极了。

水蝶兰略松箝制,李珣这才能缓过气来,扭头看她灿烂的笑靥,苦笑道:“佩服。水仙子这幻术也就罢了,真正让我敬佩的是……你带着这么一个累赘,还能飞得起来?”

看着李珣猛然间狰狞可怖的脸孔,水蝶兰一震之下,想也不想,便要发力,但这次与上回几乎毫无二致,也是在她力道将发未发之际,腰腹处剧痛透体,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肠子被绞断的声音。

手上一软,她睁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李珣再度滑出她的臂锁,施施然转过身来,手上握着的,正是那漆黑的鬼鸦剑尖。

两人目光相对,水蝶兰脑中忽地闪过一道亮光,震惊之下,她失声叫了起来:“你的眼睛……”

“啊,我的眼睛很正常!”

李珣微微地笑着,手上发力猛握,锋利的剑刃撕开了他的手心,血流如注。而血液又被剑身迅速吸引,一丝都没有外溢。

下一刻,在铿然的震鸣声中,鬼鸦剑被震成了十七八截,而大部分的碎片,都留在了水蝶兰体内。

水蝶兰低哼一声,纤细的身形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倒地。剑身的碎片倒在其次,真正致命的,是剑身碎裂的刹那,从其中游逸出来,令她背脊生寒的气息。

她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血魇!”

“好见识!”李珣抚掌一赞:“这剑中血魇已植入了三十余年,水仙子还是第一个消受的,也算是有缘!”

这次轮到水蝶兰苦笑了,在她分辨出入侵体内异物的时候,便已经绝望了。但她仍有事不明,若不明白其中缘故,她死不瞑目。

“你受制于我,怎么还能脱身?”

“呵,虽然本人没有仙子的‘化蝶’之法,不过让奼阴背的那几段口诀,也不是只能拿来唬人的。这‘秘司藏元’之法,虽然有些女儿气,但总归有用不是?”

“你的眼睛……”

听水蝶兰问起此事,李珣更是开心:“水仙子幻术天下独步,这我是信的,只可惜,我身上还有这么一件宝贝!”

他从怀中拿出一颗黑黝黝的圆珠,在水蝶兰眼前一晃,笑吟吟地道:“水仙子难道不记得当年北海莲聚时……”

“虹影珠!”水蝶兰的反应依然迅速,她看着李珣手中的宝珠,眼神十分复杂,继而,她摇头苦笑:“你知道的事情倒不少……”

李珣微微一笑,不再多说。坦白的说,水蝶兰之前的“大逆转”是真把他吓怕了。

此时虽有血魇在她体内搅乱气血运行,本身就是十分厉害的禁制,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招呼两个傀儡过来,要给水蝶兰再下封禁。

水蝶兰再没有什么挣扎的迹象,直至两个傀儡来到近前,即将出手时,她才低叹一口气:“可惜……”

“嗯?”李珣从两个傀儡肩后看过来,不明白水蝶兰此话何意。

水蝶兰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本来极寻常的微笑,在此刻,却又显得如此诡异,李珣瞳孔一缩,耳中则贯入这么一句话——

“可惜,一知半解!”

李珣如何不知出了差错,他又叫了一声“杀了她”,便向幽一背后躲去。

照理说,在幽一雄伟的身躯之后,应该是比较安全了,可是李珣心中却蓦地升起了不妥之意,似乎有哪个关节漏掉了。

还没等他想个明白,小腹处猛然一痛,灼热的真息猛灌入体,紧接着他便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好死不死地撞在身后的山壁上,碎石纷飞,回馈入脑的疼痛差点儿就把他击昏过去。

但这疼痛与体内血气迅速蒸发的苦楚比起来,实在算不上一回事。

这感觉,分明就是……

血魔化心大法!

李珣心神激荡,咳出了一口鲜血。

自收伏血散人之后,从来都是他用燃血元息折磨别人,他又何曾想过,有一天,他会亲身尝到这种滋味?

“幽一反了?”

李珣模糊的视线中,幽一正回头看来,血眸中却是一片茫然,看来以他此刻的灵智,还不明白,为什么会打中自己的主子。

看到这神情,李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

“幻术!”

不错,正是水蝶兰的幻术。

当年天芷上人赠给李珣的虹影珠,固然可以破解幻术,但也只能保着李珣一人而已,两大傀儡却不在被保护之列。

水蝶兰正是抓着这个破绽,一击功成!

李珣心中悔恨,其实以两傀儡此时的灵智,本不至于这么容易中招,只是它们自成为傀儡之后,从来没有和擅长幻术的对手过招,缺乏应对的经验。

若有下次……

还能有下次吗?

幽一这一记豹尾脚实是没有半分留手,若不是傀儡与控制者之间有极微妙的气机联系,在触体的刹那,同源而异的真息瞬间对冲,消去了一部分威力,李珣现在恐怕已是一具干尸。

即使如此,他也觉得浑身滚烫,气血流转完全失衡,每一刻都有一部分血液凭空蒸发,带走巨量元气。

一眨眼的工夫,就让他坠入到无法恢复的虚弱中去。

“混帐,混帐……”

李珣趴在地上,喉咙里呼出的气息都像是带着火星,幽玄影身虽然也在发挥作用,但急切之下,又能有什么效果?

幽一总算还没有笨到家,它飞奔过来,将他体内的燃血元息吸摄出去,李珣这才好过了一些。

这时,前方传来一声惨哼,李珣抬眼看去,恰好见到水蝶兰在地上狼狈地翻了一个身,花容惨淡,哪还有半分一代妖魔的风姿?

但她还是没死。不用说,必然是她再用幻术迷惑了幽二,才避过一劫。

只是,若是她想凭着这一招逃得命去,便也太看不起幽玄傀儡的灵智了。

连续吃了两次亏之后,傀儡惊人的战斗本能,已经联系到它之前的记忆,从中撷取相应的应对方式,这一变化,则同步地回馈到李珣的灵识中。

李珣一阵呛咳之后,第三次发令:“杀了她!”

话音方出,一阵诡异的波动忽然从小腹处直贯上来,将他话语尾音割断。

幽二对他的指令毫不犹豫地执行,踏前一掌击下。水蝶兰眼睁睁地看着那纤白手掌印击下,挡住了整片天空。

她心中惨然,空有着一身奇功秘技,却被逼得没有半点儿回气的机会。

这样死了,她不甘心!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冰冷的寒气已经透脑而入,狂暴地攫取她的一切生机,她的神智也迅速地模糊下去。

偏在此时,耳边响起了一声走了样的怪叫。

时间刹那间定格。

第三节 伏杀

“我没死吗?”

寒气莫名其妙地消去了,水蝶兰脑中疼痛依旧,但生机确实延续了下来。她努力地调整好焦距,当模糊的视线恢复正常时,她看到的,是在枝叶遮掩下,深邃无尽的夜空。

那弥盖天地的手掌……不见了!

她转动眼珠,一眼便扫到了正倚在岩壁上,面目僵滞的百鬼道人。而在其身边,哪还有两个傀儡的踪影?

李珣捂着小腹,脸色青白交错,十分难看。他刚刚才发现,幽一那一脚,可不只是伤到他的身体而已。

“天冥化阴珠?怎么会伤到天冥化阴珠?”

这颗为他收服两散人、立下汗马功劳的宝珠,早在六十余年前,便被他以特殊的炼器之法收入体内。

一方面是为了以幽玄影身之法,提取精纯死气,进行修补重炼,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便是将它作为召唤两大傀儡的中枢,以尽量延长傀儡在此界的停留时间。

六十年来,成果斐然,非但天冥化阴珠被修补得七七八八,而且因与他的身体日夜接触,气机联结越发紧密,隐然间已有人器合一的趋势。

如果真能达到这一水平,那么他的修为无疑就会上升到一个新的层次,这样,摆脱修为的限制,使傀儡“驻形长存,与天地并生”,也将成为可能。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幽一一记毫无保留的重腿,将这美好的前景打得粉碎!

作为召唤傀儡的中枢,傀儡与控制者之前的气机反冲,不可能不影响天冥化阴珠,也正是因为宝珠的中枢作用,灌入李珣体内的大部分力量,都被这宝珠消受。

李珣能保住性命,与此也大有关系。

然而,血散人全力一击,又是什么成色?任天冥化阴珠是何等的神异,在这一击之下,虽未当场完蛋,也到了碎裂的边缘,情况比当年收服两散人之后,还要糟糕十倍!

在这种情形下,两个傀儡哪还能驻形常在?早在宝珠行将崩溃之前,自发地没入虚空,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等到李珣将这其中的枝节想明白,水蝶兰也已经从死亡的威慑下回魂。两人的目光对在一处,惊讶、仇恨、还有些许的尴尬,林林总总加在一起,那感觉相当的奇妙。

两人都是一呆,最终还是李珣先反应过来。他看到水蝶兰仍软在地上,暂时不去管以后的事情,低吼一声,强撑着站了起来,振作精神,向水蝶兰那边冲了过去。

虽然伤势被幽一解决了大半,但元气消耗过多而造成的眩晕仍困扰着他,全身乏力,跑起路来也摇摇摆摆,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竟然连打了两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

水蝶兰看着他踉踉跄跄地接近,脸上亦是苍白如雪。

十几个尖锐的铁片仍停留在她肚子里,而且那侵入体内的血魇,并没有因为幽一的离去而消失,仍是逐分逐毫地发挥出噬人精血的可怖威力,将她体内搅得一团糟。这种情形下,让她拿什么去抵抗?

“再给我一点儿时间……十息,只十息!”

在水蝶兰的祈祷中,李珣终于还是冲到近前,不用废话,也没力气废话了,他借着冲势,又是一声提气的低吼,提掌击下!

“啪”地一声响,李珣一掌击在水蝶兰额头上,但更早一步,他的小腹被一脚踹中,冲力与拒力合在一处,登时引发旧伤,让他呛出满口血沫,手上自然也就消了力。

然而那一脚的力道虽猛,却是后继无力,李珣身子一弓,又是踉跄一下,反往前扑,重重地摔在了水蝶兰身上。

这一压却又引发了水蝶兰的伤势,十几个铁片在肚子里翻搅,可说是最实际的肝肠寸断!水蝶兰何曾吃过这种苦头?她惨叫一声,只疼得眼前发黑,恨不能就此昏厥过去。

李珣发了狠性,伸手便去扼她的脖子,水蝶兰则在挣扎着猛捣李珣的下肋。可怜二人气息不接,便如同下界寻常无赖一般,扭打在一起。

两人肢体贴合,对彼此身上的感应便敏感许多。只要有一方气脉甫动,另一方必定加以破坏,如是再三,一时间僵持不下。

只是肢体纠缠,在地上翻来覆去,不知滚了多少圈。已是气喘吁吁,身体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眼见这种无赖式的打法要无休无止地持续下去,变故再生。

“轰!”

一声巨响,自数十里外轰传而至,在渐渐大亮的天色中,便如白日惊雷一般,突如其来,撼人心魄。

两人身体一震,同时停下,朝着音波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边稍有些偏离妖雷古刹,但距离不远。

不过,震波的发源处正迅速地移动,每一个位移,便有七八里远,数十处源头不同的元气震荡彼此交错,声势惊人。

两人此时气虚体弱,感应不如以前敏锐,但这元气震荡得实在,两人也就是一怔的工夫,便先后明白过来。

“浩然正气、七鬼摄海破!是惕无咎和元难!”

“他们打起来了!”

这一波震荡来得好快,初感应时还在数十里外,几次位移,便距二人不足十里。此时的震荡余波已如实质一般,自林中枝叶间刮过,有如钢刀般锋锐,触肤生痛。

两人同时想到,以现今的境况、以他们此时的状态,莫说是元难、惕无咎,就算是一个刚入门修士,也能轻而易举地将二人制伏。

他们可没忘记,元难、惕无咎之后,还有冥王宗、天行健宗的修士啊!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人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想在对方走神的空档,一击功成。理所当然的,这样的打算又落了空。

“暂且停手!”

“罢战!”

大家都是聪明人,见事不为可为,又同时开口。这样的默契可不一般,即使是在心中恨对方入骨,也不由相视一笑。

只是各自眼中寒光凛冽,没有半分的暖意。

没有人再去节外生枝,都是极配合地松开彼此纠缠的肢体,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就是这么一点儿缓和的时间,李珣感觉着体内气机又有了复苏的迹象,两个傀儡虽然暂时无法召唤,但幽玄影身之功,却是不打半点儿折扣,也就是三五息的工夫,李珣便有了一击之力。

他目光扫过水蝶兰,双方修为上差距明显,但水蝶兰内伤严重,又有血魇箝制,恢复速度应不会强过他。

可是百幻蝶妖是何等的名头,这些横行世间数万年之久的妖魔,哪个没有几手保命绝技?若是翻脸,变数太多,当是智者所不为。

此时头顶上元气震荡越发地剧烈,天空中已能够见到元难二人的身影。李珣与水蝶兰目光相对,心中有着各自的计较。

最后还是李珣先开口:“不可让别人做了渔翁!十二个时辰之内,不可动手,但也不可分开,如何?”

水蝶兰面色苍白,冰蓝的眼眸却依然颇具神采,她单手扶地,低低一笑:“好……”

话音未落,眼角处人影一闪,两人同时扭头,恰看到了一张颇为熟悉,但此时却最不愿意看到的脸!

二人同时叫了一声苦,相隔数十丈,宋元敕那张端正的俊脸,先是惊讶、狂喜,最后,便在仇恨的支配下,扭曲了。

“走!”

没有任何的迟疑,两人毫不吝啬刚刚恢复的一点儿力气,弹起身来,向丛林深处狂奔。

宋元敕本来还有些犹豫,但见此状,如何还不明白?他大喜之下,御气直追。

李珣与水蝶兰的身形乍合又分,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逃逸。宋元敕搭眼一扫,便做出了决定,也不犹豫,身形一转,便锁定了李珣,速度再增,转眼间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相距尚有七八丈远,宋元敕已遥空发力,真息有如狂飙巨浪,层迭相加,轰然压下。

强压未至,李珣便有些喘不过气来,仓促间回头一瞥,只见真息狂潮所过之处,百木摧折,被正锋扫过,便是草木化灰,狂暴中更有十二分的阴毒。

心中咒骂一声,李珣还是不敢背身迎上这一击,他身体悬空,在空中滴溜溜地打了一个转儿,在狂潮到来之时,反向前迎了过去。

扑面而来的狂风刮得脸面生疼,李珣脸色微白,被劲风一激,他的伤势也有了复发的倾向。

但动作毕竟还是做出来了,幽明阴火一次涨缩,有效地推开了风中呼啸的妖冥元力,在一连串细密的元气碰撞中,他的身形斜斜地插向侧方的密林中。

宋元敕对真息的操控能力还是值得称道的,虽然李珣出乎意料地抹过了正面的冲击波,但仍没有超出他的应变范围。

他沉喝一声,刹那间气血转换,看似一往无前的狂飙巨浪,便像是撞上了一个巨礁群,猛然倒卷侧翻,不带一丝停滞地转移了方向,再次直扑上前。

这一系列转换有如行云流水,顺畅之至,即使李珣全无心情,面对这一手,也要赞叹一声。

不过,和宋元敕精纯的控制力一样,自己的谋算也是绰有余裕。

在呼啸的狂风卷来之前,他身子一缩,没入了大地。

“土遁?”

看着十余株巨树被妖冥元力凭空化灰,宋元敕却是得意不起来。他目光森冷,身形猛然前移,凭着已经锁定的气机,追了上去。

天空中闷雷阵阵,元难与惕无咎的大战正是方兴未艾,相比之下,丛林中的这场追逐战在气势上远远不及,但却更加的紧张、刺激。

“百鬼,你跑不掉的!”

宋元敕仍然保持着冷静,他一边追踪,一边用尽一切办法来搅乱对手的心智。

百鬼道人无疑是个狡猾的对手,但他现在受了伤,心情必然是处在一个相对紊乱的状态。如果能让他更加的恐惧或者浮躁,无疑会省去自己很多力气。

一人在天上,一人在地下,转眼间就穿越了十多里的丛林。

似乎在配合他们的节奏,高空中气爆声越来越密集,连续的声波迭加,震耳欲聋,下方的丛林也随之簌簌作响。

宋元敕看得清楚,百鬼道人毕竟还是受了重伤,激烈的动作已经成了极重的负担。

在以遁法狂奔了十里之后,他的气机猛地一窒,宋元敕抓住这个上佳的机会,低啸一声,身形如鹰隼般掠下,一记重掌,拍在地面上。

紧接着身形弹起、落下,将之前那个动作瞬间重复了七遍。

妖冥元力透土而入,刹那间摧毁了方圆数十丈内的一切生机。

在如此的压力下,百鬼终于藏身不住,在嘶叫声中,弹射上来,在死亡的催逼下,悍不畏死地迎上。

宋元敕眼神一狞:“去死!”

