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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仙途 共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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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古刹血影

  • 书名:幽冥仙途
  • 作者:减肥专家
  • 本章字数:6.6 万
  • 更新时间:2024-06-20 14:33:56

楔子

五年前某日……

暗红色的血液在土石间流淌渗透,奇形怪状的尸体碎块散落在方圆数里的石林中,色彩斑斓,给这千百年来少有人迹的荒凉之地,带上了妖异的缀饰。

在林立的石柱中,有极不相称的人声嘈杂……

“没有找到?”

“上当了!瞒天过海之后,还有虚实相生,必定是被另一拨人带了去!”

“快追!说不定还来得及!无论如何,这宝贝也不能落在罗老妖的手里!”

说话的人们破空飞去后很长时间,在一个狭小石缝的阴影中,忽地有了变化。

一个古怪的扁平状物体,从石缝中探出来,然后猛一膨胀,便恢复成一个正常的人形,而他的手中,则捏着一块奇特的多棱晶石,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瑰丽多姿的光芒。

人影将晶石举起来,看着半透明的体表下,那古色古香的符号:“东南林海、妖雷古刹、雾、难道……”

他的脸在晶石略呈圆弧的滑面上扭曲了,这让他狂喜的神情越发光怪陆离。

他紧握着这从天而降的宝贝,忍了好久,终于狂笑出声:“好宝贝,好宝贝!能让散修盟会出动两位执议,能让罗老妖欲得而不能,一定是好宝贝。妙,妙得很!”

笑声在乱石中回荡散射,又高抛入云。天空中,一位纤小秀丽的少女打了个呵欠。

“现在的修士都这么蠢吗?还是我那个便宜师弟更有趣些,嗯,明天就给他送个美人儿过去……只是,青姨啊,这种无聊的事,还要多久才结束?”

一身青袍的冰冷女修淡淡应声:“你最清楚,何必问我?”

“那……唉,就等到罗老妖他们上钩再说吧!这里留给你,我走喽!”

少女拍拍座下的“大黑狗”,欢呼一声,腾云驾雾,瞬间远去了。

石林中的人影也似乎听到了什么声息,四处张望了一下,也钻入了乱石之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第一节 逃命

东南林海。

黄昏时分,无边无际的大森林中,已是天光昏暗。

一个灰衣道人喘着粗气,在繁密的枝叶间隙中狂奔。

奇形怪状的枝叶乱影,就像是恶鬼伸出的臂膀,怪笑着阻挡他的去路,又在巨大的冲力前粉碎断裂,留下一路刺眼的痕迹。

速度不慢,只是这痕迹也太显眼了些,就算是刚懂事的孩子,也能顺着一路追踪过来,更不必说后面那几位大名鼎鼎的修士。

再跑了三五里路,灰衣道人已经听到了后方破空而来的尖啸。

他怪叫一声,身体一个翻滚,本来横冲直撞的身体,霎时柔化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就在几无缝隙的枝叶之间,鬼魅般穿了过去。后方巨力袭来,横在中间的两棵巨木轰然粉碎,他的身形却借了这一把力,去势更疾。

“真是其奸似鬼!”

追袭之人嘿然一声,身形蹑空直上,鹰隼般的眼神一扫,确定了灰衣道人的去路。不用他多说,两翼同伴便包抄而上。

不一会儿的工夫,气劲交击的轰鸣便再一次响起,只是仍如这边一般,倏起忽落,只是刹那间,便再次断绝。

高空这人眉头一皱,向着那方赶去。

刚到气爆声响起的上空,便有一个修士骂骂咧咧地飞上来,肩头衣物粉碎,皮肤上则烙了一个血红的指痕。

“四哥,这小子的‘血神劫指’有了两三分火候了!一时大意……”

高空这人摇了摇头,不让同伴再说下去。只将目光定在伤痕上,眉头稍皱又开:“指力前凝后松,显然他身上伤势未愈,跑不了多远!接着追!冥王宗的招牌不能砸在咱们十八冥将手里,我宋元敕还丢不起这人!”

同伴大声相应,两人复又投身到已渐起水雾的树丛中,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宋元敕?第四冥将?”

灰袍道人伏在一处树根上,身形缩成一团,灰色衣袍与雾气结合得天衣无缝,加上上空的两位冥将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才给他瞒过。

只是,瞒得了一时,却瞒不过一世,不把这些吊靴鬼解决掉,他无论如何,是没法在这茫茫林海中存活下来的。

“该死,还是在修炼时太过张扬,引人侧目。否则十三血坑修毕,化血炼法大成,怎么说也要有血散人一两成的功夫,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如过街老鼠般被人赶得东躲西藏?”

他自怨自艾了一会,又想到:“但如果能进入那处所在,通玄界又有何人能找得到我?到那时,期以百年,修炼大成,迸退之间,天下谁能阻我?”

正是因为这个念头,他才会在这杀机四伏的丛林中支撑下去。只是,随着日子的推移,图谋他身上宝贝的修士会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他还能挣扎多久?

太阳下山了,当期盼已久的暮色笼罩整个森林,灰袍道人长出一口气,身形如鼠走蛇游,借着树木的阴影,往某个方向行去。

由于顾忌着四处的追兵,他速度极慢,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口鼻间才透入那熟悉的水气味道。

前方视界豁然开朗,重重林木之后,竟是一个广达数十里的大湖,此时水雾渐消,月光洒遍整个湖面。灰袍道人便像是一条硕大的草鱼,从湖岸边哧溜溜地滑进水里,打一个摆子便不见了。

一口气游到湖心一处小沙洲,他才将脑袋伸出水面,且隐在沙洲形成的阴影中,目光闪动,看向对岸那一片与林木岩石截然不同的阴影。

“妖雷古刹,我真的能从那里面得到想要的吗?”

面对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他短暂的失神,但很快就被从天而降的警兆惊醒过来。他虽然有所觉,只是却已失去了做出反应的时间,只能僵直着身子,将两人落在沙洲上的声响听了个真切。

最近的那人,距他不超过十步!

对方应该只是到这儿来落脚,并没有发现他。这也亏他体质特殊,五行中与水最为契合,水遁修习也最为精纯,在这水气弥漫的大湖上,天生便有一层防护,可是这也维持不了多久。

沙洲上传来说话的声响,说话的那人,灰袍道人还有些印象,知道是十八冥将排名第十五位的元烁,嗓门是出了名的尖锐,听他说话的语气,另外那人应该也是冥将之一。

元烁道:“小小的一个孤魂野鬼,出动了七位冥将不说,便连元难也要过来,他若来了,我们十八冥将的脸面往哪儿搁?”

另一个冥将的声音显得颇为厚实:“他毕竟是大尊,而且我们迄今为止,办事不力也是真的,谁又能想到,那个萧重子,竟然这么个难缠法!”

能让眼高于顶的冥将如此评价,灰袍道人,也就是冥将口中的萧重子听了,也颇有些自得。只是听到元难的名字,他心头便是一缩:“元难?‘附鬼灵尊’?”

这个在通玄界大名鼎鼎的名号,让他背上生寒。

冥王宗的成名高手最为人所熟知的有三个“集合”,其一便是此时正和他捉迷藏的十八冥将;其二则是以合击之术名震天下的七冥星使;最后,便是个人战力出众的五大灵尊!

而元难位列五灵尊之首,可说是仅在宗主无尽冥主之下的第二号人物,是通玄界最强势的真人境修士之一。

他何德何能,竟然要元难亲自出马?若果元难亲至,他又该怎么应付?

正没个主意的时候,只听元烁又道:“那个消息确实吗?别让我们抓住那小子,却发现是被人耍了,那我们在这里耗掉的精力,又该怎么算?”

另一冥将回应道:“只这个消息,便值得空耗精力,何况是经宗主确认过的?这一点不需我们操心。倒是这消息之后,魅魔宗……咦?你有……”

下一刻,元烁澎湃的真息爆发,却又无声无息,在湖面上一扫而过,慑人心魄的呼啸声方起又落。

十尺之外,萧重子浑身僵直,脑子里一片空白。而这个时候,元烁下半截话才响起:“……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元烁先出手,后说话,手段实在阴毒得很。只是待呼啸声过去,萧重子很奇怪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安然无恙,紧接着,他便听到沙洲上两人同时“呸”了一声,骂这里特有的飞翼毒蛇如何烦人。

他暗中吁出一口长气,心情大起大落之下,虽然浸泡在水中,依然觉得冷汗涔涔,差点儿就虚脱过去。

被这么一打岔,沙洲上两人的话题自然不会再继续下去,又说了两旬闲话,另一个冥将说是要去对岸布控,首先离开。

萧重子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人飞得远了,先松一口气,但他的心情却不可避免地因为一句“魅魔宗”而沉重起来。

“消息果然还是从魅魔宗传出来的,只是怎么又扯上了冥王宗,还有,说不定连散修盟会也……我该怎么办?”

他心中不免有些悔意。当年一时贪心,拿了那块“云雾石”,一举得罪了两大势力,五年来却没有从上面得到哪怕是一丝好处,反而要担惊受怕,东躲西藏。

魅魔宗是什么?自从嗜鬼宗从幽魂噬影宗里分割出去,魅魔宗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邪宗,宗主罗老妖也稳居邪道第一宗师之位达千年之久!这样的宗门,被他得罪了。

散修盟会是什么?自六十年前成立之日起,这个看似松散的盟会组织,便成为通玄界最耀眼的势力群体。

玉散人、妖风、青鸾、鲲鹏王……一连串顶级宗师、大妖魔的名号,便足以让任何人为之仰视。

即使其内耗严重,但想想百兽宗吧,这五千年来,第一个被除名的宗门,便证明了散修盟会的可怕。而这个势力,也被他得罪了!

现在想想,他所谓的“理想”确实相当美好,但当路途上横着这两座高山之时,实现的过程也就相当相当漫长,漫长到让他绝望的地步!

他心中惶惶,心思也就不在沙洲上了。一段恍惚之后,等他想到不远处还有个近在咫尺的大敌时,却忽地发现沙洲上声息俱无,也不知道元烁是走了,还是仍然停在上面。

这种难以确定的事情最是折磨人,萧重子又等了一会儿,只觉得全身上下僵硬酸痛,便连体内未愈的伤势,也有复发的迹象,越是这样,他越不敢动上哪怕是一根发丝,只能就这么浸在水中,等着老天爷的发落。

偏就在这时,远方人影闪动,刚刚离去的那名冥将不知怎地又飞了回来,转眼间就上了沙洲,奇道:“元烁,你怎么不……”

话说了半截,便戛然而止,随之而起的,便是一声低低的闷哼。

萧重子离得近,便感觉到有一丝隐晦之至的元气波动,稍现又隐。沙洲上沉重凌乱的脚步声忽起,然后又是一声低哑的嘶叫,在广阔的湖面上飘了不多远,便寂然不见。

下一刻,萧重子眼前一暗,一个人影忽地摔下,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钻下水去。这样的突来变故,让萧重子紧绷的心弦刹那间断裂,他大叫一声,一指点出,正是已有了数分火候的血神劫指。

妖异的力量像捅破一张薄纸,穿过前方的肉体,再从那人背后透出去,所经之处,血液沸腾,而这变故便像是瘟疫一般,瞬间蔓延到全身。

只这一瞬间,那人身上血液便凭空蒸发了十之七八,再加上由此抽取的大量元气,任是何等样人,也是死得透了。

只是,便在那人死去的时候,萧重子看得真切,对方的衣饰,分明就是……冥将?

他不敢相信这么容易就杀了一位冥将,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头顶上的土石蓦然洞穿,尖锐的寒意抵在他头皮上。

与之同时,一个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好手段,哪位?”

声音中透出些从容沉静的味道,颇有威势,但更重要的是,头顶上是一把可以让他瞬间死去的利器,时时刻刻透出可以冻结他脑浆的冰寒。

在这种情形下,由不得他不回答,他干咽了口唾沫,涩声应道:“萧重子!”

头顶上静了一静,之后那声音才又悠悠传了下来:“萧重子?我听说过你的名头,传说你为了修炼一门邪功,在这东南林海内,捕杀落单的修士,作为修炼的鼎炉……是不是这样?”

萧重子心中一动,从上头这人的语气中,听不出他对自己有什么图谋,也没有那些卫道士惯用的口吻,再联想之前阴森诡谲的刺杀,恐怕此人也是同道中人。这样,说不定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他爽快地认了:“不错,正是如此!”

“是吗?你这人恶名不小,修为却是一般,到这里来‘除魔卫道’的,都是为挣些名气,积点儿功德的小辈。怎么会有让冥王宗出动一名灵尊,七个冥将,到此大动干戈……嘿,由冥王宗替天行道,岂不滑稽?”

萧重子闻言心中一冷,这才知道对方心思细腻得很,不是可以轻易唬弄的人物。他窒了窒,才回应道:“这个……我也不知!”

“哈,好得很!”那人话中听不出喜怒,越是这样,萧重子心中越是冰冷。只觉得头顶上那柄利器,随时都有可能刺下来,将他满腔的希望憧憬,一起穿透。

头皮上一阵疼痛,他再不敢虚言应付,大叫一声:“且慢……我说!他们是冲着我手里的秘籍而来!”

“秘籍?就是你修炼的邪功?冥王宗七鬼摄海破也算是一等一的法诀,他要你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萧重子干笑一声道:“我那秘籍,乃是《血神子》!”

上面静了一静,才听到那人惊道:“血神子?血散人的《血神子》?你怎会有?”

上面那人的表现让萧重子心中隐然有些得意,但随即就是满腔疑惧。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接着说下去,但小心之下,已自降一辈:“晚辈早年偶然得了几页《血神子》残篇,修炼之后,欲罢不能,便着力在此界收集各断章残稿,几百年来,侥幸多得了几页,这才认真修炼……”

他这话倒是有八九成真实,《血神子》虽为魔道最顶尖的无上法诀,但千万年来,却没有一个稳定的传承脉络,其中多有传抄转载,有颇多断章残篇流传于世。

直到血散人横空出世,以高超手段和绝顶才情,将《血神子》发扬光大,更独创“血魔化心大法”,入真一宗师之列,才算是定了“血神正宗”。

但那些抄本断章也并未就此断绝,若一个修士真花上数百年的时光收集整理,十成十不敢说,有个三五成倒也可能,只是其中真假混杂,能不能修出成就来,便要另说了。

上面那人听了他的解释,只“嗯”了一声,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萧重子心中忐忑,就算浸在冰冷的水中,额头上也满是汗珠。

对他的窘态,上面那人有如目见,嘿然道:“当我像冥王宗那么没品?就算是《血神子》全本在此,我也不会多瞧一眼,何况是你那东拼西凑的玩意儿!”

但愿你真是这么想的!萧重子腹诽一声,紧张的心思却也略松了一些。哪知上面那人忽又说了一声:“不对!”

萧重子心头重重一跳,怔了一下方道:“哪里不对?”

上面那人冷然道:“嘿,当我没听到他们说话吗?无尽冥主确是贪欲无尽,只是罗老妖心思渊深,自有丘壑,也算是此界一等一的宗师人物。”

“我虽自负,也自知暂不如他。连我都看不入眼的东西,他又怎会在意?你,还有什么话说?”

萧重子心中真如冰窟一样,但他知道,与《血神子》之事相比,现在这事更是要命百倍。之前可以求个侥幸,但这事,却没有半分侥幸可言。若是说出来,他必定是个死字。

因此,即便是他心中惧到极处,也只能一口咬定:“这个晚辈实在不知!”

他也知道这话没有任何意义,顿了顿,又苦苦求道:“前辈明鉴,晚辈区区一个散修,除了这一部《血神子》残篇,便再无长物,又怎知罗老妖是图得什么?”

“如果前辈有意,大可将这残篇拿去,便当是晚辈的孝敬,只求前辈看我向道之心尚在,饶我一命,日后如有所成,必合身以报!”

话到后来,已略有哽咽,上面那人又是一阵沉默,萧重子感觉有门儿,正要再求,忽听上面那人问了一声:“你在哪儿修炼?”

萧重子脱口道:“妖雷古刹!”

出口便有些后悔,但这时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爽快的回答显然令上面那人颇为满意,对方嘿然笑道:“嗯,能让无尽冥主脸上难看,也算值了!算了,你去吧!我倒想看看,几百年后,这世间能不能多一个血散人!”

萧重子如蒙大赦,口中呼道:“晚辈当面谒尊颜,以谢前辈不杀之恩!”

那人哈哈一笑道:“不用!你只要帮我一个忙……咦,这冥将是你杀的吧,果然是《血神子》,看这伤势,血神劫指也有了两三分的火候!”

萧重子这才看到,刚刚被他一指戳死的冥将尸身已浮上水面,由于血液大半蒸发,尸体倒似缩了水,干瘪难看。

他不知那人是什么想法,只能含糊应声,接着耳边便响起一声斥喝:“上来!”

头上利器应声缩了回去,他心头一震,不知那人为何出尔反尔,却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后,驭气翻了上去。

脚还没沾地,忽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

“不好,老王八要翻脸!”

萧重子本能地有了这般想法,他心中惊惧,但也要垂死挣扎一番,对方势头太猛,他来不及看,只是估摸准了来势,大叫一声,一指向那处点出,正是血神劫指。

一指正中目标!

在萧重子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元烁僵硬的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身体向后抛飞,重重摔在沙洲边缘,接着滑落水中。即使是他身上血液活性已消,被这霸道的指力击中,仍然给蒸发了四五成,身体也很快干瘪下去。

“中计!”

萧重子收回手去,猛地冲前,低头看元烁的尸身,找了一遍,也只发现他留下的指痕。

血神劫指力量霸道,中指处肌体粉碎如糜,便是之前有什么伤口,这一下子也给遮掩过去。他恨恨咬牙,抬起头四面张望,却哪能看到半个人影?

便在此时,湖对岸呼啸声起,元气波动剧烈。萧重子怒骂一声,知道自己给那人背了黑锅,但他也没机会去解释,便在对岸人影出现之前,纵身一跃,跳入湖中,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这人就是萧重子啊,倒也有趣,有点儿我当年的味道!”

百丈高的天空中,一个人影蹑虚而立,道袍飘飘,仙风道骨,宛若有道全真。

他目光注视湖面上渐起的纷乱,微微一笑:“话中不尽不实,有趣的东西倒是不少。不过,麻烦更多!小妖精找我来,莫不是要看我的笑话吧!”

正思忖间,远方元气波动袭扰过来,他眉头皱起,身形一转,整个身体像是没入了夜空之中,再无半点儿踪迹。稍差半分,远方天际青白光流闪过,划过夜空,直扑湖面。

“元难老鬼来得好快!现在正面相对,我还不是他的对手……嗯,但愿这一个月里,别再来这些烦人的家伙了!”

他目光转向湖对岸那面不属于天然的阴影,继而想到了萧重子说出此地时,微妙的态度变化:“妖雷古刹,对了,小妖精所说的会面地点,也是这里!”

他勾起唇角,正要移过去,心中忽地一动,目光偏移,恰看到湖面上一点微光亮起,却在瞬间涨满了整个视界。

道人先是惊讶,随即又嘿然冷笑:“好个元难!还是小看他了!”

冷笑声中,他也不作势,斜披在背后的长剑,锵然声中弹出鞘外,带起一溜青光,在身前一绕。道人这才握住剑柄,口发清啸,剑气森然,如竹影交错,层层迭迭。

扑面而来的真息狂飙,便像是撞入了幽深的竹林里,在一阵“唰唰”的风啸声中,渐渐消减,直至于无。

湖面上传来了极淡的惊咦声,又很快转变成一声森森冷笑:“青烟竹影百迭障,是明心剑宗何人在此?”

道人知道说话之人,便应该是元难了,虽说此人辈分、修为样样在他之上,但身为正道宗门的精英弟子,在面对这些邪魔之时,也是要讲些骨气的。

他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回应——

“明心剑宗门下,‘灵竹’李珣,见过元难大尊!”

第二节 古刹

来人正是李珣。

时光如水,倏乎即逝,此时此刻,在通玄界摸爬滚打了七十余年的他,已不是当年青涩的毛头小子,即使是面对包括元难在内的七位高手,也依然从容视之。

毕竟,他现在也积累了一份属于他的声望——“灵竹”李珣,在通玄界的年轻一代中,可说是最出类拔萃的几人之一。

无论是万里追杀作恶多端的“氓山老怪”,又或独斗为恶一方的千年僵尸王,还有以一人之力,力抗无心宗十二‘心魔’等等事迹,都为他的形象涂抹上一层层亮丽的光彩。

也正因如此,此时湖面上,才会因为他的回应,而荡起一波涟漪。

站在湖心沙洲上的元难皱起了眉头:“‘灵竹’李珣?就是用三年时间,困杀‘天鹰妖王’,号称正道十宗三代弟子中,禁法第一的那个?”

元难是个颇为丑陋的中年男子,塌鼻长脸,双目细长,右颊处还有一道扭曲如蛇的黑色长疤,五官都有些微微走形,只是身姿颀长,挺拔有力,也算是别有一番威势。

他虽然位高权重,但对通玄界近年来如日中天的后起之秀,还是有些印象的。他瞥了一眼宋元敕,也得到了肯定的响应。

宋元敕在宗门中的地位被元难稳压一头,说话行事自然要小心,他瞧着元难的脸色,在确认了李珣的身分之后,又谨慎地补充道:“最近我宗在这里行事高调,引来不少闲人,这‘灵竹’或许是其中之一……”

元难微微点头,他也听出来了,宋元敕话中的意思,是不愿与这个近来如日中天的修士结怨。

但他一向自负,对这个也不看重,仰天一笑,声音无视数百丈的距离,在李珣耳边响起:“原来是明心剑宗的后起之秀。好极了,给我个解释。你到这东南林海来,为了什么?”

这话绝不客气,但却非常符合元难的身分。若论辈分,他是李珣的师祖一级,冥王宗与明心剑宗又是一正一邪,数万年来不知有多少恩怨摩擦,如果他客客气气地问话,反倒是奇也怪哉。

天空中的李珣也明白这个道理,闻言微笑道:“追踪一个对头,恰好路过,惊扰诸位,抱歉!”

“对头?哪个?”

李珣忍住心中的荒谬感,淡然道:“老对头了,幽魂噬影宗大姓弟子,百鬼道人便是!”

他这边说得轻描淡写,下面冥王宗诸人却是一阵哗然。

“幽魂百鬼?”

并不是说这个名号比“明心灵竹”还要响亮,而是冥王宗与此人之间的仇恨,便是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难以洗净。此时便连元难也把持不住大尊的威严,丑陋的脸上青黑之气交错,杀气森森。

这也由不得他不怒,近二十年来,冥王宗与幽魂噬影宗关系紧张,为了几块鬼灵死地,几乎是连年冲突,大致是各有胜负。

但唯有这百鬼道人留给冥王宗的,只有洗不尽的耻辱与仇恨。

最近,也是最典型的例子——

七年前,百鬼单枪匹马潜入冥王宗刚占据的一块鬼灵死地,以绝高的禁法修为,设下“通幽鬼路”,竟在无声无息间,将七冥星使之二打成废人,需精密合击的七冥星阵,也立时土崩瓦解。

自从当年钟隐“一剑破七冥”之后,冥王宗还从没有吃过这种大亏,元难又如何不恼?只是——

“小子安敢欺我!”元难森然回应:“那百鬼被北地我宗九冥将追杀,自身难保,又怎么出现在这东南林海?”

