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倪潇儒急着往家赶,可是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他是想回去,但又怕回去,因而离家愈近,心里愈发忐忑,那颗心也是愈发的蹦的厉害。因为他怕爸妈会…
这里是农居房,环境有点乱,让他好找了一会,他在门口迟疑了一回才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这时已是正午,见家里气氛不对,他抖着音喊过爸妈,他妈妈虽口里应着,却不似以前那样的亲热多话,他爸爸则板着脸,不作搭理。倪齐安见儿子两手晃荡地进来,料知他早就回来,多半是先去了那个女的那儿。哪有远门回来,连个包都不拿的?现在倒好,有了那个女的,就连家都可以不回,把文丽也给忘了。这样一想,哪有不气的,火气立马冒将上来,因而没声好气地问:“你死哪去了,要这样迟的回来,你知不知道,家里已被你弄个七颠八倒的。”一边说一边 “笃笃”的敲着桌子。
妹妹潇佚一听是哥哥回来了急忙从里间跨出来,口里喊着爸爸爸爸的,那手却在不停的拉爸爸的衣服,那意思当然是叫爸爸好好说话,不要发火。
妻子赶紧朝他使眼色。古话说:“谁家牛犊不抵母,谁家儿子不恼娘。”虽然心里也气着,但毕竟是儿子,半年不见,哪有不想的?她对丈夫说道:“有话好好儿说,儿子才刚刚回来,连饭还没吃呢!”接着又对儿子说:“哎…你站着干嘛?快坐下吃饭呀!你呀…昨天弄了好多菜,你却不回来,今天想马虎点,你倒回来了。好好,不说了,妈妈给去炒个菜来。”
倪潇儒听了刚才爸爸说的话,那心头立马“咚咚”的敲起响鼓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还有心思吃饭。他说:“妈,就这样吃好了,我又不是外人。”
倪齐安瞥着儿子,没声好气的说:“不是外人,却是稀客!”
倪潇儒低头站在哪儿,张嘴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妈妈怕父子俩顶起来,因而急忙朝丈夫眨眼睛。妻子对一双儿女自小到大都甚为宠爱,这不仅仅是源自于母爱,因为兄妹俩自小就懂事听话,从不去招惹那些淘气的事儿,念书又好,住在巷子里时,那可是家家称赞的。不过喜欢是一回事,对他俩生活上的管教又是另一回事,如是做了出格的错事,不消说他爸爸从不放纵,就是自己这个当妈妈的也一样不迁就,绝不拿底线作儿戏,非得纠正过来不可。不然如同害他们一样,这做人么,说到头里不过就是做个人品,可以不行善,但却绝不能作恶,绝不能伤害人。现在儿子偏偏做了伤害人的事,一家子被拖累个颜面全无那倒不说,只是看着文丽那伤心欲绝的样子实在不好受,是自家儿子对不起人家女孩子,心里又气又羞,虽然不是没声好气的,但自然也不似以前那样的亲热。
倪潇儒见爸爸正生着气,说也不是,问也不是,因而就这么站着。他还以为他爸爸仍为先前的事情生气,还不知道事情已是那样的糟糕,心想待会儿等爸爸气消些时再说。不过说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事情真的被自己搅个一塌糊涂,没一处好交代。妹妹潇佚赶紧过来把哥哥拉了过去,重又端出饭菜来。倪潇儒虽然吃着饭,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他不敢看妈妈,更不敢看他爸爸,只好悄声问妹妹,潇佚乜着眼说:“等吃了饭再跟你说。”倪潇儒一听哪还有心思,草草地扒了饭,就急着问潇佚。这时潇佚方小着声,把这些日子的事情说了。虽是在自己的妹妹面前,但那脸还是臊个通红,他搓着手,拿眼偷偷儿地瞟他爸爸,嘴上说道:“我得马上想办法去找文丽。”
潇佚替哥哥担心说:“我看文丽姐对你仍是一片真心,只是她爸妈恐怕已不仅仅是气着你,而是恨死你了,若你现在还想进她家门,恐怕已是难了哟!你得想好了。”
他妈妈虽也知道文丽妈妈现在已恨极了潇儒,但是她还心存幻想,因而叮咛说:“潇儒,你去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地说话,诚诚恳恳地认错,就是文丽妈妈打你骂你都得领受,毕竟错的是你啊!像文丽这样好的女孩子,你还上哪去找?千万不可错了过去哟!”