天空轰雷炸响,震得连地面都摇晃了起来,百鬼似也被震了一下,身形一滞,竟然向侧方逃窜,勇气全消。

只是在气机牵引之下,宋元敕势头猛涨,七鬼摄海破威能全开,在万鬼齐哭的嚎叫声中,手掌一偏,虚空印去。

“噗”的一声闷响,宋元敕以为是百鬼化灰的异响,但下一刻,后脑冰寒突入,刹那间破坏了他大脑内的一切神经联接。

与之同时,前胸一记虚若无力的掌印拍在他胸口,滔滔阴火瞬间错移百变,刹那间撕开了他的护体真息,将他五脏六腑烧成了焦炭。

至此,多灾多难的十八冥将,再少一人!

“废物就是废物!”

水蝶兰微笑着落在一根横生出来的枝叶上,居高临下看了过来,正是她似分实合,无声无息地回援,以幻术迷惑宋元敕后,最终再施以致命的一击。

李珣抱拳一礼,赞道:“多谢相助,水仙子好身手!”

这话里倒是诚意十足。李珣对眼前这位百幻妖蝶的幻术,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非但是全无先兆,施展时且能因势赋形,随意百变,令人防不胜防。

宋元敕是何等的精明,却被水蝶兰因势利导,生生地改变了出掌的方向,也因此空门大开,送了性命。

他喘了一口气,又道:“虽然在仙子眼中,他不过是废柴,但这样的废柴再来一两个,我们的情况怕是不妙。仙子有何对策?”

“像这次一般,齐心协力便是了!”

李珣干笑一声道:“是啊,是啊!”

话虽这么说,两人眼中闪烁的,依然是没有半分信任的冷芒。

便在此刻,一波远比之前任何一次更剧烈的气爆声,火山般喷发出来,瞬间跨越了数里的距离,从两人这边一扫而过。

大气的波动便如同海啸般狂暴,无数生长千百年的大树,在暴乱的狂流中被连根拔起,又在空中被撕得支离破碎。

一时不慎,李珣给扫成了滚地葫芦。水蝶兰则稍好些,在大树倾颓的刹那,翻身跳下,但落地也是一个踉跄。

这般的狼狈姿态互入眼中,双方也只有苦笑。

李珣一脸的不解道:“他们这是怎么了,现在还不到生死相搏的时候吧!”

一边水蝶兰展现出她丰富的阅历,轻描淡写地道:“惕无咎有个入室弟子,被元难炼制成辟难冥鬼像。惕无咎找元难报仇,将元难那张本来还能入目的脸,打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哦,了解!”

李珣应了一声,又抬起头来,去看空中的比斗。

此时他想起了自己在几日前的分析,再举目看场中局势,不由有些得意。场中情形,与他的分析差相彷佛。果然是惕无咎以浩然正气之威,步步紧逼,元难正逐步落入下风,被动应对。

交手时间不久,元难那张丑脸上,已是红了又青、青了又白,不知变了多少种颜色。

但如果认为那是他恼羞成怒,心存轻视,便真要危险了。李珣知道,其实这是他在转换多种行气法门,希望以诡异多变来影响惕无咎的感觉,再以狠辣手段,一举翻盘。

李珣自问若他对上惕无咎,撇去修为差距、除却明心法诀、也不用两个傀儡,单以《幽冥录》上的法诀相对,也只能如此了。

不过,以惕无咎的识见经验,会给元难这个机会吗?李珣对此持怀疑态度。

元难此时已利用多种手段,逐步拉开与惕无咎的距离。

只是惕无咎举手投足间,真力弥满,虽隔数里,也不能稍挫其锋。偏偏在真息转换之间,圆融自如,不管元难怎样诡秘求变,他都能以浩荡之势,迫元难正面相对。

两人转瞬之间,又硬碰了两记,元难青白的脸色变得一片血红。

再看惕无咎,方正的脸孔上神情平淡,双眸却棱然有神,一身灰衫长袍彷佛可以自己呼吸般,一涨一缩,随真息流动而变化,起伏有序,显然行有余力。

李珣眯起了眼睛,虽说惕无咎并没有针对他,可浩然正气对他这种邪功修炼者来说,几乎就等于三伏天的太阳,毒辣刺眼,更让人心浮气躁,连伤势的恢复都受到影响,真不知道元难是怎么撑下来的。

正想着,元难便口发尖啸,血红的脸色刷的一下变成雪白,狭长的眼缝里,更是闪过不正常的青光。

啸音凝而不散,如实质般和弥漫大气中的浩然正气对拚一记。

这一次却没有声音,但李珣耳鼓内却是一痛,显然这一次撞击的威力,实在非同小可。

啸声中,元难挺拔的身形竟猛缩了两寸,躯干则粗壮了一圈,与之相应的,他身体附近的空间竟猛地塌陷了下去,彷佛在这虚空中开出个大洞一般!

“哦?这次附体的又是哪方妖魂?”

李珣双眸中寒光一闪,已认出这正是冥王宗镇宗大法之一的冥灵妖身,乃是以特殊法门,破空摄取异间妖灵附体,瞬间增长修为的奇异法门。与幽冥气的“跨空引气”之术相较,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前日那个第五冥将李元曦也用过这一招,但却被水蝶兰瞬间斩杀,根本没得到发挥的机会,便含恨死去。

相比之下,元难则是将这门法诀的威势,尽数地展现出来。

随着周遭空气的扭曲,冥灵妖身之法,已然功成。

元难与惕无咎之间的差距,通过这一法门,已差不多抹平。

虽隔着里许距离,却直接无视,因妖灵附身而粗涨近一倍的手指,发力一屈,双手交错中,结了一个印诀,刹那间至少扯动了近三千条气机,变动交叉,嗡然巨震。

惕无咎微皱一下眉头,在虚空中踏出一步,身形却没有道理地跨越了至少五十步的距离,移到了侧方。

尖锐的裂帛声在他耳边响起,他略一偏头,身形却猛地震了一下,本来规律起伏的长衫停滞了一下,肩头衣物裂开了一道细缝。

“幽无刀芒?”

这法门李珣倒没见过,只是乱猜。

惕无咎脸上愈显凝重,他看着正转移方向的元难,略一思索,稍一振袖,露出一双除洁净外,再无特殊之处的手掌。

两人目光交集,在此瞬间,本来狂飙乱流肆虐的天空,竟出奇地安静下来,元难拆了印诀,两只拳头握紧,膨胀的皮肉吱吱作响,彷佛有些什么巨大的力量要从里面冲出来一样。

李珣趁机扫了一眼水蝶兰,见她也如自己一般,抬头观望,似乎并不急于恢复体内的伤势。

但李珣却看得清楚,她脚下土地,已经落了七八个残剑碎片,显然是被她以绝顶玄功从体内逼出来的。

当然,这一过程绝不轻松,看她脸色便知,苍白得近乎透明,彷佛随时都要晕厥一般。

她还有精力去观望?

李珣正奇怪的时候,忽见她的鼻翼轻动了两下,似乎是嗅到了什么。李珣已见识过她妖异的嗅觉,心中也是一动。

水蝶兰感受到他的目光,转过脸来,神情凝重,开口便是:“糟糕了!”

“嗯?”

李珣正想询问,口鼻间却忽地一闷,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他的身体立时生出反应,自发地调整为内呼吸的状态,但外界的压力却像是瞬间提升了数百倍,周身的空气已被强压挤迫得有如实质,彷佛现在所立之处,不是丛林,而是数百丈深的深海一般!

树木、岩石、飞禽走兽,无论死物活物,在这骤然攀升的强压下,均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剧烈的变形。

树木粉碎,岩石崩裂,而诸多飞禽走兽干脆就被挤成了一堆血泥!

李珣吐出一口血痰,感觉到自己刚刚稳定下来的伤势,又有了复发的迹象,甚至更加严重。

“叮叮”的金铁撞击声响起,却是水蝶兰一口气逼出了体内残存的残剑碎片,这剧烈的疼痛让她把下唇咬出了血。

李珣看她,她也回看过来:“这次,我们若不齐心协力,怕是真要完蛋了!”

话音方落,天空中惕无咎与元难已瞬间拉近到不及十尺的距离,惕无咎大袖挥洒,元难则是简单粗暴地一拳轰出。

拳袖交击,半空中像是猛打了一个霹雳,浓密至令人恐惧的元气,在双方交击的狭小空间内,猛然迸发。

最初还有一声沉沉的闷爆,但很快这爆响声便如同翻上了天梯,一路拔高,直至尖锐至极限,再崩然断绝!

李珣只觉得脑袋一闷,差点儿又是一跤跌倒,而此刻,天空的元气狂飙已经倒卷而下,其势之猛,便如同一个落地雷,让方圆数百里的地面,都随之嗡嗡震鸣。

一击之后,元难便如同一个胖胖的陀螺,在原地急速地打转,消卸去这惊天动力的反噬之力。

而惕无咎也不轻松,他飞退数十丈,一双大袖如波浪般舞动,亦如元难般消卸力道,看上去从容洒脱,倒比元难那边要赏心悦目得多。

然而,就连地上的李珣,也从中察觉出强烈的妖异气味儿来。

之后的变化,像是一场突来的哑剧,所有的变故,都在画面的急速变动中完成,并深深刻入观者的脑海中去。

最先,是一抹极淡的、扭曲的影子横过数千尺宽的天空,倏闪倏灭,像一个凭空出现的魔鬼,无声无息地贴在了惕无咎的后背上。

而直到这时,惕无咎似乎才反应过来,只是还来不及回头,他方正威严的面孔,便在剧烈的痛楚下扭曲了。

他的儒衫像是气球般迅速地膨胀起来,将那个鬼影弹开,但随之他面部七窍同时溅血,形象可怖之至。

而他的肢体,则在刹那间猛地萎缩了一圈!

便在人们还在被这变化惊得呆住的时候,惕无咎立身之处,又炸开了一蓬灰蒙蒙的尘雾,瞬间将他包裹了进去。

虽然这只是短短一瞬,但当澎湃的浩然正气吹开尘雾之时,惕无咎乌亮的头发,已整个地变成了灰白色,暴露在外的肌肤,更在转瞬间失去了光泽。

四五道剑光飞腾起来——这是在周围观战的天行健宗的弟子,他们似乎是想维护惕无咎的性命。

然而,随之同时飞起的,还有一道青灰的剑光,有如生锈铜铁的颜色。

整个天空都弥漫起古怪的铜锈味儿,青灰色的剑芒闪了闪,然后漫天的剑光,便如同下了一阵小型的流星雨,一发地坠落下去。

这个时候,一直在转陀螺的元难直直地冲了上去,惕无咎已然失神的目光微微一闪,双手缓缓地抬起,然而手掌刚移至小腹,元难的重拳已轰上了他的胸口,前胸入,后背出!

惕无咎凄厉的长啸声,打碎了这片诡异的变化流程。

啸声中,他缓慢抬起的手掌猛地增速,就在元难抽出手来的刹那,猛印在对方的胸膛上。

一声闷爆之后,元难的胸口呈现目光可见的大片凹陷,同样是七窍流血,向后飞退。

直到这个时候,地面上目瞪口呆的李珣才惊醒过来,刹时间,天地间一切声息尽数回流,嘶叫声、爆裂声、狂笑声、剑啸声交会一处,交叉错落,从中产生的爆炸性的信息,猛然贯入了他的大脑中。

“谋杀!”

这是李珣第一个念头,紧接着,他便迅速分辨出了那种种异景之下,隐藏的信息:“天魔魅影、天人五衰、勾魂残剑……老天爷,魅魔宗、毒隐宗、天妖剑宗,怎么就和冥王宗合流了呢?”

天空中啸音忽然断绝,李珣回神看时,正好见到最初时被震开的鬼影去而复还,又贴上了惕无咎已残破的身躯。

只一下,惕无咎高伟的身形,便又缩了一圈!

“搜精噬血,果然是魅魔宗!”

李珣知道,这是魅魔宗的修士在搜刮惕无咎的精血以自肥,在这种情形下,李珣也只能说一句:“惕无咎完了!”

第四节 水火

有谁能想到到,正道宗门中,威名赫赫的“干元先生”,竟然会是这种下场?

不过,有四位修为绝不逊色于他的真人级高手,不顾身分的夹击并偷袭,以有心算无心,这种结果,也不是不能接受。

正想着,那处忽又传来铿锵的剑鸣声,李珣心中一震,视界上忽地便烙上一线刺目的紫芒。

还没等他回神,半空中,纯阳剑气纵横交错,成百上千的气芒凝成一团刺目的剑芒球,划空而至,正中……惕无咎面门!

“顾颦儿!”

李珣惊讶的呼声未落,水蝶兰便猛地击掌道:“好计较!”

两人离得远,看不清惕无咎脸上会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但下一刻,天空中光芒大放,惕无咎的身体便像是被内燃的烈火卷噬,转眼间化为一团灰烬。

这样一位真人级的修士,化体成灰,所燃放的元气何其惊人?附在他身上的鬼影发出一声如猿啼般的惊啸,身形再度被弹开。

有人退便有人进,鬼影被弹开的瞬间,人影闪动,从不同的方向,向惕无咎燃身处电射而来。

顾颦儿在惕无咎化灰之处止住身形,紫阳神剑横空一震,千百剑气便如阳光般四面挥洒,无所不至。

任四面迫近的人影如何了得,在这样锋锐无匹的剑气下,也要窒上一窒。

就在这一窒的空档,惕无咎化灰处,一道清气冲天飞起,化为一条跨空长虹,向西北方飞射而去。

与之同时,顾颦儿尖啸一声,真息贯注之下,紫阳神剑便如同燃烧了一般,化为一把紫红色的火炬,在虚空中狂舞。

先是劈剥的空气爆裂微响,紧接着,以顾颦儿为中心,方圆十里的大气温度猛然拔高了好几个层次,最终轰然起爆,深紫色的火光从虚空开裂的缝隙中喷发出来,席卷天地。

十里丛林,立成火海。

“红莲劫!原来你小相好修的是这种法诀,怪不得以阴柔之体,催发至阳之气……不过,她可是拚命了!”

水蝶兰这话中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李珣却没时间理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空,心情复杂微妙得很。

不出任何人的预料,如此刚猛的绝技,不可能持续太长时间,尤其那些被顾颦儿强行压制的家伙,每一个都是惕无咎那种级数的,不需要太过认真,只是本能地真息反震,便能让那个不自量力的小姑娘吃尽苦头。

转眼间,火云崩散,但也就是这转眼的工夫,清光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恍若从未出现过。

李珣看得明白,这是顾颦儿用类似于玄门的兵解之术,帮助惕无咎摆脱了神形俱灭的可怕结局。

那一闪而逝的青光,应该是惕无咎的元神之类了。

虚空中三个人影同时现身,李珣在远方遥遥一望,忍不住轻抽一口凉气:“飞天猿魔、腐骨童子、齐勿生!他们……”

在这一刻,李珣想到的,却是与此间情形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那是五日前,未解问题的延续。

他当时还对林无忧“保”萧重子的做法感到无法理解,现在,却是再明白不过。

调虎离山!这是调虎离山!

最简单的计策,却因为极贵重的饵食,而达成了相当不俗的效果。毫无疑问,散修盟会在沉寂了十年之后,再一次拿出了大手笔。

看看在场的宗门:天妖剑宗、魅魔宗、毒隐宗、冥王宗,这些宗门的势力范围,均是在西北、西南一带,由北至南,几乎占据了通玄界西部的三分之二。

眼下,这些宗门的二号、三号人物都已经驾临,而此时,只是林无忧所谓“一月之约”的三分之一的时间不到。

可想而知,如果此间局势混乱,一时不得解脱,各宗恐怕还要再次调派人手增援。若是散修盟会藉此机会,从“无回境”杀出,一路向南,以他们强大的实力,又有谁能阻挡?

只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抢占地盘当山大王吗?为了这个,与整个通玄界为敌?是玉散人疯了,还是这个世道疯了?

说实话,如果李珣力所能及,他倒很愿意帮上一把,看看散修盟会此计划的结局如何。

只可惜,现在一切要以保护自己的性命为前提,所谓的“一月之约”,权当放屁好了!

“你那小相好完了!”

水蝶兰神情凝重,本来幸灾乐祸的语气也淡了许多。

眼下这三个家伙,若在她全盛时期,便是一起上她也不惧,然而以她现在的状态,其中任何一人,只要动动手指头,她便抵挡不住。

“趁他们的注意力没有转过来,快走!”

水蝶兰招呼了一声,却看到李珣依然望向天空,与平日的反应大异。她怔了一下,继而便笑道:“怎么,不忍心了?”

