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倪潇儒走后,林之韵便掩上门,先是懒懒的坐了一会,然后起身用脚从床底下勾出那只小纸箱,把包裹的尼龙纸一层一层的剥去,取出收录机,放入歌带后打开一听,和新的一样,没有受潮损坏。看来刚才自己是多心了,还以为他没把我的礼物当回事。其实林之韵对此还有所不知,爱惜东西不过是倪潇儒的习惯而已。林之韵一边放着音乐,一边先把被子床单叠整齐,再把书本资料什么的,不管它有用没用,反正先收拢了再说,几乎是把房间里的东西里里外外的都理一遍。她四下里看看,觉得再没什么地方需要收拾的了,便舀来水,绞抹布开始四处的擦抹,包括那几双鞋子也都擦个干干净净,摆放整齐。这样忙活了个把小时以后,整个房间便显现得亮堂整洁了许多,跟先前比那简直有泾渭之别。
她之所以这样做,一么是天性,爱干净本来是个好习惯,可同时也让她养成了爱吹毛求疵的毛病,就是她爸妈也经常要受女儿挑剔的气。她爸妈对此感受可谓深着呢,从不敢马虎,要是有哪一处没弄整齐被女儿撞见,那非拽着你去弄整齐才肯罢休。不过对倪潇儒是个例外,同样的事情,如发生在别人身上,那她一定会大大的挑剔一番,可是对倪潇儒却可以熟视无睹,可以容忍。她在心里想,这也没什么的,以后可以让他慢慢改么!二么也是做给倪潇儒看的,因为爱整洁的女人会愈发讨人喜欢。她自认为自己不但会经商,爱写作,同时也是一个会持家的女人。
她的眼睛来回的扫视着,对自己的打理结果颇为满意。她手里仍捏着抹布,身子斜靠在写字台,眼光无意间落在刚才收拢的那叠资料上。那是一张便笺,她无意识的拿起来瞄瞄,上面写满了字,重重叠叠地,横的竖的,红笔蓝笔都有,像是心不在焉时的信手涂鸦。对他的字是熟稔的,就是他随手一划的字,仍不失那种规范清晰的样子,不象有些医生的字龙飞凤舞,转个身就连自己恐怕都认不得。他说,字不是给别人看,就是给自己看,当然要写清楚喽!这一瞄呀,她不由得楞住了,因为她辨认出“文丽”这两个字。本来么,像这种信手一图的字根本不值得瞄第二眼,更不屑去想什么的了。可是,这两个字不一样啊!这分明是一个女人的名字!这倒不打紧,或许是他的一个病人的名字也有可能,但为什么要这样连着写一长溜呢?她不由得往下辨认,又是连着一长溜,这回是红笔写的,再往下,哦…还有,很明显,这不是同一天写的。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要让他这般牵挂的?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自己也曾这样写过他的名字,也是这样一长溜的写。看似随意,漫不经心,其实是受着潜意识的支配。她手按在额头上,在写字台跟前来回踱步,时而停下来扫视那张便笺纸,忽然被角上那堆乱码般的笔迹所吸引,也是红笔涂写的。她一边不停的左右移动着便笺纸的角度,一边低头抵近辨认,字是辨认清楚了,可是脑子却乱了。这“王魁、世美”是什么人啊!他俩可是历史上有名的负情郎啊!这后面“不行不行”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告诫他自己不可效仿?难道他真有恋人?如是真的,那自己岂不成方哥之母,冬姑之娘“戏剧中陈世美的原配”,岂不成痴情桂英了“元代《海神庙王魁负桂英》剧中的女主角”?
