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倪潇儒这头,自从那次被查没以后,就愈发谨慎小心。他一般较少去自己这边接诊,有时为了方便别人,就约定去自己那头,但即便去了也极为小心,且多是一些极相好的人介绍,万一再遇上像上次那样的事情,虽没遭到什么处罚,但名声总归不好。因而他多半时间是在他爸妈家。哪儿地方大,药材器具全放在那,所以用起来很方便。更重要的是,那里不属韩院长的管辖范围,她就是想寻事,那也鞭长莫及。倪潇儒对治病用药是极为谨慎的,因而从来不曾出过什么乱子来。因为那些上门来的病人都是相熟的介绍,大都是一些疑难病症,积年沉疴,久治难愈,之中也不乏一些“病笃乱投医”的,因而倪潇儒在这上面所投入的精力和时间恐怕也是难以估算的。这里毕竟不是叫得响的诊所,你虽然医技不错,但也只能在暗地里做做的事情。
同时,他的收费也很低廉,因为他的底线只要和在医院时的同比收入持平即可。对于这一点,他们全家是高度的一致,这也是倪家的传统。尽管这样,很多时候还是会高出医院一截来。再则,他的收费方式也特别,一般都得等病治好了,至少是已显现确实的疗效时才收费。再说他的服务又好,把药熬好了才交给病人手里。这样做的目的,一为减少别人的麻烦,这熬药可不比熬稀饭,是蛮有讲究的;二可保证药的品质和疗效;三么又可使自家医技不外泄。所以倪家从来没有因收费或疗效这种事情与人发生不快,被人检举。因而从来都没人上门查问。
倪潇儒现在不大外出,就是同学之间也鲜有联络了,只一心的闭门研究那些医书和药方,因而医技却在慢慢提高,对于这一点,他自己反倒没啥感觉,而是从找上门的人数在增加上得以证明。不过,倪潇儒行事极低调,从不声张,他知道这并非光明正大的事,总有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他爸爸早看出了他的心思,毕竟是自家儿子,尽管仍有些儿气他,但心里总归是向着他的。他爸爸现在对儿子一心钻研医技的作为颇感满意,他鼓励说:“现在什么都不要去想,只管一门心思做自己的事,现在正是你钻研医技,积累经验的大好时机,只要学得真本事,哪里做都一样。你不过是暂时蛰伏,待价而沽,将来总有你去的地方。”
姑妈那间拆迁的小屋,现已回迁分了新房,面积虽不大,却是标准的套房。有时和林之韵闹别扭,他就一人住那儿去。因为若住在爸妈处,他们又得为自己担心些什么,回过去他又不太乐意。这样也有好处,分开几日,那矛盾不解自化。寻常时,林之韵是极少去倪潇儒父母家的,她知道他父母不喜欢自己,既然你们不喜欢,那我就识趣不来。而倪潇儒父母则因为文丽的缘故,对林之韵总亲热不起来。因而那关系始终不冷不热,一副别扭的光景。倪潇儒因为大半的时间都在父母家,因而就近在爸妈家吃了饭再回去,而林之韵自然就在自己爸妈家吃饭。
近一段时期,两人常为生计和经济上的事闹矛盾,幸而两人的家境都好,各自的开销都在自己的父母处,儿子瑞元全由外婆带,不用小夫妻俩操心。不然两人的矛盾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那就悬了。在林之韵看来,倪潇儒又傻又固执,简直和他老爸如出一辙。本来么,他完全可以凭借自家的医技多收些费用,你看那些私人诊所,就是病人骂上门,工商找上门,也不过是关一阵又开一阵而已。该收的收,不该收的照样收,那又怎样,还不都赚个锅满瓢满的?在林之韵看来,只要你把别人病给看好了,那就可以加倍的多收。仅仅是让他多收些,那是周瑜打黄盖,不过愿打愿挨而已。这又算不得骗人坑人的,可他倒好,不想着去钻营这倒也罢了,可偏偏儿抱个钱筒却不会倒,不是少收就是如同不收一般,真把她给气死了。
可在倪潇儒看来,只能收该收的,做人常要扪心自问,对钱财的欲望不可太过。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现在这样心安理得,安安稳稳不是很好么?倪潇儒现在真看不懂林之韵了,原本的浪漫与才气呢,难道都化在了对金钱的欲望上?