李珣终于回过头来,冷冷一笑,也不多说,转身便走。

水蝶兰低低一笑,正要跟上,忽又一停:“等一下……”

李珣闻声回头,眼角处却忽地一亮。一道粉红的光雾在昏暗的天空中迅速地扩散开来,分外耀眼。

光雾所至之处,三个真人级的修士都有些忌惮,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些许。便在这一退之间,一个身影穿行而入,倏乎间便悄然无声地欺到了顾颦儿近前。

顾颦儿举剑便刺,但此时她已是强弩之末,过手只一合,紫阳神剑便给卸了下来。

那身影纱袖一拂,夜空便似开了朵淡粉色的小花,在这妖异的气芒衬托之下,顾颦儿身子一软,直坠下去,被那人轻松搂在怀中,却已是人事不知。

“她是……”

“销魂妃子!你那小相好运气不错,近来怕是想死都难!”

“好,还有极乐宗!”

一语之后,李珣脸上阴沉如水,水蝶兰咯咯一笑,越发地开心起来,扯着他向后退去。

但很快的,水蝶兰便笑不出来了。

天空中,那最先偷袭惕无咎的魅魔宗大佬,飞天猿魔,以他尖锐刺耳的嗓音轰然传声:“魅魔宗、天妖剑宗、毒隐宗、冥王宗、极乐宗五宗弟子听令,妖雷古刹方圆千里,有擅入者驱逐,有反抗者立诛!”

稍顿了顿,他又继续发啸:“萧重子,你若现在将‘云雾石’交上,我等可以以五宗信誉,保你不死,并使你任择一宗,修习无上法门。若半个时辰后,你仍心存侥幸,那么一旦落入我等之手,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音波透天入地,无所不至,而在数里之外,李珣与水蝶兰的脸色,更变得无比僵冷。

尖锐的声波刺得人耳膜生疼,但更要命的是,随着飞天猿魔的呼啸,周围密林中,升起了上百处不俗的气机反应,显然是这五宗弟子所在。

李珣他们周遭不过两三里之地,便有了十余处!

“地下!”

李珣当机立断,反扯着水蝶兰,施展土遁之术,撞入了地下。

水蝶兰本还有些奇怪,但当她嗅到地下那浓郁的水气,便知道李珣打的是什么算盘。

“哦,要学萧重子那死鬼游暗河?”水蝶兰轻嗤一声:“你可没有他那股子熟悉劲儿,瞎逛吗?”

话音未落,两人便撞入了土层之下奔涌的暗河中。

地下河的水流量出奇的大,两人被水流一冲,刹那间便去了数百尺远。

偏在这时,李珣又低叫一声:“这边!”

随着他的呼声,两人踩着水,在密如蛛网的河道中转了三四个弯。此时,脚下的暗流显然已平缓许多,水蝶兰目光瞥过去,在这没有天光的地方,以她的眼力,也只能见到李珣大概的轮廓。

“耶,你挺懂嘛!”

“嗯,懂一些!”

李珣轻描淡写地说话,但这其中的原因,却不是这么平淡了。

自从他悟到这东南林海“水火相济”的大势之后,便依照妖雷古刹的封禁布局,推演其中的种种变化。

几日来见缝插针,总是略有所得。

水蝶兰所说的“瞎逛”,可真是冤枉他了。

不过李珣暂时还不想让水蝶兰知道此事,应付过去后,他很快转移了话题:“也怪了,我在这边东躲西藏,是孤立无援。水仙子明明还有同门,怎么还和我一样狼狈?”

水蝶兰轻笑一声:“同门?嘻,我的人缘可不太好呢!这种样子回去,一定会吃大亏!还有,你也听到那飞天猴儿的话了,你觉得蚀神他们,还能在这丛林中待下去吗?”

“这倒是……”李珣随口应了一声,旋又困惑道:“只是,他们是怎么搅和在一起的?”

这个“他们”,自然是指魅魔宗等。

“结盟呗!贺参死前倒是探得了这个消息……”水蝶兰三言两语将所知的情报一说,李珣也为之恍然。

“罗老妖真是大手笔!这五宗结盟,实力可说是空前强大,足以同散修盟会相抗衡,而不落下风!”

李珣也想起来,当年散修盟会成立之时,正是这几个宗门先后表态支持。看来在那个时候,他们之间便有了相当密切的联系了。

只是,联想到林无忧那小妖精的算计,李珣觉得,散修盟会与这五宗联盟之间的关系,大概已经走出蜜月期了吧……

这些个念头在他脑中稍一打转,便沉了底。

他没时间去推演时局,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中活下去!而为了活下去,又怎能不解决“同伴”之间波诡云谲的微妙关系呢?

想到这里,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漆黑不见五指的地下,并不能阻挡他的夜眼,当然水蝶兰亦如此。

两人目光相对,看到的依然是深深的戒备,还有隐藏得更深的层层杀机。

“这样下去不行!”

毫无疑问,大家都是聪明人。

但聪明人的问题就出在这里,一方面,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同心协力,一致对外抗敌;但另一方面,他们也从来不会放过可以致对方死命的良机。

其中甚至没有可以缓解的余地!

只因为他们实在知道了太多对方的隐秘,一旦各自分飞,毫无疑问,就将成为对方最可怕的威胁。

这是一个死结!

李珣心中忽地一动,前几日他留在古刹中的感应机关被激发了。也正是因为这个,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心中一转,他便转脸道:“他们在破解古刹封禁!”

水蝶兰明显惊了一下,不过,她很聪明地没问“你怎么知道”这类的蠢话,而是问出一个最实际的问题:“还要多长时间?”

“天知道?不过,若是与我的修为差不多,又从头推演……约二十个时辰吧!”李珣按照自己的标准估计了一下,末了又补充一句:“他们所知比我详实许多,时间恐怕要再减上一些……呃,等一下!”

李珣挥手止住水蝶兰即将开口的话音,闭目细细感应。

毫无疑问,他们现在与妖雷古刹的直线距离并不太远,否则气机的变动不会如此清晰。

“最糟糕的那种情况!”李珣嘿然一笑:“高手!”

水蝶兰又瞥了他一眼,奇道:“你好像并不怎么在意?”

“有吗?”李珣嘴上说着,心中却知道自己的态度已经引起了水蝶兰的疑心。

不过他心中自有计较,也不多说,一笑之后,又引着水蝶兰在河道中转了几圈。

两人不太走运,可能是萧重子的惯用伎俩被看穿,五宗联盟的修士倒有小半学他们钻了下来。

任李珣如何熟悉水道分布,也不免打了几场遭遇战,这才体现出二人合作的好处。即使都是有伤在身,但二人配合有如天成,在黑暗中此进彼退,硬是冲开了一个缺口,钻入一条湍急的激流中。

在李珣的示意下,二人屏住气息,顺水飘流,中间再转过两个弯道,不过半炷香的工夫,出口在望。

激湍的水流将两人冲出狭小的河道,只不过外面却不是空气,而是冰冷的湖水。

虽然不见天光,但这里的水清澈极了,以至于连鱼儿都少见。而且,这处水域显然也是颇深的,在突然出现的巨大水压下,两人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周围的湖水中很快浮起了道道血线,又在水流的作用下或分或散,两人的血液就在这种情形下交织在一起,那感觉是说不出的奇妙。

水蝶兰眸光微变,再一挥袖,这漂流的血丝便尽数收起。

李珣一眼扫过,暗赞这女妖谨慎过人。如此,已将后方追兵所能捕捉的信息降到了最低限度。

只可惜,水蝶兰却不领情,她目光扫过周围的环境,皱眉传音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她这么说也是有缘由的,湖水虽然清澈,但入目的景致却不是太美好。尤其是湖底那一片极宽广的礁石群,乌黑错杂,便如同千百只异兽伏在水下,搅乱了本来平缓移动的水流。

“这可是藏身修养的好地方!”李珣咧嘴一笑道:“你看这湖底地势,如此错综复杂,如果我们藏身其中,稍微布置一下,有谁能发现我们的踪迹?”

水蝶兰闻言略有些心动。

在黑暗的湖底,这一片礁石群一眼看不到边,若施以胎息之术,别说藏两个人,便是上百个,也绰绰有余。

只是,百鬼能有这么好的心思?

“看起来,你对这里很熟悉……”

“是啊。这是我很久以前就想好的退路,如今拿出来,与水仙子共享。正如仙子所说,此刻的局势,只有我们齐心协力,才有可为。只是先前多有冒犯,这便等于是在下的赔礼吧。”

水蝶兰神情微妙,显然还有顾忌。

李珣则正色道:“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隐秘之处,若仙子还不相信,所谓‘齐心协力’又从何谈起?”

他话中之意,水蝶兰自然清楚明白。

其实,也就在他努力说服之际,水蝶兰已用神念将湖底扫描了一遍,确认其中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气机波动,又想到自己的诸多手段,终于还是点头同意。

“好……不过,男女授受不亲,离我远些!”

李珣被这个理由逗笑,却极大方地道:“这么宽敞的地方,没问题!”

飞天猿魔蹲在一处焦枯的大树上,猴眼翻动,扫视周围。看上去是将周围环境尽入眼中,其实他却没有放上半点儿的心思。

他的心思完全都放在了数十丈外,那片枝叶掩映下,粉红帐内。黑暗的天色下,那粉帐烛影实在是勾人得紧!

看着这样旖旎的景致,猿魔的心情是近些年来少有的放松。

这次以五宗联盟雷霆万钧的手段,实在成功之至。

以实力论,干元先生的修为在东南林海众修士中,当是首屈一指,然而,在阴狠的布置之下,仍然饮恨身亡;就算他保住了灵识,能以秘法转世重修,那也是数百年后的事了。

有惕无咎作为前车之鉴,先前还准备抢些边角料的朱勾宗,很明智地全线退出。剩下那些还抱持着侥幸心理的小猫三两只,看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可想而知,那萧重子必然也是手到擒来,他五年前的失误,也就可以藉此而弥补过来。

现在,正是放松之时啊!

暗中咽了一口唾沫,帐中两位美人,都可说是天香国色,尤其是她们还在干那种勾当……

他老袁不是不吃腥的的猫,心中自然也是痒痒的,只是,销魂妃子他是不敢想了,那女人堪称是第一宇内采补妙手,别说是他,就是宗主亲至,恐怕也不敢轻易尝试。

不过,另外一个,他老袁吃不到头啖汤,排队等着总还成吧!现在五宗同盟,任销魂妃子如何专横,也不能霸着美人儿不放,总要给些面子的……传说那女修可是曾被阴散人亲自操练过的,想必功夫也是不错!

嘿嘿一笑,他眯起眼睛,正要歇上一会儿,后方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只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元难那个倒霉蛋。

“袁老三!给我几个人手!”

不知怎么回事儿,元难的嗓音有些失真。他回头看去,见元难已呈青灰色的丑脸上,已扭曲得不成样子。

心中一奇,他翻身跳下树来:“哎?怎么了?”

“元敕死了!”

“死了?宋元敕?”猿魔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宋元敕这人他是知道,虽说修为差些,但为人谨慎,颇有智计,十分了得。这样的人,竟然在无声无息间被杀……

“谁干的?”

“必是百鬼与水蝶兰那对狗男女!”

元难心中恨极,偏又重伤未愈,有心无力,只能恨恨道:“五日前就是他们连手偷袭,使元曦他们罹难。今日元敕内脏被幽明阴火烧毁,后脑致死处虽没有什么特殊法诀的痕迹,但看那狠辣的手法,出手者必是水蝶兰无疑!”

“百鬼?水蝶兰?他们怎么会搅到一块儿去?水蝶兰那女人性子怪得很,没有人敢轻易招惹,百鬼那小子凭什么?”

他沉吟了一下,猴脸上的气色也难看起来。

“麻烦了!俺宗主曾说过,这水蝶兰可说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女杀手,其‘逆影遁法’,兼两家之长,又似别有传承,速度、诡变均当是首屈一指,如果她一门心思与咱们捉迷藏,偏又在关键时候给咱们来上一记,那么,嘿……”

他脑子转得极快,立时就召来手下弟子,准备整合防卫手段。

便在这时,有人回报说,水蝶兰与百鬼正依托地下暗河,亡命逃窜。

“亡命?逃窜?”

这个荒唐的形容,让飞天猿魔和元难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古怪。天底下最出色的女杀手,又怎么会和这种字眼儿联在一起?

但这种消息虽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

飞天猿魔当机立断:“正好这边时辰差不多了,俺亲自带队,叫上腐骨那老杀才,便是水蝶兰玩什么手段,咱也不惧她!”

这边话刚说完,天空忽地一暗——虽然黑夜中这种变化极不明显,但两人感应灵敏,都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他们仰头看天,却见天上月暗星稀,层层水雾正自丛林中蒸腾而上,渐渐弥盖天地。

“怎么突然变热了?”元难重伤在身,对外界的气温变化也就更加敏感。他在脸上抹了一把,已是薄薄的一层油汗。

猿魔耸耸鼻子,猴脸皱起:“这不像是起雾,倒有点儿像蒸笼……娘的,怎么回事?”

话音方落,妖雷古刹方向便传来了呼声:“封禁破了!封禁破了!”

两人闻声都是一怔,紧接着,猿魔便怪叫一声,一头撞进了愈来愈浓密的雾气中,不见了踪影。

元难本能地想提气跟上,却引来了一阵逆气的呛咳,他心中大骂飞天猴儿不是东西,但也没办法,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了上去。

猿魔三跳两跳,便到了古刹废墟之前,眼见便要踏入,他猛然止步,猴眼扫视,前方虚空中,已经被高温蒸炙得扭曲起来,乍一看去,倒像是到了火山口上。

诡异的是,这热力凝而不散,一步之遥,便再没有感觉,倒似有一堵无形的墙壁挡着似的。

“先天火窍喷发了?”

“正是如此。”一人从侧面转出来,接上话头:“十三个地火窍穴已经全部打开,地脉融汇,水火相激,反应强烈得很,恐怕这片丛林,数日之后,便要成为那云梦之泽了!”

说话的人身材高瘦,一身气息凌厉得很,背上斜披的长柄铁剑极为醒目,正是天妖剑宗的“勾魂残剑”齐勿生。

他是天妖剑宗里,仅在宗主七修尊者之下的第一号人物,生性高傲,又好战嗜杀,向来不与人合群。先前在围杀惕无咎之时,飞天猿魔、腐骨童子都参与偷袭,他却仅只截杀了天行健宗援手的弟子,其个性之孤僻,体现无遗。

而此时,他难得地多话,显然心情着实不错。

猿魔怪笑一声,还未说话,不远处便又有笑声悠悠而来:“真是难得,便连齐铁剑也能有诗情画意的兴致,就凭着这一条,此次老天爷也要多眷顾我们一时片刻!”

无论是猿魔还是腐骨,听到这笑声,脸上神情都略有讪讪。两人扭过头去,齐齐叫了一声:“莫宗主!”

来的正是五邪宗联盟在东南林海的最高主事人,极乐宗宗主销魂妃子。她本名姓莫,故而猿魔两人如此称呼她。

身为以男女之事闻名遐迩的极乐宗宗主,销魂妃子的名号,总是使人的念头停留在那个方向。然而,单从外表上看,人们却很难将她归类于荡妇淫娃之流。

她上身为湖水绿的丝衣错缕小褂,缀有同色飘带,下为白色的绫罗金丝裙,腰际束以纹饰复杂的精巧玉带,头梳高髻,却仅以一根碧玉钗绾住,一身打扮华贵端庄,没有半点儿风流放荡的味道。

且她皮肤白嫩似玉,五官精巧,尤其是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眸,在她淡淡笑来之时,从容随意,自有一番笃定端庄的上位之威。

只是,人们也不会忽略,在她玉颊之上,那一团尚未消去的晕红,令人止不住想起,刚刚在粉红帐中的风流韵事。

她步姿端庄,却略显慵懒,在身边另一位妩媚佳人的扶持下,长裙委地,拖逦前来,令两个尚未吃着腥的老猫心中火苗熊熊,却是干看不敢下嘴,越发地心痒难熬。

身边伸臂供她扶持的妩媚佳人,则正是从刚从死亡在线挣扎回来的奼阴劫女。

她虽然也是极出众的美人儿,但还是缺乏那种一望就能使神思出窍的妖异特质。此时,便也只有沦为绿叶,映衬花容。

销魂妃子走到近前,展颜一笑:“地火之窍既开,下一个封禁所在,应该就能探出来了。只是不知乌吉大师推演得如何了?”

话音未落,便有一人大笑着从蒸腾的热气中走出来。

“莫宗主放心,此刻我已经有了十成把握,另一处封禁之地离此不远,我们现在前去如何?”

这人一身缁衣,头上光光,像个和尚,但说话倒比猿魔他们更随意些。

销魂妃子也不恼,只是微笑道:“那是自然,乌吉大师破解禁制,确实劳苦功高……咦,腐骨老儿,你做什么?”