“九冥将?”李珣不介意刮一下元难的面子:“还请大尊节哀顺变,就我所知,百鬼一个月前突围,九冥将合击之时,有四人遭难。也多亏贵宗合围,我才能及时跟上来……”

此言一出,湖面上就连“哗然”的力气也失去了,即使是在百丈高空,李珣也能感觉到,元难惊怒如狂的眼神盯视上来,几乎已把他当成是杀人凶手,极欲碎尸万段。

从本质而言,元难的迁怒是正中目标。

但他终究不知道其中的关窍,而且他也算是前辈高人,即便是明知李珣颇有幸灾乐祸的心思,也不能失态。

在一阵狂怒之后,元难硬生生压下心中杀意,森然道:“多谢告知……既然是路过,也好。这几日,我宗在此有事解决,不欢迎其它宗门插手,你自去吧。若百鬼那厮真在附近,自有我宗与他了结!”

他说得不好听,李珣的回应也很痛快:“我不会打扰贵宗行事,但我的行踪也不需要贵宗置喙。就此告辞,请了!”

不待元难发怒,他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广阔无边的东南林海。

粗可合抱的参天巨木,结成绵延数十万里的原始森林,成千上万的水流暗河纵横其间,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不可计数,是修道人经常光顾的福地。

李珣要去的妖雷古刹,便是坐落在这林海深处,千多年前,这里也是个颇有名气的地方。

一代妖僧雷音曾落脚在此,收几个弟子,炼炼邪法,日子也算快意,但后来却惹怒了邻居——无量海上的无量天宗,一夜之间,基业便给连根拔起,这妖雷古刹,也就成了废墟。

“果然是废墟啊!”李珣站在这座破败大庙的正门前,看着阴森森洞开的门户,哑然失笑:“当年无量天宗必定是从这里破门而入,好端端的一个红铜大门,给砸成了什么样子!”

林海中空气潮湿,古刹又依着一处大湖修建,数百年没有人迹,台阶上的青苔已厚厚一层,便是门后躺倒的铜门残片,也都给腐蚀得差不多了。

李珣脚不沾地,轻飘飘跨门而入。

古刹五进院落,殿字楼台以百计,中大佛殿十余间,若在人间,也算是大手笔了,但在通玄界,也就是个仅可容身的小庙吧。

“嗯,不但小,气味儿也怪!”李珣鼻头耸动,这里除了浓重的阴潮之气外,还有股淡淡的血腥气。顺着气味,李珣不去正殿,在前庭侧方一处佛堂内,找到了气味生发之源。

佛堂中供奉的佛像早给打得粉碎,供案之下,地面下陷成一个一丈方圆的坑穴,不知多深,坑中血肉狼藉,浓浊的血液正微微鼓涨翻滚,彷佛这地下有柴火燃烧,而这里便是一锅将开的血肉羹。

他皱皱眉,自殿外折了一根树枝探了探底:“一尺三分三……”随即脚步不停,又到另一边的佛堂去。

不出他所料,那边也有一处这样的坑穴,径长、深度相仿,只是其中却是一汪黄水,上面飘着一些残肢断臂。

李珣在古刹中转了一圈,六个大殿、四个佛堂、两座钟楼,还有后庭,共十三个坑穴,其中正殿坑穴径三丈,尚未有血污,其余十二处,除了最先到的那个佛堂,其余各处,都是一坑黄水。

查探完毕,李珣站在一处还算清爽的偏殿中,皱眉思忖。

“十三血坑……果然‘化血炼法’。”

旁人不知也就罢了,他又怎能不知,这十三血坑可不是简简单单挖个坑就行的。为了修炼‘燃血元息’,十三血坑需以地火为基,以精妙禁法联结元气,使精纯元息在十三坑内互通往来,方有奇效,而这里就这样挖了几个坑,便成吗?但事实摆在眼前,李珣也不能不信。

想了想,他手上掐个了灵诀,正要施放,心中忽地一动,目光偏移,向旁边阴影中一扫,沉声喝道:“谁?”

“李真人,是我!”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响应,然而,开口的人却绝不普通。

随着话音,一个纤细的人影袅袅婷婷走出来,向这边微微一福。

李珣先是一惊,但很快就定下心来,老老实实回了一礼:“原来是羽夫人,先前孟浪了,莫怪!”

顿了顿,他又谨慎地道:“此处说话,无碍吗?”

“真人放心,不碍的!”出来的女修微微一笑,一时间,昏暗的大殿内也似被这女修倾城艳色所惊,猛然一亮。

李珣不是不沾荤腥的猫,对眼前女修的艳色,自然也颇为心动,但要命的是,他对这女修知根知底,以致根本动不了歪念头。

眼前这女修,正是北极夜摩之天的主人、散修盟会十大执议之首、通玄界三散人之一的玉散人……的侍女。也就是以宫、商、角、征、羽为名的“妙化五侍”中,排名最末的羽侍。

说是侍女,其实便是侍妾的身分。因此,李珣才尊称她一声“夫人”。

若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可李珣记得清楚明白,此女在被玉散人收为侍妾之前,还有一个身分——阴散人的亲妹妹,秦婉如的娘亲。

见过二女后,谁也不会否认其中有微妙的血脉联系。除却依稀有些相似的五官轮廓外,这对母女花的神韵也颇为相似,两人都是那种柔弱到骨子里,也妩媚到骨子里的尤物。

只不过,秦婉如在柔弱中,总有一股欲挫而不能的坚韧,使男子总无法真正的征服她;而羽侍则是柔弱之下,更有一番似水的温顺,柔至极处,足以化去一切的刚硬——至少表面上如此。

李珣不介意对方是玉散人的侍妾,当然也不在乎已经成为傀儡的阴散人,然而他毕竟与秦婉如有肌肤之亲,在这种情形下,面对羽侍,即使对方全不知情,他心中也是有几分尴尬,自然也就少往那里去想。

羽侍当然不知道李珣心中转的是什么念头,但她在这几十年间,与李珣也打了不止一次的交道,知道这个外表看上去光风霁月,一派仙风道骨的修士,心底是何等狠辣阴沉。

虽说这些年来,此人一向乖觉,但她仍不敢大意,柔柔一笑道:“劳烦李真人到此相助,妾身感激。只是,真人似乎来晚了些?”

“啊,路上碰到了一个对头,耽搁了些时间。”李珣漫不经心地找了个理由,然后便将话题转移到他所疑惑的事情上去:“师姐要我做事,我没意见,只是今日此事,总觉得没有来由,羽夫人可愿为我解惑?”

“没来由?”

“不错,区区一个萧重子,似乎不值得我们大动干戈,除非,他身上还有……”

“李真人!”羽侍忽地开口打断他的话,柔媚的面孔上并没有不满之色,但她轻柔的语气中,却有着令李珣不得不重视的意味。

“无忧小姐吩咐下来的事,恕我不能说得太多。而且我也在想,真人只要将小姐拜托的事情做好,也就足够了!”

李珣微一咧嘴,似乎在笑,但眼中寒芒闪烁,分明是另一种味道。他盯着羽侍的俏脸,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这个自然。”

羽侍温和一笑道:“如此,我便回去复命了。东南林海这边,还要多请真人费心!”

李珣略一皱眉,道:“怎的,羽夫人要走?难道师姐将这边的事情,全撂在我身上了?”

“真人言重了。以真人之能,这种事情,不过是举手之劳吧!”

李珣抽了抽嘴角,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看她。

羽侍并不与他对视,浅浅一笑,微垂下头去,柔声道:“是了,无忧小姐还留了一句话给真人:若是果真为难,或者那萧重子自己找死,也不用管他,只要不要让人知道便成!”

“嗯?”李珣这一次是真的吃惊了,他脑子里霎时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似乎找到了点头绪,却又看不真切。但有一点却是很肯定的——

散修盟会刚忍了十年,又要出招了吗?

羽侍离开后很长时间,李珣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只是信息毕竟太少,总看不分明。但他也算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不再多想,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若真如羽侍所说,此事反倒容易了。只要暗将萧重子杀死,再毁尸灭迹,不就成了?”

李珣嘿然冷笑,他当然知道,这种念头想想可以,真做出来,那小妖精必不与他罢休,他还是按部就班地做下去为好……咦,刚刚他想什么来着?

目光扫过阴森森的大殿,李珣想了想,身形倏然逝去。

距妖雷古刹约五十里的一处密林中。

夜色早已深了,在这无边林海之中,蝉声轻唱,群蛙低鸣,李珣目光不受黑暗的限制,在四面一扫,确认布下的禁制没有疏漏,这才掐动灵诀,学自钟隐的“骨络通心”之术,徐徐展开。

钟隐为他量身订做的秘法果然不凡。

在法诀牵引下,他体内气机流变,寄魂转生之术不发而自生,刹那间质气转换,本来丝丝缕缕流动的玄门真息,“蓬”地一声胀开,化为滔滔阴火,在膻中脉轮处一个胀缩,又归于深寂。

变动的不只是真息质性,包括肌肉、骨骼、气脉,都在这一转化中,生出微妙玄奥的变化。

本来线条柔和,温文尔雅的面容,只因为几道肌肉的移位变化,又抽去血色,便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除了同样英俊之外,面目神态总有些说不出的阴冷诡谲。

将两张脸摆在一起,怕是找不出半点儿相似的地方。

这面目的变化却不全是“骨络通心”之功了,而是在参合“无颜甲”的易容法诀后,结合“骨络通心”之术,由内而外进行的筋骨轮廓大变化。

经过六十余年不断改进,恐怕就是最熟悉他的人,也无法看出端倪。

李珣摸了摸脸颊,确认无误后,这才满意一笑,在脸上牵动起数道诡谲的条纹来。

他轻咳一声,身侧空气微一波动,一道纤纤身影无声无息地现身出来,伸出美玉般洁净的手掌,掌心处放着一个漆黑如墨的手环,黑白分明,分外惹眼。

李珣自顾自地拿下玉辟邪、风翎针等饰物,披散了头发,又解下外袍,这才从那玉掌中拿了手环,套在左腕处。

那纤纤身影先接了诸般宝物,又无声无息地移到他身后,手指灵活挽动,很快帮他结了个与之前稍异的道髻,再服侍他换上一身早已准备好的玄青金襟道袍,束以玉带。

至此,世上便少了一位明心剑宗的后起之秀,多一名幽魂噬影宗的大姓弟子。

深沉的夜色便是最好的掩护,随着纤影再度没入虚空,李珣长身而起,开口唤道:“幽一!”

一个雄壮的身影跨空显现,站在李珣身侧。他全身都罩在一个宽大的黑袍之下,便是面部空处,也有一层若隐若现的黑气缭绕,遮挡住他的面目,只能看到他那双赤芒流转,蕴含着无穷杀意的眼神。

李珣轻抚腕上的七鬼环,轻声道:“你到湖边古刹里去看看,发现了什么,回来给我说!”

幽一默然点头,雄壮的身形倏然飞起,很快消没在虚空中。

李珣稍一计算召唤傀儡所需的元气,想了一想,又唤道:“幽二!”

先前没入虚空的纤细人影再度出现,她同样是罩在一身连帽的黑袍之下,只有那双清亮如水,又凌厉如刀的眼神为人所见。

即使已与傀儡相处了六十余年,李珣也不想直视她的眼睛,他轻声道:“摘了帽子吧!”

幽二并无丝毫犹豫,拂去风帽,露出其中倾城之姿。

甲子光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哪怕是一丝痕迹,虽说缺乏血色,但也正因为如此,肌肤几如玉石一般,清冷光润,没有半点儿瑕疵。美得……就像一座玉制的雕像!

李珣的手指自她脸颊上滑过,感受到其细嫩触感的同时,也收获了沁入血脉的冰冷。幽二的面目没有任何变化,李珣看得分明,皱眉道:“笑一个给我看!”

幽二闻言看了他一眼,启唇一笑,固然是艳色殊胜,然而,在李珣眼中,却总是缺了一层纵情恣意,偏又能内敛幽藏的妩媚风流,与当年那一位,差得实在太远!

李珣叹了一口气,他并不是闲着没事耍着玩儿,而是由那羽侍,他忽然想到了秦婉如。

六十年来,秦婉如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除了所谓的《阴符经》,还有李王句所猜测的其它一些东西——比如情报、打手之类。

当然,这件事是“彼此彼此”,秦婉如想凭借对他底细的了解,榨取油水。李珣又何尝不想利用幽二,在秦婉如身上得利?然而令李珣苦恼的是,两个幽玄傀儡的灵智复生过程,远比他预料中复杂得多!

无论是幽一还是幽二,此时单纯以智力论,绝不比任何人差,尤其是战斗智慧,几乎已经恢复到了以前的水平。此外,他们的“生前记忆”,也已恢复得七七八八。

只是灵智之关窍,实在不是这么简单。或许两傀儡已是记忆复苏,也已经有了“由此推彼,见微知着”的思维方式。

然而这只是“应该做”,而不是“我要做”,也就是说,两个傀儡此刻萌生的灵智中,仍缺了一个核心的“本我”!

或许这是最安全、最保险的傀儡模式,但李珣不想这样。

无论私心所欲,又或权威典籍上,像幽一、幽二这样,以真一之身被炼化的幽玄傀儡,应该是“欲其所为,为亦为,不为亦为”,也就是说,傀儡是有自己的原则判断的,然而在“御者”的控制下,又会无条件的服从。

这才是傀儡之术的最高境界,李珣虽不至于浮躁到要在六七十年间,将此法推向至高层次,可是像现在这种模样,对上秦婉如,真的没问题吗?

“两个月后的摩苍山之会,不好办哪!”

李珣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幽一回来了。

李珣放幽一出去,目的也在于“锻炼”,现在看来,幽一做得还不错。

幽一用浑厚的嗓音道:“……十三血坑已用了十一个,已快要功行圆满,但正殿主穴的‘材料’没有弄到,应该是被意外中断,还有,这十三坑的布局……”顿了顿,才道:“或许是先天地火窍穴!”

这是傀儡少有的人性化语气,可算是意外之喜,相比之下,话中的意思,反倒不这么重要了。

李珣心中一动,赞了一声道:“很好,说下去!”

此时幽一的眼神确实非常人性化,他扫过李珣的面孔,沉沉发声:“血坑之下,必有地火,这布局总体还成,细节粗糙,水平一般,不过地火精纯得过分,应不是后天引来,而是先天便有。”

“这人只是因势布局,才有这般效果……这血坑下的玩意儿,比这血坑本身,要更有趣儿一些!”

初始时话音还有些生涩,但越说越流利,到最后总结时,甚至已有几分当年血散人的风范!

李珣心头一震,紧盯着他的眼神,光芒流转中,似乎已多了几分灵动之意,心中喜悦,知道这熟悉的场面,让幽一的神识与记忆进一步融合,灵识复生的程度,更进一步。

不过,幽一的话也确实提醒了他:“先天火窍?这就怪了,林海水气充沛,地上地下,河道纵横,这十三个地火窍穴能先天存在于此,又没有丝毫痕迹,若说没有什么封禁,才真是鬼都不信……”

可封禁在哪儿?问题貌似更复杂了!

“古刹禁制隐而不露,若不是十三血坑,也未必能让人看出端倪。这布禁之人,手段之高明,恐怕要在我之上,只是不知这是‘峰回路转’、‘天星散数’又或者‘大巧不言’了!”

他所想的三门手法,分别是回玄宗、星矶剑宗、不言宗的招牌禁法。

在李珣看来,整个通玄界,能让他甘拜下风的手法,只可能出自这三大禁法宗门。他坐在树下,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比比划划,古刹布局,已尽在他心中。

十三血坑的方位布置,他恐怕比那个半调子的修炼者要更熟一些。他又在刚刚飞出之时,将周围地势尽收眼底,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自己当成那布禁之人,看如果是他来布置,会是如何做法。

各宗法门虽然不同,但依托的都是这浩渺大道,诸法相通,李珣也有自信使他的方寨与当年那位高人彷佛。

随着进度的深入,他对这古刹的封禁,是愈来愈感兴趣了。

“十三火窍为主干,又汇聚林海水脉,水火相济,不露半点儿端倪,被这样的封禁锁住的,又会是怎样的宝贝呢?”

相比之下,那个什么萧重子,真的不算什么了。

或许这才能解释得通,冥王宗、散修盟会、甚至还有魅魔宗,会纡尊降贵,到此一游的诡异吧。

在李珣为古刹封禁大动脑筋的时候,古刹周边的大湖上,元难脸色难看,肌肉抽搐,更是丑恶了十分:“区区一个萧重子,如何能够杀掉元烁、元樟?而且,手段还是这么干净利落?”

宋元敕从元烁尸身前站起,脸上也不好看,只是他面目端正,看上去便比元难沉静许多。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冥王宗的智囊型人物,比脾气略有些暴躁的元难,要更沉得住气。

“致死伤势确为‘血神劫指’,奇经断绝,血气两亏,这是没错的。只是……”

宋元敕稍一沉吟,才道:“我与萧重子打过照面,以他的修为,只元烁一人,在不轻敌的情况,便足以让他死上十次,像这样干脆利落地同时解决掉两人,元气波动也低弱至无,就常理而言,绝无可能!”

元难瞥了他一眼,森然道:“可眼下他们却死了!”

宋元敕知道他的性情,并不在意,只是叹了口气道:“是啊,正因为如此,才不合情理……大尊,有没有可能是什么人在背后干扰?”

元难目光扫过,宋元敕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沉静地道:“这不是为我等的失败找借口,而是这几日里,追杀萧重子时,每每在关键时候,意外层出不穷。”

“像是某些异兽的干扰、痕迹消失,甚至还有几个散修‘无意间’冲撞过来……看似巧合,但若连在一起,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

元难皱眉,他虽有些刚愎自用,但对身为宗门智囊的宋元敕还是比较看重的,且宋元敕一说,他也想起一件事来。

“难道此间事机不秘?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到了,今日途中,我看到朱勾宗那帮子杂碎在周边闲荡,还以为只是过路的,现在却说不准了……”

“朱勾宗?他们潜匿暗杀之道,可是天下独步!难道……”

“正是如此,当然,也有可能是百鬼那厮!这样,我们抓紧搜索那个萧重子,另外,我立刻传信宗门,请调至少两位尊者支持。还有,让北地元隆等人回援,灵竹所言,未必属实,还要查证……”

说是查证,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以灵竹的身分,说话断无虚言之理,这么一说,也不过尽尽人事而已。

气氛颇有些压抑,除了元难,场中都是十八冥将中人,他们虽不能横行天下,但毕竟也算是少有敌手,骄横惯了,曾几何时,他们竞成了被人痛宰的对象?几个月下来,十八冥将,竞去了三分之一!

宋元敕心中也不好受,但毕竟想得周全,他微一皱眉,声音忽又压低了少许:“大尊,为了此事,让宗门精锐尽数到此,怕是不太稳重!为何不让‘他们’……”

“噤声!”元难细眼中寒芒闪过,刺得宋元敕一个激灵,但很快,元难便控制住情绪,丑脸上甚至比之前更要幽深十倍。

“让他们来,我们还能得着什么?玄海那边本就是他们主导,这次萧重子的消息又是他们透露的,他们处处占着主动,若我们不能预先捞些好处,就等着盟约之后,送脖子上去给他们宰吗?”

宋元敕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更清楚,此时的东南林海,恐怕已不是元难所设想的这么简单,派来的后援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反而要祈求,不要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便好了。

他暗叹一声,又听元难道:“妖雷古刹也是个要紧所在,就派……”

“大尊!”宋元敕在一边打断了元难的发话,此时他也顾不上这是否无礼,只是强撑着笑容道:“大尊岂不闻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说了半截,他的眼神便扫过沙洲上两具尸身。

元难立时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同样地扫了一眼,丑险上阴郁下来,良久才道了一声“好”,不再说派人看守之事,叫人携两个冥将的尸身,向湖对岸退走。

只是他们却不知,正有一对幽深的眸光看着他们退去。

第三节 乱局

“实则虚之?嘿,宋老四果真是自作聪明!”水面之下,一个脑袋冒了上来。便像刚刚的萧重子一般,隐藏在了沙洲的阴影下,寒幽幽的目光扫过对岸的阴影。

“眼见大鱼从手边溜走,哼,不过,这古刹中果然有古怪!”

人影眯起眼睛考虑:“只是更古怪的,却是那个家伙,他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先杀元烁,再逼死元樟,最后还天衣无缝地嫁祸的?可惜潜得太深,没看到那人的形貌……”

“貌似不知此间的关节,又对冥将痛下杀手,还有灵竹所说……难道是百鬼?这就有趣儿了。”

“还有更有趣的,宋老四所说的‘他们’是谁?盟约?冥王宗与谁结了盟?”人影感觉到自己似乎抓到了一条很重要的脉络,这脉络牵扯到的秘密,恐怕比眼前这古刹中所隐藏的,要重要得多。

将诸多信息在心中权衡一下,他决定先到妖雷古刹去看看,他通过秘法联系了同门,将这个消息发过去。在同门回应之前,他小小翼翼地潜上岸,然后一头扑进了暗沉无边的丛林。

妖雷古刹并不大,以人影的神速,走马观花地一逛,不过花了小半刻钟。

将古刹布局记在心中,他也不留恋,迅速出寺,在距古刹五十步左右的丛林边缘,找了一棵大树的树冠,窜了上去,身形与繁密的枝叶融为一体,莫说人眼看过来,便是栖身在枝叶间的鸟儿,也没有感到异样。

这时,同门传来回应,让他在古刹周围蹲点,刚刚那些消息,自有他们去查探。这法子其实不怎么聪明,可是他们却没有冥王宗那么详细的情报,也只好将就了。

他略一观察周围的形势,决定把潜伏地点就设在这棵树上。

这里离寺庙太近,本不是留守的好地方,不过,正是因为不安全,所以没有人会到这里来,省了许多麻烦,而他对自己的潜形匿迹之术,则有绝对的自信。

他以宗门秘法,将呼吸调整到一个特殊的频段,全身毛孔都与外界形成一个极微妙的循环,使自己和这棵大树形如一体,神智也进入一个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

日升月落,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这段时间里,古刹保持着一个很诡异的平静,没有人进出。树上的人影保持着高度的耐心,就这样过了整整十五个时辰。

在隔日的凌晨时分,外界的刺激使他从这个玄妙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但他的身形、乃至呼吸却没有丝毫变化。他的眼睛已完全闭上,但方圆十余里范围内的一切变化,又都具现在他心中,钜细靡遗。

此时正值天地间最黑暗的那一刻,寺庙檐角的阴影几不可察地晃动一下,然后便又恢复到正常状态。

这样的变化已不是肉眼所能观察到的,然而却瞒不过树上人的心眼。他可以“看到”,那边正是一道虚幻不实的影子,倏忽间没入了墙头之内。

“噬影大法!”树上人心中一跳,首先印证了他之前的一个想法。

这使他精神大振,估摸着距离已经差不多了,他也离开潜伏了一天一夜的树冠,借着大树投出的阴影,一直延伸到古刹的檐角下,便如刚刚进入的那人一样,潜了进去,且身法圆融自然,似乎更在其人之上。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身形,与先进去的那人保持在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上。

如此,他既能感应到对方的位置,也能保证自己不被发觉。

只是他也无法感知对方的具体行为。

正殿、鼓楼、佛堂……黑影似乎在古刹中无目的地闲逛,但若仔细分析,他行进的路线,似乎则存在着某种玄妙。

树上人心中越发地惊讶,因为随着对方的步伐进度,古刹附近范围内的天地元气,竟发生着某种极细微的变化,如果不是身处其中,又集中精神,也未必能感觉出来。

“难道他可以破解古刹中的秘密?对了,明心灵竹、幽魂百鬼,可都是行家能手啊!”