林之韵本来就是个细心聪明的人,有心计善应付,不然,她一个姑娘怎能在拥挤不堪的列车上,把那么多行李带回来。要知道,之中夹带着不少洋烟洋酒呢,那可都是些不允许超额携带的哟!国外曾有社会学家做过跟踪调查,说姑娘一生中最傻的时候就是在她热恋的时候,就连女人特有的第六感觉都迟钝了,不管恋人说什么,她都会囫囵吞下,信以为真。姑娘热恋的时候也是她一生中最温柔的时候。不过,处在热恋中的姑娘,在排它性这事上的反应十分强烈,有时甚至会失去理智。如此时稍有什么风言风语,哪怕是捕风捉影的议论,便会十分的警觉,焦燥不安,变得神经质的样子,为了巩固自己的恋情,不惜采用逼问吵闹的办法。
在这一点上,林之韵可不一样,她不但天资聪明,而且生性高傲,是个绝不肯低头认输的人。你看她写小说的韧劲,虽屡投不中,但却屡北屡投。做生意也一样,所进的货并不是每一样都好卖的,特别是那服装,因滞销而压仓的已不少了,但这丝毫没能挡住她继续进货的计划。她不相信自己的审美能力和市场判断力会不如人的?今天清晨醒来后就一直在想这个事情,自从认识他以后,自己都一直在倒追着他,表面看,自己从不轻佻,都是落落大方的样子,可是有谁知道自己的苦衷。为了追他,可谓费尽心思,想方设法的去讨他的好,还要尽量不露痕迹,掩藏那些刻意的成分,似乎一切都是自然而成的样子。其实暗地里,她一直都在用心观察对方的言行,揣摩对方的心思。她已想定想清楚的,即便出现最不好的情况,即便确有其事,那也万不可采用逼问吵闹的办法,这不叫法子,而是如同在逼走对方那个样子。
回想和他交往的这些日子,探讨文学艺术,他滔滔不绝,谈论人文历史,他信手拈来,但是却很少涉及他个人的事情。自己也曾常想这个问题,他究竟有没有女朋友呢?自从暗暗地爱上他以后,自己就一直非常专注于他,专注于和他相关的事情,会极细心的观察,生怕忽略了什么,哪怕是蛛丝马迹也不轻易放过。以前一直隐约的认为是中医科那女的。因为每当去看倪潇儒时,那女的总是用一种怪样的眼神盯自己,眼神中布满了敌视和焦灼。那时自己真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故意不正眼瞧她。可是后来经过自己的逻辑演绎,确定他俩不是恋人关系,那女的不过是单相思而已。因为得不到,所以便由爱生恨,应而就往死里报复,以挽回她官小姐的面子。那其他呢?可是不管如何去逻辑推理都给不出结论来,所以不得不暂且搁置了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都已同床共眠了,因而不得不想这事。尽管是猜测,但还是宁信其有,未雨绸缪为好。
别光看着林之韵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可她同时也是个思维慎密,观察细致的姑娘。“事豫则立,不豫则废。”是她信奉的格言。她很自信自己的逻辑判断能力,这得归功于她的写□□好和文学功底。因为在构思情节时,往往会出现相近却不相同的景物和心理活动,必须选取最合乎情理的那一部分加以描写,也就是所谓的艺术真实性。她现在要从这片言只语中演绎出一个逻辑片段,进而还原出事情的真相来。这个叫文丽的女人,究竟是他的病人呢,还是他心仪的人?现在实在难下结论。不过让她担心是,以自己的亲身体验来看,这个人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肯定非同寻常。
林之韵不由得怔在哪儿,一只手拿着抹布在桌上无意的转着圈儿,另一只手则拿着那张让她充满惆怅与担心的草稿纸。她拿到眼前似乎是在看,其实是熟视无睹,因为她在竭力进行着关联的思索。如果有女朋友而不告诉我,这说明什么…说明什么呢?终于有了结论,当然是倾向性的,是有利于她自己的。这说明他喜欢我呀,因为怕失去我,所以才不敢告诉我。他一直很喜欢和我聊天,因为喜欢才愿意啊!是的,这一点毋容置疑。不料刚想到这里,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她现在的思维看似很有逻辑,其实心里是一团乱麻。