销魂妃子指的,是从乌吉和尚身后转出来的腐骨童子。

这腐骨虽号“童子”,外表也像个天真无害的道僮,但他修道时日却早已超过千年,是毒隐宗最了得的“传毒使”之一,其手段之狠辣,心肠之诡谲,在场的都有几分忌惮。

“借光,借光!”腐骨童子抬头嘻嘻一笑,嗓音细细的,嫩白的脸上更一派天真,但只要人们一见到他配戴的抹额上,指尖大小的碧玉头骨缀饰,恐怕就要心生寒意,避之唯恐不及了。

就是在说话的空档,那头骨缀饰闪动出一抹冷冷的绿光。周围谁不知这厮的德性,当下齐齐一惊,都向后退了半步。

猿魔性急,开口便骂:“老孩儿,你没事拿着毒物到处乱逛,作死啊!”

腐骨却也不恼,只是嘻嘻笑道:“抱歉抱歉,见猎心喜。难得有这么精纯的先天火窍,就地炼制了些新玩意儿,莫怪莫怪!”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指尖挑着一点儿紫红色的粉末,放在鼻下,轻轻一嗅,嫩白的脸上立时显出一酡红晕,倒像是喝醉了酒一般:“好极好极,这药性出来十成十……这火窍,我要了!”

旁边众人看了更是心中发寒,能让腐骨童子有如此“醉意”的毒物,说是能赤地千里也不为过。

当下众人更是小心翼翼,谁也不敢和他争去。

“若能成功入主雾隐轩,这处火窍送与你也无妨!”销魂妃子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过来:“只是,这东南林海的局势,杀了一个惕无咎,也未必被我们完全掌握,还要小心……”

说着,她向元难脸上一瞥,别人还不怎的,但猿魔与元难心中都是一震,这才知道这女人就算是在帐中取乐,也没有一刻漏听了外界的变化。心中感觉,自然又有不同。

腐骨童子不知其中变故,只是嘻嘻笑道:“只要守住了门户,管他谁来!倒是那湖底禁制……和尚,没有云雾石,那禁制真是碰不得?”

乌吉和尚摇头道:“万万不能草率行事,禁法反制事小,若是毁了那处门户,恐怕只有祖师重归此界,才能开启那‘雾隐轩’了!”

猿魔呲牙一笑:“当真可恼!若是萧重子知趣,早早送上门来也好,可若他在外面绕圈儿,这段日子可怎么熬过去?”

“这有何难?”销魂妃子浅浅一笑:“刚刚擒住的那位,虽说已非处子,但难得阴气充盈,又是少有的‘阴极阳生’之相。若诸位有兴趣,闲来无事时,欣赏把玩,也聊供一乐。”

猿魔、乌吉、腐骨等对视一眼,都是抚掌大笑,对这个顺水人情,自然笑纳。

元难对此是可有可无,齐勿生则冷冷一哼,销魂妃子瞥他一眼,又轻描淡写地加上一笔:“若是哪个猴急的,不愿排号,也可以选我座下秀女。只是那些粗鲁毛躁的手段,可要认准了人才是。”

在场的人自然明白,这话其实是对齐勿生这不知怜香惜玉的变态说的,这更是火上浇油,在众人肆意的狂笑中,连齐勿生的冷脸,都有解冻的迹象。

销魂妃子知道其势已成,便在奼阴耳边吩咐了一句,奼阴略一点头,自去桃花帐中,亲自抱着顾颦儿出来。

此时顾颦儿衣衫整洁,看不出刚刚在帐中发生了什么。但越是这样,在场的诸人便越是着意寻找那“事件”的蛛丝马迹。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她眼角残存的泪痕、俏脸上未消的红晕,又或是数根逸出发髻的发丝、领口细微的折痕,都能使人联想到那销魂入骨的情景。

猿魔的呼吸已经有些粗重了。

奼阴十分了解他的禀性,浅浅一笑,身子向他那边凑近了一些,对猿魔来说,顾颦儿已触手可及。

这送上门来的尤物,猿魔又怎能忍得住,他怪笑一声,伸出手去,然而奼阴娇躯一转,让他的毛手差之毫厘地从顾颦儿脸前擦过,再度引发了一阵哄笑。

顾颦儿身上受制,连根指头也动弹不得,然而,面对这情景,她眸光中却没有半分波动,有的只是令人疑惑的迷离幽深,使人一见难忘。

“这小娘儿们挺怪,不过,有意思!”

猿魔的话几乎代表了在场所有人的看法。

第五节 湖底

感觉着远处水蝶兰已经潜心调理伤势,李珣暗吁了一口气,目光透过层层黑暗,打量周围礁石的分布。

水蝶兰同意在此养伤的缘由,便是此地并没有什么特异的气机连接,乃是天然生成,没有人动手脚。

然而在李珣看来,这其中固然没什么人工布置的气机相连,但这看似错杂分布的礁石,以及这道道被湖水侵蚀的沟壑,其中的座落布局,处处合节合拍,点与点之间,错落掩映,分明就是一个了不起的封禁布局。

而有了在古刹破禁的经验,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与妖雷古刹绝不相同,但又一脉相承的禁法手段。

由此看来,他这几日的细致推演,并无错漏。

此处,才是进入雾隐轩的最关键所在。

“以一线而相通表里,这就是所谓古刹封禁的真面目!”李珣无声一笑,笑容里是无比的自信。

“古刹那边封住了火窍,此处便也相应地封住了门户。一旦火窍打开,水火相济,此处的封禁才会露出真容。嘿,布阵那人真是了不起,这封禁利用天时地势,绵延数百里,却又做得如此隐密,当是宗师才有的一流水平!”

若想破解禁制,并不容易,尤其是古刹那边火窍不开,这里便等于是大锁给封住了锁眼,无处下手。

李珣并不打算做白工,也并不着急。因为,当他先一步到达这里的刹那,他便有信心成为雾隐轩争夺战中最大的赢家。

现在,只需要在其中做一些小小的变动……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进行。

由于封禁锁定,气机不生,这里的变动便没有丝毫可以感知纠正的凭借。

不过李珣手下没有半分犹豫,六十年的时光,早将他的禁法修为磨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而生于其中的周密与自信,更比他的修为还要来得珍贵难得。

也就是小半刻的工夫,诸事已毕。

虽然只是个小工程,但为了瞒过水蝶兰,他也是费了好一番心力。然而,一待事毕,他却不给自己留半点儿喘息的时间,立时盘膝坐下,心神又浸入体内生涩流转的幽明阴火上去。

时间宝贵,但他并没有急于疗伤,而是将精力放到了幽玄傀儡上去。

此时天冥化阴珠遭受重创,已不可能通过这件异宝召唤傀儡,他只能另想办法,也就是将驱动傀儡的中枢,由宝珠转移到常规的“无底冥环”上来。

“无底冥环”是幽魂噬影宗弟子一切根基生发之源,其作用便等于是玄门弟子结成的金丹、元婴,是跨空引气,归化九幽的总枢纽。一切的法诀施为,都要从此中来。

像李珣以“天冥化阴珠”为立法中枢,节省气力,好听点儿说是聪明,难听点儿就是邪门歪道了!

而此时,李珣无奈之下,转回法门正途,虽然只是一转念的事,但其中气机变化牵引,却是每一条都要重新熟悉、排定的。以李珣此时的修为,也不敢轻率行事,只能澄心静意,细细体会。

无底冥环先是逆行数周,绞合气机,继而又加速反转,由此收摄阴火,打开了通玄九幽地域的门户。

精纯至极的九幽地气被提取了一丝出来,迅速地与外界气机交融在一起,并以其特殊的质性,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统摄一切气机的核心。

随着它强大的引力,在另一个无以名道的空间中存在的幽玄傀儡,与之发生了反应,立时震荡虚空,生发共振。

而这一点九幽地气,也以一个奇妙的管道,种入傀儡体内,成为控制的前端。

虽然并未真正召唤出傀儡来,但这也不过是个形式而已。李珣还是第一次完全凭借着自己,控制幽玄傀儡。这一尝试的成功,便等于在他胜利的天平上,放下一块重重的砝码。

同时,这种体验也很新鲜,他从中得到一些以前没有过的经验。

更奇特的是,在无底冥环运转的时候,他心窍处似乎也有响应,好像是藏在里面的阴火珠起了共鸣。

他正想细细体察一番,然而外界气机震动,将他惊醒过来。睁开眼睛,恰看到水蝶兰投射过来的极复杂的眼神。

水蝶兰此时距他不过十余尺,这么无声无息地潜近,天知道有什么打算?

李珣心中戒备,手上却不由抚上前胸。

在那里,正有一波又一波细微的震动。

这是云雾石产生反应了!

产生变动的不只是云雾石,就在他们周围,这一大片礁石地带,也发生了极细微,但又不容置疑的轻震。流转其中的隐晦气机,则渐渐由隐而显,再也瞒不过人。

水蝶兰轻扬秀眉,啧然一笑道:“好你个百鬼,又在捣什么鬼?”

火窍开了!

李珣先下了这个判断,同时也在脸上露出极自然的惊奇之意来。他捏捏胸口的衣物,皱了下眉头,这才伸出入怀,拿出了云雾石来。

在水蝶兰目光闪动之际,他猛地“啊”了一声,叫道:“古刹封禁给破了!”

话音未落,云雾石上光芒骤起,土黄色的强光暴闪,在水光折射下,映得礁石水域一片光怪陆离。

更重要的是,随着强光出现,以千计的庞杂气机,猛地向四面八方散射开去,即使是在水下,李珣也听到了一声滋滋的怪声。

刹时间,整个礁石群嗡然震动,这片水域便像是被蛟龙的尾巴猛拍了一记,水流急旋,又巨力震荡。

便是李珣也没有想到,火窍开启之后,这边封禁的变化竟然是如此剧烈。幸好,这一震荡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礁石群很快又平静下来。

说是平静也不太对,因为在一个玄妙的层次上,成千上万的气机正彼此交会作用,织成一张涵盖整个湖底的大网,映出别样生机。

这礁石群倒似是活了一般!

水蝶兰在一刹那的惊讶之后,便瞬间做出决断。

以她的眼光,自然看出这其中的气机变化,其实是以李珣手中的云雾石为中心。

她也不废话,闪电伸出手去,便要将这块奇石“拿”过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十余尺之遥,任她速度如何快法,李珣也该有个反应的时间。

然而奇怪的是,李珣竟然手脚不动,任水蝶兰手指轻拈,将云雾石拿去。最终也只是笑道:“水仙子莫要焦躁,在这禁法丛生之地,平心静气,方是自保之道!”

他的言语中没有半分火气,这一手立时将绷紧的局面缓和下来。

水蝶兰瞥了他一眼,将云雾石举在眼前,打量了半晌,却只是被其中窜动的气机搅得眼花,半分奥妙也看不出。

她毕竟聪慧,先前只是急切之下脑袋发热,此时冷静下来,立时就明白了李珣的心思。

她扬眉道:“谁焦躁了?这鬼石头我拿来也没用处,只是好奇看看罢了,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倒是你的心思更鬼,我倒想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她一句话中出现三个“鬼”字,显然对眼下的局势不满之至。

李珣胸有成竹,也不急着回答她,只是将手伸出,平摊开来。

这手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水蝶兰会意,眼珠一转,也笑吟吟地将云雾石放了上去。

李珣拿回石头,这才点头道:“好叫仙子得知。这回,咱们是撞上大彩了!若我所想不错,这里可能便是通往雾隐轩的真正门户。”

“怎么?”

水蝶兰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可是李珣不给她反应过来的机会,紧接着便将自己原先的推断模糊了几处意思,搬了出来,当成是自己刚刚才想到的缘由,且说得一本正经,将自己的心机撇了个干净。

对他这番说辞,水蝶自然不会全信,但这样一笔唾手可得的巨大财富放在眼前,李珣之前怎么想的,已经不是重点。

她一边暗中筹算,一边听李珣道:“这真是天助我等。我们有云雾石在手,破解此处禁制,便是水到渠成,只是……”

水蝶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时间宝贵,水仙子要给我腾出些空档!”李珣目光扫过礁石群,将眼底一抹得意藏得更深了些。

此时他已在原本的封禁中加了些“佐料”进去,再加上此时已可以召唤傀儡前来助阵,只要给他三步的空间,他便有信心将水蝶兰甩开,独进雾隐轩。

水蝶兰盯着他的脸,还未说话,心中却是一动。

与之同时,李珣睁大眼睛,抬头看向湖面,当他确认了发生什么事之后,便从牙缝里挤了一个字出来——

“糟!”

话音未落,他和水蝶兰同时身形一缩,伏在了礁石的暗影之中,敛去了全身气息。

稍后,水外大气震荡,转眼之间,至少有十余道气息破水而入,偏又在入水的刹那,达成了由外放而内敛的转化,只凭这一手,便不难知来人个个都是棘手的货色。

这还不算完,转眼间这些人便都落到湖底,李珣感觉到了至少七八波侦测气机在水域中扫过,彼此之间一个交错,便很快地分出了负责区域,绝不冲突。

且负责区域也不是固定的,而是此去彼来,互补有无,只看这一着,便知这都是老辣成精的人物。

如此,也不必多看,来人的身分已是呼之欲出。

李珣和水蝶兰在发现异样的第一时间便收敛了所有气息,再加上这处水域复杂的气机流变,影响了对方的感应,两人这才暂时摆脱被人揪出来的惨况。

然而,这毕竟也只是暂时的。

这方圆十余里的湖底已堪称巨大,乱石交错的礁石群也的确复杂,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没有引起人们注意的前提之下。

倘若眼下这些修士真的发现了什么,认真搜察起来,两人必然无法幸免于难!

或许,用“瓮中捉鳖”来形容,更恰当些?

李珣正苦笑自嘲之际,一个轻柔磁性的嗓音震动水波,在这略显纷乱的空间中响起。

“乌吉大师,此处气机繁密复杂,极不稳定,却是为何?”

另一个声音当即响应道:“虽然乱了些,但诸位应当知道,雾隐轩的封禁,取的便是同济水火,表里相通之术。古刹封禁既开,这边有反应,也属正常。”

听到这番言论,李珣心中便是一跳:“高手!”

他立时便有了些悔意:“原来我还是小看了天下修士——我能看出来的,别人就看不出?自以为抢在所有人头里,到头来,却给人堵在了这里!”

他正想着,水蝶兰在一侧轻捅了他一下,示意他抬眼。

这种情形下,倒也不怕这些高手有什么反应,李珣眯起眼睛,仅留一线缝隙,向那边看去。

果然是五大邪宗联盟。

飞天猿魔、腐骨童子、勾魂残剑……连差不多成了废人的元难,都在别人的扶持下来到此地。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当头那位绝代佳人。虽在水下,然裙袂拂动,与水波共舞,竟是飘逸如仙,怎么也看不出半点儿有关于她“名声”的味道来。

李珣的目光在销魂妃子身上停了一停,旋又移到后方奼阴那边,确切的说,是移到奼阴扶持的顾颦儿身上。

这么一动,便死死地粘在了上面,半晌都没动一下。

水蝶兰看他神情,低笑传音道:“你那小相好的性命保住了不是?只可惜连站都站不住了……”难得她还有心情开玩笑。

李珣猛然扭头,水蝶兰还以为他恼羞成怒,正考虑着是否还要再刺上几句,却见他脸上神情严肃,显然不是计较刚刚的言辞:“这次是真的糟了!”

水蝶兰白了他一眼:“不必你提醒。”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珣摇头道:“若是只来了销魂妃子那几个人,咱们未必没有机会。只是,那乌吉和尚却是个棘手的人物。”

“乌吉和尚?”水蝶兰不知李珣怎么就从顾颦儿身上跳了开去,但还是向那边扫了两眼,见李珣所说的那人虽还算俊秀,却一脸油滑,看不出厉害在哪里。

只听李珣沉声道:“此人的名声我也听过,为人或许不堪,但也是有着真才实学的。他出身不言宗,现在虽已叛宗而出,但在禁法上的造诣,当不在我之下!”

水蝶兰为之一怔:“不言宗?怪不得解禁这么快!”

李珣奇道:“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雾隐轩上一代的主人,叫屈拙语,也就是不言宗上上代的宗主!”

水蝶兰说的很无辜,但李珣知道她又是故意隐瞒,只是现在他是顾不得生气了。

屈拙语的名号让他很是吃了一惊。

在他研究古刹封禁的时候,便觉得禁法高明,偏又能融入最平常不过的环境中,使人看不出端倪,与不言宗“大巧不言”的法门颇有相似。却没想到竟是一代宗主所建,当下心中态度又认真了几分。

不过他还有一事不明:“屈拙语既然是不言宗之主,为什么不把这处洞府在宗门中传承下去?”