树上人想到那“黑影”在通玄界的名声,感觉自己很可能中了大彩,他心中兴奋,但脑子却越发地冷静。

他开始记忆对方行走的路线,估摸着重点,同时还要小心不要被发觉。这非常辛苦,但他认为,这还是值得的。

终于,前面的黑影停了下来,在第四进的一座偏殿中,久久没有动弹。

可是古刹中的天地元气流动,却渐渐地明晰起来。

关键的时候到了!

感受着气机的牵扯变动,他觉得自己应该通知同门了,可是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再等会儿。

此时正是关键时候,整个古刹内的气机变动都十分微妙,若在此时通知同门,牵动气机,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的变化。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接近。

天地元气的流动已到触肤可察的地步,但是波动的范围却在逐步缩减。

他不自觉地开始加快了脚步,他现在和偏殿的距离大约只有二百步左右。接下来是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他将宗门匿踪秘法发挥到了极致,在楼殿草木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潜过去。在这个距离上,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人略显粗重的呼吸。

他在等气机稳定的那一刻,当机关全部破解干净,他便会第一时间通知同门,然后冲进去。

为了更有效地做到这一点,他开始对自己的站位进行微调,无声无息地走了两步,心中忽地有些怪异。这附近的元气流动,似乎在某个节点上,发生了细微的停滞,而那个节点……

低低的笑声在他身后响起,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充沛的中气却让周围的空气也随之颤动,隆隆有声。

他猛地转过身来——这是一个本能但愚蠢的行为,但背后暴起的强压,宛如一只阴森凶厉的野兽,让他没有胆子用后背来面对。

这是最直接,也最致命的影响!

翻身的刹那,他的瞳孔中映入了一双赤红如血的眸子。

便在此时,周围的气机变动忽地停止了,一直持续不断的元气变化,也戛然而止,再没有了后文。

树上人敏感地发现了这一变化,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这是他做的第二件蠢事!

无意义的分心使他保命的遁法迟了一线才发动,虽然整个身体霎时化做一片虚缈不实的空气,但右肋下仍被拳劲及体,铁杵般的拳锋撕开了他的皮肉,更让他的血气整个沸腾起来。

一口鲜血喷出,他的身影从虚空中闪现,却已经踉踉跄跄。

刚刚这一击,让他全身的血脉扭曲断裂不知多少,但相比之下,这一击背后的信息,更有力一些。他瞳孔中满是恐惧:“血魔化心大法,是血魔化心大法!”

这绝不是萧重子半调子的“血神劫指”,而是攻伐血气,吸魂蚀魄的绝顶魔功!

而这也正是血魔化心大法最出名的质性。击得实了,甚至可让人全身血液瞬间蒸发,他心神受震,修为又差了一截,两下交攻,就这眨眼间,他至少损了百年修为。

即使是这样,对方也没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大片的空气在喷薄而出的巨力下呻吟,虚空中似乎张开了无数阴森森的大口,浓郁的血腥烟气从中喷发出来,结成一片血幕,将他包裹在其中。

树上人发出一声嘶叫,他蜷着身子,硬生生地从血幕中冲了出来,空气中响起了刺耳的裂帛声,无数血烟粘在他身上,瞬间将他裸露的皮肤蚀去一层,露出鲜红的血肉。

所有的神经血管在这种强蚀下,都开始了剧烈的抽搐,这让他精妙的遁法,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受创累累的身子,在古怪的颤动中失去了平衡,一头撞在不过两丈高的院墙上。

沉闷的撞声方起,尖锐的破空啸音便将他撕得支离破碎。

树上人身体剧颤,后背上已开了一个直透前胸的孔洞,出奇的没有半点血液流出来。

他再度嘶啸一声,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硬生生地撞破了院墙,跌跌撞撞没入了黑暗中。

然而,他的神智不可避免的昏沉下去,胸前背后的创口提醒他,他随时都有可能倒毙在地。

便在这个时候,同门熟悉的啸音从百里之外响起,又以绝高的速度迫近。

这时候,奇迹般的,那个恶魔没有追上来!

他抚住胸前的创口,想用啸音招呼同门,然而,声音还在喉咙里盘旋,一只纤长的手掌轻印在他后背上,送入一丝沁入脏腑的寒意,也让即将出口的啸音瞬间冻结。

纤手一击,透进的真息没有任何可供分辨的质性,只是恰到好处的击断了供应他生机的一切气脉联结,他喉咙里发出“呵呵”的怪声,身子开始了最后的抽搐。

也就在他的身子渐渐停顿的时候,至少有五个以上的身影越过古刹的院墙,扑了进来。

稍后数息,一道尖厉长啸冲天而起,突起的啸音将数百里方圆的林海尽数惊动起来,无数宿鸟惊飞,遮天蔽日。

偌大的林海就在这场纷乱中,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元难在啸音响起的第一时间,便带着五大冥将向着古刹这边赶来,虽然他甚至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在距离古刹不过七八里的地方,他看到了古刹上空厉啸飞过的人影。

在这一刹那,他便看到了好几张熟悉又忌惮的面孔,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朱勾九杀,究竟来了几个?”

宋元敕脑子更清楚一些,他脸色凝重,低声道:“大尊,看他们的模样,似乎是吃了亏,难道说,寺庙里面,还有硬手?”

“萧重子?”元难提起了这个名字,但又很快否定,那个半调子的货色,在那些杀胚眼前,怕是走不出十步。

他决定追上去看看。但那些难得现身出来的杀手,却好像在瞬间冷静了下来,中断了啸音,又很快地敛去了形迹。以元难的修为,也无法捕捉到他们移动的轨迹。

正奇怪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这是自遥远天际传过来的剑气呼啸,从这大气规律性的震荡中,元难感觉到了一个极熟悉,但又极使他不快的气息。

他偏过头去,正好看到被晨曦染红的天空中,十几道排空直进的剑光。

他一眼便看到了所有剑光前端,那个熟悉到极致的面孔。

他睁大了眼睛,口齿间含糊地骂一了声,即便隔着十余里的距离,与那位面目方正威棱的修士目光交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机。

“这所谓的‘机密’之事,究竟还有多少人知道?”宋元敕心中长叹一声,表面上却是沉稳喝道:“有敌,就位!”

李珣从距古刹二十余里的地方露出头时,妖雷古刹方向,厉啸的余音还未散去。

他脸上阴沉冰冷,看不出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刚刚斩杀了一个通玄界出名的杀手。

也许这会让一个初出道的修士一夜成名,但对李珣来说,却没有什么价值。

事实上,在那人潜入寺中盯上他,而他又毫无所觉的那一刻起,李珣这两天的辛苦便都付诸东流。

“遁天刺都来做斥候,那朱勾九杀来了几个?”李珣已经猜出了死者的身分:“虚昧空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今天过后,那‘双刀四刃三小勾’的名号,又该怎么改法?”

他森然一笑,两个幽玄傀儡的真实战力,随着其灵智复生的程度愈见加深,也逐渐地解放出来。

遁天刺身处“四刃”之列,在通玄界,也是最精英的修士之一,却在两个傀儡的突袭之下,死得干脆利落。

照这种趋势下去,再过上一二十年,在出其不意之下,通玄界又有几个人能挡他一击?

用这种想法冲淡了郁闷的心情,他准备考虑一个新的计划,然而这个时候,剑啸声遥遥传来,他吃了一惊,循声望去,正好看到不远处的天空中那一排剑光。

李珣目光敏锐,一扫剑光前端,当头一人的面容让他睁大了眼!

“惕无咎?天行健宗?”

李珣有理由吃惊。

因为他看到的,正是天行健宗三大座师之一的“干元先生”惕无咎,是地位仅在宗主大衍先生之下的绝代高手。

传闻其修为甚至已超出大衍先生,成为天行健宗第一人,是近百年来最有可能登上真一宗师的人选之一。

李珣在五年前,以明心剑宗后起之秀的身分,与他打了个照面,因为当年所作所为的关系,对他颇为留心,印象也十分深刻。

不过,事情的关键并不在这里,天行健宗第一高手前来此地,总不是采药赏花,拜访朋友的吧!

天行健宗剑光飞掠的速度极快,也就是一闪念的工夫,便超出李珣的视野,向南方飞去了。

而那边,正是妖雷古刹!

李珣心中咒骂了一声,知道事情又复杂了。

正想着如何应对,林海上空的大气又一次震动起来,且是一波连续不断的尖锐爆响,在声音传过来数息之后,爆震生成的狂飙余波,才碾了过来,李珣周围的枝叶也哗哗作响,声势惊人。

虽然仅是余波,但风中传来的信息残片,却是丰富多彩。

在刚刚那一连串爆震中,至少有二十人参与,这些人澎湃的真息撞击、牵动的气机变化、以及掀动的一波波元气狂潮,在这广阔的空间中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变化,即使只见其一角,也让人心血浮动。

李珣苍白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红晕,以他此刻的修为见识,已足以从这庞杂的信息流中,分辨出最重要的那一点——两个至少属真人级的高手,已经交上了手。

一方真息至大至刚,浩瀚磅礴,无疑是刚过去的惕无咎;另一个真息质性偏狭凌厉,转折中又晦暗深沉,看起来很像“七鬼摄海破”,想来就是冥王宗的元难灵尊了。

抬头看向天空,果然,目光极致远处,天空的颜色好像深了许多,一波又一波有形无形的狂飙劲气,正以某个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奔流开去。

“果然是正邪之间,势不两立,一言不和就要动手。”

这样精彩的比斗,却是通玄界少见,他不自主地脚下使力,向那边赶去。

二十里不到的距离,可说是瞬息即至,然而当李珣赶到战场附近的时候,以元难为首的冥王宗高手群,竟然退却了!

惕无咎和元难遥遥相对,压住阵脚,冥王宗门人很快就消失在繁密的林海之中。

若说元难打不过惕无咎,李珣倒也相信。

干元先生一身浩然正气,至大至刚,又天生辟一切邪法妖术。元难这邪宗大佬虽然了得,但对上惕无咎,他十成本事,能剩下七成便已不错,加上修为本就有一线之差,两下相合,情形便更是不堪。

不过,要败也不会败得这么快吧!如果觉得在古刹秘密未揭开之前,与惕无咎拼命不值得,那一开始就不要动手啊!两宗法诀多有生克,正面放对,倒不如隐在暗处,伺机下手更划算一些。

这是李珣的想法,可是元难此时倒好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很快就为此事做了个明证。

就在元难缓缓退却,眼见就要没入丛林之中时,一个身影突兀地自半空中现身出来,轰雷掣电般飞掠而下。

目标却不是惕无咎,而是在他数百丈外的弟子群。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划算之举”了。

可天行健宗也不是傻瓜,稍一震动,便有一位功力不弱的修士迎上。

然而出乎意料的,这从天而降的身影竟一分二,诡谲之至地绕过修士,去势不减。

不待下面诸人反应过来,其中一个人影一化为二,另一个则一化为三,共计五个人影扯开一个弧形,再一交错,当即将天行健宗本来稳固的阵型扯得一乱。

李珣偏头一瞧,也轻咦了一声:“分身遁?”

这个极粗浅的遁法,说是幻术也不为过,难得冥王宗能逆行此法,将五个人凝为一体,再蓦然分散,不说技巧如何,单这分巧思,便值得一赞。

只是……

“以冥将之尊,做这种手段,还真需要勇气啊!”

来者正是冥王宗的五冥将,五人均是介于元婴、真人之间的水平,修为深厚自不待言。

他们的做法也很明显,就是要扯开天行健宗的防御,击其最虚弱处。准备给天行健宗一个下马威。

计划的前半段做得很成功,五冥将的交叉换位,让追踪他们的修士看花了眼,失措间至少露出了三个可供渗入的缝隙,五冥将中某人发出一声尖啸,当即三名冥将急掠而下。

有些反应快的修士飞速回援,然而三名冥将似分实合,回援的修士挡得住一个、两个,却再也挡不住第三个!

最后一名冥将身法诡异,硬生生地从两方迸发的气流中穿过去,目标已锁定一位身披紫衣,看上去娇贵柔美的女修。

“只有她最面生,应该是刚下山历练的小鬼吧!”

脑中转着这个念头,他的目光扫过这女修身边两个同伴。

两人在通玄界名气颇响,正是天行健宗三代弟子里‘四君子’中的竹君子和松君子,两人手下不弱,若在平日正面放对,恐怕也要费一番工夫,但冥将有自信在两人形成夹击之势前,将那女修击杀当场。

想到这娇艳如花的美人儿在他手下四分五裂,他心中忍不住便兴奋起来。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见他冲杀过来,两君子竟极有默契地同时退了一步,将那女修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这绝不正常的表现让冥将心中警报骤响,然而,迟了!

“锵”然一声震鸣,女修胸肋处以特殊方法佩带的短剑自动弹出,两只纤细的手指轻拈剑柄,紫气腾空!

冥将看着这把长仅一尺的短剑,在女修掌指间灵巧轻盈地转动,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这还是以雄浑劲健着称的天行健宗吗?

下一刻,冥将就为自己这一次愚蠢的分神付出代价,他看到女修首次用五指齐握剑柄,紧接着,他身边的空气便猛然一滞,好像一张大网猛力收缩,坚韧细密的网线勒得他遍体疼痛。

然后他便看到了直指他眉心的剑尖,尺长的剑身上彷佛流动着紫色的火焰,彷佛千寻高峡下奔腾的激流,走云连风,浩浩荡荡,却没有一丝溢漏在外,局缩于狭小的剑身内,隆隆震鸣。

冥将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他厉啸一声,再不顾身上的疼痛,扭转身体,向侧方闪去。

可是他的啸声里,忽地便插入了女修悦耳的低吟。

听来悦耳,可下一刻,冥将头顶便打了一个霹雳,剧烈的震波使他心神激荡,他本能地回头,却看到一点紫星破空而来。

“哧哧”的声响,听起来像是烧红的烙铁放入了冰水中去,其中还夹杂着一声低哑的惨哼。

冥将数百年的经验发挥了作用,要命的时候,他悍然伸手,用血肉之躯硬挡那一看便知道是罕见神兵的短剑。

剑刃如破朽木,透掌而入。

冥将再发出一声惨嘶,却激起了狂性,五指猛力内扣,同时以秘法化剧痛为刺激,功力瞬间暴增两成,若女修经验不足,以为断其一掌便可得胜,等着她的,便是冥将致命一击。

可是,真的会经验不足吗?

冥将方才蓄力,便感觉到掌心创口处,短剑锋刃竟活泼地跳动起来,吹毛断发的利刃视周围皮肉筋骨如无物,就如在虚空中舞动一般,轻描淡写地划了一个完美的圆!

随着剑刃的转动,数以百计的气机被收拢起来,牵动着元气,猛力一绞!空气中登时炸开了一团血雾,无数肉沫骨渣才崩溅出去,便被同时喷发出来的紫色火焰凭空蒸发,再没有半点儿痕迹。

任是谁看到自己的手掌连带小臂给绞碎至渣,也没法保持一贯的心情!

冥将并不例外,在血雾喷发的刹那,他整个人都傻了,所以,他也不会看到,在血雾挡着他视线的时候,那紫衣女修,身形一转,从虚空中消失,再出现时,已是冥将背后。

左右上下同时传来示警的喝声,但不等他反应过来,灼热的剑刃已自他颈后轻轻抹过。

温度高至极处,反而成为刺骨的冰寒,这丝寒意破开肌肤、血管、脊柱、气管、再裂喉而出,刹那间封住了他的所有生机。

第四节 颦儿

在这一连串令人眼花撩乱的变化之后,林海上突然陷入了一波极诡异的静默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位正收剑入鞘的女修身上,尤其是冥王宗的诸人,他们甚至连吃惊都忘记了,眼中只是一片茫然。

看着那女修从容平静,毫无波动的俏脸,李珣抿起了嘴唇,尽力保持脸上的平静,但他放大又收缩的瞳孔内,分明还残留着震惊。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个女修,他好像是认识的!

“紫衣紫剑,又是天行健宗的,难道是她?”李珣遥看着天空中那似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时间竟是呆了。

六十年时光的冲刷,足以让李珣忘记许多事。

然而,在他心中,仍有一道已经面目模糊的倩影,偶尔翻动涟漪。

之所以仍能记着,是因为他亲自将那本来娇美可爱至乎天真的女修,抹去尊严,赋予她凄怆、迷离、至乎绝望。

顾颦儿,那个可怜牺牲品,嵩京一事后,便再无消息的“受害人”——

他看着眼下这位冷静决断、漠视血腥的女修,一时间对不上号去。

李珣心中疑惑,可现在却不是发呆的时候,那个冥将的死让冥王宗丢尽了脸面,可是,他们也没有因此而失去理智,失去同伴的四位冥将同时向紫衣女修投去了怨毒的目光,却不恋战,而是向四面八方散射而去。

四周响起了几声唯恐天下不乱者的嘲笑声,这应该是一些跟在周边凑热闹的散修,他们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但并不妨碍他们用这件事来取乐。这声音在空旷处,显得分外刺耳。

李珣隐在一株巨树下,透过层层枝叶,观察天空中的人影。

最吸引他目光的,还是那紫衣女修。

不知是不是因为打量的时间太长,数里之外,那女修蓦然回首,朝这个方向看来。

李珣心头一跳,闭上眼睛,稍后一些,脸上便是一热,显然是她的目光扫了过来。

只从这一点儿,李珣便知道,这位女修的修为确实了得,甚至已接近了自己的层次。

看起来,是顾颦儿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

然而,不知怎么搞的,遥遥看着女修模糊的轮廓,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渐渐脱离理智的束缚。

便在此时,他耳中就灌入了惕无咎低沉纯正的嗓音。

这声音也不甚高,却让方圆数百里的空气一起震荡,使人觉得声音宛在耳边,清晰自然。

“《血神子》为魔道损人利己之法,修习此法者,为天下正道共击之!天行健宗不才,必不使其落入邪人之手!”

这种古板僵化的言辞在他座下弟子斩杀一位冥将之后说来,便显得铿锵有力,有金铁之声。

元难的声音也遥遥传来:“好威风,好神气!不过,干元先生这话要在韦不凡耳边说说,那才真的有趣!”

这话听起来是冷嘲热讽,但却要抬出血散人这尊“大神”来撑场面,显然他心中并不像表面上这么强硬。

李珣对元难心中的想法洞若观火,无声一笑,不过……

“怎么是《血神子》?”

惕无咎的话听起来很重,可在李珣这已算是半个知情者的耳中,便有些不着边际。

无论是从冥王宗的布置、朱勾宗的行径来看,这两个宗门都明白所谓的《血神子》不过是一个名头,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还在在古刹稳秘的封禁之后。可惕无咎这话意是……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血神子》后面,还有‘机关’?”

李珣感觉很有可能。如果是这样,天行健宗的态度,便有值得利用的地方……怎么?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他脑后忽生寒意。这一个危险的反应,甚至比两个傀儡的示警更快了一线。

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他一个折身,撞向了身侧的大树,而下一刻,他却从树的另一侧现身出来。

稍早一些,一只手插进了树干里,坚韧的树干霎时失去了一切水分,枯干、腐朽、风化、倒塌。

飞扬的尘灰让李珣眯起了眼睛,一时间看不清来者的面容。容不得他分辨清楚,尘灰未散,对方下一波攻击便接踵而来,锐利的风压让他觉得脸上似乎有无数小刀在刮。

他尖啸一声,无底冥环内外阴火蒸腾,咕噜噜的彷佛是烟云催生,碰然外烁。在他这个层次,幽明阴火已是随意赋形,变化万端,阴火前端方与对方真息一触,便自生变化,透过对方真息的缝隙,嗡然发啸。

体外尘灰当即被催成无形,双方修为都已超出身体的局限,与外界元气共生共鸣,真息相接,大气中便是一声爆震,不知多少气机脱离原位,搅动天地元气,生成无数乱流。

只这一下,数里之外天行健宗的修士便齐齐生出感应,一起向这边望来。

李珣却没有心思去想这个。

眼前这个对手的杀气有如实质,让他根本喘不过气来。

两人的身形先是向外一分,继而彷佛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扯着,猛地被吸在了一起。

身形交错的刹那,李珣至少躲过了十七记足以裂肢断臂的手刀,但也终于证实了来人的身分。

同时,他也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出于某种原因,对方并未擎出那把凶名卓着的妖刀,但仅仅是以掌代刀,他也能使出杀灭六道,凶厉绝情的味道来。

狂风暴雨般的刀势,硬是将李珣的身体压缩了一圈儿,占尽上风。

“如果他使出仗以成名的‘蚀神一丈红’,那又会是怎样的威煞?”

李珣连挡带躲,应付过对方这波攻势后,又是尖啸一声,幽明阴火便如同穿峡长风,卷动火焰,倏然扫过,将对方挡了一挡,继而大喝道:“蚀神刀!你敢阴我!”

回应李珣的,是一记更为狠辣的手刀。

李珣连换了三个位置,才勉强躲过,但他嘴上不停,怒喝道:“谁要你来杀我?”

只有他自己明白,这话纯粹放屁。

不过,听在对方耳中,却又是另一种味道。

也就在说完这些话后,对方刀势一缓,冷然开口:“半刻钟前,你在哪里?”

李珣暗叫来了,脸上则恰到好处地皱起了眉头:“不是生意?审犯人吗?堂堂九杀首席……在搞什么鬼?”

一问一答之后,两人的距离稍微拉开了些,手上略缓,李珣也终于可以稍微打量一下这传闻中最冷酷霸烈的刽子手——朱勾宗“双刀四刃三小勾”中,杀人数、成功率均排第一的“蚀神刀”!

此人一身灰袍,面容冷肃,还留了两撇颇为浓密的八字胡,看上去貌似中年。

最让李珣印象深刻的,是他那一双灰暗森冷的眼眸,乍一看去,便像是看到一个全无生气的坟场,里面却拘禁了无数惨嘶悲嚎的怨灵。

这除了某种特殊法门的作用外,大概与他满手的血腥冤魂也不无关系。

听了李珣的话,他眉头也是微皱,但是眼眸中神采依然如故,且跟着又是一记手刀斩下。

掌锋过处,空气中都传来了焦糊味儿。

李珣只当这一击与前面无异,然而才一伸手便知要糟。

这一记手刀不知使了什么手法,李珣只觉得周身气机竟在这一刀之下,尽数崩断,本来如臂使指的幽明阴火,也不由一窒。虽然这感觉稍纵即逝,却足够他吃上大亏!