为什么直到今日,他都没对我说过一句:“我爱你。”就是在昨晚那最激动、最忘情的时候都没能说,他可是个浪漫且语言丰富的人哟!这不合逻辑呀!那会是什么呢?难道他和中医科那女人反目成仇以后又有新恋人了?他现在正在犹豫之中?对了,他应该有的,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象他这样英俊优秀的人会没人追?哎!如果真的被我言中,那可不是件好事,我当怎么办?是想办法逼他说出来?哎…这不行不行,这样只会把他往相反的方向推。还是佯作不知,暗地里把他看紧点?不过,这也得把握妥当,须张弛有度,否则就像那琴弦,调得过紧,虽音律铿锵,但不能持久,必崩无疑。如果真是那样,那说明他正处在摇摆时期,他需要时间去处理那头的事情,去打发那个人。应该给他时间,让他自由地选择,她十分自信,他一定会只爱我一个人的。
他不说,那我就绝口不提,我要显得豁达大度一些,因为我要赢取的是他的真情相爱。荷兰文学家埃拉斯穆斯认为:“爱情不是理性的胜利,而是愚蠢的凯歌。”可我偏不信这个邪,我不仅要让它成为理性的胜利,更要让它变成智慧的凯歌。她可不想稀里糊涂的去做个第三者,只想做一个爱他,同时也被他爱的人。如果一不小心做了第三者,那只能说碰上这事的那个女人太倒霉、太不幸。她想,如果真有那个人,那她不想和那个人过不去,不想和那个人直面争斗,只想那个人能识趣的离开。因为爱情是包容的,唯独在这一点是排它的,所谓“醋”就是从这里酿出来的。
她想起一句歇后语,叫做:“醋娘子吃杨梅—酸上加酸。”哼,我绝不是那个醋娘子,吃这颗酸杨梅的不会是我,而是那个女人!这是情感法则,是生物学规律。所以古代欧洲才制定出决斗这样的游戏规则来。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不能容忍别人爱自己的恋人,其实说白了,这也是无法阻止的,处于此种状态下的人,既要时刻担心失去自己的恋人,又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满足。他对别的女人怎么样,是冷漠还是绝情?她都不管,只要他爱我就行。虽然我自愿把身子给了他,但毕竟是他占有的,他总不会日后甩了我吧?如那样我就会使计栓住他,让他挣脱不开。让我败在那个女人手下,哼,那是绝不可接受的。她觉得他真有点琢磨不透的样子。
如果推测合乎逻辑,就是说确有一个人在我之前就存在了,而且一定很是漂亮出众,不然,他怎么会这样想她,怎会有这种下意识的举动?怎么会如此自责?可以肯定是,那个人一定不知道我的存在。真是爱河涛高,情海浪急,一不留神就会将你淹了。她一边担心,一边又不停的宽慰自己。这些不过都是基于假设而已,其实什么都没发生,是自己在下意识中所虚构出来的情节。可是那个阴影却始终挥之不去,不请自来。要是真有那个叫做文丽的人呢?她一下又担心起来。我该怎么办?她思量着,我不能用逼的办法,那样只会让他下不了台,有如为丛驱雀一般,而要用我的漂亮,用我的温情和娇嗲拴住他,让他离不了我。她当下里就打定了主意。
这样翻来覆去的想了一上午,直想到整个脑子都发沉。但愿我是杞人忧天,但愿这是小说中虚构的情节。不想它了,有些事情看起来一步一步设想个万无一失,可是行起来难免走样,计划好的程序不一定都能付诸实施。想想我从那边回来时的情景,带着那么多的违禁品,出现过多少意想不到麻烦,自己担心得汗湿衣背,眼看着生意就要前功尽弃,可是最后关头都让我给逆转过来,“船到桥头自然直”么。我和潇儒的事情,也可以说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单买卖,一定会是有惊无险的结果,好事多磨么!谁让我爱上他的?胡适之有句名言:“做了过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我已经是一枚过了河的卒子,别无选择,只能不顾一切的往前走,只能见机行事。
林之韵扫视一下桌上的小座钟,已过了中午,心想得抓紧去吃午饭。于是立马穿好衣服,又稍稍打扮一下便去了弄口小吃店,要了碗青菜肉丝面。她想吃得快一点,万一潇儒回来了,不是要让他干等了!再说自己也不想浪费时间啊!这次来上海,连头带尾说起来是三天,可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充其量也就一天。无奈那面条实在太烫,稍一心急,不是烫着舌头,就是烫着嘴唇。真是个:“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