水蝶兰回答得理直气壮:“谁知道?好像那些得道飞升的家伙,想法总是和别人不一样,什么有缘啊、天意啊,哼,全都莫名其妙!”

“这倒是……”响应的时候,李珣想到的则是钟隐。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道:“我本来还想以此处的封禁为依托,争取些时间,但既然有这个乌吉,这个打算便不成了。虽说他没有云雾石,可找出开启封禁的关键处,却不用花太多心思。若他们抢先一步占住,我们便再无机会。怎么办?”

他难得示弱,将问题抛给水蝶兰解决。只是水蝶兰眼睛都不眨一下,又将皮球踢了回来:“我对禁法一窍不通,这是你的事情……要不,我出手,帮你宰了他?”

这当然是开玩笑,李珣也是笑笑便罢。

然而就在他们说话间,这一波人马蓦地四散开来,齐勿生和飞天猿魔穿出湖去,不知去了哪里;腐骨童子则绕着湖底转圈儿,也不知在打量着什么;元难受伤,由一个极乐宗的女修扶持,到一边休息打坐。

这边,销魂妃子与乌吉并肩走入礁石群中,后面就是奼阴搂着顾颦儿,其余几个身分地位稍逊的弟子则零落地跟随在侧。

看到这种情形,两人眼前都为之一亮。

水蝶兰低笑一声:“守株待兔?”

“奼阴做得极好!”李珣同样一笑,接着便与水蝶兰目光相接,显然对彼此的想法,了然于心。

此时,两人只需再稍做沟通、安排,便足以行事了。

在这一点上,李珣并不客气,凑在水蝶兰的耳边,悄声道出自己的计划。

也许两人都没有发现,在这种情形下,他们之间的气氛竟是出奇的融洽——不是那种为求合作而保持距离的客气,而是发乎自然的契合。

而这“融洽”也仅仅持续了短短的一瞬,两人很快便发觉这种姿态实在不怎么安全,也就自觉地调整过来。

水蝶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身形一闪,便自不见。

李珣按着胸口的云雾石,看那“很厉害”的乌吉和尚还在与美人低语谈笑,也低笑了一声,又将目光扫过奼阴扶持的顾颦儿。

他掐动印诀,立时,黑暗中,一个身影跨空而出,与之同时,他眉头轻皱。

在召唤出幽一的刹那,无底冥环的运转,便出现了一波从未有过的震荡,若非他这些年来修为越发精纯,只那一下,便可能引动伤势,当场出丑。

还好,幽一还是顺利地驻形成功,血红的光芒一闪,又完美地隐入到礁石的阴影之下,无声无息,真如鬼魅一般。

奼阴已经要被自己的心事逼疯了。

自从与宗主会合所说的第一句谎话开始,她的罪行便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积至如今,已经足以让她死上一百次。而更憋闷的是,她从一开始,便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想想她干了什么事吧:办事不力还算是轻的,私授法诀、戕害同门、误导情势……

看现在五宗联盟游山玩水般的调调,若他们知道,此时拿着云雾石的,已不是那一只手指便能捏死的萧重子,而是普天之下最可怕的女杀手和近年来耀眼夺目的后起之秀,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况?

毫无疑问,她就是在场人中最悲观的那一个,看起来,连手边那个美丽的俘虏,都比她来得从容。

正因为如此,再加上元气未复,她的反应比平日差了很多,便是有人扯她衣角,也要连扯两下,她才反应过来。

等等,扯衣角?

奼阴回过头来,看着一侧半人高的礁石中,伸出的手臂,还有随即出现的熟悉的脸,一时间险些呛了口水进去。

此时,在她前方二十步左右,是销魂妃子;更远一些,有腐骨童子在周边游弋;湖底四方,更有七八位可独当一面的精锐弟子。

便在这形势下,百鬼道人几乎是大摇大摆地现身出来,她没有当场尖叫,已是很了不起。

在这瞬间,奼阴不是没想过翻脸动手,然而只看百鬼的笑脸,再思及日前所经历的狠辣手段,奼阴才涌上来的冲动,便给打消了下去。

她手指一颤,将顾颦儿制昏,又稍移了半步,将百鬼蜷缩的身体完全遮在了阴影下,然后急促传音道:“你又想怎样?”

“聪明人!”李珣不介意多赞她一声:“彼此合作,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现在,帮我个忙吧……当然,任凭选择!”

奼阴苦苦一笑,选择?她哪还有选择的权利?

然而,在百鬼三言两语将事情说完之后,她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并不是事情如何难为,而是……这也太简单了些,且好没道理!

她目光瞥向被扶持着的顾颦儿。这女修被她制昏,眉眼低垂,看不出什么门道儿来,也正因为如此,她对百鬼莫测高深的算计更是凛然生畏。

百鬼冲她一笑,身形在阴影中一折,便消失无踪。

纵然现在的情势是防外不防内,但对百鬼这种来去自如的本事,她还是觉得心口发凉。她终于绝了最后一分“反制”的心思。

这时,销魂妃子和乌吉又已领先她三十步远,她深吸了口气,稍微加快步伐节奏,跟了上去,心中则在计算着位置的变化。

前面的乌吉在礁石群中曲折来回了一大圈,开始将心神转到正事儿上来,考虑着其间的气机变化,与销魂妃子的对话也少了。

便在众人踏入百鬼所说的位置之时,奼阴又吸了口气,环目一扫,将顾颦儿放下,倚靠在礁石上,又设了一个简单的禁法,挡住水流的侵袭,这才挥手,叫一个极乐宗的女弟子过来。

前面销魂妃子听到声息,回眸看时,奼阴正好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宗主,你看此地如何?”

销魂妃子先是一怔,但看到周围礁石的分布,立时就明白过来,轻笑道:“确是个僻静的地方……只是,不打扰乌吉大师吗?”

乌吉听到销魂妃子叫他名字,登时从繁琐的气机作用中回过神来,看到眼下情形,这花和尚如何不明白?立时便叫道:“不碍的,不碍的!这地方好,好的很!”

嘴上说着,目光则绕着顾颦儿打转,显然是色心大起,想吃个头啖汤了。

他这心思能瞒得过谁来?销魂妃子心中冷笑,面上则准备顺水推舟,将这好处许出去:“乌吉大师说好,那就是没错了。且向来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乌吉大师……”

话才说了一半儿,一声巨响撼动水波,将她下半截话语堵回了肚子里去。

水波剧烈震荡,倒像是有了一场小地震,本来相对安静的湖底登时大乱,众人纷纷提气,扭头四顾。

几乎在同时,一个声音大叫道:“萧重子!”

“萧重子在哪儿?”

销魂妃子在此时展现出应有的气度,在混乱将要不可收拾之际,一声娇喝,声音虽不大,却自生异力,震荡的水波便似是被一只无形大手当空一抚,波纹不生。

与之同时,一个人影从数十步外的礁石后面弹射起来,倏忽间就到眼前,速度极快。

在他起身的刹那,掌心中黄芒一闪,在昏黑的湖底下,刺眼得很!

销魂妃子心头一震:“云雾石?”

她来不及细思这萧重子如何穿过重围到达这里,心中动念,身形由静而动,扑了上去。

人影的侧后方,则是腐骨童子闷声闪现,来了个前后夹击。

两位真人级高手形成夹击之势,就常理而言,便是一个真一宗师在此,也要小心应对,然而那“萧重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身形倏然虚化,竟然在前后澎湃的强压缝隙中,像一个虚幻不实的影子,透了出去。

两人心头齐齐泛出一丝古怪的感应,只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不对在哪儿。

这点儿感应很快便淹没在对“云雾石”的强烈欲望中,两人对视一眼,身形错开,各自划了个半弧,再一次夹杀而上。

便在此刻,人影手上一扬,黄芒再起,便如一颗逆向的流星,穿过水波,被甩到了与人影截然相反的方向。

“云雾石……这么轻易离手?”

销魂妃子的古怪感应再度泛起,但这情形已不允许她多想,瞬间与腐骨童子交流一下眼神,她身形后移,速度猛地再提升了一个层次,竟然是后发先至,在黄芒尚未飞出百尺之外时,便将其抓在手中。

入手的刹那,她便惊觉:“上当!”

摊开手心,入目的哪是云雾石,分明就是一块再寻常不过的石块儿,上面甚至还有些湿滑的藻衣未去,握在手上,别提有多么难受!

她目光一寒,将石块震得粉碎,再抬头看那人影,已被腐骨童子衔尾追上,毫不留情地在背后印了一掌。

真息发处,水流激荡,然而,打空了!

人影便像是一个虚幻的泡沫,凭空不见!

“幻术!”销魂妃子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来,不但是幻术,而且是已臻至“虚实相生”之至境的幻术修为。

她心中一跳,猛然回头。但比她更早一线,遍布湖底的礁石群嗡然震鸣,一道接一道的淡黄光芒从各个角落中射出来,交错纵横,更引发了巨量元气,隆隆闷吼。

销魂妃子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如此震荡,已不是一声喝叫就能止得住了。而且这强大的声光效果,也足以淹没一切其它的声息。

散射的光芒之后,便是又一波巨大的元气冲击,因为是在湖底,水流奔涌中,便如一堵巨墙,压迫过来。

翠袖一挥,水墙登时中分,销魂妃子的身形没有任何停滞,返身射向了礁石群中。

若是寻常的元气震荡也就罢了,毕竟还有个生发之源,可是此次震荡实是好生古怪,倒像是整个礁石群一起震动,至少数百处震荡源,让人看得脑中晕眩。

而一冲入礁石群中,成千上万的气机变动,更是复杂得让人发疯。

不过,销魂妃子毕竟是宗主级的修士,心机、修为都臻至上乘,在这种情形下,依然能够保持冷静。

她知道自己不擅长禁法,也不胡乱下手,只是冷喝道:“乌吉!”

乌吉的一腔色心早不知飞到了哪里去,听到销魂妃子的喝声,他额头见汗,知道若不能尽快回复,事后被迁怒的后果便不堪设想。

还好他毕竟有真本事,只顿了一顿,便生出感应。

“这边!”

他大叫一声,指了个方向,腐骨童子应声而起,转眼间袭至。

那附近早有个魅魔宗的修士巡视,见众人注意力齐刷刷送来,不由一呆。便在这个空档,他背后一痛,大力贯体而入,使他身不由己地朝着腐骨童子急撞过去。

只飞到半途,他的体内便是气血蒸发,转眼缩水了小半圈儿,幸好他修为不错,背后那人功力也不深,这才保得一条命去。

“燃血元息!”

腐骨童子一声低呼,施了个手法,将那修士挡下,也就此坐实了暗处那人的身分。

当下销魂妃子亦拔身而起,直迫过来;湖面之上,猿魔与齐勿生都得了消息,破水而入。

四人连手,已足以令惕无咎那样的高手瞬间饮恨,区区一个萧重子,岂不是手到擒来?

在所有人都认为大局已定的时候,礁石群中的封禁二度生变!

纷乱的急流似是先定了一定,但随着第一块礁石炸裂,水下压力瞬间提升了十倍!

在强压之下,礁石一块接一块地爆开,掀翻湖底,将巨量的泥沙卷入水流,把原本清澈的湖底染成了一片昏黄。

每一块礁石炸开,相伴的就是数以千计的气机错乱生变。

这样转瞬数十万次的气机变动,别说是乌吉和尚,便是回玄、星玑、不言三宗宗主齐至,恐怕也算不过来。

湖底大乱,所有人在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运气定住身形,抵抗外界骤生的高压。

那“萧重子”跑到哪儿去,还有谁能注意呢?

销魂妃子娇靥掩上一片铁青颜色,她定住身形,转目四顾,但在昏黄的湖水中,除了一个个模糊的人影,她还能看到什么?

正气恼之际,一侧腐骨童子低语声传来:“且运气护体,瞧瞧咱的手段!”

销魂妃子闻声一惊,立时提升护体真息的强度,那边话音方落,昏黄的湖水中,便蓦地闪现出数颗赤红色的光点,外界怒啸的水流,竟似没有半点儿作用,任其缓缓飘落。

这些光点渐渐密集起来,便如同一场赤红的大雪,给纷乱的湖底涂抹上了另一层颜色。

“赤雪乱?”

便是销魂妃子生平杀生无数,看到此景也要倒抽一口凉气。

这种无差别杀伤的毒物是出了名的难以化解,又在水下使出来,且不说效果如何,单只是事后顺水流去的剧毒,便能让方圆万里内的亿万生灵死上十遍有余!

腐骨疯了?就算四九重劫刚刚过去,他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啊!

转念间,这一波“赤雪”下去,湖底立成血沼,无数大大小小的血红气泡涨起、炸裂,反反复复。

而这时候,销魂妃子反又放下心来——腐骨童子毕竟不是笨蛋,这一手“控毒方寸间”的手法使得当真漂亮。

猛烈的毒性非但没有扩散,而且还最大限度地收缩在十里方圆的湖底,着力渗透,彼此作用之下,威力更强数倍。

萧重子那厮,在这霸道的剧毒之下,又岂能讨得好去?

而且,腐骨的目的也不仅仅如此。

第六节 誓蛊

“赤雪乱?”

李珣怔了怔,这种极出名的毒物,他还是有印象的。不过在这种情形下使出来,难道腐骨是气火攻心,烧胡涂了?

虽然湖底光线昏暗,但他仍能隐约看出,随着毒性的渗透,湖底的土石正以飞快的速度染红开来。

那诡异的情景,令人看了心悸。

他皱皱眉头,还没有想好如何应对,肘部忽被人猛扯了一把。

他心中一惊,本能地反手回击。

“笨蛋!”

在这一刻,水蝶兰的轻嗔声比任何招数都来得有效。他手上一停,被水蝶兰扯得向一侧移去。

两人身形方动,他刚刚立足之处,便“轰”的一声响,声波震动耳鼓,威势惊人。

“怎么?”

李珣还没想明白对方是如何探知他立身所在,又是一道偏狭诡变的震波分水而至,极精确地捕捉两人的位置,嘶嘶声中,如毒蛇般伸缩缠绞,放射出的,却是分金断铁的气芒。

只一刹那,两人身旁的水域便被切成了千百块,强压挤迫水流,转眼便辟出一方真空。

水蝶兰低哼一声,手指颤动,同样是透出连续不断的震波,将四周强压阻了一阻,旋又施展她最擅长的幻术,硬是将这一波攻击引到了别处。

同时她还要负责解惑:“不要用真息推拒,赤血乱专门渗透真息,直接腐蚀肉身。你用真息阻挡,一定会起反应的!”

李珣恍然,旋又苦笑起来:“不用真息挡着,难道用肉身挡吗?”

“你是不是男人?中点儿毒怕什么?”

“你这主意……好得很!”李珣笑得更苦,水蝶兰说得轻巧,但她是谁?是纵横世间万年之久的绝代妖魔,又是一代蛊术宗师,她的体质,说是万毒不侵,并不为过。

而李珣虽说近年来功力进展神速,肉身受真息浸染,也是强健得很,但和水蝶兰还是没有比较的资格……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若想按照原计划争抢时间和空档,这便是最现实的方法!

而且,他还有幽一,血魇吸食污秽,炼为精气,正是最好的解毒之物。只要到了雾隐轩,什么毒解不了?

李珣本就极有决断,心中计较完毕,也就不再迟疑,立时收了护体真息,与外界毒物一沾,全身肌肤立时火辣辣地生痛,但也就此抹消那所谓的“反应”。

也多亏他修为精纯,体内阴火自发运转,护住五脏六腑,与之同时,他身子一缩,竟然闪到了水蝶兰身后,更施展“如影随影”的身法,借着一点儿力,粘连不去。

水蝶兰对他的行为大感恼火,嗔道:“你做什么!”

“感谢你啊,别动!”李珣低声传音,紧接着,他的手掌也贴上了水蝶兰的后背。

水蝶兰绝不喜欢被人掌控住要害的感觉,但理智又告诉她,李珣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对她不利。

两人肌体的温度合在一起,气机交汇,她背心一震,在气脉血管中蠢蠢欲动的血魇被一股异力封锁,虽然并未根治,但久违的轻松已贯通体内每一处关节。

“这百鬼恁地小气!”

这个念头闪了一闪,便听李珣开口道:“你现在一身修为起码恢复了五成,按计划行事!”