李珣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凶厉无双的手刀切过自己胸口,虽然他以自己精纯无比的真息,硬生生将胸口肌肉、骨骼向内缩了半寸,却仍被对方指尖扫到。

想到刚刚瞬间枯死化灰的大树,李珣只觉得毛骨悚然。

幸好他这几十年来身经百战,经验已是相当丰富,对胸口伤处看也不看,一手催动阴火,逼退蚀神刀,另一只手自胸前一抹,竟是硬生生将胸口伤处的皮肉撕下,伤口深可见骨。

“随我来,暂不杀你!”

蚀神刀口中说着,却又是一记手刀斩下。

“杀你娘亲!”

李珣从牙缝中挤出这声骂,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白得透明。

但伤处却激发了他的狂性,直面对方再度劈来的手刀,他厉啸一声,竟也是一记手刀迎上。

口上只说不杀,但蚀神刀绝不介意先斩他一臂。

手刀去势不减,在一声如金铁交鸣般的声响中,双方掌刃撞在一起。

便在这一刻,蚀神刀长年不变的灰眸中,闪过一丝讶色。

这绝不是李珣的手臂!

漆黑的长袖碎裂化灰,露出其中雪白如玉的手臂,在渐渐清朗的天光下,莹洁得彷佛要发出光来。

可以蚀化万物的“千魔蚀神法”,没有在上面留下哪怕是半丝痕迹。

而此刻,他眼前又是一花,在这手臂之“内”——他只能这么形容,好像就是两条手臂重迭在一起,突然有一只弹了出来,势如雷霆,但最终却如拂拭尘灰般,轻粘在他胸口。

他心口一闷,将李珣报复性的一掌照单全收。

李珣的掌力并不雄浑,然而在贴到他胸口的时,阴火吞吐,瞬息之间,至少更迭了近三百种变化,极尽牵引撕扯之能事。

任他护体真息如何强劲,在这样高频变化中,也被扯得支离破碎。

这时,李珣手掌似按非按,似起非起,滔滔阴火在掌心处周流不悖,转眼间生成一个无底黑洞,疯狂吸蚀他肌体的生机,恨不能将他的内脏也吸出去。

他闷哼一声,千魔蚀神法全力运转,与幽冥阴火碰撞连连,总算在内脏遭受更大伤害之前,震了开了李珣的手。

李珣却是料到了这一变化,他借着这股震力,身形急退,路线笔直,虽不知有多少树木挡道,但他全部无视,身体似乎成为一道幻影,穿枝过叶,如若无物。

蚀神刀并没有追上去,受了李珣一击,他也不好受。唇边八字胡微微一动,从嗓子眼里吐出了三个音节。

“影傀儡?”

这声音无视距离的限制,一直传到李珣的耳朵里。

李珣去势不减,脸上则现出苦笑,他知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也不会把所有的人都当成傻瓜,但被人当面指出来,感觉还是不怎么好。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给自己再打上一层掩护:“蚀神之赐,在下必定铭记在心,容图后报!”

咬牙切齿说出最后四个字,换气时却咳了一口鲜血出来。他手上迅速给胸口抹了一层生肌灵药,身形则越退越远,渐渐脱离了蚀神刀的神念锁定。

然而,麻烦还远没有结束。

刚刚与蚀神刀交手,虽是兔起鹘落,开始、结束都是无比突然,但激荡的元气便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足以让方圆百里之内的修士清晰地感知,冥王宗、天行健宗的修士当然也不例外。

在这种微妙的局势下,谁不生出好奇心?

李珣便感觉到,至少有十余道气息,正衔尾追来。

蚀神刀没有追击,恐怕与这个也脱不了关系。

李珣花了好一番工夫,一路狂奔三百余里,其间御剑、遁法、提纵之术并用,才将尾巴全都甩掉。

也就在此时,他全速纵掠的身形倏止,脸上一白,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三百里的距离并不长,但为了摆脱追踪,他却花费了比正常状态多出百倍的精力。此时身上的伤势已不允许他再狂奔下去。

胸前巴掌大小的的伤口才结了一层薄膜,透过这层膜,他甚至可以看见惨白的骨头,还有更里面微微蠕动的内脏。

在这种情形下,他几乎没有了再战的可能。

若是再碰强敌,大概也只有幽玄傀儡可用了。

东南林海丛林密布,随便一处地方,便是藏身的好去处。

李珣也不挑拣,就近找了一处密林,便一头钻进去,准备再抹点儿药。

然而,御剑破空的元气震荡便如同附骨之蛆,稍停了一息,又急速迫近。李珣心中大骂,却已没力再跑,只好屏住气息,向上看去。

入目的身影,让他吃了一惊。

顾颦儿?不,应该是那位疑似顾颦儿的女修。

李珣对她几个照面便斩杀一名冥将的手段印象深刻,再加上她一身醒目的紫色裙装,想不认出来也有些难度。

此时见她御剑而行,绕体剑光则淡薄至无,显然其功力十分精纯,是个劲敌。

冲我来的?这是李珣的第一个念头。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惧,这女修虽然颇有实力,但在两个傀儡手下,大概十息的时间也撑不到。

女修剑光神速,十余里的距离,瞬息即至,却没有停留,而是一掠而过。

“过路的?”李珣松了口气之余,倒很佩服她的胆气——刚杀了一名冥将,便在冥王宗人潜伏的林海中独行,真不知惕无咎怎么会放心的!

虽说心中对她的身分还有些疑问,但此时免除了麻烦,李珣也松了一口气,暂不多想,准备调理伤势。

只是刚打开药瓶,幽二忽传警讯。

李珣本能地用手指盖住瓶口,挡住药香散溢,几乎就在同时,身后气机生变,破空之声虽然细微,但却瞒不过李珣的耳朵。

他猛地扭头,脸上却又一呆。

透过林隙的细碎光片洒落在草地上,也洒落在身后那位紫裙女修的身上。反射的微光映着她的脸庞,使清丽柔美的轮廓,越发地眩目起来。

不过,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女修一反刚才三剑了结冥将的凛凛雌威,俏脸神情微妙,且低垂眼睑,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眸中的神采。

李珣只感觉到她似乎在打量自己的伤口,然后,他耳中就听到这样一个声音:“你受伤了!”

声音柔和动听,却让李珣为之一震。

听到这绝不正常的柔语关怀,之前心中不敢证实的想法迅速地翻涌上来,他脱口道:“顾颦儿?”

“你还记得我?”

女修亦是惊喜抬头,也不管给李珣造成多大的震惊,玉一般洁净的脸颊上,竟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而这时候,李珣则差点儿没叫出来!

“你怎会认出我!”

要知他这时是百鬼道人的打扮,面目神情可是全然不同,这女修是怎么办到的?

顾颦儿眸光里闪过动人的光辉,正想说话,天空中却响起了清亮高亢的剑啸声。数十里外,正有两道剑光飞射而来。

看元气的震动方式,好像也是天行健宗的。李珣皱起了眉头,却听到又听到顾颦儿柔和悦耳的声音:“你安心养伤,他们我来应付!”

李珣瞳孔一缩,嘴唇微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点了点头,施展土遁,钻入了地面。

耳边则响起顾颦儿的告别语。

“若你有时间,来找我吧!”

黑暗迅速笼罩了茂密的林海,经过了数日的喧闹后,妖雷古刹周围,进入了一个表面上相对安静的氛围。

天行健宗的举动,证实了他们对古刹中的秘密确不知情,他们的注意力并不在古刹之中,而是以古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展,目的恐怕就是那个潜逃无踪的萧重子,以及他所掌握的《血神子》残本了。

“真单纯啊!”李珣遥遥观望,嘴里还不咸不淡地品评一下。

当然,他也知道,天行健宗会做出这种“蠢事”,恐怕和当日稍后冥王宗与朱勾宗在妖雷古刹内的一场“火并”脱不了干系。

在那场“火并中”,妖雷古刹差不多真要“作古”了。

古刹主体五进院落给毁了四进,主殿偏殿、钟楼、佛堂倒塌不计其数,什么血池、地火,都给打得面目全非,且给埋入了瓦砾之下,保证再看不出什么来!

李珣打死也不相信两邪宗有了什么协议,不过,他却深信双方之间的默契——我得不到的东西,又怎能让其它人得到?

就这样,天行健宗的注意力暂时被引到了那个散修的身上。

失去了了解古刹机关的机会,冥王宗和朱勾宗也跟着凑趣,大张旗鼓“追拿”萧重子。

再加上一些对事态似明非明,纯属凑热闹、捡便宜的散修,以妖雷古刹为中心,上万里范围的林海,成为了一个官兵抓强盗的游乐场。

不过萧重子的表现,确实出乎李珣的意料。

两天来,那小子也不知藏到了哪里去,竟然让三宗人马处处扑空,手段也是高明得很。

自然,也就让三宗的高人修士越发地忙碌了。

就在这种氛围下,李珣到达了妖雷古刹的周边。

他坐在一棵大树上,双手抱胸,护住仍未痊愈的胸口,目光闪动,却没有一定的焦距。

当年他放顾颦儿活路,其中固然有怜惜之意,但更多的也是对自己的“锁心术”有信心。

锁心术是《幽冥录》上的精妙心法,他藉顾颦儿心神受创之机,在其心神创口处,下了极重的心理暗示及禁制,使她忘记自己的存在。

由于是趁虚而入,与伤处浑然一体,无计可除。

然而,他忽略了奇迹发生的概率。

他不需知道顾颦儿如何摆脱那植入内心深处的创伤,他只需明白,此时的顾颦儿,已不是当年那个由他揉捏的玩偶,是一个必须重视的变量。

可是……

“来找我吧!”

这是两天前顾颦儿对他说的话。

温言软语,像是在求告情郎,而不是对一位曾经玷污她、羞辱她的凶手。李珣可不可以这样认为,这位已与当年判若两人的女修,却仍保持着与当年临别时,一般无二的神思呢?

想到前日相见时,顾颦儿那不同寻常的神情,任是李珣的修养如何了得,心中也不由泛起男子独有的自得之意,可是更多的,还是难以理解的困惑。

此外,他隐约觉得,这种情形,倒是在哪儿见过!

便在此时,他心中一动,等了两个时辰,目标终于还是出现了。他身形一动,非但不前迎,反而飞速后退,一路避过三个宗门的诸多眼线,扬长去了。

他相信,顾颦儿应该已经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像是两天前那样——李珣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当时顾颦儿是如何识破他的匿踪秘法,以直线追来的。

他停在距古刹七十余里的一处河岸上。这里,有几十株树龄达上千年的巨木跨河生长,枝叶交错,遮天蔽日,将流经的河水也挡在了这天然的枝叶隧道之下。

幽静冷僻,正是私会的好地方。

更重要的是,他已在此地布下了层层禁制,又有两个傀儡在暗中潜伏,足以应付一切突发状况。

当然,这也仅仅是为了预防万一罢了。

凭直觉,李珣并不认为,顾颦儿会对他不利。

等了约小半刻钟,李珣耳中传来了细细的枝叶摩擦声,不知为什么,他心中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紧张,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又在抗拒着什么。便在这种心情下,他看到了夜色中袅袅行来的紫衣女修。

顾颦儿!李珣心中低叫一声,浓浊的黑暗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看着行来的倩影,他眼眸中闪过惊艳之色。

前日时间仓促,来不及细看,今日细细看来,却是忍不住为之惊叹。

时间对修士而言,几乎没有意义。然而,岁月的沉淀却总会将一些特殊的元素沁入到人的灵魂之中。

六十年前的顾颦儿已是个极出色的美人儿,而在六十年后的今天,她的美丽则发生了一个质的进化。

这并不是指她此时的气质变得有多么沉静,李珣认为,有了那样经历的女子,只要不疯掉,天真、浮躁的沉淀就是必然的。

精致的脸蛋儿,精美的衣饰已不是重点,如今的顾颦儿,已经脱出这皮囊的限制,只是眉目间少许的变化,便将她灵魂处惊心动魄的美丽展现出来。

最让李珣心动的,是她看似清明凝定的眸光下,那一丝丝迷离若失的情调,她分明是在看着你,但又会让你觉得,她的神念,已飘荡到另外一个世界中去。

那她留给你的是什么?也许只有与这黑暗同在的虚无吧。

这是能让天下男子为之气沮,又最能振奋起征服欲的眼睛。

就在这一刻,李珣把顾颦儿归类为他所见过最美丽的女子类别中去。也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看顾颦儿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些。

顾颦儿快要走到他身前时,他才回过神来。

他站在禁制之内,顾颦儿看不到他,但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可以感应到他的存在,一双妙目,直直看来,虽无焦聚,但显然已经发现了他的位置。

李珣眉头一皱,身形移位,绕行到顾颦儿身后,这也瞒不过她,不过,她正想回头,玉颈上已被一只手臂环箍锁住,手臂上肌肉线条柔和,看似没有加力,却足以在瞬间断绝她的呼吸。

她很聪明,身姿挺直,目视前方,再没有回头的意向。李珣将整个身子都贴在她后背上,使两人之间没有一丝距离。

在肌体的轻轻摩擦中,李珣听到她的呼吸略有些紊乱,却没有抗拒。

李珣心中微有些期待,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在此之前,他对自己应该用什么姿态来面对,很费了一番脑筋,但现在看来,眼前的场景却是相当的熟悉。

为了证实他心中的推断,他有意地加重了摩擦,然后将下巴点在她肩膀上,脸贴着脸,感受着她柔嫩光滑的肌肤,不由轻赞了一声。

二人耳鬓厮磨,那酥麻的触感,差点儿让李珣忘记了说话,也在这时他才想起,他大概有两三年的时间没有碰女人了。

这一念头才生起,他便起了反应。

与他肌体相接的顾颦儿,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了这一变化,李珣可以感到,她身上先是一僵,然后又渐渐地软了。

就在这种要命时候,李珣哑声开口:“你在想什么?是我当年没把你操够吗?”

这粗俗的话却是直指本心,他可以看到,顾颦儿的反应比之前更激烈一些。她好像要用点头或摇头来表示,可是李珣的胳膊箍着她的脖颈,让她没法动弹。她的呼吸更乱了。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先是紧紧握起,然后又尽力张开,李珣可以感觉到,她正死死地咬住牙关,却仍有一丝低吟从唇缝间逸出来。然后,李珣觉得腿上一紧,下襟竟被顾颦儿反手抓住,再不松开。

看着顾颦儿脸上红云蔓延,李珣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

可是他仍在压抑着心中的冲动,在顾颦儿耳珠处低低说了几个字:“开口、说话!”

顾颦儿终于轻启朱唇,但首先发出来的,却是一声柔媚到极处的呻吟,李珣灵敏的鼻子甚至嗅到了她身上蓦然流溢出来的香腻气息,在周身缭绕不散。

李珣也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在她圆润的耳珠上轻啜了一下,顾颦儿娇躯剧颤,本能地想过偏过头去,却被李珣用牙齿轻轻咬住。

她低“啊”了一声,身子已绷紧到了极处,偏偏就在这时,李珣冰冷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这次更加简洁:“说!”

顾颦儿身体的颤抖越发地剧烈,便在这时,李珣感觉到一丝水气的氤氲,他偏转目光,正好到看到顾颦儿眼角处,一丝坠下的水珠。

李珣期待的响应,也在此时在他耳边低回:“我不知道!”

这才合理!

李珣幽光闪烁的眼睛,穿透了顾颦儿紊乱的心绪,看到她心中被再度翻起的血淋淋伤口,以及伤口之下,已经被腐蚀透了的心脏。

猛然间,他明白了顾颦儿摆脱“废人”命运的缘由。

如果她不可能从深渊中爬出来,那么,就一直堕落下去吧。在深渊底部,是另外一个世界。

李珣抹去了心头最后一丝犹疑,即使他仍不清楚,顾颦儿为什么会对他“情有独钟”,但现在他已有绝对的自信,将这位实力今非昔比的女修,牢牢地控制在手里,成为一枚重要的筹码。

他心情大佳,自然不用再压抑快要爆发的欲望,那只一直按在顾颦儿肾门要害的手,终于开始移动,就像是当年在宫廷中时,挑开了女修的上襟,指尖接触到她细滑柔韧至不可思议的腰身。

顾颦儿喉间一声长吟,充溢着真息,拥有着无穷力量的身体,却像是没有了骨头,在小幅度的扭动中,彷佛要化到身后男子身上去,在低回的喘息声中,任人摆布。

第五节 蝶舞

顾颦儿赤裸裸的身体微微颤抖,软软地抵在树干上,如果不是李珣仍环在她脖颈上的手臂,恐怕她就要顺着树干软倒下去。

就算她修为精湛,但在背后男子一波又一波绝大的抽吸之力下,她体内六气不由自主地轮转,在吸摄大量天地元气之时,将更多的精纯元气,输入到身后男子体内。

这个过程中,她不可避免地经历了至少二十次以上的肉欲高潮,此时早已疲不能兴,真元也有所亏损,男子之前还能令她发狂的动作,现在带来的,也只有痛楚而已。

然而,她很开心。

心中的迷茫已经完全消褪了,宗门亲人们关怀痛惜的眼神、同门无微不至的关照、自小熟记的森严的门规,在连续不断的情欲冲击之下,在身后男子无意识的呢喃中,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现在她心中,只有背后这位似熟悉,又陌生,却充满了她最刻骨铭心记忆的男子。

她因为这男子的气息而找到了自己,但因为时光的消磨,男子的气息也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她只有在一遍又一遍徒劳的妄想中,才能捕捉到这一丝丝的印象,然后又一遍又一遍地将这随时可能消散的痕迹镌刻在心底。

她每天都要这么做,将这气息的痕迹一次又一次地翻起来、刻下去,直到她永远不会忘记为止。

也多亏了这样,所以她才能奇迹般地,在林海这片气息繁杂的地方,找到了独有的气息,并一直追踪,终于一偿多年相思之苦。

而现在,她做梦都在企盼的气息,就粘连在她肌体的每一个部位,浓郁得令她无法呼吸,这样的幸福恐怕也只有在梦中才会拥有吧。

相比之下,肉体上小小的痛楚又算得了什么?

背后的男子终于尽了兴,从她体内退了出来,她可以感觉到,男子的气脉运转,已摆脱了阴毒真息的困扰,更因刚摄入的大量元气,而进入到一个高峰状态。

让她十分开心的是,虽然男子已不再需要她的元气,但两人赤裸裸的身体,仍然在一个极其亲密的状态下,让两人的气息交融,难分彼此。

而男子轻轻地在她脖颈上啮咬,细微的痛楚,则让她在现实与梦境中来回倒换,颠倒迷离。

便在此时,男子在她耳边低语:“你是怎么确定我的位置的?”

她红潮涌涌的脸颊上,温度似乎又升高了些,她有些迟疑,是不是要将自己在漫长时光中的坚持说出来——这可是有些炫耀的意味儿呢!

不过,男子的要求让她无法拒绝,她稍微一顿,将其中的缘由尽量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在一个非常小的时段里,男子的呼吸停顿了一下,如果不是顾颦儿全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恐怕也要忽略过去。

虽然男子很快恢复正常,但这已经足够了。

顾颦儿用脸颊轻轻地摩擦男子的胳膊,想保持一些矜持,最终仍然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男子的嗓音里,也多了些从未有过的味道,依然是唇边低语,之前可以让她整个身体都兴奋起来,而这次,则使她心中荡起一层融融暖意。

男子说的是:“往这边看!”

她听话地扭过脸去,下一刻,两人的唇舌相接,顾颦儿幸福得几乎要昏过去,这是她与男子相识以来,男子第一次用这种方式,来诠释两人的关系。

她无限渴望这一刻永远持续下去。

然而,这一吻持续了甚至不超过半息时间,男子唇瓣的温度忽地急速地跌落下去,与之同时,也松开了一直箍在她脖颈上的手臂。

顾颦儿怔了怔,但在看到男子眼中闪闪的寒芒之后,她便明白了过来。

紧接着,他们头顶便有一个清爽柔和的嗓音笑了一声,同时还带轻微但节奏分明的鼓掌声。

“幽魂噬影宗的后起之秀,与天行健宗的女修在野外苟合,这种事情说出去,谁信?”

李珣赤裸的后背上,浸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虽然沉迷在顾颦儿娇美的肉体上,警戒心已下降到了一个极危险的水平。然而,幽一、幽二却全都在啊!

即使是这样,也一直到此人接近此地约五十步的时候,两个傀儡才发出警讯!

而等到李珣反应过来的时候,来人已经飘浮在他的头顶,视繁密枝叶、诸般禁制如无物,直直地看下来,将里面的旖旎景色尽收眼底。

便是不论此人的修为深浅如何,只是这惊人的速度及潜形之术,便让李珣心中生寒。

而且,这悦耳却有些中性的嗓音,他好像在哪儿听过?

稍稍镇定心神,他也不急着穿衣,而是站直了身子,冷冷地斜睨向上,看究竟是哪路神仙。

首先入目的是一双浅蓝绸面的小巧绣鞋,鞋底彷佛从不沾地般洁净。而这只是夜风拂动起裙袂时,李珣的惊鸿一瞥。

很快的,这对极秀美的纤足便被挡在水蓝色的裙袂下。

李珣视线朝上,扫过裙上轻缀的几颗明珠,还有做工精细的蝶形花纹,脸上肌肉微微一缩。

然后,他眼中看到的,便只有层层蓝纱织就的长袖,对方的面目,就被挡在这纱袖后面,又借着黑暗的掩护,隐隐绰绰,看不分明。

但这样,已经足够了。

李珣眼角肌肉抽搐两下,森然说出了来人的名字:“水蝶兰!”

“逆水勾”水蝶兰!

朱勾宗九位王牌杀手之中,最神秘莫测的那一位!她身兼落羽、朱勾两宗之长,独创的逆影遁法,稳居宇内遁术三甲之列,也使她成为世上最阴魂不散的杀手。

李珣非常明白水蝶兰到此的缘由,不过相比较之下,他更在意这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女修,在很久以前,与他结下的梁子。

是的,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六十年前,刚刚拥有两位幽玄傀儡,正志得意满的他,被眼前这位女修玩弄于股掌之间,便连他结识不久的异类朋友“猫儿”也她掳去,至今生死不知。

那是一次对李珣自信心的重挫,由此造成的心灵上的裂隙,他用了很长时间,才弥补过来。

在这六十年间,他也想过报复,可是,想追踪一位遁法无双的杀手,无疑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今天,老天爷开了个玩笑,将李珣期盼的目标送到眼前。同时,又给了他最糟糕的背景——遭遇战,没有任何准备的遭遇战!

李珣根本不去想穿衣服的事情,他已将全副心神集中到对方身上,此时经过对顾颦儿的采补,他正处在最巅峰的状态,两个幽玄傀儡也已暗中待命,随时可以发出雷霆般的攻势。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纱袖,死盯着水蝶兰模糊的脸,冷然一笑道:“水仙子,又见面了!”