古诗有云:“得便宜处欣欣乐,不遂心时闷闷忧。不讨便宜不折本,也无欢乐也无愁。《警世通言》?卷3”
这些日子,林之韵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处处不遂心愿,生意上屡屡翻船,真如俗话说的:“时来顽铁能生辉,运去金银会成泥。”她好不容易筹集了一笔资金,本想大干一回,把上次的本给翻回来。起先倒蛮顺利,凭着自己打下的关系,车上安排得稳稳妥妥的。不料想会遇上路局的突击检查,这是以前从没有遇见过的事情,无须争辩,也不用解释,那些香烟就被抄了底。古人早说过:“急于发财者,发财之术必不正当。”这也是“不正当”所付出的代价。林之韵虽如割肉身一样的生生作痛,却也只好徒叹晦气。慌乱之中还把自己最喜欢的那挂项链也给弄丢了。
香烟抄没了,项链弄丢了,幸好那几大包最新款式的服装还在,已经托运到站。让她想不到的是,不知是哪个环节上出的问题,那些服装早被掉了包,等打开一看,全成了零星布料,还有就是一些旧衣服。真是个:“屋漏偏遭连日雨,行船又遇顶头风。明代?冯梦龙?《醒世恒言》”她人都发傻了,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因为,她一直就以一块“天生做生意的好料”自居,不料却是连番的“滑铁卢。”这个打击太大太突然了。骗人这种事固然做不得,但也不能让人坑啊!居然被那几个村妇莽汉一类的人给合伙骗了,赔了血本已够她心疼,受骗却让她遭受极大的心里打击。心里那个疼那个气呀!可又无处发泄。
她前前后后不知想了多少遍,却怎么也想不出哪个环节上出的问题。这么大价值的货,每个环节她都看得极紧,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怎的还会失手?这几年辛辛苦苦地干,不料想落一个血本全无,债务缠身的结局,让她着实饱尝一回负债经营的苦楚。她又不好将实情和盘托出,本来一心想赚钱帮潇儒的,没想着却成“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这一趟的生意真是亏大了,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要是全是自己的钱那倒也罢了,顶多白白儿干了几年,还可从头再来。问题是这批货款都举债而来,前债未清后债接踵,这如何是好?现在的局面已是阢陧不安,一下失去本想借此发家致富的根基,就连生计都成了问题。父母虽然宠她,但同时也不得不为她担心。倪潇儒一直将自己的收入全部交给林之韵,其实加起来的数目已远远多于昔日在医院的收入,只是零零星星的给,因而倪潇儒自己倒一点都不曾感觉。他自己的花销基本都在爸妈处。林之韵化钱向来大手大脚惯了的,虽折了生意,亏了本,却是:“乍富不知新受用,乍贫难改旧家风。《增广贤文》?二百五十五”古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宋·司马光·《训俭示康》” 现在要让她抠门,这是满身的不自在。她买衣服的习惯还是那老样子,买了衣服必要配裤子皮鞋。她购物完全是“狄德罗效应。”一次朋友送法国哲学家狄德罗一件很好的睡衣,为了与新睡衣配套,他的旧东西一一被更新了。两百年后,美国哈佛大学经济学家朱丽叶·施罗尔在《过度消费的美国人》一书中,把这种现象称为“狄德罗效应”,也就是人们在拥有了一件新的物品后,不断配置与其相应的物品,以到达心里平衡的现象。如此一来,这点收入,别说移作它用,就连日常开销都入不敷出,若不是吃住在爸妈处,恐怕连日子都难以为继。她多想潇儒能设法多赚一些,帮自己一把,让她好东山再起,可他尽和你玩高尚,你说气不气人?借钱给她的人多是相好的,看到她眼下的光景,不但不催讨,反而还安慰她。只是其中有两位,一则因为关系稍要疏淡些,二则么那两人也确实等着用,不得已就拉下脸来催讨。其实也不过份,他们说:“那利钱就算了,只还本金就行,若还不肯,那只有上门来讨了。”
无奈之下,林之韵只得将那店面盘给别人,幸好那店面地段好,更有诱惑力的是它还带电话,因而立马便成交。在这同时,她又去胖婆哪儿。她心里想,胖婆是最重情义的人,曾贴路费、欠人情的帮扯自己,请客吃饭总抢着掏钱,其实林之韵并非小气之人,只是那胖婆硬拽着不依。她想想自己还不曾好好请过她,更不曾送过一件像样地礼物,心里倒极想送她一样,眼下手里只有一挂项链还拿得出去,因而便包好带在身上。胖婆的生意现在真是越做越好,在城郊结合处租了间厂房,办起一间有数十台衣车的服装厂。