“你还成吗?”水蝶兰低哼一声。不过,她嘴上是这么说,心中却很清楚,现在二人必须互相信任,李珣信她能做成那事,而她也信李珣能这在段时间内,完成计划。

又一波攻击洒下,但这一次,却已不像之前那样,有着极强的目的性,而是漫天洒下,威势虽然不小,却分散得多。

水蝶兰的“化蝶归梦法”发动,配合精巧细密的卸劲之法,将四面土石震成了一团泥汤,却没有伤到两人一根毛发。

借着这个空隙,两人的身形倏然分开,水蝶兰一闪不见,而李珣则不顾湖底此起彼伏的血红浆泡,一头撞了进去。

“嘶”然声中,他的外袍转眼间腐蚀了小半,便是千锤百炼的肉身,也在毒性的渗透下,转成了淡淡的灰黑颜色。

李珣低哼一声,他终究还是小看了“赤雪乱”的毒性。

尤其是腐骨童子有意压缩毒物的散布范围,使毒性伤害成倍增长,更是令人头痛。

受到毒性的压迫,他胸口处无底冥环近乎疯狂地运转起来,大量的阴火从中抽出,又散入四肢百骸,堪堪抵住来势凶猛的毒素。

也就是一刹那的工夫,李珣便差点儿虚脱过去,当下对毒隐宗的可怕处,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然而,他付出这样的代价,却也是值得的。

强忍住因虚脱而生出的晕眩,探手入怀,将云雾石取出来,感受着其上有如实质的气机集合,他咬了咬牙,施展秘法,透过无底冥环内的玄妙管道,透空摄气,硬是将一滴精纯至极的九幽地气摄入体内,瞬间膨胀、燃烧!

李珣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被秘法激发的巨大力量,一时间竟压过了虚脱的感觉。

他双手合握,将云雾石抵在掌心处,数以万计的气机流变的规律法则,便在他脑中汩汩流过,他体内真息如斯回应,砰然外烁,化为千百道无形有质的触手,在湖水中、土石下、虚空里轻轻一捋。

刹时间,气机转换,元气嗡然发啸,汇聚归流。

他猛地睁目,低低一喝,喝声的尾音还在喉咙里打转儿,上方隆隆轰鸣声响起,万吨水流挟带着巨量的泥沙,倾泻而下。

巨大的动能牵动着以万计的复杂气机,扯动元气流向,生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流,李珣转眼间就给扯了进去。

紧接着,水蝶兰破开泥汤漩流,挤身而入。

李珣冲她一笑,尚没有说话,又有一个纤细的人影掉落,被激流一催,打着转儿坠向漩涡中心。

稍迟一线,幽一雄壮的身形也现身出来,在他身后,漩涡开启的门户,在一声巨大的元气爆震声中,轰然闭合。

湖底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没有了元气的轰鸣震荡,也没有气机的窜动交错,巨量的泥水开始沉淀,渐渐地掩去湖底那一层妖异的艳红。

腐骨童子嫩白的小脸上也已是铁青颜色,他抿起嘴唇,也不说话,袍袖一卷,一道红光扫过,湖底的异色便尽数消失。在他身侧,飞天猿魔与齐勿生甚至还没有从先前的混乱中清醒过来。

还有销魂妃子,这位五宗联盟在东南林海的主事人,虽然勉力保持着镇静,但青白交错的脸色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

这是一场闹剧式的失败,一行数十人,不乏真人级高手,竟然被一个“萧重子”耍得团团转,这等于是当众在她脸上掴一记响亮的耳光!

勉力压下负面情绪,她心中仍抱持着一线希望,毕竟这里还有一个专家!

“乌吉!”

没有人应声,或者说,“应声”的声音相当奇怪。

销魂妃子心中一冷,身形闪动,直扑刚刚乌吉立身之处。

远远的,她看到奼阴倒伏在一块礁石下方,正努力地想站起来,而乌吉和尚则站在一边,脸色古怪。

水流激荡,乌吉身子一颤,打了个踉跄,在水中转了半圈儿,两只眼睛半凸,看着迅速接近的销魂妃子,口中“呵呵”作响,脸上也现出悔恨之色,最终呕出大团血块,身子向上一横,顺水飘开,四肢犹在抽搐。

又是一声尖叫,销魂妃子像做了一场噩梦,艰难地回过头去,却见奼阴脸上血色全无,看着身边的礁石。

那里,刚刚被她抛下的顾颦儿,已是踪影全无!

“哗啦”一声响,李珣从清澈的溪水中冒出头来,水蝶兰稍落后一些,也出现在他身边。

纯净的空气与草木清香扑鼻而来,两人都是一怔,然后齐齐扭头看去。

这是一个奇妙的天地。

一眼看去,层层树影,花丛清泉,除了颇显雅致幽静,便与东南林海并无二致。

二人所在之地是一处地势较高的山腰处,远远眺望,只见层峦迭嶂,倒似一眼看不到边。

而在山峦峡谷之中,又有层层雾气,随意飘荡。

乍一看只是朦胧不明,多看几眼,倒觉得这山色竟随着雾气荡漾起来,分不清南北东西。

前一刻还在泥沙翻搅的水底,现在却已到了鸟语花香的仙境。任两人心志如何稳固,也被这强大的落差弄得怔了。

最后还是李珣先回过神来。

“我们应该还在东南林海,只是那个水下通道连接此处的泉眼,这才被冲了过来。”

水蝶兰皱眉道:“那个通道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便是通到雾隐轩的门户?也太粗暴了些。”

她一边说话,一边运劲牵动水流,冲洗身上残存的泥沙,显然是对刚刚的漩流耿耿于怀。

李珣见状,嘿然一笑:“正常的门户自然不是这样,只是我用云雾石破门之际,顺便将那门户毁了,我们便是驾着震荡的余波给冲到了这里来。想必,这就是雾隐轩了……只是,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啊!”

“是吗?只是你不识货而已!”

水蝶兰洗净了衣衫,跳出水外,笑吟吟地道:“雾锁青山障,隐迷一点香。你没嗅到这香味儿吗?这正是天然生就的‘迷途一点香’,香气与雾气融为一体,迷魂六识而不自知,换句话说,此情此景,倒有小半虚幻不实。这不过是幻术小道而已!”

李珣闻言立醒,当即屏住呼吸,真息一透“虹影珠”,四面景色,忽然就变动起来。

这不是改天换地的大变,而是在许多细节上的小小变化,日影、山阴、树木……十余处小细节一变,视线所及,整个景致便全然不同。

依然是青屏翠障,雾气层迭,但再看时,远方青翠之中,便多了一角飞檐,即便是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毕竟也有个方向不是?

水蝶兰低笑道:“喏,那里才是真正的雾隐轩,这里只是传说中的‘止步林’吧!现在轩中中枢禁法未启,谁要先抢入轩中,启动中枢禁法,谁就是雾隐轩的新主人喽!”

李珣面色凝重,这种以真为幻的幻术,最是麻烦不过,也许就是一个细节上的误导,便可能让人困死其中。

如果结合禁制,效果更是厉害。

这次是多亏水蝶兰了。

想到这里,他扭过头去,两人目光一触,又各自分开,微妙之至。

先前两人精诚合作,是在生死攸关之时,急切之下,想不了太多,可现在情势缓和,两人竟把生死之际的心态,极自然地带入其中,这里面的微妙氛围,当真是怎么也说不明白。

李珣并不太适应这种氛围,所以,他反射性地低头,拿出“云雾石”来,避免了更多的尴尬。

不过,当两人的目光再放到云雾石上的时候,又齐齐一怔。

这块奇石已经是模样大变。

此时它光华内敛,本来半透明的外表显出灰白颜色,其中嵌入的古字也已经模糊不清,便是扔在地上,也和一块普通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只是李珣仍能感觉到,这玩意儿与外界气机的互动,比以前更加地密集且复杂了。

一个对禁法深有研究的修士,便能从这看似全无头绪的气机变动中,找到极有用的信息来。

这也让他眼界大开:“禁法之道,寄物相应,便如门匙一般,这种手法,倒值得研究!”

话音方落,身后又是一声水响,幽一雄壮的身形现身出来,手上还托着个人。

水蝶兰扭头一看,就笑出声来:“没想到你还算有情有意,知道将你的小相好救下来!不过,你就没想过……”

“水仙子!”李珣在她还没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开口打断,脸上微有些不快。

只是转眼间,他脸上的不快,就变成难看了。

他身子晃了晃,脸上的颜色忽地一片青灰。在饮鸩止渴式的催发潜力之后,后遗症终于爆发了。

无底冥环的运转已是僵滞难行,“赤雪乱”的剧毒也趁虚而入,迅速地由表皮毛孔、血管渗入经脉,随着气血运转,向内腑进发。

他目光瞥向水蝶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出口,只是叫了一声:“幽一!”

幽一如斯响应,先放下仍在昏迷中的顾颦儿,然后便扶着他坐下,也不多言,大手上血芒哧哧作响,如活物般的血魇便透入他体内,与毒物作战去了。

水蝶兰看着李珣闭上眼睛,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在周围走了两步,也没有人管她。

她开始照着李珣上下打量,身上真息若隐若现,已是蓄势待发……

但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干,甚至没有去已经近在咫尺的雾隐轩,而是在李珣身边坐了下来,放目远眺这旷达悠远的景致,偶尔回眸,看李珣脸上气血交替之相,也能自得其乐。

不知过了多久,在天色稍暗下来的时候,她耳中传来李珣悠悠的叹息:“这处洞天,从此便属于你我了……”

在水蝶兰耳中,李珣分明加重了“你我”二字,这让她微笑起来。

李珣此时的脸色稍好看了些,但仍有一丝不太正常的酡红,显出他的身体十分虚弱。

不过,他的话可没有半点儿虚弱的感觉:“我倒是奇怪得很,刚刚你怎么不动手?”

水蝶兰偏过头去看他,末了浅浅一笑道:“反复一两次,还能说得过去。这样反反复覆,你不烦,我还烦呢!”

李珣一怔,旋又明白过来。

两人从碰面到现在,忽而共同合作,忽而彼此算计,如此交错,往往是前一刻还亲密无间,下一秒就是刀兵相见,如此反复,固然使他们不会再信任对方,但同时,也使他们不可能再保有初始时的锐气和杀机。

不过,心理是一回事,若真有利益当头,做不做则是另一回事。水蝶兰的心肠有那么软弱吗?

两人目光又是一触,水蝶兰冲他眨了眨眼睛:“你这人真没好心,人家醒了好久,为什么还要让她躺在地上?”

李珣神色一滞,却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中,溪边的顾颦儿无声无息地站起,走到了李珣身后,低叫了一声“对不起”。

“不怪你,若你能瞒得过百幻蝶仙,我才真要奇怪!”李珣看着她被惊了一跳的可爱表情,笑了一笑,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在自己另一边坐下。

三个人就这么并排坐在山坡上,用幽一雄壮的身形做背景,看着霭霭云气,倒似把那雾隐轩抛在了一边。

但若有人从前面观察,必然会发现,无论是李珣,又或是水蝶兰,投射到那隐隐飞檐上的目光,都是无比的灼热。

天色又暗下去一些,李珣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道:“我们去吧,到了那里,再谈细节,怎样?”

水蝶兰还没有回答,便看到另一侧顾颦儿像一个影子,随李珣站起,眸光低垂,仍然是沉默不语。这情形,使她啧啧赞叹:“幽魂噬影宗里,有如此厉害的控神之术吗?”

李珣皱了皱眉,不明白她想说什么。但很快的,水蝶兰那妖异的蓝唇便将答案道出:“先前我还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费心救她,现在知道了——像她这样听话的小狗儿,果然是难得的很。”

水蝶兰的言辞难听是意料中事,但这只当顾颦儿不存在的态度,却实在是太过伤人。

顾颦儿或许在“挚爱”李珣一事上,全无理智可言,但在其它方面,却是不容置疑的聪慧之人。

这句句诛心之言,听在她耳中,瞬间便抹去了她脸上仅存的些许血色。

水蝶兰只当不见,话音只一顿,便轻言浅笑道:“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若我进不来,你,又会怎样?”

顾颦儿的手指关节已给捏成青白色,但李珣没有表示,她也不敢稍有异动。且在内心深处,她也有一线冲动,想知道,她心中的“灵魂”、“支柱”、“唯一”、“神灵”,又会是怎样的说法。

李珣保持着令人绝望的沉默。

顾颦儿看着脚下青翠的草地,双手渐渐松弛下来。早在六十年前,她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将绝望转化为醉人的酒。这一点事儿,不会困扰她太久的,不会……

能嗅到他的气息,足够了。

恍惚中,她没有听到李珣是如何回答的,只知道他们已举步向数十里外的雾隐轩前进。

所以,她也浑浑噩噩地跟了上去,耳中断断续续地有话音传入,她也没有太用心去听,直到水蝶兰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当年栖霞与林阁之事,你知道吧。你怎么看?”

顾颦儿心中一奇。

她是知道李珣另一个身分的,也清楚妖凤、林阁与李珣之间的瓜葛,这个看似突如其来的话题,让人忍不住生出好奇心。

李珣则是猛吃一惊,在那么一刹那,李珣差点儿以为水蝶兰看穿了他另一层身分,在出言试探。

他一惊回头,这才发现对方的意思应是很单纯——就像和朋友聊天一样。

李珣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愣了半晌,才说了一句:“这与我何干?”

水蝶兰闻言一笑,神情中却是说不出的古怪。

李珣自然有所察觉,他觉得,水蝶兰在说出刚刚那句话时,心态似乎整个不同了,像是有所放松,又似乎有所决断,其中微妙的感觉,怎么也说不清楚。

他心中疑惑,更多的则是谨慎,便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你什么意思?”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栖霞和林阁为什么会走到一起?”

水蝶兰的意志在这个问题上显得特别强硬,李珣虽然绝不愿意这样空耗精力,但出于稳重的考虑,还是勉为其难地说了一句:“有感情不就走到一起了?”

“感情?但他们又分开了!”

李珣暗叫一声“老天”,这种幼稚又使他生出极不美好回忆的话题,很快地消融了他的耐心,他颇有些烦躁地道:“没感情了、感情变质了,不就是这样吗?”

他这毫无诚意的回答,反而让水蝶兰十分满意。

冰蓝色的唇瓣一撇,水蝶兰微笑道:“他们以情感维系,不免离散!但若这纽带不是情感,又会怎样?”

李珣“哈”地一声笑,藉此表现出自己极不耐烦的神气,但下一刻,他笑声一停,开始用一种非常奇妙的目光看过去,他终于发觉了,随着对话的进行,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

他仍不明白水蝶兰为什么会扯出以上的话题,在他看来,这与现今的情势没有任何关系,且与水蝶兰的性情,也绝无半点儿交集。

反常即为妖,他心中警戒之心大起。

偏在这时,水蝶兰冲他一笑道:“我对栖霞当年之事很感兴趣,也曾算了一下。你可知道,栖霞与那个叫林阁的,惊天动地的感情,一共持续了多少年?”

“多少?”

“四十三年!”

看着李珣惊讶的模样,水蝶兰笑道:“很吃惊吗?事实便是如此,其实人间男女婚配,差不多也就是这些时间,便都病老故去。其婚配便等若一生,而我等修士、妖魔寿元漫长,四五十年弹指即过,又有不同。”

李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一时间,他忘记了先前生出的警觉,极自然地被那遥远的回忆牵扯了进去。

虽然已是六十年过去,就凡人而言,恐怕已经分出今生来世,但天都峰上,枫林流火,凄绝情殇的场景,却仍然占据着他相当一部分记忆。

他记得妖凤深沉而决绝的恨火,记得林阁尖锐又凄厉的悲嚎。

然而,四十三年!这对男女,相恋四十三年,恨却恨了上百年,最终还是生死相见。

世间荒唐之事,莫过于此!

只是,此时听水蝶兰道来,怎么有一股怪怪的味儿呢?联想到她之前更古怪的话,李珣脑子里面似明非明,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这个时候,水蝶兰悠悠道:“大家都很清楚,我们彼此之间,怕是要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的。否则,你知我的根底,我知你的底细,便是不亲自动手作对,只要将这消息公告天下,麻烦也是不少!”

这突然的话题跳跃让李珣很不适应,不过,他必须承认,水蝶兰说了一句实话。他不只一次想到这种可能,而每想一次,他心中的杀机便深重一分,闻言也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水蝶兰看他的表情,“咭”声一笑,身子前倾,略凑近了些,声音则压得更低:“我有个主意,考虑一下,你……会娶我吗?”

李珣猛地呛了口气,还没顺过来,下一刻,水蝶兰身形一缩,直撞进他怀里去。

“中计!”

李珣本能地想到了这一点,他想出手抗拒,只是水蝶兰这一下蓄谋已久,层层变化,都已经想得通透。李珣的手刚伸出来,便被架开,同时胸口上一麻,已被水蝶兰印了一掌。

李珣暴怒,没想到他处处提防,还是被水蝶兰窥着了机会,先下了手。

他也不多想,早已在脑中计算千百遍的手段立时施出,身后幽一虎吼一声,元气震荡间,水蝶兰得手后急退的身形便古怪地一窒,紧接着,顾颦儿出现在她身后,化掌为剑,朝向颈后斩下。

水蝶兰的状态很是奇怪,对顾颦儿的攻击竟然反应不及,只是高声叫道:“停下!”

“住手!”