“又?”水蝶兰独特的中性嗓音里,充满了困惑:“百鬼道人是吧,虽说我也在找你,但,我们以前见过吗?”

李珣凌厉的气势当即为之一窒,便在这时,对方咯咯一笑,身形却已消失不见。

下一刻,李珣侧方一道尖锐的真息刺来,同时他耳中又传来了对方那特殊却动听的嗓音。

只是这时,声音中多了一份少女式的娇媚和淘气。

“记得哩,当初咱们不是用血吻交换了一对天识轮吗?”

李珣勉力避过这堪比利剑的真息,嘴上则森然一笑:“水仙子好记性!小子当初承蒙仙子照顾,这几年可是想念得很!”

说话间,体内阴火,以无底冥环为中心,流转蒸腾,质性越发晦暗难测。他一掌拍出,周围空气登时燥热了数十倍!

这一掌之威,像是将地狱深处的鬼火引到世间,即便此地常年阴湿,水气充沛,仍抵不过这股火气,近处的枝叶当即枯萎干裂,有的甚至火光一闪,燃烧了起来。

细微的火光一闪一灭,在黑暗中分外耀眼。

在这无处不在的炎劲催发下,大气的波动异乎导常,水蝶兰下一步的遁法也就使不出去。

轻咦了一声后,她身影乍现又隐,这一次是……头上!

李珣正想变招应对,心中却是一动,手上缓了半拍,与之同时,他耳鼓中灌入一声铿锵的剑鸣。

紫芒打闪,似乎已不堪挞伐、软在一旁的顾颦儿,赤裸的娇躯弹射而起,手上紫阳神剑气芒攒射,便在将出未出之时,剑意圆转,哧哧剑芒,竟攒成一颗紫芒内敛的光珠,破空飞出。

“元阳珠?”

水蝶兰和李珣心中同时惊叹。

一个阴气充盈的女修,竟然可以使出纯阳剑气的高段法门,这其中除了功力深湛之外,必定还有外人想不明白的特殊法诀。

而这元阳珠的威力,则应十分可观。

李珣惊叹过后,又是一喜,能有这样的助力,对他来说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元阳珠速度看似不出奇,却正卡在水蝶兰遁法行动的关窍处,务必使她避无可避。面对这样的一击,水蝶兰纱袖微折,一根纤细手指点出,正中元阳珠核心处。

顾颦儿娇躯一震,真息流转,握着紫阳神剑,在虚空中画了一圈又一圈小巧而完美的同心圆。

同心圆越画越小,最终凝为一点,顾颦儿的身躯也被盈满的真息托着,缓缓上升。

但这个时候,神剑已经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李珣看不清水蝶兰的表情,但是对方从容柔和的肢体动作,却显示出她仍绰有余裕。李珣眼神狞厉之色一闪,便要再发动一波攻势,可是阴火升降之时,却听水蝶兰道了一声:“且住!”

话音方落,她手方缩又弹,元阳珠就在这一缩一弹之间,扯偏了顾颦儿的气机联结,斜斜飞出,击在一棵粗有数人环抱的大树上,火光爆闪,炽白的光线肆无忌惮地挥发出来。

在这黑暗的环境,几乎就等于是一颗爆炸的太阳!

等人们的目光适应过来时,那棵大树早被烧得连灰都找不到了。

在李珣布在周围的禁制也因此被激发,千百道细密的气机聚拢起来,元气一个膨胀,彷佛是一张撑开的黑幕,竟将这剧烈的光影效果尽数挡住,使数里之外,人们便无法看到这边的变化。

李珣终于还是定住了身形。

不是他真的听了水蝶兰的话,而是对方在击飞元阳珠的同时,娇躯一个微妙至极的摆动,竟然在方寸之间,生出了空荡荡的虚无之感,更扯动气机,差点儿让李珣扑跌出去。

李珣不得不停下!

那边,顾颦儿在被李珣采补之后,又使出“元阳珠”这样强力法门,显然已非常吃力。

此时她就站在一根横生出来的树枝上,黑暗也无法挡住在场诸人的视线,李珣便看得很清楚,她赤裸的肌肤上水光隐隐,偶尔连接成珠,顺着光滑的肌肤,滚动而下。

修长的玉腿内侧,方才激情留下的体液也缓缓滴下,更让人注目于她最隐私的部位。

这足以让世间大部分女子羞愤至死的光景,顾颦儿却是一脸沉静,只若不觉。

这不是骚媚入骨的放荡,而是冷静专注后的坦然。

李珣发现,相比于刚刚那任人摆布的“鼎炉”,他好像更欣赏这持剑对敌的女修士。

这或许也正是她与当年在嵩京时,最大的不同。

被水蝶兰挫去锐气于先,又因顾颦儿分神于后,李珣觉得自己已很难再提起气势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就坡下驴地道:“水仙子又有什么话说?”

“也没什么啊,只是想道个歉罢了!”

在轻描淡写的语句中,水蝶兰就这么放下了一直遮挡住她面容的纱袖。

李珣的瞳孔微有些放大,说实在的,他颇为惊讶。

这不像是一位杀手的脸,洁净白皙的脸上,清丽之气扑面而来,或许轮廓稍显刚强,冲淡了些女性的艳色,然而眉目弯弯,又显温静和煦。

偏偏是她总是微笑的唇上又抹了一层淡淡的冰蓝唇彩,和她略有些阳刚气的轮廓相冲和,在温婉中显刚强,在平和中有叛逆,使人一见难忘。

她也许是李珣记忆中,最没有架子的高手修士,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她粲然一笑,点头道:“我先动的手,是我不对!”

或许是冰蓝的唇彩太显眼的缘故,李珣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及。而在那恣意的笑容之后,又见她慢慢归拢微有些凌乱的纱袖,显出闲逸轻松的姿态来,唇瓣间吐出来的,也是这种味道。

“可是我也只是想看一看,像你这样做派的男人,究竟有多么厉害!”

“嗯?”

水蝶兰目光向上一瞥,自顾颦儿赤裸的身躯上一扫而过,脸上似笑非笑,甚至还有些调皮的味道。

“我是说,像她这样的女弟子,必是天行健宗着力培养的对象,你能将她整治得服服贴贴,也是花了不少心力吧!”

这话听着像恭维,不过李珣却听出了其中隐隐约约的威胁之意来。

李珣知道,面对威胁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他微微一笑,道:“水仙子劳动玉趾,仙驾前来,就是为这个?前两天,贵宗的蚀神首席,可不是这么说的!”

“哪有,这种事情我们可管不着。只是前两天我们那边死了人,这个,却是不得不追究的。”

李珣早料到她会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做得是天衣无缝,皱眉道:“死人?谁?”

“贺参!”

李珣怔了一下,才想到这可能就是那“遁天刺”的本名。

他正想依计划露出震惊之情,忽又心中一动,忙把怔色延续下去:“贺参?”

明眸扫过,水蝶兰脸上笑意盈然:“哦,我倒忘了,你不知道他的名字的,不过,他的绰号倒很有名:遁天刺……想到了?”

李珣心中大骂,这时才露出震惊之色,并且很快“收敛”下去,眉头却是皱得更深了。

感觉着水蝶兰味道差不多足够了,他唇角才勾出一丝嘲弄之意来:“杀人者,人恒杀之,这些事情,大家都懂!嗯……你们不会认为,是我宰了他吧!”

“现在这东南林海中,以你的实力,勉强能算上一个!不过,放心,嫌疑不是太大!”

李珣脸上微露讽意,随即又平静无波。

看着他的表情,水蝶兰眉眼弯曲成了彩虹般的弧度,看上去更像一位亲切爱笑的少女:“你可不要怪我!我被他们从万里之外叫来,也是老大不情愿呢!而且,我也没把你怎样,不就戳了你一下吗?你这样一个大老爷,应该不会记仇吧!”

李珣哈地一声笑,脱口道:“说得好听!那让我戳你一下试试?”

出口忽觉得味道不对,他这时才想到,自己现在全身上下,不着寸缕,这情景搭配这言辞,下作卑劣的成分倒是更多一些。

水蝶兰不是顾颦儿,她又怎能受得了?

不出他所料,此言一出,水蝶兰眸光一冷,二人间的气氛立时又紧绷起来。

但不等她发难,李珣心中忽有所感。

比他更早一线,水蝶兰已生出感应。

两人的反应也仅仅是一线之差,便在水蝶兰身形甫动之时,李珣手掌切出,并不求伤人,但迸发的气流,却足以让水蝶兰稍滞一下。

树上的顾颦儿也如斯响应,紫阳神剑划出一个短弧,剑气哧哧作响,紧随李珣之后,将水蝶兰的势头阻了一阻。

水蝶兰眸光森然扫过。

也就是这一滞的工夫,数里之外,那经过的人影早鸿飞冥冥,脱出了二人的感应范围。

虽只是瞬间的感应,可李珣已能肯定,刚刚那人,正是萧重子。

紧随其后的十多股颇强大的气息,印证了他的推断。

藏了五天之后,萧重子终于还是在三宗人马的逼迫下现形了,可以想象,在元难、惕无咎、蚀神刀这样的高手追击下,他的结局会怎样。

远处热闹非凡,而这边禁制之内的三人,却像是结成了另一个小天地,自有一番暗流涌动。

李珣脑中念头百转,眼下突发的局势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与林无忧的一月之约,才过了五天,如果这时萧重子被擒、被杀,他的脸面往哪儿搁?

可是,对面的水蝶兰……

李珣都已经做好了应变的准备,然而,也就是这么一转眼的工夫,水蝶兰又恢复了惯常的笑靥。

她忽略掉李珣不友善的反应,笑吟吟地道:“赔我吧!”

“赔你?赔什么?”

“在装胡涂吧!我不信你没看出来,我到这里来,可不是专门捉奸来着!本来我想在那萧重子前面设伏,堵着他的去路,现在被你这么一耽搁,那么一笔宝藏,说不定就要打水漂了!”

“宝藏?”李珣目光一闪,对这个词汇相当地感兴趣。

“是啊,好像是哪个飞升的高人‘故府’所在,其中有不少上等法器、丹诀、灵药……你竟然不知道吗?”

“啊,确实不太清楚!”

“以前不清楚,现在不就成了?好了,赔我吧!”

“水仙子小嘴儿一开,这宝藏就从天而来,哈,这可是件好买卖!”李珣露出些痞气,嘴上寸步不让:“水仙子难道没看见,我在这儿的时间比你更长,谁耽搁了谁,恐怕还要商榷一二!”

两人说话的工夫,外界的声息早去得远了,小天地中,又恢复了平静,两人知道失去良机,眸光也就更冷了三分。

便在这时,水蝶兰忽地展颜一笑,眸光流转,在四面一看:“哦,禁制布得不错,想来传说中,百鬼道人禁法修为,在年轻一代中,仅次于‘灵竹’李珣,这也是有出处的!”

李珣一时间为之啼笑皆非,但面子上还要有表现,他闷哼一声,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自己的不满。

“只可惜,你孤身前来,后面有灵竹追杀,元难视你为仇寇,而因为她……”水蝶兰的目光在顾颦儿身上一转,浅浅一笑。

“惕无咎恐怕也不会放过你。势单力孤,想要占到便宜,可不容易呢!你难道就没想过找个伴儿?”

李珣轻抽了一口凉气,嘿然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水蝶兰微笑道:“只是巧合吧。当日贺参适逢其会,就藏在比萧重子深了七八尺的湖水中!”

李珣为之恍然,他也终于明白,破禁之时,他的行踪为什么会暴露了。必定是贺参从萧重子那里感觉到妖雷古刹的重要性,故而加强了对那里的监视……

他想到这个就来气,更不可能给水蝶兰好脸色看,森然道:“水仙子似乎可以说明白点儿!”

“这意思明白得很,你看,我们两个相互牵制,互有顾忌,到头来谁也捞不到好处。但只要同心协力……”

“同心协力?”

李珣很想笑,一个“强盗”一本正经地和“保镖”合作,共同对付“事主”,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再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两人合作,谁来保证他们之间的默契还有……

信誉?

“我们?”李珣着力加重读音,表达他对水蝶兰不合情理的言语的疑惑:“你那些同门呢?”

水蝶兰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多者少得,少者多得,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看她的神情,李珣猛然想起,眼前这位看上去极好脾气的女修,可是这百多年里,天底下最出名的“叛徒”。

当年叛出落羽宗,将追杀她的“二十四翎”一口气杀了三分之二,又重创宗门王牌杀手“血羽”,最后扬长而去,那个时候,可没有念半点儿香火情分!

难道她故态复萌,想独吞萧重子身上的秘密,顺便叛宗来玩儿?

李珣心中忽又一动,如果真是如此,倒不是没有可资利用的机会!他心中念头飞转,语气也变得有些松动:“要说宝贝分配,你自己去干更好,干嘛还要找人?”

“我对禁法阵诀一窍不通!”水蝶兰看起来很坦白,只是朱勾宗也算是机关大宗,她话中的真实程度,颇值得商榷。

李珣笑了一笑,还未说话,便见她的笑容越发灿烂。

“而且,还有一条,这便是我与你合作的关键处——你有这么多把柄被我捏着,多好!”

李珣听得一阵胸闷。

不过,他也感觉到了,水蝶兰这人性情是有些怪异,但似乎不像他所见到的阴散人之流,老谋深算。

或许是因为水蝶兰那双爱笑的明眸中,从来就没有过高手的矜持色彩吧,李珣就觉得,她对待人事的态度,颇有些游戏人间的味道,任何人、物在她眼中,都是游戏甚至是玩弄的对象。

这种人做事没有什么特定的目的,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比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要更可怕一些。

“不要总往糟糕的方面想!”水蝶兰打乱了他的思路,嘻嘻一笑:“我们合作,万一碰到了那个追杀你的‘灵竹’,我还能帮你解决麻烦呢!不收酬金,如何?”

李珣哭笑不得。

而这时,水蝶兰直接拍板道:“好了,我们就此达成协议……”

李珣睁大眼睛,刚说了一声“喂”,便见她做出个噤声的手势:“没时间了!”

想到此刻已被逼上绝路的萧重子,李珣皱了皱眉。他现在确实没有时间去浪费了。万一萧重子被人抓了、杀了,水蝶兰最多是什么也得不到,而他,恐怕就要把自己的脸面给丢尽了!

他暗叹一声,再不开口。

“好极,走了!”

笑语中,水蝶身形闪没不见,天知道她脱离了箝制之后,还能不能保持前议。李珣不敢怠慢,匆忙间吩咐了顾颦儿一声,也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这一追踪便是一夜,萧重子那厮果然是有几分手段的,借着东南林海的复杂地势,竟然能牵着数十个赫赫有名的修士,在这丛林中团团转。使他们数次扑空,脸面丧尽。

李珣对这种场面是乐见其成了,以至于还有闲心来想事情。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萧重子的问题。

要在元难、惕无咎这种高手的眼皮底下,保住他的小命,其难度,大概与挑战钟隐相差无几。

那么……林无忧让羽侍传的话,是不是就是在这种时候起作用的?

正思忖间,前面水蝶兰忽然开口道:“你和萧重子打过交道,觉得这个人如何?”

李珣速度稍提,与她飞了个并肩,微笑道:“是个狡狯多智的。”

水蝶兰嘻嘻一笑道:“有你狡狯吗?”

这话中倒有几分朋友式的调侃之意,态度非常微妙。李珣瞥了她一眼,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水蝶兰则顺势说了下去:“我想要他手上的《血神子》,这个可以算在所得之物的分配中!”

“《血神子》?”李珣坐拥宝山,对那残篇实在没有半点儿兴趣。

以己推人,他对水蝶兰的热心也就越发好奇,他问道:“仙子自创逆影遁法,已是天下无双,《血神子》虽好,却未必贴合实际,强行修炼了,又有什么用处?”

水蝶兰眼中奇光闪过,旋又笑道:“你不觉得,将天下奇功秘法,全都收在手里,那感觉也不错吗?”

李珣哑然,他也知道,通玄界有不少像水蝶兰这样的人,在漫长的生命历程中,已找不到最终的目标,而是致力于一些“玩物丧志”的小玩意儿,以打发时间。

不过,像水蝶兰这样,以各宗法诀为收集对象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要说当初她叛出落羽宗,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吧!

以此为由头,两人正想着深入讨论一下,十余里之外,元气忽然激荡起来,他一震之下,看向了水蝶兰,正好水蝶兰也看过来。

两人目光交击,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萧重子!”

第六节 谈香

第五冥将李元曦,是这次妖雷古刹之行中,地位仅次于元难和宋元敕的第三号人物,修为精深,也是他首先发现了在地下暗河中潜行的萧重子。

在追踪之时,更是一马当先,以不俗的遁法,紧追在萧重子身后,保持着不超过三十里的距离。

萧重子这厮修为未必怎样,但潜形遁术却是相当精纯,且又对妖雷古刹周围的地形了如指掌,每次李元曦觉得快要追上的时候,对方总能使出古怪的招数,再拉开距离。

几次更迭之后,李元曦还能勉强跟上,但诸同门最近的一个也给拉到了五十里外,离他最近的,反而是朱勾宗的某人。

他和那人接触了两次,换了几招,虽然对方身形诡秘,又蒙面示人,但他已猜出,对方应是朱勾宗四刃之一的“牵魂索”。

也只有这家伙,才有这见不得人的打扮。

前方萧重子的气息又淡了一些,李元曦心中警觉,他还记得,上次被这家伙跑掉时,似乎也出现过这种情形,这次若再上当,那真是没脸见人了。

然而,就在他集中注意力,全力捕捉前方气息的时候,“牵魂索”那熟悉的味道又接近了。

只一分神的工夫,萧重子便又把距离拉远了些。李元曦心中怒骂,却已不能再去追踪,侧边林木中绿影一闪,一根长藤恍如毒蛇般穿刺过来。

李元曦低喝一声,澎湃真息在胸中激荡而起,透过气脉迸发出去时,却化雄浑为凶悍凌厉,在慑人魂魄的尖啸声中,他一指按在长藤前端。

长藤在刹那间绷得笔直,却是丝毫无损,二十丈外,一株合抱粗的高树却是炸得粉身碎骨。

飞溅的碎末中,一个人影弹射而出,在繁茂的枝叶间几个转折,便有七八道灵蛇般的气机探了过来,收束天地元气,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

萧重子的气息便在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李元曦甚至顾不上生气,真息全力催发,一个大旋身,如刀刃般的真息飞旋而出,将那七八道灵蛇气机挡了一挡,他的身形便冲天飞起,向着萧重子气息消失的地方急追。

牵魂索的攻击戛然而止,似乎也感觉到了萧重子那边的变故。

今天李元曦的运气特别好,才飞出十余里,便又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萧重子的气息。

他不敢怠慢,感觉着已将气机锁定在萧重子身上,他眼角迸发喜意,继而便飞隼般穿林而入。

然而,他刚刚穿入林中,背后又是劲力及体。甚至连攻击的媒介都没变,还是那么一根刚从树上扯下来的绿藤。

李元曦大怒,心中一边骂“牵魂索”的十八代祖宗,一边反手一掌又斩在树藤前端。

只是才一接触,他便狂叫不好,树藤上缠绕的气机,竟然在与他掌沿相接的刹那,魔术般的消失不见。树藤当即崩散成灰,然而一道尖锐凌厉十倍的真息,已从另一侧趁虚而入。

亏得他功力精深,旦夕之间,气脉转换,身形移位,气劲擦身而过,与护体真息发生激烈的摩擦,最终甚至破体而入,伤了他的筋脉。

他疼得身上一抽,以至于背上都有些余痛……

背上?

他的瞳孔猛然扩张,甚至连大叫“不好”的时间都没有,心中瞬间掐了一段灵诀,肌肉也在此时蓦然收紧。

“冥灵妖身?”

一道极具特色的声音响起,他一时间甚至没分辨出说话人是男是女。

而下一刻,一记重逾千钧的手掌拍在他顶门处,他厉啸一声,七窍同时溅血,妖灵跨空挟带而来的异力,却是越发地凝实。

他悍然出手反击!

然而,就在他手掌刚刚抬起的时候,顶门、脖颈、背心、肋侧、耳门同时剧痛,或指、或掌、或拳、或肘击、或膝撞,五道毁灭性的真息,像是刺穿一张薄纸般,破体而入,在他胸口聚合,碰然炸响。

任入体的妖灵异力如何强盛,在这压倒性的真息洪流之下,也被冲得七零八落,他呕出一口夹着内脏碎块的血糊,伸手在虚空胡乱地抓动,他已经明白,此时出手的绝不会是“牵魂索”。

然而他又不明白,通玄界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修为同等可怕,默契又近乎恐怖的修士,又为什么会对他下这种杀手?

他永远也不会想明白了。

一记绝命的掌印轻击在他额头上,抹去了他最后一点神识。

他的身体还在空中,强大的、连续爆震的压力便撕碎了每一寸肌肉、骨骼,落地时,他已没了半点人形。

水蝶兰娇躯冉冉上升,在一根横伸出来的树枝上轻点,速度再增一分,转眼间便和李珣飞了个并肩。

“第七、第十、加上这个第五冥将,我已经杀了三个了。”水蝶兰轻轻地扳下三根手指,又看着李珣,眼眸中颇有些不满:“你呢?只对付宋元敕一个,还被他跑掉!哼,本来还想让那丑鬼变成孤家寡人的!”

李珣只是微笑道:“现在也差不多了!”

也活该冥王宗倒霉,七位冥将,前几日已被他杀了两个、被顾颦儿宰了一个,今天偏又撞上水蝶兰这个绝顶杀手,一次阴损到极致的突袭,砍瓜切菜般放倒了三个。

要不是李珣出于某种考虑,手下放水,便是那个宋元敕再狡猾十倍,今日也难逃一死。

两人趁势追击,一举击杀脱离了大部队的李元曦,此刻,冥王宗在东南林海的战力,已被清除了大半,只剩元难与宋元敕两人,实不足虑。

只是不知,那个一向护短的无尽冥主,看到派内精英折了小半,又会是怎样的想法。

相对于考虑无尽冥主日后如何大发雷霆,兴风作浪,李珣反倒是对水蝶兰在这段时间内的表现更在意些。

他似是找到了水蝶兰的真正实力……之一角!

第五冥将李元曦,恰好是李珣曾经交过手的。

李珣知道,自己的真实水平,比李元曦是要强一些,但自己动手,大概要在百招以外,才能分出胜负。

可是在水蝶兰手中,李元曦竟然没有撑过两息的时间。

就算是他们偷袭,又有他在一边发出指劲干扰,可是水蝶兰在那瞬间急风骤雨般的攻击,妖异诡谲的速度,竟好像有着分身一般!

这是脱出了李珣认识范围的强大。水蝶兰究竟有多强?李珣觉得自己应该重新估计一下了。

水蝶兰对李珣的眼神似乎并无所觉,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前方蛇行鼠窜的萧重子身上:“果然狡狯,但今日他是逃不掉了!”

李珣听她说话,眉头轻皱,旋又松开,然后他苦笑了起来:“你的同门不是已经追上去了吗?你准备和他抢功?”