倪潇儒点点头,算作应承。心里却犯难,去哪儿找呢!这样说来她家里是再没脸去得了,那只有到小屋侯着,或许文丽会来也不一定的。忽然又想到之韵的事,怎样才能了断,这么两下里一想,不觉又心神不宁起来。
这时,他爸爸刻意缓着声说道:“这前面的事多说也没用,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到底还喜不喜欢文丽?”他爸爸问这话时拿眼直盯着儿子。
倪潇儒点点头,嘴上说道:“喜欢的,我一直都喜欢的。”只是声音很轻,就像是在喉咙口咕噜一样,他没有勇气响亮地说,一是怕他爸爸排揎,捞个无趣;二是觉得自己对不起文丽,已不配说这样的话。
他爸爸乜着眼说:“还说喜欢呢,这哪是喜欢的样子?你这样做对得起谁哟?”顿了顿,他爸爸又接着说道:“这事一错再错,单靠我们父母一味地替你赔礼道歉,恐是难以挽回,就像用药那样,药效太温,已无关痛痒。现在不原谅你的并不是文丽,而是她的爸妈,我想,她爸妈做得并不过分。如你还真心喜欢她,那就趁早去她家负荆请罪,兴许还能…”后面半句他爸爸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爸爸同样知道文丽妈妈已恨极了潇儒。
倪潇儒稍想了想后,才犹豫的说:“我只有先见到文丽,然后…现在一下就…怎么好意思?”
他爸爸“哼”了一声,说道:“你现在也觉得没意思了?丑媳妇难免见公婆的,依我说,迟去倒还不如早去,你自己去拿捏准了,不过只一条,那头须断个利落,再不能粘粘糊糊,藕断丝连,不然你什么也不用做。你已大喽!既不听家里的,我们也管不得你,那就趁早自个儿过去。” 他爸爸一边说一边还作了个挥挥手的动作。
倪潇儒见爸爸生气,因而说道:“我又不是不想去,只是…只是实在没这个脸…”
他妈妈也接着说道:“潇儒,这事是得听爸爸的,把那头的断个干净,给文丽一个好的交代,我和你爸再上她家去说说看,这样双管齐下,兴许还能把事情给挽过来。古话说:“养儿待老,积谷防饥。”我和你爸本有依靠的,不用你来为我们操那份养生送死的心,就巴望你能找个文丽这样的人。我想这回如真能破镜重圆,那就趁热打铁,把你俩的事办了,也别管进修不进修的,这样你俩也好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以后那间小房子拆迁分了新房,你们就住那,姑妈早说过,那房子是给你的。”在他妈妈看来,只要那头断了,这事就不难操办,因而后面的事都替他们想周全了。
一想到文丽,倪潇儒心里又急又羞愧,他一边“哦哦”的应着,一边说:“我现在就找她去。”嘴里这样说着,脚已迈出了门槛。
他当然不敢直接去文丽家,真的也没这个脸去文丽家,他一径往小屋去,或许真能在哪儿遇见她。
倪潇儒进得小屋,里面的光景和上次走的时候差不多,他怔怔地站了一会后便又走到门口,忽然看见墙角处的那两盆花,长得绿油茂盛,蹲下身往近里看,发觉刚浇过水似的,“是文丽刚来过?”他在心里问道。不由得猛然站起,四下里看看,院子里空空地,他的心更是空空地,正在惆怅之际,那对门阿婆隔窗对他说道:“看你有些日子没来了,你女朋友倒是来转过,但是不进屋去,只朝里张望一下,浇过花后就走了,还说你很喜欢这花呢!”倪潇儒一听这话,真想掴自己的巴掌。他走进屋内,一屁股坐在床上,对眼望去,见门旮旯里好像有张纸条,他赶紧过去,转过门拣在了手里,展开一看,果然是文丽留下的字条。
潇儒:
今天本来是我俩相聚的日子,而且国庆中秋又恰巧连在一起,人们常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潇儒,我不知道我俩的事能否像十六的月亮?不知你这次回来了没有?也不知你是到哪里去了?我好担心哟!我现在的心情真如李后主词中所说的那样:“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我曾听到一些传闻,但宁信其无,不信其真。我想,即便是真的,那也只是一时惝恍迷茫,终有豁然明了的一日,潇儒,你说是吗?
罗曼.罗兰说:“爱情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当它悄悄地来时,我的心是怎样地甜美彭拜!可是,现在我却不得不担心它会悄悄地去。如那样,我会痛不欲生的呀!既已饱尝过悄悄而来的甜美,那就无法去面对悄悄而去的苦涩。世上万般哀伤事,无非生离死别这四字。
这些日子爸妈把我看得很紧,白天出门倒还好,晚上必盘问个仔细,否则就不让出门,或是让妹妹尾随,我又不敢违拗。爸爸的身体本来尚可维持,只是近来屡遭磕碰,终致忧虑淤积,虽不停服药调养,却难见起色,反倒愈来愈糟。药驱不灵,劝慰不应,因而整日唉声叹气,说自己是不治之病,难有好转的时日。现在家里的境况就像天塌下来一样,我哪还敢再去添什么乱来!