这次开口的是李珣,出乎他的意料,水蝶兰这一掌却不重,一沾便退,只是胸口气血微窒,半分伤害也无。

然而,李珣分明感觉到,循着这记掌力,似乎有什么异物渗入了他体内!

这渗入体内的异物实在古怪,虽说他受内伤在先,受毒创在后,五内皆虚,远远比不上巅峰之时,但自从刚刚血魇吸毒之后,幽明阴火流转间便再无窒碍。

照理说,便是“赤血乱”那样的剧毒,一时半刻也攻不进来才是。

可是这异物却像是有生命一般,在他体内上下游动,每每避过阴火正锋,又逐分吸取些许的零渣碎末。

到了后来,这异物竟然质性一变,与李珣体内幽明阴火合为一处,无分彼此,旋又放射出千万条细密气机,渗入他血脉骨络之中,与他周身联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妖异之处,令人心头生寒。

想到水蝶兰万年积累下来的名声,任李珣如何自信,也不敢轻率行事,便顺着水蝶兰的语气,紧急叫停,随即又低吼道:“这是什么鬼玩意!”

水蝶兰长吁出一口气,表现出刚从鬼门关前走一圈儿的模样。

她纤手自胸口拂过,似是抚心压惊,只是,很快的,她脸上便灿然一笑道:“是蛊啊!”

“蛊?”

想到关于这种妖异生灵的种种传闻,又记起数日前水蝶兰展现出在蛊术上的惊人造诣,李珣又被震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静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水蝶兰的脸蛋儿,无视她巧笑倩兮的美态,森然道:“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保命!”

水蝶兰无视后面的手刀,略整了一下仪容,这才悠然道:“你这一手真漂亮!先前还当你是好心,暂时封住血魇,其实却是暗动手脚……想来,若我刚刚真的下手偷袭,此时的情形怕是更不堪了吧?便是我不动手,你又会在什么时候用这一招呢?”

李珣森然一笑,来个默认。

水蝶兰同样一笑道:“所以,你我彼此彼此。甚至于,我放蛊,仅是自保,比你这‘谋财害命’的算计,还要宽厚得多。而且,说是放蛊,也不确切,其实,我只是想和你结个盟誓,以各保平安,仅此而已!”

“盟誓?”

“不错,蛊成于五毒之属,化于心血之内,堪称是天底下最懂人心思的小生灵,自然也是结盟立誓的最佳介质。而我下的蛊名为‘誓蛊’,你也可以叫牠‘同心结’,这名字如何?”

“同心结?”耳中猛然听到这么一个堪称温馨的称呼,李珣满腔的寒气也不免稍挫了数分。

水蝶兰便卡在他气势一窒的空档,微笑道:“正是!这是我近些年来,研制出的最有趣儿的小玩意儿,灵感便来自于栖霞,看她落到如今下场,男女感情,实不能为长远计。”

“为了夫妻和睦,我便研制出这一蛊虫。此类蛊虫阴阳并生,用时则以特殊的放蛊之术,剖分阴阳,分别植入一对男女的体内……”

她用手指轻点了下胸口,那意思就是在说“喂,我也中蛊了呢”!

李珣嘴角一抽,看似不屑,脸上却开始显出专注之色,仔细倾听水蝶兰的话语。

“蛊虫阴阳相吸,中有气机联接,中蛊的男女,不管是否自愿,二人气机便会迅速交融变化,直至融为一体……喏,已经开始了!”

第七节 走火

说话间,两人身前已浮起一层淡淡的气芒,不知有多少条气机投射出去,与对方身上的气机交缠在一处,互相影响,又生出无数新的变化。

这诡异的情形使一边的顾颦儿也本能地退了半步,接着便在李珣的示意下,拉开了些距离,只是明眸中气芒隐隐,戒心未消。

水蝶兰微微笑道:“气机融合必将带动气血交关,双方生机也便相互勾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简单点儿说,便是我死了,你活不成;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看着李珣说不出是怀疑还是谨慎的表情,水蝶兰轻轻欠身:“这就是我解决问题的方法!怎样,现在我们应该可以同心协力,而不用顾忌彼此的背后插刀了吧?”

李珣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看着水蝶兰的目光,已经全然不同了。

“疯子,这女人是个疯子!将生命交在一个刚刚还在生死相搏的仇敌手上,这是只有疯子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只是……这手段还真他妈的天才!李珣又感受了一下体内的“同心结”,也借机沉淀心情。

“同心结”果然奇妙,在最初细密复杂的交织之后,已恢复了平日的状态,可是他就感觉着,本来在体内自成天地的气机流转,与水蝶兰身上的气机互通感应,玄奥奇妙处,难以言道。

他不是轻易就被人唬弄的傻子,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真的相信这“同心结”的效果绝非虚妄。

有了判断之后,他很快就排除了各种无用的心理活动,沉吟了一下,问了最现实的问题:“有没有解法?”

水蝶兰嘻嘻一笑,毫无保留地道:“气机牵涉太多,怎么去解?不过,到了时限,蛊虫自会消亡!”

李珣一喜,追问道:“要多久?”

“如果每日以心血浇灌,千年不死。”

水蝶兰用废话耍了李珣一记,然后才道:“若是偷懒,一百年吧!一百年后,蛊虫自然化灰飞逝。所以,牠又有个名字,叫‘百年好合’!咦,好像到地头了。”

便在水蝶兰话音落下之前,李珣已感觉到,从刚才迈出那一步起,周身的天地元气,蓦地便浓稠了许多,且有如潮汐一般此来彼去,充盈着寻常地界绝不可能出现的活力。

这感觉,倒有点儿像在坐忘峰顶。

只是,被水蝶兰天才式的手段给惊到,他心中震荡未休,环目一扫,见此处是一条直通往某山谷的小径,其它的,却也没看出什么不同,只是本能地觉得,越是临近,周围的禁制、幻术布置反倒越少,但也越发潜隐难测。

水蝶兰倒似将前面的事情全部抛下,又或者是真有了依仗,她颇兴奋地以拳击掌,啧声道:“只凭着‘元气潮汐’,便知里面别有天地,雾隐轩,确实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李珣与顾颦儿面面相觑,看水蝶兰现在的态度,他们对所谓“同心结”的效用,是越发地相信了。

李珣脑中风车般连转,将此变化的利弊分析了数遍,却是怎么也找不到能让他谨慎的理由。

若以水蝶兰所言,两人性命交关,你死我亡,那么,相对来说,水蝶兰反倒更吃亏一些。

她是这天底下最顶尖的大妖魔、大宗师,寿元又几近无穷,轻易不会发生意外——这点只看妖凤便知端倪。

当年通玄正邪宗门齐聚,上万修士围追堵截,仍是被她逃脱。与妖凤齐名的水蝶兰,怎么说也差不到哪里去。

反观李珣,这一身麻烦仇怨,说不定哪日便暴尸荒野,到时牵累到水蝶兰,可是冤枉得很了。

若水蝶兰不想落个如此下场,岂不是要和他站在同一阵在线?得此强援,可不是天大的便宜?

当然,这都建立在那“同心结”真如水蝶兰所讲的神妙基础之上。

想到这里,李珣又暗自梳理了一遍体内气机,还没有个结果,水蝶兰却起了反应:“怎么,还信不过我?”

说这句话的工夫,两人体内气机勾连,李珣发现,他非但对自己体内的情形一清二楚,便是对水蝶兰那边,也有所感应。

他又暗自模拟了一些致死的伤害情况,凭借着清晰的气机连接,他终于相信,水蝶兰所言不虚!

“这蛊术当真神妙!”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就代表着他正式承认了水蝶兰的说辞,两人的关系至此又有不同。

李珣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虽然还有许多细节不明,但此时雾隐轩在前,他也能分得出轻重缓急。便暂将“同心结”一事放在一边,拿出了云雾石来。

透过云雾石,李珣的感觉又深刻了许多。

他可以感觉到,在这封禁之后,压抑着强大无匹的元气。这些元气被谷中一些极厉害的禁制锁定,只在有限的空间内流动。

而锁定元气的禁制,则与外面“止步林”中的禁制隐隐相通,显然是有所布置。

若那些元气释放出来,真不知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扫了水蝶兰一眼,又深吸了一口气,向谷中行去。

水蝶兰微笑并行,而顾颦儿脸上神情则复杂得多,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无声无息地跟在李珣身后,和幽一走了个并排。

再走了百十步,眼前豁然开朗,目光所及,已经出现了一些人工建筑,散落地点缀在山谷之间。

或凌崖一线飞瀑,或依山六角小亭,偶尔还有引流之水,注入小池,其间甚至还有几尾颜色鲜艳的小鱼,生活在此地,自然也不是寻常之物。

一眼看去,各式建筑高低错落,在群峰乱石间掩映,中有水脉相通,别有奇趣。

李珣到了这地方,心情反而放得更稳,他摇头失笑:“雾隐轩?说是雾隐山庄或是雾隐洞天或者更好些。”

水蝶兰嘲弄道:“不懂装懂!轩仅是引景之物,如何能成为一处‘绝地’?这处所在,本就叫雾隐洞天,正是修士开辟洞府的最佳所在。所谓的雾隐轩,其实是此洞天的一处景致,那里也是洞府一切禁制的中枢,由那里开启了禁制,这雾隐洞天之名,才算名符其实!”

李珣对水蝶兰嘲弄的语气,一笑置之。

他们对话的情形,看似与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但若细细品味,便觉得其中微妙得很。

本来“刺耳”的言辞,此时也不觉得有什么,更何况,水蝶兰在不自觉中,好像也收敛了许多。

两人便如赏景游园般,漫步前行,欣赏这洞天内处处不俗的景致,时常还能看到些外界绝不常见的珍稀植株,仙芝灵果,至此更确定了雾隐洞天中,收藏之丰。

不多时,李珣低语一声:“那应该就是雾隐轩了!”

这个答案或许让人失望,但他们确实已经到了雾隐轩前面。

隔着浅浅的一个荷塘相望,灰瓦白墙,红柱扶手的架构相当普通,但是此轩周围如虚似幻的薄雾,以及薄雾中密齐错杂的气机流转,都宣告了它的不平凡。

更明显的是,随着距离的接近,李珣手中的云雾石已开始微微震颤,彷佛下一刻便要脱手飞去一般。

李珣心中一动,真的松开了手。

在“嗡”的震鸣声中,灰白的石块像是被磁石吸去,一头撞进轩中,镶入了一处墙、瓦相交的角落。

劈劈剥剥的声音由低渐高,连迭地响了起来——这是数以万计的气机在重整变化。

李珣环目一扫,见到侧方有一条绕湖而行的小道,一笑之后,他施施然走了上去,看不出半点儿急切的心思。

小轩并不大,四人站在其中,便有些拥挤。

轩中布置简单而雅致。古人云:“轩式类车,取轩欲举之意,宜置高敞,以助胜则称。”便是说轩应建于较高旷之地,以做取景之用。

一路行来,众人也没觉得地势走高,然而此刻站在轩中,无论是面轩回望,又或透过轩壁上的窗洞前看,却见得目光所及,竟是弗届其远。

山谷内的景致不说,便是谷外莽莽丛林,也依稀可见。至此方知此轩立位之神奇。

李珣轻赞了一声,但很快回神。瞥了一眼云雾石,见那块奇石的颜色已与轩壁一般无二,且嵌入之处,严丝合缝,若不是先前认准,现在未必就能分辨出来。

他明白,这奇石的作用,至此已结束了。

此时气机整合已近尾声,劈剥之声渐不可闻,然而轩中石桌之上,却又现出数道纵横交错的符纹来。

颜色略青,倒像是石桌上天然生成的纹路。

李珣目光一闪,看向水蝶兰。

两人目光一触,水蝶兰显然不知这其中奥妙,便问道:“这就成了?”

“不,还差一步!”李珣手掌似若无意地虚按在石桌上方,缓声道:“还要知悉洞天内诸般禁制之秘才行。”

“又是禁制?屈拙语真是莫名其妙,难道非要找一个禁法修为了得的人传承吗?”她先是眉头大皱,但看向李珣时,神色忽又舒展开来:“那也好,你快点儿熟悉吧,然后再告诉我!”

她说得轻松自然,反倒让李珣吃了一惊,由此看来,那“同心结”的真实性,再一次得到证实。

否则,站在雾隐轩最大的财富面前,水蝶兰岂会这么好相与?

李珣心中终于笃定下来,他笑了笑,手掌按在桌上,冰冷的触感让他脑中更加清楚。

他澄心静意,将心神浸入到石桌上去。

霎时间,各种玄妙深奥的信息,便如同汩汩注入的溪水,在他灵台流过。

信息注入的速度并不快,但其中关于雾隐洞天禁制的内容,却是深奥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里面不只包括了禁制的开启、闭合和操控,也涵盖了洞天几代主人对于此地禁法的理解与阐发。

若换了旁人,恐怕早被这其中的信息搅昏了头。

然而李珣不同,他本身便是禁法大师的级别,且兼通诸派,对禁法已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见解,不会轻易地迷失方向。

此时,他以这样一种玄妙的方式,吸收、借鉴诸多成道高人的心得体会,正是砥砺磨练的大好机会,对他修为增益之大,实不可计量。

随着信息的流入,李珣也自然而然地将他所学所得,运用到此地的禁制上来。

真息自发流转,雾隐洞天内的禁制如斯回应。

在水蝶兰、顾颦儿的眼中,轩前小湖中的雾气,忽地就浓重起来,茫茫之中,眼前景物,便只存有了大致的轮廓。

紧接着,她们耳中“滋”的一声响,轩中三个引景的“窗洞”,便蓦地蒙上了一层极平滑的光膜,在遮住后面景物的同时,又将更广阔的景色映入其中。

水蝶兰眼尖,一眼扫过,便看到一处熟悉的景致,正是她进入雾轩洞天的门户——那处山坡上的小溪。

这情景一闪便过,但也足以令水蝶兰明白,这映在轩中的景色是哪里了。

“止步林!”

视角迅速地拉高、扩展,那几乎是无尽延伸的景象,让见多识广如水蝶兰,也为之咋舌。

原来,以这山谷为中心,单是止步林,便占地几近千里,而如这般山庄园林的建筑,也不仅仅存在于这山谷之中,而是有数十处之多,分布在这方圆千里的范围内。

景色又是一变,虽然还是山林莽莽,但感觉总不太一样。

水蝶兰稍怔便明白过来,此时视界已越过止步林的范围,投入了东南林海之中,而眼前闪过的景色令她满嘴发苦。

这里,她明明来过的,可当时,她却没有发现丝毫迹象,这方圆千里的巨大空间,就这么全无痕迹地隐藏在莽莽丛林中,千万年来,无人发觉。

藏山纳海的禁制,哪个宗门都懂一些,往往也都用在保护宗门传承典籍、法宝、洞府之上。

但像雾隐轩这般,深藏千里之地,全无半点儿蛛丝马迹的手段,却已经是“开天辟地”的大神通,也当真不愧绝地之名。

此刻,在水蝶兰的感应下,这雾隐轩周围浓稠至极的元气,正如蓄水高处,闸门大开,开始奔涌而下。

而山谷内外的层层禁法,便如同已规划好的河道,将这雄厚的元气积蓄逐分逐层地引入应该去的位置,没有一丝外溢和混乱。

而如此一变,雾隐轩外,止步林中,模样当即截然不同。

这不是说那丝丝缕缕加厚的雾瘴,也不是说元气丰盈、生机显露的丛林。

而是在这种种表象之下,那因元气注入,而猛然提升了几个级数的层层封禁,与外界天然生成的“迷途一点香”相生相合,将森森杀机,隐入迷途香粉之内。

便是水蝶兰见了,也要心生寒意。

“待会儿一定要问清了进来的路途……这才算是‘雾隐轩’的真面目吧!”一边想着,一边又看向身边正操控禁制的那人。

然而一见之下,水蝶兰便猛吃了一惊,百鬼的脸色,不太妙啊!

不是不太妙,而是大大的不妙!

石桌传输给李珣的信息并没有问题,李珣现学现卖,操控的禁制也没问题。真正的问题出在操控禁制之前,他对自己状态的估计失误。

要知道,他如今内创、毒伤交迫之下,已是五内皆虚;先前又以霸道功法,催发潜力;同时潜意识中,还是以“天冥化阴珠”在时的经验为本,忽略了幽玄傀儡驻形于世,对身体的巨大负担。

只这数条,便足够让李珣喝一壶的,而他却还顺势掌控禁制,推动千百年来所积蓄的巨量元气,使之徐徐归位!

这和以人力推动山岳有什么两样?

即使是有预设的禁制为导向,但整个过程,绝不能错漏半点儿,其所要耗费的气力,实是到了一个极惊人的水平。

这也就罢了,偏偏李珣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解读信息之上,对体内情况完全忽视。

最初气力只是丝丝缕缕地抽出去,还不觉得怎样,但就在某一刻,他本能地提气续力之时,竟然抽之不动,这才惊觉不好,已是迟了!