水蝶兰回给他一个非常坦然的笑容,在这笑容里,李珣看到了答案。

只是,在水蝶兰还来不及将答案落实的时候,丛林中传出了一声怪叫。

趁二人截杀李元曦之时,冲到最前面的牵魂索,像是被一根长棍拦腰抽中,蜷曲着身子反弹回来,一路上撞倒不知多少棵大树,又在地上滑行了几十丈,这才止住去势,但一时间是爬不起来了。

两人同时怔住,水蝶兰的反应更快一线,眸光蓦地阴冷下来,向着数里外的天空中一扫。

李珣见机的快,身形像一只灵猴,穿枝过叶,瞬间转移到另一棵树上,接着三两下挪移,拉开了与水蝶兰的距离。

他刚刚隐去身形,三里之外,惕无咎颀长的身形跨空而现。威棱严正的目光也投射过来,如虚空中窜动的金蛇闪电,不受任何干扰,紧盯在水蝶兰脸上。

随着惕无咎的现身,这场追逐战的水平倏乎间便上了整整一个档次。

水蝶兰低哼一声,纤长的身躯像是陷入了一层迷雾中,虚无缥缈,找不到实处。

从这一刻起,她与惕无咎便开始隔空交战,一时间倒看不出谁更强些。

李珣耳中也传入了水蝶兰的低语。

“萧重子!”

李珣点头示意明白,身形一转,便向那边飞射过去。此时他却在心中偷笑,先前放走宋元敕的一招,显然已有了效果。

本来在互相牵制的元难、惕无咎等真人级高手,闻讯而来,正好再将水蝶兰卷进去,看眼下的局势,效果还算不错。

借着水蝶兰给他挡出的空档,李珣速度提至极限,逐步缩短与前方目标的距离。萧重子好像真的受伤了,李珣可以感觉得出来,对方的速度下降得很快,与最初时不可同日而语。

“难道要放出傀儡搅局?”李珣心中暗忖:“只要让他暂时消失一段时间,我便有机会让他永远消失,这样或许更稳妥些……怎么?”

斜刺里一道寒意掠过,李珣身形急停,也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遗忘了一件事:惕无咎来了,元难在哪里?

随着他心中疯狂响起的警报声,繁茂的枝叶蓦地向同一个方向狂摆,李珣的耳中像是掀起了大潮隆隆碾过的巨响,而这声响中,还有着几声尖锐如鬼哭般的嘶鸣。

七鬼摄海破!

李珣直接面对冥王宗无上秘法!

对冥王宗的诸般法门,李珣有着丰富的应对经验。然而,他今天遇到的,却是冥王宗屈指可数的顶尖修士之一、元难灵尊!

冥王宗位于一个叫七鬼角的群岛上,宗门四面临海,周围暗礁密布,巨浪狂潮起落之间,在暗礁周围,生成无数令人望而生畏的暗流漩涡。

又因冥王宗精擅驱妖摄鬼之道,群岛周围,千万年来,不知给投入了多少凶魂厉鬼,海浪起啸之时,万鬼齐哭,遮天蔽日。

这也正是“七鬼摄海破”名称的由来。

元难与惕无咎交战时,李珣尚未赶到,无法直接体验对方手上的威煞。

而此时面对这七鬼摄海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这奇异的呼啸声揪出体外,阴火流转也多了许多窒涩,似乎有一股异力,要从他全身毛孔中渗透进来,将他的魂魄挤出体外。

李珣没有任何迟疑,使阴火护住灵窍,凝神后退。

按照他的想法,元难的目标是萧重子,很好,让出去便是!只是他一时间忘记了,在冥王宗人眼中,百鬼道人,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也就是在一进一退的空档,元难目光打闪,盯在了李珣脸上:“百鬼?”

李珣终于想到哪里不对。

尤其是他还记得,被他废去的两个七冥星使中,似乎还有一个与元难有些亲戚关系。再后悔都已来不及了,只听元难厉啸一声,大气中海啸鬼泣之声,猛增十倍。

在李珣还是“灵竹”之时,也曾受了元难一击,但那时一方面距离尚远,另一方面在未辨明身分之前,毕竟也有保留。

但此刻情况却是截然不同,元难含怒一击,再无留手,精纯的妖冥元力就如同涛涛海浪,层层迭迭,霎时便累积了三千重!

这样高密度、高纯度、高强度的真息在大气中方一透出,里许方圆的空间,便发出一声濒临崩溃的呻吟,肉眼可见的大气波纹一扫而过,所过之处,以百计的大树连倒塌都来不及,便在空间中崩散解体。

李珣同样呻吟了一声,然而他却不会像那些大树一般等着完蛋!

体内无底冥环,几乎在危机发生的瞬间,便打开了一个通往九幽地域的小小门户。

一点最精纯的九幽地气,恍若一滴缓缓沁出的水珠,从那门户中溢出来,然后滴进了无底冥环深处。

在无底冥环内外流转缠绕的阴火,彷佛是被浇上了一桶油,轰然声中,充溢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李珣手上结了一个妖异的印诀,一点灰白色的气芒,就从他亲密贴合的两根食指指端,缓缓亮起。

以千计的晦暗气机,在狂躁的元气风暴中,依然坚定地缠绕过来,随着气芒的闪烁,集合了越来越多的天地元气,哧哧作响。

气芒牵扯的元气越多,对妖冥元力的干扰也就越大。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两方气机冲突,竟然在近乎不可能情形下,张开一个仅有一尺方圆的真空地带。

李珣身形猛缩,四肢圆抱,身躯在转眼间,竟像是变成了一个圆溜溜的肉球,在刚刚形成的真空中急速滚动起来。

精纯的幽明阴火密布体外,牵扯着越来越多的元气,在规整的妖冥元力冲击下,尽可能地撇去致命的强压,维护着李珣的小命。

“七鬼摄海破”,威力便全在一个“破”字上。

最具杀伤力的爆发过去,元气震荡的余波,也不可能对李珣再造成什么致命伤害。

李珣长笑一声,身形舒展,顺着依然强劲的风压,向后飘退。

只是当他的身形没入幸存的丛林边缘后,笑音忽地便哑了。

元难骂了一声,对李珣安然退走仍心有不甘,但听李珣笑声哑掉,显然伤势不轻,权衡之下,心中也好过了些,转身便向萧重子逃走的方向追去。

哪知道他身形方动,数里之外,水蝶兰娇笑一声,旋展她飞行绝迹的本事,说退就退,竟是干脆利落地退出了战斗,将惕无咎晾在了那里。

无论是元难,还是惕无咎,都没有想到这种变化,四目交投,两人眼中立时就射出了不共戴天的火光来。

自然,萧重子也就没人去追了。

李珣趴在一处河水边上,连吐带呕,至少吐了七八口鲜血,脸色也越发地苍白下去。

七鬼摄海破的杀伤力,第一在爆发,第二就是在摄魂。李珣没被爆发的冲击撕碎,却也无法抵挡占据绝对优势的妖冥元力入侵。

妖冥元力除了不俗的肉体杀伤外,对人的魂魄也有撼动、损毁之用。

李珣被元力渗入体内,虽然护住了灵窍,但在狂暴的冲击下,还是魂魄受震,一时间晕眩恶心等症状持续不退,气机混乱,牵动着体内阴火自相攻伐,难受极了。

幸好,他“幽玄影身”的功法已经大成,两个傀儡知道主子身体虚弱,便将自身精纯的元气源源不断地送来,一人两傀儡真息质性虽截然不同,但有“幽玄印”为介质,可谓水乳交融。

李珣再吐了几口瘀血,总算将伤势稳定下来,恢复了自保之力。

擦去唇角血渍,李珣心中却是出奇的平静。战败的感觉当然不爽,但他并不妄自菲薄。

论修为的浑厚精纯,他与元难这种成名上千年的老怪物,毕竟还有些差距,但这不是关键。关键问题在于,他所用的幽明阴火,与元难丑鬼的“七鬼摄海破”,同属邪派阴气秘法,强上一分,便压过一头,没什么道理好讲。

如果他能用“灵犀诀”这玄门正宗法诀,辅以“青烟竹影”剑诀,双方的差距,也不会是这一边倒的情况!

“下次有机会,给这丑鬼一个狠的!”

刚记下了新仇,那边人影闪动,水蝶兰已现身出来。见面便嗔道:“都怪你,若不是你放走了宋元敕,哪会有这多么麻烦!”

对水蝶兰的指责,李珣早有防备,他极无奈地摊手道:“这是力不能及……”

“少出力,就少分!如果启了宝,你二我八!”

李珣哑然失笑,原来这才是水蝶兰的目的。

就目前而言,李珣是没有心思与她计较这个的,不过表面上当然还要做做样子,他将一块卵石踢进河里,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若是要破禁,你不能出力,又该怎么算?”

卵石入水,激起了一片浪花,那边水蝶兰正要反驳,忽见到李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水面,那神情……

这是东南林海随处可见的大河支流,在森林中如网般交错密布,最后统一汇入将林海中分两半的澜沧江。

看着李珣若有所思的样子,水蝶兰也好奇地向河水中瞅了一眼,一望之下,她心中忽地想到了什么,但想法并不成熟。

这时候,李珣挥出一记手刀,遥空将河水斩成两半:“水遁!”

这一个彷佛离题万里的词汇,却让水蝶兰恍然大悟:“萧重子是借着水遁逃走的!不过,地表虽然也是河流密布,但不论是普及性还是安全性,最好的藏身地点……”

“地下暗河!”李珣眼眸中光芒闪动,但他的想法与水蝶兰还有些差别。

“从古刹中火窍的分布来看,东南林海是少有的水火相济之地,在古刹设禁,看似是封禁什么东西,但其中恐怕也有促进水火同流之用。那么,只将目光放在古刹一处,目光未免就有些短浅了!”

这点儿想法,李珣当然不会对水蝶兰讲,事实上,刚刚他忘形之下脱口,已经让他很是懊恼。

此时他只是就事论事地道:“没有人比萧重子更熟悉地下暗河的布局,他躲在里面,没有人能抓住他。可是,他却不知死活的冒头现身,其中应该也有些缘由才对!”

“这也正常!”水蝶兰的见识比李珣高上不止一筹,闻言便道:“《血神子》为魔道顶尖的宝典,初入魔时嗜杀好虐,又爱寻求刺激,非到一定程度,不可超脱。”

“那人修到一半儿便被迫中止,反噬之下,恐怕更加难受,现在大概在寻求哪个目标,聊作发泄吧!”

“是这样吗?”李珣虽然有全本的《血神子》,可是出于各种缘由,并没有深入修炼下去,对这个也不太了解,但想想血散人当年的凶名,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他脑子转得极快,很快便又想到一个关键。

“满林子都是能一根手指掐死他的高手,这家伙应该憋得很难受吧!如果能找一个饵……”

他目光扫向水蝶兰,但又很快将这个荒唐的念头打了下去。

先不说这与他的目的背道而驰,便是真要动手抓人,他也不认为水蝶兰能拥有和秦婉如相媲美的演技,若是弄巧成拙便糟了……呃,水蝶兰这是什么表情?

“怎么了?”

“那边有人在叫!”水蝶兰敏锐的感官派上了用场,她用下巴点了点那个方向:“是个女人!当然,不是你那个小相好儿。”

对水蝶兰微带些善意的调侃,李珣一时还不怎么在意,只是顺口开了个玩笑:“或许是萧重子忍不住了……”

他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在这一刻,那边大气中传过来细微而真实的波动,便如一根烧红的尖针,戳在他的神经上。

波动中带着血的腥气!

“燃血元息!”

李珣对这一波动实在是再熟悉不过,而此时幽一还在他身边,那么那边的就是……萧重子?

水蝶兰的反应比他还要更快一步,这波动方一传来,她便破空掠去,李珣起步时,她早就没了影子。

由于李珣身上伤势没好,脚下也不快,当他赶到事发地的时候,却只看到水蝶兰一个人站在那里,盯着一边的大树,目光冷峻。

一见便知,她并没有抓到人。

周围是一片颇清爽的草地,此时上面却有脚踏的痕迹,顺着水蝶兰的目光看去,十步外的大树上,被某种奇特的指力蚀开了一个小口,树汁犹在滴下。

李珣凑近了一看,心中便是一奇,这可不像是被燃血元息击中的模样啊。但他当然不能这么说,只是很正常地问了一句:“是他吗?”

水蝶兰扫了他一眼,眸光中的冰寒迅速地消解下去,最后又露出笑容:“你那主意还真不错,恐怕那个被冲昏脑子的家伙,上钩了!只可惜,抛钩的不是你我!”

李珣瞳孔蓦然收缩,这事情还是出了纰漏!他一时间也不知是什么感受。只是顺口问道:“谁?”

“只能说,是个女人!有女儿家的香味儿。”水蝶兰想从那小孔中找出些端倪,可是对方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并没有留下太过明显的证据。

李珣压下心中的纷乱,也凑过去看:“小孔周围树皮碎裂如糜,却又大致保持原状,质性霸道,偏偏在表面颇具阴柔之气。使出来的又是女人……通玄界中,这样的女修不多吧!”

“总有七八十人的!”水蝶兰回答得漫不经心,只是眼眸中寒光闪烁,显出她心中绝不是毫无定见。

两人都在观察这个小孔,身子便凑得很近,李珣这么偏头打量,双方更吐息可闻。

近距离观察,李珣发现,水蝶兰的轮廓虽有些男儿气,但是皮肤肌理细腻,晶莹剔透,十分耐看。且现在眸光凛冽,与刚强的轮廓结合得天衣无缝,又是另一种冷艳的美态。

如果能将这样的美人压在身下……

水蝶兰对他的目光也有所觉,回眸扫了他一眼,眸光冷冽,却又瞬间回春,她笑道:“没办法,我们追下去看看吧!”

李珣知道自己一时不慎,被她生出戒心。然而二人间的戒心也不缺这一点,所以他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点头道:“自然要追下去,不过在这儿耽搁了不少时间,怕是有些麻烦!”

水蝶兰唇角轻勾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无妨,只要对方身上携了香粉,天底下便没有人可以逃脱我的追踪!”

李珣倒是很少听到水蝶兰用这么绝对的语气说话,而且,话中的味道还这么古怪。

难道水蝶兰在杀手之外,还兼职脂粉匠?

水蝶兰确实没说大话,仅仅半个时辰之后,他们便发现了萧重子的踪迹,进而找到了他。

然而,令两人无语的是,此时的萧重子,已经是个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

李珣抿着嘴唇,目光阴冷,紧盯着尸身一动不动。

事实上,将这具连眼睛都干成一层皮膜的尸体,辨识出生前的身分,还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想他与萧重子见面时,那厮虽功力低微,但也是颇有心计之辈。哪知这才过了五日,便死成这副模样!

而且,还顺带着猛抽了他一记耳光!

想到林无忧那将至的嘲笑,李珣想杀人!

水蝶兰用脚尖轻轻捅了一下干尸的大腿,李珣听到了其中细碎的摩擦声,然后,整条大腿,便化成了一堆残灰,里面还滚落出几颗细碎的骨渣,也就是刚刚声音的来源。

李珣觉得,自己这几十年来皱眉的次数,都没有今天多。

以他的见识,自然一眼看出,这萧重子乃是脱阳而亡,而且,是被极阴毒的采补之术,硬生生抽干了所有的元气,以至于肉体崩坏。

如果两人再来晚一步,恐怕他的身体便已风化而去,再留不下一丝痕迹。

如此霸道的采补之术,想来想去,通玄界也独此一家。身边水蝶兰轻吟道:“吞阳蚀元,奼阴刮骨!”

李珣从齿缝中挤出了一个名字:“极乐宗。”

极乐宗,这可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它可以使正道中人脸红之后,咬牙切齿,也能让邪道之士戒慎之余,心向往之。采补秘法、极乐仙丹、甚至妖蛊之术,都是通玄界独步。

水蝶兰所说的吞阳、奼阴,便是极乐宗两位极有名气的女修,号称“极乐双劫”,都是以采补之道闻名。

水蝶兰既然这么说,显然有了证据,李珣也就顺着她的思路询问:“是吞阳劫姝,还是奼阴劫女?”

水蝶兰越在这种时候,越是沉静,她悠悠地道:“刚刚树上的指力、此时采补之法,都是如此霸道,自然是‘刮骨抽髓’的奼阴了!她性子阴狠,又精通药性,萧重子在她手上,自然活不下去。”

“刮骨抽髓极乐篇,奼阴劫女果然了得!”李珣目光闪动,却是想起了往事。奼阴劫女他没有见过,不过,与她齐名的吞阳劫姝,却算是一位“故人”。

当年为了抢夺一株仙草,两人发生冲突,李珣层层布局,将吞阳重创。

然而吞阳也是了得,危局之下,竟还能以自己的身体设局,李珣自负有阴散人嫡传的采补之术,大意之下,差点儿便和今天的萧重子一般,给吸成人干。

多亏有幽二这位阴阳采补的宗师援手,才勉强脱身,吞阳也趁机逃逸。

自从那一件事后,李珣对极乐宗的采补之道,可说是慎之又慎,做足了防备。

然而,他至今也非常清楚的记得,吞阳烟视媚行的风姿,以及在他身下婉转低吟的美态。甚至便连精关松动时那快美的感觉,也在恐惧之余,使他品味再三。

“……走远。喂,你在听吗?”

水蝶兰的轻嗔之音响在他耳边,李珣“啊”了一声,总算发现自己失神了。

此时他身上已有些反应,转眼看水蝶兰的时候,眼神便也不怎么稳重。

女人对这些事情总是特别敏感的,再加上心中亦有戒心,水蝶兰打量他几眼,便想到这个关节。她唇角闪过一丝冷哂,也不损他面子,只是将前面的话又说了一遍:

“便是萧重子再不济,恐惧之时,也该多撑那么一会儿。奼阴此人我也见过,颇以折磨人为乐,又不知我们在后面追索,此时还不会走远。此外……”

她的眸光扫过周围的环境,这是一处颇为偏僻的山谷,绿草茵茵,偶有矮树,颇养眼。草地上仍有一些凌乱的压痕,显然萧重子临死前,确实是“享受”了一番。

水蝶兰的目光在草地上一扫,后又折了根草叶在手中,笑意微微:“我先前还担心萧重子太过硬气,但此时看来,死得果真是干干净净,什么秘密都没留下来!”

李珣这个时候才控制住情绪,闻言奇道:“这怎么说?”

“草上有‘迷意颠香’的味道,在交合之际,以特殊法诀催动,便可控人心神。”

“此迷香极为珍贵,极乐宗每年能产出三五两,便已不错,效用也是惊人,传言非真人以上,不能辟除。奼阴已下了血本,以萧重子的修为,又怎能抵挡得住,自然什么秘密都留不下!”

李珣心中念头风车般转动。此时,林无忧那句“不要让人知道”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现在的事态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他能够及时封堵秘密的话!现在看水蝶兰的模样,似乎还有戏?

他疑问的目光比任何话都要有效,水蝶兰扔下草叶,浅笑道:“教你一个乖,她们驻地在就在七十里外!共十人,除了奼阴之外,还有四女五男。只是她们是到这里来打前站的,大概宗主销魂妃子会在四个时辰内赶到,那时会带来多少人,便真不清楚了。”

李珣连惊讶的力气都失去了,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水蝶兰会有这么详细的情报。看她之前的模样,可是真不知道奼阴劫女的事情,怎么现在又了如指掌了?

难道她有一条极隐密的信息管道?

水蝶兰看着李珣难以置信的目光,轻描淡写地道:“我说过,那些胭脂水粉的味道,可是重得很,你闻不到吗?”

七十里外的香粉味儿?李珣干笑两声,便是她有能嗅到七十里外香粉味儿的灵鼻吧,她又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水蝶兰耍了他一记,心情似乎不错,难得长篇大论地为他解释:

“其实也很简单,极乐宗里,不论男女,都佩带香料,还有一些迷香药丸之类,最容易分辨。低辈弟子中,男修一般带‘龙犀香’,女修则抹‘流光蝶香’。此两种香粉,都有催情之用。”

“而像是奼阴这样的成名女修,以艳色知名,却精通内媚之术,多数时候,便用‘碧萝藤香’,以清气收敛媚俗之色,也更有效果。”

“而除了这三种香,她们还点了一炉‘升仙窍’,这却是销魂妃子最喜欢的香气,平日都在她驻留处点燃……”

李珣又不明白了:“那怎么会说她是四个时辰后才到?”

“因为这香只点了一个时辰!‘升仙窍’是极珍稀的异香,初点燃时和其它香料并无不同,但随时间加长,层层香气迭加,便是此界绝无仅有的奇绝美幻。”

“销魂妃子素来娇贵,‘升仙窍’香气累积在五个时辰以下,她是不屑一顾的。她的做派,弟子又怎么不知呢?”

李珣终于恍然,但这时更大的疑问也横亘在他心头:“这个消息可称是冷僻之至,极乐宗的弟子知道这个并不奇怪,怎么水蝶兰也是如数家珍?难道说在以前,她也在极乐宗干过?”

他知道水蝶兰不可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也就按下不表。不过,出于好奇心,他又多问了一句闲话:“这‘升仙窍’的香气累积多少,才算最佳?”

水蝶兰不假思索地答道:“三十六年,周天之数,芳香轮转,升仙可期!”

李珣暗自咋舌,但他也在此时看到,水蝶兰脸上,一闪而逝的向往之情。显然,那累积了三十六年的“升仙窍”,她也是没有闻过的。

也在这个时候,李珣忽地想到了一件事,通玄界中人都知道的,销魂妃子另外还有一个绰号,叫“镜缘妃子”,虽是一些好事之徒擅自加上,也没有人敢当面叫她,不过,那个绰号,可是建立在百分百的事实之上。

看水蝶兰这么个熟悉法,难道说……

脑中翻荡起来的景致让李珣口干舌燥,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忽地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脑中思路瞬间百转,确认这个方法可行,他哈地一笑,拍手道:“好极,奼阴我要了!”

第七节 闻音

水蝶兰微一扬眉,笑意盈盈的眸光在他身子上下一转,饶有兴致地道:“你要奼阴?”

心中越发觉得计策可行,李珣便从容笑道:“都说吞阳妖冶,奼阴妩媚,小子是闻名已久。前些年,和吞阳也打过交道,确实别有滋味。现在难得有了机会,能再见识奼阴的风采……”

虽然话只说了半截,但说得露骨之至,水蝶兰怎会听不明白。这位女杀手先是一怔,继而眸光中光芒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竟然又露出与平日无二的笑容,倒让李珣有些捉摸不透。

李珣在她面前说这种事情,其实已有挑逗之意,为的也是试探她的底线。初时见她还有些怒意,但很快又平复如常,显然这话还没有击在要害。

李珣有些失望,嘴上则又道:“只可惜,奼阴的‘刮骨抽髓极乐篇’却非好应付的。小子现在有伤在身,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想请仙子帮忙。”

“帮你什么?帮忙按着她的手脚?”

水蝶兰说的比李珣露骨十倍,便在李珣尴尬之时,她冰蓝色的唇瓣便弯成了一个妖异的弧度:“我凭什么帮你?”