林之韵看了真是羡慕不已,这胖婆其貌不扬,看上去还傻傻的。她总说自己胆小,成不了大气,但却成了最后的赢家。这让林之韵这个争强好胜的人涌起一股酸滋滋的感觉。她倒并非嫉妒胖婆,只是心里搞不懂,若论优势,那林之韵没有一处不占先的,可结果却迥异。自己做事一向计划周全,不想却连着翻船,这真是老天不公呀!可她并不知道,有时看似计划周全,那知疏漏早掩藏其中,面面俱到的人机会反而更少,而且还往往做不成事情。
胖婆腰上挂着传呼机,不时“嘟嘟”作响,她便去最近的公用电话处回复。要知道,这是才刚刚出现的最新的通讯工具。这时,电话仍是个十分紧俏的资源,安一台极不容易。不过有了传呼机以后,不论你身处何地,都能找着你,所以广东那头的人就管叫它:扣机。
林之韵说是只来看看小姐妹,顺便把那几大袋零布料给胖婆送去,嘴上说是不要钱的,其实她是瞄准了胖婆的脾气。果然,胖婆说:“之韵,在厂里的时候,就数你最看得起我,待我最好,这些我都一直记着呢!现在你自己生意失利,那损失已是不小,怎好再让你白白地送我?再说,这些零布料对我来说都是有用的,可以做袋子和衬里。待会我让师傅估一下,你放心,只会多估,不会少算。”胖婆这人十分看重情义,早把那项链的价款混算在布料之中。昔日因为林之韵这样出众地人和她交往,无形之中,使她在女工中的地位拔高了一筹,不至于孤单而没人与之交往。今日相互提携,这既是小姐妹间的情谊,也有知恩图报的因素。
店面的转让款再加之胖婆给的,虽比之所负的债务来仍是个小数目,但总算可以摆平那两个债权人的催讨。后来倪潇儒多少觉察了此事,紧问之下,林之韵只好将这不可收拾的残局端了出来,但吞吞吐吐的只道出了事情的大概,却不敢细说详情。一怕潇儒担心;二怕自己没面子。果然,倪潇儒极为这事担心,搓手叹道:“古话说:“商贾之家,必有储蓄。唐? 韩愈”而你却落下一大堆的债,得还多少年才还得清哟!”
林之韵毫无愧色,反还不满地瞥他一眼,不过嘴上却说:“古话说:“两人一条心,无钱能买金。各人各条心,有钱难买针。”潇儒,现在光担心不解决问题,我么再好好地筹划一下,只要不放弃,用心寻找,那机会总会有的,你么也设法多赚一点,好助我一臂之力。我一定能东山再起的。”
倪潇儒仍耐心的说:“俗话说:“东山可再起,江心补漏迟。《围炉夜话》?清?王永彬 ”钱财来之不易,要善用其财才好,你这样盲目出手好比江心船漏,不翻船,不亏本才怪呢?”
林之韵反驳说:“像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那还叫什么创业啊?“大胆天下去得,小心寸步难行。”“诸葛一生惟谨慎。”可结果呢,连那三分三都保不住。
倪潇儒并不认同的说:“你还想着去冒险啊,难道这一跤跌得还不够疼么?”
林之韵说:“我承认,这一跤是摔重了,让我品味到了经商的凶险,真是兵不厌诈。”
倪潇儒说:“这是兵法,而你不过是做生意,若把商场当战场,那就会使用不正当的手段。”
林之韵说:“就有这样的凶险,你知道我怎么亏的么,告诉你,就是因为中了别人的诡计。如果堂堂正正的做生意,那我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倪潇儒别转着头,轻轻地摇了摇说:“你呀,这是不恰当的引用,是跑题。就像你写作那会一样,常要偏离主线。”
林之韵极不悦地说:“当时叫你署名,你却谦让,还说这全是我自己的成就,过后你却来揭我的短。你的功底好,可那又怎么样?你是念过大学的,如不比我好那不是白念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你给我说清楚。”一边说一边还不停地推搡他。
倪潇儒说:“哎呀,我不是那意思,只是作了个比方。”接着他又说:“若依我说,不要再去冒这样的险,你暂且找份事做做,先安定下来再说。以后我们花销省一些,再加上爸妈的支持,我想现在顶要紧的不是想着再去做生意,而是要尽早把那些举债给廓清了。”
“不做生意那拿什么去还债?”林之韵奚落一句。
“还一点是一点,还一笔少一笔,总比再去冒险的好!”倪潇儒说。
林之韵不认同的说:“我虽摔过一回,但痛定思痛,哪里摔倒还得从哪里站起来。给人打工非长久之计,俗话说:“宁为鸡首,不为牛后。”我是不甘心的。”
倪潇儒说:“这真是“误尽苍生是此言。”打工有啥不好的?若从广义上说,人人皆在打工。”
林之韵说:“此话差也,当老板的也是打工么?”
“当然是,人不为别人打工,就为自己打工,为社会打工,为自己的追求打工,无人能跳出这个圈子。”倪潇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