他的注意力飞快地转到体内,一看情形,心中便是连迭地叫苦。

无底冥环运转比之刚受伤时还迟滞不堪,体内流转的阴火,更是抽得涓滴不剩。

此时四肢百骸、经络气脉之中,空空如也,当真是一点儿余力也没有留下。

幽玄影身的法诀虽还在运转,但刚注入一些,便又给抽干,已是供应不及。

如此状态,幽玄傀儡第一个撑不住,幽一眸中光芒一暗,刹那间没入虚空,没了消息;紧接着,外界已进行了大半的禁制演化没了动力,先是一窒,紧跟着,便是本能地加大了抽吸的力度。

一转眼的工夫,李珣差点儿就给抽干气血,变成一具干尸。

这变化之快,甚至没给他生出恐惧的时间,也就更别提所谓的“应变”。便在死亡的阴影罩下的同时,他心脏猛地一跳。

“砰!”

像是千面大鼓同时擂响,那震荡让他全身的血脉都要沸腾起来。

李珣从未以这种方式感受自己的心跳,跳动时血管收张蠕动的“吱吱”声,血液喷射流淌的“哧哧”声,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甚至可以根据声音,描绘出心脏跳动的形状。

而一个更鲜明的存在,则在这种情形下,映入脑海。

“阴火珠?”

是了,他心窍中,一直藏着一颗阴火珠的。那是幽魂噬影宗曾经的第一高手——鬼先生一生修为的精华。

在最初时候,阴火珠是李珣抵挡血魇侵蚀的重要倚仗。

不过,在他修通“不动邪心”,化解血魇之后,阴火珠便以一个极玄妙的方式,隐藏心窍深处。

便是李珣有几次心脏被打穿,也没露出形迹,以至于李珣在很多时候,都忘记了这阴火珠的存在,只是在修炼幽冥阴火时,偶尔有些感觉。

不久前,天冥化阴珠受重创,李珣改以自己的肉体作为召唤傀儡的媒介,那个时候,阴火珠似是有些反应。

时隔不久,在李珣即将油尽灯枯之际,阴火珠再度生出反应。而这次,这反应实在是强得太多!

在李珣的感觉中,阴火珠在一瞬之间,“不紧不慢”地从心窍中“滑”了出来,循着一条隐秘的脉络,一路滑到了无底冥环之中,在里面那深邃寂寥的玄妙空间中打起了转儿。

李珣以内视之术观察,却见一层细密错落的火光从珠身上剥离下来,像一圈膨胀开来的光环,霎时间充斥了无底冥环中每一个角落——这是李珣首次感觉到,原来,几若另辟天地的无底冥环,也有极限存在!

灰白色的火光转眼前透出冥环,冲刷着李珣已然空荡荡的经络气窍,一波过去,一波又来。在这已极尽生机的空档处,有这样充盈的能量灌入,与一场淋漓尽致的伐毛洗髓,并无半点儿区别。

气脉窍穴、经络血管,在这一波及时雨般的阴火灌注下,瞬间通透,那种死而复生的快感,便是如何形容都不过分。

从气血两亏到神完气足,不过就是一转眼的工夫,禁制吸摄的力量,便再也无法对他造成威胁,直至禁制完美地自行运转,吸力自动消失。

便在此刻,第二层火光剥离。

李珣怔了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六十年不断修炼而生就的一线极玄妙的感应,便发出了尖锐的警告。在此刻,他骨髓深处,都是一片冰寒。

他忽地想到,作为数千年来,幽魂噬影宗最惊才绝艳的高手——鬼先生,是人们所知道唯一一位正面登上坐忘峰,挑战钟隐的宗师人物。

虽然结果还是惨败身亡,但只凭这一壮举,便稳压过现今邪宗第一人罗摩什一头。

鬼先生的修为如何,由此可以想象。

那么,作为鬼先生修为精华之所系,阴火珠稍稍分出这么一层火光,便能让他尽复旧观,那么,再多上几层,又会怎样?

没等他想个明白,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整整九层火光,依次剥离,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而阴火的能量,也越涨越高。

当最黯淡的第九层火光剥下,远超过前八层火光能量之总和的巨大力量轰然炸开,李珣哼都没哼一声,便昏迷了过去。

肢体似乎是撕裂了,又像是给烧成了灰烬,这样的感觉,李珣却很熟悉。

恍恍惚惚中,他似是又看到了云雾迷漫中扭曲的怪影,听到了那刮过耳际的尖锐的风,还有那绝望到极处,撕心裂肺,以致将五脏六腑整个倒转揉捏,还要吱吱嘶叫的,挤压成肉糜的苦痛。

青吟,你负我!

那青衣罗裙,缓步徐行的影子渐渐近了,清澈的目光投在身上,便是火一般的灼热。

当然,他不会忽略掉,那层层排开的疏离与淡漠。

就这样,两人擦肩而过。

青吟,你负我!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呼喊,人影回眸,冷峭的弧线便如同微弯的利刃,一抹而过。

他心中冰凉,旋又怒火陡升,他努力地挣扎,想要将身上的痛苦撕下来,然后重重地扔过去,让那个……那个贱货,尝尝这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血液变成了毒液,侵蚀着他每一处肌体,他却在狂笑,就要脱下来了,就要脱下来了!

他的痛苦要一分不少地扔过去,贴在那贱货身上,永生永世!

一道又一道古怪的声音在李珣脑海响起,连续不断——

“若我今生有一点儿对不起青吟仙师的念头出现,便让……便让仙师她亲手斩下我的头!”

亲手斩下我的头……

他呆了呆,然后开始咆哮:“为什么是我?钟隐,你个乌龟王八蛋,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你凭什么骗我,耍我!你不要说你不知道,你再也骗不了我!”

嚎叫着累了,他抬头看天,那里,有钟隐的眼睛,微笑着,将一丝奇妙的气息,点点投注,直投入他心底。

他喃喃地道:“乌龟……王八蛋!”

天上的眼睛似乎是在苦笑,那一丝清凉气息,却仍自绵绵不断,沁人心脾。

恍惚中,钟隐的声音响了起来,悠远清雅,就像是坐在忘峰顶,那可抵天地之威的剑气中,他曾经听到的那些——由钟隐为他量身订做的法诀:骨络通心。

李珣缓缓睁开眼睛,一波痛苦的浪潮当即袭来,让他险些再度昏过去。

在昏黑的视界中,顾颦儿惶恐至乎绝望的面容若隐若现,然后便被推向一边,稍后,水蝶兰的俏脸现了出来。

“你没事吧?”水蝶兰眸光中的神采说不出是担忧抑或恼怒:“你耍我是不是?虽然我活了很久,但我起码还想再活这么久,你可别不争气……就是要死,也要等这一百年过去吧!”

李珣虽然疼得肌肉抽搐,听到这话依然勉强露出了笑脸。

也许两人在争生拚死的比斗中未分胜负,但水蝶兰终究还是“自作自受”,把自己扔到了未知命运中去。

他并不因为这个而开心——要死也是他先死,开心个屁!他只是觉得荒谬,荒谬到令他忍不住想狂笑的地步。

或许是因为心情的变化,也可能是“骨络通心”法门的自我调节,那险些将身子涨破、烧焦的痛苦渐渐消去,他握了握拳,却觉得手指仍然发涨,好像有一个气团抵在掌心,不让五指合拢。

这个时候,水蝶兰的手掌也贴在了他后心上,放射出气机,探他体内的情况。

“百脉通畅,但元气负荷过重,膻中有异物气机外放,压迫真息运行。看其质性,与幽魂噬影宗同出一脉,但实在精纯凌厉太多。本来那瞬间爆发的力量,能把你催得连灰都不剩,不过你似乎还兼通旁门,有极高妙的功法在中间缓冲一下。只是情形仍不乐观……”

水蝶兰不愧是天下少有的大宗师、大妖魔,一语便说中了李珣体内的症结所在,但很快她就起疑道:“那异物分明就是修道有成之士,通体元气精血凝结化成,是最精纯的大补丹,你从哪儿得来的?”

阴火珠一事,李珣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对她说起,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我昏迷多久了?”

顾颦儿在一边用沙哑的嗓音答道:“已经是第十天了!”

李珣猛吃了一惊,十天?怎么会十天的,不就是做了个怪梦吗?

“不要给我转移话题!”

水蝶兰向来藏匿极深的怒气突然就爆发了出来,她忽地伸手,掐住了李珣的脸。

“你好像还不明白事情有多么严重,你知不知道,十天了!在这一百多个时辰里,你身体已经糟糕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李珣咧了咧嘴,本能地挥手挡开,哪想到刚碰到水蝶兰的胳膊,便听她低叫了一声,闪电般缩回手去。而在迅速移臂的过程中,李珣手掌碰到的衣物,竟瞬间化灰飞散。

李珣当场呆住。

“看到了吧?阴火真人?”

水蝶兰抚着被烧痛的皮肤,换了一个极古怪的称呼。

“我不知道你膻中处那个源头是什么,不过,从十天前开始,它就一刻不停地向外喷发,可以这么说:你现在连毛孔里排出来的,都是阴火。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涨?气感是不是很强?”

“哼,你等着吧,如果再想不出什么法子疏通排解,用不了几天,你的身体就会‘砰’的一声炸开……连个渣都不剩!”

李珣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她,水蝶兰也恶狠狠地看回去:“你现在必须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绝不想陪你去死!”

“百年之内,鬼灵返生之时,入化阴池闭关三月……”

“什么?”

水蝶兰听得一头雾水,她当然不知道,这是李珣接过《幽冥录》传承之际,所见的鬼先生的留言。

如果不是眼下阴火珠异变,李珣差点儿就把这事情忘了个干净。

也到了今天,李珣才真正明白,鬼先生留言的真意:原来这阴火珠形态并不稳定,受到外界足够的刺激,便有可能爆发开来。

没有相应的能耐,又怎能抵挡住鬼生先一生修为的冲击?

所以,鬼先生才要求他到化阴池去,以秘法消去阴火的冲击。

李珣明白了,但现在,却只能苦笑以对。

作为幽魂噬影宗弟子,李珣对所谓的鬼灵返生,自然知之甚详。

这鬼灵返生,其实就是幽魂噬影宗每年一度的祭祖大典。

在那一天,九幽之域鬼灵之气最盛,力透虚空,通达九天十地,无远弗届。

也在那一天,宗门圣地化阴池也将从深达千里的地下,被地气托举而出,此时,以宗主为首,所有长老、大姓弟子,均要进献祭品。

有些时候,一些存世时间极长,却又问道无望的长老级人物,或是一些有大功于宗门,却意外受创,回复无望的弟子,也会以特殊法诀,入池化去肉身,行“鬼灵转生”之术,保得灵识不灭,转世重修。

当年,在北极,秦婉如怀疑李珣是经过鬼灵转生的弟子,其出处便在这里。

李珣脑中闪过这些信息,笑容也就越发苦涩。

这些条件对他来说,其实并不困难,鬼灵返生每年都有一次,以他在宗门内越发重要的地位,申请到其中闭关修炼,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也没有忘记,就在两个月前,他才刚刚参加了这鬼灵返生大典啊!

也就是说,若他想去那里闭关,起码还要等上十个月!而按照水蝶兰的说法,他还能撑过十个月吗?

他脑中莫名其妙的,又浮起了钟隐的眼睛。

他心中一震,本来平躺的身子,猛地弹坐起来。

大气中“吱”地一声响,却是他体内充盈的阴火一个涨缩,竟将周围的大气排了个干净。若不是周围布置的禁法神妙,及时牵动气机,宣泄强压,这轩中的种种对象,能保全下来的,也没几个了。

李珣打定了主意,却不急着实施,而是又看向了水蝶兰,在她疑惑的眼神下,微微一笑:“好个‘同心结’!水仙子,你这一手使得极妙!”

这话听着像在调侃,但又不对,水蝶兰秀眉微蹙道:“你傻了?”

“不,我只是想说,既然我们百年之内,要相互扶持,互保平安,我今日,便拿一个秘密出来,聊搏仙子一笑!”

话音方落,他摊开手掌,虚空开裂,幽二的纤纤玉手探出来,将一枚玉器放在上面,随即又回返虚空。

水蝶兰目光扫过,立时猛吃一惊:“玉辟邪?”

李珣脸上神情不动,自顾自地将其配在胸前,这才开口道:“请水仙子为我护法!”

不等她答应,李珣便微瞑双目,骨络通心之术,应机而发,牵动寄魂转生的法门,便从膻中无底冥环之上,开始了质气转换的过程。

钟隐的无上修为叫人不得不佩服。

虽然他并不懂得幽魂噬影宗的法门,但这骨络通心之术,却天衣无缝地将质性迥异的两宗法门扣合在一处,且更解决了寄魂转生的法门里,仅有质气转换,而缺乏肉身适应的弊端,使李珣得以暂时摆脱走火入魔的危险。

而在此刻,又是骨络通心,给已近乎绝望的李珣,打开了一条新路。

幽冥阴火幽深暗昧,重的是个“变”字。

而灵犀诀修炼出的玄门真息,要的是“灵犀一点通天意”的精微纯厚。

此时,阴火珠生变,层层迭迭的阴火外放,累积相加,将他体内堵得“水泄不通”,已没了“变”的余地。在这个时候,以骨络通心牵引的寄魂转生术,则是在“质变”的基础上,进行量的变化。

当第一缕玄门真息转化出来的时候,李珣心中长吁一口气,知道自己暂时又有了活路。

一开始质气转化还有所滞碍,但随着玄门真息的渐渐壮大,无底冥环亦开始质性转变,逐步内敛凝实,化为金丹。

气机阴生阳降,逆转生死,自有一线灵机自金丹之核心处萌发出来,此时便是精气神三宝融会如一,破丹成婴之相。

当元婴化出,玄门真息的转化便呈百川归海之势,水到渠成,终于给几欲爆体的阴火腾出了宝贵的空间。

骨络通心之术又自发流转,也不用李珣费心,一时间转化不完的阴火,便在气机牵扯之下,浸入骨髓肌理,内敛收藏,再不见丝毫痕迹。

李珣肉眼微瞑,灵台清澈,落户黄庭的元婴睁开灵目,神光照彻五脏六腑、气窍玄关。处处骨胳、肌肉、血管有如眼前之物,清晰透彻。

心念微动,元婴之上气机散射千丝万缕,达至体内每一处角落,真息返还,旋又送出,连绵不断,生成了一个完美的大循环。

在某个玄妙时候,元婴灵目微瞑,旋又睁开,李珣肉身如斯回应,双目一睁,神光闪射如电,气机奔涌之际,一声绵绵细细的长啸远远地发了出去。

这一声啸持续了约半炷香的工夫,方渐渐止歇,李珣一跃而起,心中大快。

他早在五十年前,便迈入“化婴”之境,但也从那一日起,在玄门真息的修炼上,再没有什么质的突破。虽说修为日深,却始终无法达到“忽尔天门顶中破,真人出现大神通”的境界。

而在今日,却是因祸得福。

这转化过来的雄浑真息,虽说对修为境界没有太大帮助,但毕竟势头猛烈,竟然硬生生摧着李珣,迈出极重要的半步!

元婴与肉身气机契合如一,这已是真人境界的初步。

往后日子,只要能励志精修,元婴破顶还真,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呼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一身汗水这个时候才排出来,霎时间将全身湿透。

他试探性地牵引了一下气机,效果出奇的好,真息透体成芒,哧哧微响,威力至少比先前暴增三成!

这时候,他才有时间去看水蝶兰的反应。

水蝶兰冰蓝色的眸子中,震惊犹未退下,两人目光相接,她脱口道:“明心灵竹?”

李珣眨了眨眼,将他的好心情,完全表现在回答的语气里。

“然也!”

看水蝶兰吃惊到失态的模样真是好玩儿,李珣笑得颇为开心。

水蝶兰又瞪他半晌,忽又示意他伸出手来。

李珣依言而行,却被她一把抓着了脉门,一缕气机探入,在他体内一转,又退了出来。

“这质气转化的法子也亏得你能想出来!当然,大概也只有你能使得出来。”

水蝶兰神色渐渐地平静了下去,她松开了手,长叹道:“全天下的人都给你骗了。明心灵竹,幽魂百鬼,嘿嘿,一对死对头,其实却是一个人!难道自清溟道人、冥火阎罗以下,全都瞎了眼不成?”

顿了顿,她忽地娇笑道:“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李珣也笑:“是啊,也许,不过,若我遭了报应,你岂不是也不能幸免?”

两人目光一接,又相对而笑。

至此,他们终于正式确认了现阶段彼此的关系,也许这只会持续短短的一百年。

但这一百年,也必定是最有趣的一百年。

对此,双方都抱有极高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