李珣微微一笑:“宝物,我让你一成!”

水蝶兰眸光一转,既而便极爽快地道:“好!这样,我九成,你一成!”

李珣翻了个白眼:“错,你六,我四!”

“八二!”

“七三!”

“成了!”水蝶兰拍板,旋又灿然一笑道:“只是,我也要看看你的手段!不管奼阴从箫重子那里得到什么,你都要一丝不差地再从她那里掏出来!”

李珣清楚得很,这协议成得越快,将来撕破脸的机率便越大,但他也不在乎,只抚掌笑道:“小子敢不尽力而为?只是要麻烦仙子在旁看护……”

水蝶兰瞥了他一眼,浅浅一笑:“不必担心,保证有你的风流快活。”

最后四字,她语气宛然便是风流放逸的味道,听得李珣心中一痒,但更多的还是得意。

不费吹灰之力,便找来这么个大帮手来帮他灭口,这生意却是稳赚了。

他嘿然一笑,袍袂翻卷,一阵风拂过,将地上萧重子的残尸化成一团飞灰,湮灭不见。

果然如水蝶兰所言,极乐宗的驻地就在七十余里外,一处三面环山的溪谷之中。

两人在一处山顶上站着,俯视谷底,见有一条清溪自谷中流过,溪边草色青青,地势平坦,颇是一个好去处。距溪边不远处,已搭了五六顶精致的帐篷,其中又以中间那略呈粉红色的半透明香帐为最。

溪边有四个男女身穿小衣,泼水嬉笑玩耍,帐篷内则隐有喘息呻吟之声,极乐宗的做派,李珣算是见识到了。

不过就算在这么一个距离上,李珣也没有闻到有什么特殊的香气。只是在那粉红香帐里,似乎看到微微火光闪烁,或许那便是燃香的香炉吧。

水蝶兰妙目流转,在诸顶帐篷之间一转,眉头微微皱起:“左边第二顶,应该就是奼阴所居之处。我们运气不错,那边刚燃着‘千里讯香’,想必是她准备和同门联系……”

“如此看来,她所作所为,销魂妃子并不知晓,这便是我们的机会!你绊住那九人,不要让他们捣乱!我去掐灭‘千里讯香’……就当是给咱们百鬼道长,多腾出些时间来吧!”

在嘲弄的语气中,水蝶兰身形便像是化进了空气中,一闪不见,李珣却还能勉强感觉出她飞行的轨迹。

按照她的吩咐,李珣很快就定下计划,几乎是追着水蝶兰的背影,飞掠而下。可他刚飞了小半路程,惊呼、气爆声便在那帐篷中响了起来。

这便是两人速度的差距吗?

李珣按下这杂念,发出一声呼啸,如巨鹰般俯冲下去,溪边两对男女正被气爆声吓了一跳,便见到李珣从他们头顶飞过。他们又呆了一下,这才懂得冲上前去。

李珣一路赶到那顶帐篷外面,还没有停稳,织成帐篷的珍贵布料便再也顶不住四溅的元气乱流,碰然声中,炸得四分五裂。李珣闪开两步,看着两道人影冲天飞起,在空中交缠在一处。

他嘿然一笑,在幽魂噬影宗祭炼的“鬼鸦”飞剑化为一道黑沉沉的雾气,在虚空中一绕,连穿了两顶帐篷,将隐在后面的一个男修逼了出来。

随即便是屈指连弹,溪边四人、帐篷中四人,同时吃了他一记鬼灵火,虽然并没有什么伤害,却成功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李珣冷笑一声,御剑飞起,向空中打斗之地冲去。

地上极乐宗的男女哪知道他心里算盘,还以为他要去连手攻击奼阴,齐齐怒喝一声,各施手段,或飞起,或遥空攻击,都冲着李珣打来。一时间却忘了,现在最需要帮助的,是奼阴!

李珣有伤在身,才挡了两波攻击,便汗流浃背,九名极乐宗弟子无论哪个,修为比他都差了许多,但他们胜在默契深厚,又精擅合击之术,远近相辅,十分难缠。李珣又不能躲开,境地颇为尴尬。

便在这时,他头上一声轻笑,接着便是温香软玉抱满怀,定睛一看,却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只是不知受了什么禁制,一双明眸如猫几般眯着,睁不开来,身上亦是绵软无力,却愈显娇柔。

李珣立时便知道,这便是那奼阴劫女了。

水蝶兰果然深不可测,出手不过十几息的工夫,便将一个功力精湛的修士手到擒来,其修为真是可畏可怖。

怀中美人儿勉力睁眼看他,见了他的面容,明显便是一惊。李珣立时便知,此女是认识他的,莫不是从吞阳那边得来的消息?

美人儿似是想开口说话,却是没有半点几力气,最后只落得娇喘连连,更因为呼吸而带动躯体微微颤动,在李珣怀中微微厮磨,不由让李珣想到不久之后要干的事情,一时间心火狂升,低头就亲下了去。

美人口舌被封,更是咿咿晤晤地说不出话来,她的身体不安地扭动,结髻的秀发在这动作中脱出了束缚,披散开来,束发的九羽屏钗也顺着柔顺的发丝滑落下去,落入下方的溪水中。

美人任人宰割的模样,让李珣胸口涨得厉害,已开始上下其手,将她一身颇为精致的碧袖统纱石榴裙弄得凌乱不堪,差点儿就要在这里真个销魂。

正在这时,谷中连声惨叫,硬是把李珣从情欲横流的状态下扯了出来。

李珣脑中一清,再看奼阴,脸上双眸紧闭,睫毛微微颤动,眉目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却让人感觉到她恐惧、紧张、绝望,更生出将她尽握在掌中的感觉。

李珣此时心中却是出奇的清明,他在奼阴晶莹的耳珠边上轻赞了一声:“好手段!”

奼阴身子一紧,旋即如泥人般软了下去。

李珣已经尽复平日状态,他冷然一笑,低头看向谷中,却见那九名极乐宗弟子,已是躺倒一地。乍一看去,是全数毙命,但李珣看得分明,五名男子是死得透了,但四名女修仅仅是昏迷而已。

他眉头一皱,落了下去。

水蝶兰刚从溪边洗了手回来,见李珣神情,便笑道:“怎么,这奼阴不合你的意?”

“怎会!”李珣低头在奼阴脖颈间大力吸了一口香气,脸上微露陶醉之色:“清凉淡远,馨香如丝。这便是碧萝藤香了,还要多谢水仙子,今天承情,他日必有报答!只是我倒是没想过……”

他顿了顿,才笑道:“原来怜香惜玉的事情,女人们也干的。”

水蝶兰扫过地上昏迷的四名女修,微微一笑道:“销魂妃子嫌男爱女是出了名的,就是对弟子也不例外。杀了几个男的,未必会怎样,但若连女弟子也不放过,以后便真的有些麻烦。当然,若我们事后灭口……”

李珣闻言还不怎的,怀中美人儿却是轻轻一颤,口中低吟一声,睁不开的眼睛里,竟是有了点点水光。

李珣稍一沉吟,便明白了水蝶兰的意思,他同样微笑道:“这也只是举手之劳吧,只是你就这么说出来,让我怎么问话?”

听他这言语,即便怀中奼阴身姿无力,肌体亦是瞬间绷紧,然后又如水般软化下去,眼眸中已尽是乞怜之意。

越是这样,李珣便越拿得住,只是用手在她胸口捻了捻,收获了一声渗入骨髓的轻吟。

水蝶兰没有再说什么,她扫过奼阴的俏脸,笑吟吟地道:“她虽然被我锁住气窍,全身乏力,但媚术却是封不住的,十成之中,总还能使出一两成吧,而且,极乐蛊术,天下无双……”

话未说完,她忽地当空一招,水蓝色的纱袖在空中划出一道极靓丽的轨迹,从李珣肩后一拂而过。

李珣眉头一皱,手上忽然加力,怀中的奼阴立时便是一声痛呼,呼声中,她身上骨头喀喀作响,差点几便被李珣折成两段。李珣低头看了他一眼,又赞了一声。

“真是好手段!”

这时,水蝶兰举起手来,拇、食二指之间,却拈着一道如蚕丝般纤细的东西,若不是李珣眼力惊人,还未必能看得清楚。

这时,她才说了下半句;“……你也不要太过忘形。”

李询心中凛然生戒,脸上却半点儿不露,反而大笑道:“看来,和水仙子做这笔买卖,实在大赚!多谢,多谢!”

水蝶兰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做个手势让他等会几,自己则在倒地的极乐宗弟子身上搜出了几包香粉,然后,便大大方方地调制起来,又用真息之火烘焙,转眼功成。

“喏,将这香料放入香鼎中,包管多么厉害的蛊虫,两个时辰之内,都要睡过去!”

李珣的眸光自怀中美人儿脸上一扫而过,清楚地看到她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疑惑与震惊。由此可见,水蝶兰手上香料的的作用,已无庸置疑了。

不过……这女人懂得也太多了吧!

李珣按下心中的疑问,问了一句;“香鼎在哪儿?”

水蝶兰笑吟吟地一指:“何必再找,难道你不想见识一下销魂妃子的‘九灵绣风桃花帐’的滋味?‘升仙窍’点燃虽然仅是一个多时辰,但比寻常香料,强上何止百倍?”

李珣闻言立时心动,当下谢了一声,抱着奼阴向粉红帐边大步走去。这时他感觉到,奼阴的身子已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后面水蝶兰“咕”地一声笑,笑声中,别有一番奇妙滋味。

李珣掀帐而入,在这瞬间,扑面而来的灵动香气,便从他的口鼻中、甚至是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中渗透进来,活泼泼地跳动,甚至使他因妖冥元力而生成的伤势,在瞬间便减缓了许多。

“这便是升仙窍吗?果然不错!”

李珣赞了一声,环目一扫,见帐中的布置并不多,显得空荡荡的。显然是因为主人还没有入住,一些摆设都还没有运来。

但就是这少数的几件,却都奢华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看着这里的摆设,李珣彷佛见到了一位雍容华贵的美貌少妇,惬意地支肘侧卧在坐榻上,在袅袅灵香中寻梦的情景。

他心中一热,竟对素昧平生的销魂妃子,产生了几分期待。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手中的奼阴劫女吧。

李珣微微一笑,先将水蝶兰调配的香料送入香鼎,看着一股淡绿的烟气自其中喷出,又很快淡化,沁入满帐的香气中去。

“气煞人香,果然是气煞人香!”

奼阴在他怀中喃喃低语,只是气力不济,话音也模糊得很,若不是李珣耳尖,也听不真切。

“气煞人香?”李珣心中一动,将嘴唇贴在她圆润的小耳处,轻声道;“告诉我,这玩意儿很稀奇吗?”

或许是因为吃够了苦头,奼阴现在倒是听话得很,虽然说话还有些吃力,但她仍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并不稀奇,只是懂得配这香的,都是蛊术到了一定层级,可以调动‘万生灵火’,才能烘焙出来……”

“哦……很好!”又知道了一层水蝶兰的底牌,李珣心情大快,手上便显得温柔许多;冲着奼阴一笑,便轻轻地扶她站在地毯上。

只是这遍体酥软的美人,现在连独自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低吟一声,便要跌倒。

李珣想趁势将她搂到怀中,却不防这美人儿竟还勉力支起手臂,挡了一下。这样,她便不可避免地倒在地上,朱鸟丝绒地毯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无声消去了奼阴摔下的力量。

奼阴侧伏在地上,想支肘坐起,却又再次摔倒,而这也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让她只能在地上细细喘息。动人的曲线就在这一起一伏间,达到了最完美的动态和谐。

李珣居高临下,看着这发乎天然的一幕,五脏六腑似乎都要喷出火焰。

奼阴眼前忽地飘过一件外袍,她娇躯一震,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李珣正撕下自己的中衣,露出赤裸胸膛,因气虚而红艳的娇靥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她稍一瑟缩,然后就低“啊”了一声,此时她的裙袂已被掀起,修长的双腿刚被男子分开,架在腰上,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腰身猛地一挣,娇呼道;“百鬼道长,饶我一命!”

她稍显沙哑的嗓音颤动着进入李询的耳朵,非但没有让李珣放过她,反而使男人的眼睛在刹那间变得血红。

李珣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接着,他便撕去了奼阴下体最后一片遮羞物。奼阴再一次悲呜起来,李珣却不为所动,他知道这或许是奼阴高妙媚术的一部分,但是他又怕什么?

主宰者的豪情主宰了他的神智,他接着奼阴的语气,大笑道:“道爷不会让你就这么死掉,放心!”

言罢,剑及履至。

奼阴再一次从高高拍起的大潮中摔落下来,她的肉体已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这让她渐渐低回的嗓音也具备了一种奇特的韵律。

泪水、汗水,甚至还有娇嫩的皮肤破裂后,渗出的血水,所有的体液揉在一起,发出了特有的销魂气味。

在李珣手掌的拨弄下,她又换了一种体位,这也让她明白,下一次的折磨马上就要到来、她用全无力气的双手,徒劳地盖住李珣的手背,早已哭肿了的眼睛,乞饶式地看着李珣饶有兴味儿的脸,死命地摇头。

“百鬼道长,饶了我吧!我日后必定好好服侍你,今天……今天确实不成了!”

“怎么会呢!”李珣轻松拨开她的手,微笑道:“奼阴仙子至今尚是关元稳固,一身修为,只怕没损上半分。现在说不成,岂不是把我当傻子耍?”

言罢,他又是一挺,剧烈的震荡从奼阴下腹处直捣上来,她苍白的脸上露出绝望之色,开始缓缓地摇头,汗水浸湿的秀发贴在额头上,只是几根发丝随之轻轻摆动。

李珣察颜观色,知道终于松动了她的关元要害,又是一声长笑,阴阳术法运转,绝大的抽吸之力猛烈迸发。

奼阴的娇躯猛然间绷紧,修长的玉腿更是绷得几如一条直线,尖笋般的脚趾死命内扣,然后,从她檀口中,迸发出一声尖锐如抛针般的长吟。

这一刻,她阴关大开,死命维护的宝贵真元如同开闸洪水,喷涌而出。

在奼阴绝望的嘶鸣声中,李珣只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势正飞速地好转,体内阴火蒸腾,像是贪得无厌的巨兽,大口吞吃着从天上掉下的美食。

这种主宰一切,又无比享受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李珣似乎忘记了自己答应了要饶奼阴一命,他低吼一声,进行了第二波的抽吸。

尖锐的嘶叫声再一次地低哑下去,然后偶尔再高上来、低下去,便如同一首抑扬顿挫的曲子,恰到好处地挠在李珣的痒处。

他纵声长笑,只觉得一世之快意,莫过于此!

蓦地,奼阴发出了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高亢的嘶叫,就像是天鹅垂死时的呜叫,在这桃花帐内的狭小空间内往来激荡。

在这叫声中,李珣也获得了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快感,他四肢百骸同时发生了激烈的颤抖,牵动着经脉气机,轰然鸣响。

下一刻,奼阴修长的双腿猛力回收,圈在李珣的虎腰上,她的双臂亦如水蛇般缠绕向李珣的脖子,口中的嘶叫声则在一个特定的节奏下,猛地再拔了一个音阶!

看起来,像是这对男女同时达到了肉欲的高潮,无数潜隐多时的气机嗡然弹动,而下一刻,奼阴的叫声戛然而止!

李珣一记手刀,轻轻切在奼阴的喉咙上,刹那挤住了气管,高亢的声波余势不衰,猛地反噬到奼阴柔弱的躯体上,李珣就在这一刻收回了手刀,又很快化为铁钳,扣住了那细嫩的脖子。

奼阴明眸中终于射出了货真价实的恐惧,她唇角方动,丝丝的血渍便从中溢了出来。面对这种情形,李珣卡在她喉咙上的手掌,依然如铁钳一般,没有丝毫松动。

恐惧之余,她也实在是想不明白,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眼见这百鬼道人就要堕入瓮中,怎么突然就醒了过来?

奼阴当然不知道,李珣此时背上已经出了密密的一层冷汗。并不是他没有中招,只是奼阴刚刚使出来的手段,对李珣来说,简直就是一根烧红了的钢针,直插入脑门。

妙化四神曲,这竟是妙化四神曲。

李珣没法不敏感!

自当年他从坐忘峰上一跃而下,他将一半的生命都投入到对妙化宗、玉散人、妖风等人的研究中去。

而妙化宗穿心、化形、惑神、玄机四大神技,作为唯一录入典籍的宗门秘法,更是他着力研究破解的对象。

尤其可笑的是,古音等人并不知道,李珣已将她们的秘谋全听在耳中,还将他视为一个可以轻易操纵的棋子,六十年来,时常给他些好处。

在这种情形下,他要想探得妙化宗秘诀的些许皮毛,并不是难事。

现在李珣对妙化宗法门的敏感程度,绝不比他存身的两个宗门逊色太多。虽然他不知道奼阴为何能使出这种秘法,且与媚术融合得天衣无缝,但是,就在这一刻,他真正掌握了奼阴的生死。

李珣仍伏在奼阴身上,两人的肉体也保持着最亲密的状态,然而奼阴的躯体却因为窒息、恐惧而绷紧得像一张弓,她甚至听到了自己骨头喀喀崩裂的声响。

也在这时候,李珣脸上忽地现出一丝笑容,笑容中,他低声开口。

“惑神曲?”

奼阴瞳孔微缩,只这个表情,便说明他猜对了。

李珣已经完全恢复到初入帐时的随意从容,他轻赞了一声:“极乐篇搭配惑神曲,你们很能想啊!只是我就不明白了,堂堂妙化宗四神曲,怎么就成了你们极乐宗的法门?”

说着,他稍微松开了手,给奼阴说话的机会。

此时,美人儿脸上因高潮而现出的红晕已尽数消褪,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却仍透露出一种病态的美感。

只是她却倔强地抿起了嘴唇,一言不发,瞧她的样子,谁会相信,她刚刚还在男子身下婉转呻吟,哭泣求饶?

李珣看着她生动的表情,又笑了起来,笑声中,李珣再次伏下身去。

两人肉体贴合,这一次李珣已事先透入真息,将刚才奼阴使用的一处隐密之至的脉轮封得严严实实,还嫌不足,又伸手在她娇躯上游移不停,借着刚才的思路,果然又找到了一处。

两处宗门秘设的气脉被封,奼阴脸上终于露出绝望之色,这次,也比刚入帐时,要真实得太多了。

李珣哈哈一笑,这次再使出采补法门,便是真的有效果了。虽然不同于刚刚在媚术形成的幻境中那样一泻千里,但汩汩然如溪水投注,却是货真价实,妙用无穷。

奼阴美目翻白,如雪肌肤开始了不由自主的抽搐,像她这样以采补为生的女修,为了使采补的异种真息与身体完美契合,二者的气机联结自然更加密切,也因此对真息的依赖性也就越高。

李珣每采去一丝真元,便是抽去她一线生机,直至阴精丧尽,一命呜呼。

此时根本不用做戏,她眼眸中已是满满的乞求之色,几次想开口说话,只是李珣一抽一吸间,恨不能撼得她魂魄离位,三宝尽失,她又哪几来的开口求饶的机会?

李珣不是没看到她的表情,只是他现在借其元阴疗伤,正在紧要关头,哪有精力管她?

这毫不顾惜的采补持续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纵然是细水长流,也让奼阴晕厥了三五次。

最后一次睁开眼时,便连一根指头也抬不起来了。

李珣看着她晕红的脸颊,暗赞极乐宗心法独异。若是寻常女修,被这样采补,脸上容光早失,却怎会像奼阴这般,越发地娇艳起来?

两人目光对上,奼阴也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她方一张口,眼角处便滚下泪来:“道长您慈悲,饶我……妾身、奴婢将来必和身以报!”

“奼阴仙子的顺水人情做得好啊!道爷现在在干什么?”

“那……道长问话,奴婢知无不言!”

“聪明!能知道进退,那当然是最好不过。只是,被你骗了几次,就道爷想来,这话里终究还是有些水分的。”李珣轻拍她的脸蛋儿,笑道:“稍待,让道爷将这水分挤出来!”

说着,不待奼阴求饶,他的手掌灵蛇般轻绕过美人玉颈,在颈椎上某个节点处轻轻一捏,再松开手时,便看到奼阴脸上血色尽数褪下,然后,从她玉足以上,便开始了一波难以抑止的颤栗。

“在你回答道爷的问题之前,先体会一下某些可能会出现的结果吧!”

微笑着说完这一句,李珣径自闭上眼睛,开始进一步温养自己的伤情。

当李珣再度给予奼阴说话的机会时,奼阴刚一开口,便忍不住痛哭失声,她总算明白了,此时压在他身上的男子,原来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魔,否则,他又怎么会拥有这么可怕的整治人的手段?

李珣很理解奼阴现在的心情。任何一个受了“莲花八密”的人,大概都是这副模样。或许奼阴也该庆幸,眼下压在她身上的,只是粗通枝节的百鬼,而不是那位纵横八极的阴散人。

他一边注目其因痛哭而轻颤的丰乳,一边细细品味这种主宰人心的美妙滋味儿。

便在奼阴心中情绪将泄未泄之时,李珣恰到好处地插进来,主导了她的思维:“给我说说,这惑神曲怎么落到你手里的?”

奼阴被迫停止了哭泣,只是不断地抽噎,但她甚至不敢多等那么一会几,一旦确定了自己可以说话,便断断续续地开口。

“这惑神曲,不是妾身独有,是宗主用‘勾魂蚀元神术’,与古音换回来的!”

“换?”李珣哈地一声笑:“古音是傻子,还是销魂妃子是白痴?这宗门秘技也能换吗?”

听李珣这么恶言恶语,奼阴连头也不敢抬,轻声细语道:“道长明察,要来是不可能,可是那古音拿出让宗主心动的条件——她陪了宗主三夜!”

“什么!”李询失声一叫,很快便发觉失态,忙闭上口,却“咕”地一声,咽下了一口唾沫,不知为什么,他的嗓子有些哑了:“说清楚些!”

“那已是四九天劫之前的事了。”奼阴此时气息平顺了很多,且话也开了头,下面的就再也遮挡不住。

“那是距四九天劫还有十四年的时候,当时宗主已将度天劫的诸般事物都准备好,整日里无所事事,只是和我们几个要好的姐妹取乐。可是十一月初十……那天是吞阳的‘连绞丝’炼成的日子,我不会记错。那天,古音忽然以个人身分发来请柬,请宗主到北地‘迷琅连湖’一会。”

“道长应该清楚宗主的脾性,当年她曾发下誓愿,一定要和这世上最了不起的女修共参极乐,而古音恐怕就是最适合的那人了!”

“以前宗主曾花了百多年的时间,意图亲近,却没有半点儿进展,这次古音却主动相邀,宗主自然是极高兴的。”

“宗主说‘古音外柔内刚,性子其实高傲得很,绝不会有这反复之举,这次想必是遇到了绝大的难事,这倒是我得偿所愿的机会’。所以,宗主接了请柬便去了。直到十二月初一才回来。”

“宗主回来时,容光焕发,十分得意。但当我们几个姐妹试探时,宗主却只是感叹道:‘值得了!连湖三夜,今世再无第二次!’”