潇儒,如你仍爱着我,那就来小屋,我会不时来小屋看看。
另:这些日子家里实在不方便,你千万不可来。小屋的钥匙已被妈妈收走,我进不来。
顺颂平安 即日
文丽
倪潇儒一连看了几遍,他闭上眼睛,立刻映现出她家“天塌下来”一样的情景,他掴了自己两巴掌,在心里骂自己道:“都是你这个混账东西作的孽!”我喜欢的是文丽,却单单地被林之韵拿捏住,动弹不得,怕她上门吵闹,怕丢了名声,怕毁了前程。他一边不停地搓着手,一边问自己:“你…你…算个什么东西?现在已是里外不是人,哪都没脸去!”他忽然又想到文丽妈妈演的那出戏,叫做《王魁负桂英》。桂英用妓女的收入供养穷书生王魁,岂料中举后发达显贵的王魁,却狠心地抛弃了桂英,最后桂英愤而悬梁,“王魁”二字遂成负心的代名词。他的头脑恍恍惚惚地,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一会儿是泾水,一会儿是渭河。他想道:“我这样的做,不就成那负心的王魁了,我怎么能做王魁那样的人?”转而一想:“之韵来吵来闹的怎么办?”再转而一想:“这回豁出去了,就在这里等,她一定会来的。”
可是一直到夕阳西下,眼看夜幕都快徐徐临近,明月也在缓缓冉升,文丽还是没有来,他想,她或许是因为昨天刚来过的缘故,或许是因为脱不得身!或许是…看来她今天是不会来了,因为快到晚饭的时候了。他的心就像水葫芦,漂浮不定,没个着落,不禁涌起满腹的惆怅。这时似乎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唤,他不由得侧耳屏气静听,原来是之韵。
今晚上林之韵家吃饭的人多,哥哥一家,姐姐一家都来,外甥女和外甥一直吵着要去广场上看“月亮嬷嬷”,因而得早些儿开饭才是。妈妈怕忙不过来,便叫之韵姐妹俩一起帮厨。倪潇儒虽说只是回家转一转,但他不在身边,心里终究有些不踏实。她手里做着事,可心思却一直在那头。潇儒回家去,她本是不用担心的,担心的是他借机去小屋和那小黄脸婆会合那就糟了。这是随便那个女人都不可接受的,并非吃醋不吃醋的事,而是爱情的排它性决定的。说好是吃过午饭就回来的,可是等到二点没有回来,等到三点没有回来,等到四点还是不见他的踪影,内心的焦急随着时间的延伸而愈甚。嫂子和姐姐又不明就里,不时要提起潇儒来打趣她,这更勾起她的焦虑来,直把林之韵急个坐立不安,她早就想着去找,可是去哪找呢?他家又不认得的。
她霍然一拍额头,我真是急糊涂了…就去小屋找呀!再说自己也只认得小屋这一处地方,她顾不得多想便对妈妈和姐姐说,我去潇儒那儿一下,你们先吃饭,不用等我,把饭菜搁桌上就行。不等回答便扔小围裙直奔小屋而去。车到了巷子口还没有完全停稳,她便丢下车费,急着拉开车门下了车,然后一溜烟的拐进小巷,视线穿过破旧的院门,小屋似乎透出隐约的灯光来。啊…那小黄脸婆莫非真在这里?她心里不禁一惊,那免不了又要来一场缠斗!她的心不由得“呯呯”地跳将起来。等走进院门细看时,灯虽亮着,门却半敞着。她的心这才稍安定一些,连着唤道:“潇儒,潇儒。”
倪潇儒听到叫唤一下醒过神来,赶紧把纸条捏成一团塞到床垫下面里,一边“哎哎”的应着。
林之韵走到门口往里看,只有他一人呆呆地坐着,更重要的是,屋内的陈设布置和上次自己所看到的一般无二。床上仍盖着毯子,上面的灰尘正好说明,仍是原封的包装不曾动过,这下心里的那块石头才“啪嗒”落地。自己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因而转忧为喜,也不去细想他呆坐着是为那般,嗲怪道:“你倒好,一人坐这儿发呆,把我急个满世界的找!”
倪潇儒不由得又是一惊,随口问道:“啊!你…去我家找过?”他真是急糊涂了,爸妈现在的住处就是自己也是头一回去,她怎会认得的?
林之韵笑着说道:“我倒是想去,只是你家坐落在哪方仙域,我连个方向都摸不着,你么…只舍得跟我八卦,却不肯为我指点迷津,我咋去呀?”
倪潇儒心想,万一这时文丽真的来了,两人不就要撞车了?那丑就出大了。这里是不能久留的,他赶紧起身岔开话去问道:“本来想找几本书的,算了,今天不找了。”
“你这样呆坐着作什么?你不饿出病来,我倒要急出病来,还不快回?今天妈妈准备了好多菜,就缺你一人。”林之韵催促说,语气有些嗔怪。
倪潇儒问道:现在几点了?”
“我没戴表,反正不早了,你看天都快黑下来了,还磨蹭什么?快些走呀!”林之韵再次催促说。
关灯锁门后,林之韵便很自然的挽住倪潇儒一起走出院门,来到巷口打车。两人一路说着话,不觉中车已到了自家巷口。走进院子,里面反倒要比平常时安静许多,原来都早早地吃了饭到公园或广场赏月去了。
自家厨房的灯亮着,菜都搁在桌上,用纱罩罩着。林之韵盛出饭来,两人一同坐下吃饭。反正不喝酒的,所以很快就吃好了饭。林之韵稍事拾掇后便熄灯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