“而且,转脸便招五毒、七秀、十三英并我们二劫,说出已将宗门‘勾魂蚀元神术’换给妙化宗一事。又将这‘惑神篇’交给我们修习。然后,宗主便自入祖师堂,在身上钉下十枚‘附魔蚀欲针’自残,以求祖师原谅!”

李珣听得微微动容。

“附魔蚀欲针”的名头他也听说过,传说此针入体,便钉住元神,每日以三界魔欲炼化,使中针之人,欲望膨胀,又永不得满足,最终欲望蔽心,狂乱而死。

销魂妃子为向祖师交代,竟然一次钉下十枚,且不论结果如何,只是这胆气担当,就当得起这一宗之主!

奼阴脸上则微露恐惧之色,显然是想起了当时的情形。

“宗主炼化十枚附魔针,花去太多精力,四九天劫时,险些被外魔夺舍,元气大伤,若非罗摩什宗主以‘盘心锁扣’见赠,宗主恐熬不过去了。”

“就是这样,宗主偶尔谈及‘迷琅连湖’之事,也都是意兴飞扬,从无悔意。只是她却从未向奴婢们说过那三日夜的细节……”

李珣听得明白,这销魂妃子在“迷琅连湖”,必然是得偿所愿,与古音虚凰假风,颠倒乾坤,所以才有“值得了”的叹词。

说实在的,抛去那个附魔针不说,若古音要以陪宿三日为代价,换他手中任何一个修道法门,倒也真值得李珣好好考虑一下。

其实这种念头在六十年中并不少见,每一次他都用最恶毒的诅咒、最卑劣的场景,来满足这一狂想。

但像现在这样真实、贴近的,还是第一次。李珣觉得自己的欲望又有抬头,而最快感觉到的,便是身下的奼阴。

虽然这妖女已被李珣整得怕了,但为了不受到更多的苦头,她还是强颜欢笑,用一身媚功来舒缓李珣的欲望。她也是欲海老手了,如何不知道李珣突发情欲的缘由?

她蠕动身子,腻声道:“奴婢也见过古音,看她面相,便知她是最讲究、最瞧不起人的,只是谁能想到,她还有这么一招?迷琅三夜,琴韵销魂,却不知,天底下还有谁能抵挡得住?道长,您呢?”

言罢,她又吃吃地笑了起来,这时,她话中已颇些放肆,只是李珣暂时顾不得了。

奼阴一边低笑呻吟,一边以贝齿轻啮他肩头,便在李珣越来越较重的冲击下,娇吟一声,在李珣耳边呢喃道:“可惜,就算道长能一偿所愿,也吃不着头啖汤了……嘻,那沾着古音落红的银白织绵外袍和‘温玉角先生’,可是宗主最宝贝的收藏呢!”

李珣蓦地睁大了眼睛,很快的,在喉咙涌动出的“呵呵”浊音中,也在奼阴如释重负的尖声呻吟中,两人软作一团,肢体交缠,再起不能。

“值得了!”

李珣迷迷糊糊地似乎听到销魂妃子回味无穷的叹息,这叹息声忽远忽近,扯着他的心绪,翻腾不休。

是的,他心里很不舒服,可是,他又能从这里得出前所未有的刺激来。

只是,为何在高潮过后,他心中残留的,便只是一波接一波的寒气呢?

古音文秀无双的俏脸忽隐忽现,然后在某一刻,李珣脑中忽地闪过了一道闪光,而亮光带来的,则是越发刺骨的寒流。

“是了,以古音的性情,她会用自己的贞节去换什么?仅仅是‘勾魂蚀元神术’?不,不对!她一定还会用这个法门去干点儿什么!而且,是干一个比勾魂蚀元神术、甚至是比她的贞节还要重要十倍、百倍的事情!”

可是,那又是什么呢?

奼阴像一头讨主子欢喜的猫儿,蜷缩在他怀里,依依晤晤,媚态横生,只是这先前还让他欲火狂燃的妩媚,眼下却再无法对他有任何影响,他面色转冷,手指轻贴在奼阴颈侧,气芒在指气微微伸缩,寒意逼人。

看着奼阴渐转苍白的脸蛋儿,他满意一笑,道:“说吧,为什么到这里来!”

第八节 反目

李珣猛然掀开帐幕,大步而出,遥遥看到水蝶兰坐在溪边,便重重地哼了一声,气冲冲地走了过去。

水蝶兰闻声回头,见他神情,为之展颜一笑,然后她就看到了李珣手上拿的两样东西,双眸一下子亮了起来。

“喏,《血神子》残篇,云雾石!”

将两样宝贝在水蝶兰眼前一晃,不出他所料,水蝶兰眸中精光一闪,脸上笑容不变,却伸手便夺。

“慢着!”

他斥喝一声,音如雷鸣,但对水蝶兰来说,这没有丝毫作用。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喝声之前,鬼鸦剑在鞘中锵然鸣响,而水蝶兰手掌伸出时,乌黑的剑刃也出鞘半尺,横在身前。

手与剑相隔仅有数分距离,雪白的肌肤与乌黑的剑刃形成鲜明的对比,无论是水蝶兰又或是李珣,眸光中都是寒光凛冽,气氛渐渐地紧绷起来。

“怎么,要出尔反尔?”

“哪里,比不上水仙子这‘难得胡涂’。”李珣露齿一笑,雪白的牙齿亦显得锋利尖锐。

“刚刚我讯问时,水仙子应该也听到了,哈,好一个大宝藏,我这才知道咱们一本正经讨论分配的东西,恐怕是很难切割了……水蝶兰,你很好!”

“切割?哦,你是说……雾隐轩?”

听到水蝶兰口中吐出这三个字,李珣哈哈一笑,眸光中却殊无半点儿暖意:“是啊,雾隐轩,好地方啊!哼,你瞒得我好苦!这是我预先知晓,若我不知,待到了地头上,水仙子又准备如何算计于我?”

“这个……”水蝶兰似是窒了一下,但在李珣咄咄逼人的压力下,她忽又微露笑靥:“既然是要算计你,现在怎么能说出来?”

这回答妙得很!这下一窒的就变成了李珣。面对水蝶兰出奇坦白的言辞,他发现自己再拐弯抹角也没什么意思,嘿然冷笑中,他道:“既然如此,我们的合作何必再进行下去?”

“怎么不能?”水蝶兰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浅浅一笑:“你忘了吗?”

忘了什么?李珣还没回神,便见她耸肩道:“别忘了,你可有把柄在我手里呢!”

顿了顿,她扳着手指逐一数了下去:“你看,你的小相好,这是天行健宗;冥将,就是冥王宗;奼阴,当然就是极乐宗了。如果还不够的话,嗯,把贺参栽在你头上,效果更好些?”

“啧,看啊,东南林海现在的四大宗门,你全都得罪了,你怎么办呢?逃走吗?大概你跑不过我;或者藏起来?那,我就为他们当一个小探子好了,看看能不能嗅出你的味道……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李珣此时可说是眼界大开!

这辈子,他碰过不少的高手,也曾与阴散人、冥火阎罗这样心机深沉的人物交往过,自认为属于见多识广一流。

但他却从来没见过像水蝶兰这样,身分地位非同凡响,修为又深不可测,却没有哪怕是一点儿高手风度的人物!

她的言辞非常坦白,这和林无忧那小妖精有点儿像。可是,林无忧借着天真无邪的外壳,隐藏表相之下的层层阴谋。而水蝶兰,却是借着坦白,尽情地挥发其对他那刻在骨子里的轻蔑!

虽然将她说的话装饰一下,意思也不会变,甚至效果更强一些,但李珣怀疑,她是不是刻意这样,想用这样的言辞,冲垮他的忍耐限度,再从自己失控的丑态中,获得乐趣。

好,好得很!

李珣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脸上更是青了又红,红了又白,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冲上去与人拼命的架式。然而,在他心里,一声又一声森森的冷笑,回荡往复。

这可是你自己寻死,怪不得别人!

水蝶兰现在非常开心。她用昂扬至乎期待的眼神,看着对面百鬼的脸上神情变化。

看得出来,因为她直截了当的话,百鬼有些发晕,他抿起了嘴,这样,可以暂时让他微有些哆嗦的嘴唇安静下来。

不管怎么说,百鬼这小子还是很精明的,一阵狂怒之后,他竟然能强压下怒火,一语道中关键:“封禁!你别忘了,还有封禁,没有我,你怎么去‘独吞’那修道人梦寐以求的仙府洞天?”

“这是个聪明人的说法!”水蝶兰很满意这样的回答,她点了点头,微笑着在对方的伤口上再洒了一把盐:“所以,在你打开封禁之前,我会尽量不让你死的!”

百鬼无言,但眼中的凶光,却是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水蝶兰则以一贯的微笑相对。她并不在乎百鬼心中在想什么,因为她有绝对的实力将这个内心深处桀骛不驯的男子,永远地压制下来。

就像一次又一次地折断幼鹰的翅膀,让它记着自己的主人那样!

看到百鬼烦躁、怨毒的眼神,水蝶兰充满了得到新玩具的快感,心情亦是大佳。她感到,现在与百鬼之间的这场戏,好像已要到高潮了。

只是,这个心中颇有丘壑的男子,会有什么手段来做最后的挣扎呢?

那可是直接关系到他的结局,而这其中的乐趣,比她原先所期待的宝物,也不遑多让,所以,她无比兴奋地期待着。

当然,在此之前,为了不让事态不可收拾,她还是要给些甜枣才是。所以,她像是从来没有说过刚刚那些话一般,轻巧地转移了话题。

“好像,你对古音很感兴趣?”

看得出来,百鬼明显一怔,接着,神情便警觉起来,偏偏又故作漫不经心地道:“猎奇而已……”

“可是你对妙化四神曲,倒是熟悉得很!”想到她刚刚听到的种种声息,再联想到昨日初见面时,李珣对她的仇恨表情,水蝶兰越发觉得这是个好话题。

她看着百鬼的神情,忽地恍然道:“看来你知道那个血吻的下落了!”

此话一出,她便知道自己的判断失误,百鬼脸上的惊讶,绝不可能是装出来的。但她也看得出,百鬼对这件事很是上心:“你是说‘猫儿’?与古音有关?”

“啊,你不知道吗?”水蝶兰微笑了起来:“我可以告诉你这消息,不过,我很希望我们的合作能够继续下去……”

看到百鬼脸上的不屑,她又不慌不忙地补充道:“当然,还有宝藏的分配,你难道会认为,十余代‘雾隐轩’之主,没有一些上好的收藏?”

百鬼又是一怔,虽说仍维持着面部的冷淡,但他显然已经动心了。

事实就是这样,以他一人之力,绝无可能在众强环伺之下,夺取这几近无价的“宝贝”,而与水蝶兰的合作,则是在危险中,最有可能取得成果的选择,以纯粹理智的目光来看,这是绝配!

现在唯一阻碍他的,就是刚刚被水蝶兰挫伤的自尊。

作为始作俑者,水蝶兰自然非常清楚,所以,她微微一笑,用一贯的坦白说道:“合作,只是有可能得利;不合作,你什么也得不了!想一想,也许,我只要‘雾隐轩’就满足了呢?这样吧,得了宝藏,我要雾隐轩,及其中藏宝的一半,其余归你!”

百鬼迟疑了一下,咬牙道:“雾隐轩归你,宝藏归我!”

“你六我四!”

“二八!”

“也罢,成交!”

水蝶兰笑吟吟地伸出手去,要立誓为证。百鬼也不伸手,只是冷笑。

水蝶兰的见状也不尴尬,只是将手掌放平道:“愣什么啊,云雾石归你保管可以,《血神子》给我!”

百鬼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那本绢册拍在她手中,“啪”的一声响,倒是清脆得很。

水蝶兰这才满意地道:“这样,我们走吧,顺便,我把那只血吻的事情告诉你!哎?你不觉得,漏了什么事情?”

百鬼皱了皱眉,待看到水蝶兰目光所指,才恍然道:“奼阴啊,就这样吧,她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你就这么相信你的手段?”水蝶兰眸光在粉红帐上一扫而过,她觉得,一提到奼阴,百鬼刚刚被打压到底的心情,忽地复苏了不少。

出于某种恶趣味,她想再将百鬼的气焰打下去:“奼阴可不是你那个小相好儿,你能让她服服贴贴地帮你办事?”

她的音量比寻常时要高一些。百鬼却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嘿然冷笑道:“聪明人就不会做蠢事,擅自行动,得宝而复失是一宗;委身投敌,泄漏机密又是一宗。”

“还有,刚刚与她切磋,她还背了几段法诀与我,相当有用,哈,这又是一宗!我饶她性命,又给她机会抹消这三宗罪过,她怎么也要有点儿感恩之心吧,何必与我为难呢?”

他同样没有压低音量,显示出他强大的自信。水蝶兰自然感觉到了,啧啧两声,也就不再说话。

以她的眼神,自是看出来了,李珣入帐前,其实是杀机满溢,但出帐后,虽然神智清醒,但却杀意全消。

其中玄妙之处,委实难以言传。

所谓美人乡是英雄冢,用在此处,固然有些牵强,但水蝶兰仍然要暗赞一声:“水就下以全身,这极乐宗的媚术,已几近乎道了!”

当然,她不会将观察所得告诉百鬼。除了不愿多事以外,她也觉得,百鬼所说,未必没有道理。退一万步讲,便是奼阴真在算计又如何?能给百鬼这小子找点儿麻烦,她也乐见其成啊。

至于会不会将她也波及进去,这个,却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在两人远去数十里外后,一个雄壮的身影跨空而出,现身在溪边。他低头看着谷中的斑斑血迹,赤红的眼眸中,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随后,他大步走到一具死尸身边,手指轻勾,一点已经干凝的血液落在指尖上,却又在瞬间之后,再度化成鲜红的液滴。

他将这滴血液点在了自己的胸口,魔术般的,那小小的一滴血液,便如同是永无止境的血池,将一波又一波血红,渗入到外袍的每一个角落。

转眼间,他一身漆黑如墨的长袍,变成如血般颜色。

拂下碍事的风帽,露出粗豪的面孔,他的眼眸在谷中各帐篷间一扫,血光暴闪,旋又收敛干净。下一刻,冲天飞起,转眼间不见了踪迹。

便在这人影闪掠不见之后不久,粉红帐口微掀,奼阴赤裸着身子走了出来,她先是细细检视五名男弟子的致命伤处,良久方吁出一口长气。

“还好,没用什么独门的手法,省了毁尸灭迹的麻烦!只是,这赃要栽谁身上才好?”

她一边思忖着一连串通玄界以采补嗜杀闻名的邪魔名号,一边揽起四名昏迷中的女弟子,送入帐中。下一刻,帐中便响起声声娇吟,只是很快的,娇吟声就变成了死难者绝望的悲号。

在渐渐昏暗下去的天色中滑翔,脚下便是无边无际的林海,即使天色灰暗,但下方那宽广无边的深绿,依然使人惊心动魄。李珣眯起眼睛,深色的道袍微微鼓胀,像张开的蝙蝠翅膀,无声无息地拍动。

身边,水蝶兰没有任何动作,身体便如同浮空的精灵,驾御着夜风,也似乎和整个夜色融为一体。

两人的修为高下从这里便可看出些端倪。

李珣虽已摆脱“御器”的限制,可以以肉身驾御天地元气,蹑空御虚,但还有些生涩,元气流动有迹可寻。而水蝶兰早已将驾御元气视为呼吸般自然。开口说话时,也是气滚如珠,没有半分窒碍。

“当年,古音以一枚‘琅琊古玉’及一颗‘造化金丹’,向‘魅魔宗’、‘百兽宗’提出要一只成精血吻的意向,只是条件太过苛刻,两宗均无法达到,只好向通玄界提出悬红。”

魅魔宗以吸摄妖灵血气闻名于世,百兽宗则以豢养各种妖兽灵怪为战力。他们大概是此界最精通捕捉、豢养妖怪、灵兽的宗门了。

这二宗无法达到的标准,可想而知,是多么的苛刻。

偏偏“猫儿”曾是血散人看中的宝贝,且又吞下了一条“赤兵鬼链”,想来即使是在同类之中,也是不同凡响,也正因为这样,才遭了灾。

水蝶兰当然明白李珣的心思,只是看着李珣颇难看的的脸色,她仍坦然道:“我适逢其会,见你那宠物还算合适,便拿过去试试。是由古音亲自验收,我问了一句,她说是礼物,后来我听说,那是玉散人纳栖霞入房时,古音送给栖霞女儿的。”

李珣皱起了眉头,依稀间他记得,好像在哪一次,林无忧对他说起过这“礼物”的事,但具体的内容却忘记了。而且这几十年,他和林无忧见面的次数也不少,却是从来没见过“猫儿”的踪影啊!

此外,李珣倒觉得水蝶兰对妖风的称呼倒很别致,一般来说,通玄界中人,要么便是不客气地直称“妖风”,要么便是客客气气地称她为“栖霞元君”或“元君”。

最多像林阁那样,叫她“风凰儿”。

水蝶兰的称呼显然不属于任何一类。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倒是提起魅魔宗,他想起在妖雷古刹旁边的大湖上,两个死去的冥将所说的话。

“魅魔宗……看萧重子的反应,似乎有些联系。对了,刚刚奼阴也说过,罗老妖还赠给销魂妃子一个‘盘心锁扣’来着。”

杂七杂八的东西想了一串,李珣脑子里也有些乱了,他摇了摇道:“什么魅魔宗,百兽宗就先算了,嘿,再说,现在还有百兽宗吗?”

是啊,眼下通玄界,是再没有百兽宗的名号了。

二十年前,这个以驯养灵兽出名的宗门,因杀了几个散修,惹怒了散修盟会,又因宗主狮驼王嘴上不积德,说了几旬“散修盟会是个屁”、“X爆妖风那小娼妇”之类的话,一夜之间,上万散修妖魔,在妖风、鲲鹏老妖等五位执议的带领下,围攻“玄灵洞”,硬生生将百兽宗宗门轰成废墟!百兽宗宗门护法灵兽死伤十之八九,宗门法器毁于一旦。

这是通玄界历史上,少有的宗门灭绝惨案,也因此受到了通玄界所有宗门的一致讨伐。

只是,百兽宗理亏在先,散修盟会也没有真干出灭人满门的事儿来。诸宗门不可能过分紧逼,最终只能是不了了之。即便如此,其余波也震荡了十余年之久,成为这六七十年里,影响最大的事件。

此役之后,散修盟会已一跃成为通玄界最强势的“势力”,只是没有宗门法统,不足以设祖称宗罢了。

李珣心中颇有感怀,但很快,他脸上便是一僵。

百兽宗、魅魔宗、天行健宗、极乐宗、冥王宗……这些个看起来不相统属的宗门,固然正邪有别,可是,他们中间却好像有一股极隐密联系,若隐若现。

现在冥王宗、天行健宗、极乐宗先后抵达,魅魔宗则若隐若现,各宗精英齐聚东南林海。现在看来,林无忧那“一月之约”……

刚想出点儿头绪,旁边水蝶兰嗔了一声:“喂,小心点儿!”

李珣闻言警觉,只是稍落后水蝶兰一步,身形如蝙蝠般抹过虚空,钻入了无边林海之中,恰好避过了一道修士警戒的气机。

古刹废墟已近在眼前,不过,要想到里面破解禁制,恐怕已非易事。各宗门追捕萧重子,忙活了一天,一无所获,此时都集结在这废墟周围。

天行健宗延续了正道宗门一贯的作风,光明正大地在古刹废墟上驻留下来,以之将自己放在了明处。朱勾宗习惯性地隐入了黑暗的角落,而已成为散兵游勇的元难和宋元敕,咬牙切齿地在周围潜伏。

这些李珣两人虽未目见,但微妙的气机反应却是瞒不了人。

他们三方彼此牵制,又恰在不同的层面互有补充,无意间在废墟周围布下了一个密密的大网,要想无声无息地闯进去,恐怕连水蝶兰都未必能成!

水蝶兰眼神如烛火幽光,在黑暗中忽闪忽灭。

李珣知道,这是她在以某种秘法,探查周围的环境。不过,很不幸,数息之后,她有些愤愤然地停了下来,显然是没有找到进去的通路。

“哼,噬影大法也是一等一的精妙遁术,怎么你就练不出个模样来?”

水蝶兰这一声好没来由,李珣怔了怔才明白,这是她嫌自己遁术一般,成了拖累。若是以前,他可能就这么含混过去,但现在两人差不多已经撕破了脸,他也就不再顾忌什么,只是冷笑。

“道爷修的是傀儡术,精的是禁法,若是连遁术都能练出个模样来,现在就是一宗之主!娘的,你遁法精妙,去破解那禁制试试?”

话说到此处,两人都是杀机凛冽,最终还是水蝶兰让了一步,她转过目光,一笑道:“那你拿出个好主意给我看!”

李珣见好就收,稍一沉吟,正待说话,心中忽生感应。那熟悉的气机像是刮过丛林的夜风,在枝叶纯正自然的微响声中,一掠而过。他忙垂下眼睑,不让水蝶兰看到自己眼中的喜意。

水蝶兰的感应比他还早一线,她的面色瞬间冷峻下来,目光扫视周围,紧接着便长身而起。李珣被吓了一跳,要知这里几乎每隔数息,便有一波修士的侦测气机扫过,水蝶兰的做法,几乎和大声喊叫没有什么差别。

“你干什么!”

水蝶兰瞥了他一眼,冰蓝色的唇瓣微微一撇。这表情刚烙在李珣眼中,她的身形便像是一团雾气,一眨眼便融入周围丛林渐起的水雾中去。

李珣呆了一呆,然后跳起身来,拔脚猛追。

其实也就是移了两三里路,即便是在丛林中,这也就是喘一口气的时间。但就是在这样短暂的时间中,已经有人血溅三尺。

水蝶兰藏身在大树的阴影下,目光冷厉,在她身前五尺处,一个修士喝醉了酒般撞了上来,但才迈了两步,便一头栽倒在水蝶兰脚跟前,背后殷出血渍。

离得更远些,另一个修士倒伏地上,早死得透了。

李珣在水蝶兰身后看到这情形,惊道:“谁干的?”

这是明知故问,因为在前方约二十尺处,一片衣袂在树木后一转,虽转瞬即逝,然而那血红的颜色,却是如此刺眼。更不用提随之而来的,那一声令人心神震荡的低哼。

李珣脸上现出震惊之色:“他是谁!”

水蝶兰脸上冷厉的神情渐渐消融,最终又撇了撇嘴,在似不屑,又似满不在乎的表情中,答非所问。

“我知道贺参死在谁手上了!”

在李珣又惊又奇的目光下,她抬抬下巴道:“说吧,说说你那所谓的好主意!抓紧时间,否则……否则就去祈祷,看老天爷肯不肯留你小命!”

说话间,她的目光又折向那已无人迹的丛林,更远处,终于察觉不对的修士们,正迅速地向这边集结。

刚刚平静下来的丛林,再一次地喧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