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倪潇儒当然无从知道林之韵方才所想,所以就顺着他的话题说道:“我觉得很多事情做总要比懒在那里好,尽管不一定能做成,但却有成的可能。我知道自己不是写小说搞艺术的料,所以还是务实为好,把时间精力放在那些古方古技上,尽可能多的把它们整理出来,让它们重新发挥治病的功效。这是件需要静下心去做,需要倾注心血去做的事情。当医生的目的,无非就是能够解除人的病痛,其实这也是医生的本分,不能因此而恃技攫取,我爷爷当年就是…”
林之韵抢过话茬说:“你看我俩,明明在谈论艺术的,怎么一下扯上职业道德来的?”刚才倪潇儒的话让她心里极是不悦,因为这与她的想法南辕北辙,迥然相反。她想道,什么爷爷当年的…那是在满清社会,是封建遗风,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看来真有那种任重道远,其路漫漫的意味,既要把他稳稳地捏在手里,又要设法慢慢的改变他,不过现在还没到时机,不能操之过急,那会适得其反的。
倪潇儒一拍脑门说:“哎呀,你看我…其实不过是顺便说一下而已,没别的意思。”稍停了停后他接着又说道:“你呀…不能老这样高推着来看我,稍稍谈论一下文学,就说能成作家,稍稍谈论一下音乐,就说能成音乐家,嚯嚯,艺术家有那么容易诞生吗?你多少也算是搞过创作的人,不会没有体会吧?谈论文学、谈论艺术是一回事,成为什么“家”的则是另一会事。艺术家多半不是刻意培养出来的,而是在不经意中成长起来的。你想想,阿炳小就开始接受艺术的熏陶,但凡弦乐吹奏俱娴熟精通,后来因故荒废了好多年。三十五岁那年因病而至双目失明,从此便与琴为伍,靠琴谋生,也仅得一曲传世。经典的艺术作品是无法复制的。其实,在春秋未年也有一个盲人音乐家,名叫师旷,以“师旷之聪”闻名于后世。师旷生而无目,故自称瞑臣,传世的作品有《阳春》、《白雪》和《玄默》这几首。俄国音乐家李奥波阿尔说:“要是你想成为一个优秀的音乐家,难么,你生来就应该是贫穷的。在贫穷者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极其神秘、最最美丽,可以增强人们力量、思考力、同情和慈爱心的元素。”他走到书柜跟前踮脚取下琴盒,然后打开琴盒,把琴拿在手里,嘴里说道:“让我瞧一瞧哟!嚯嚯,这是我第一次触碰乐器。”他来来回回的端详一会,然后笨拙的摆弄一下,发出一阵“咿咿呀呀”的乱音来,嘴里说着:“可惜我不会呀!”
林之韵说:“这有什么啊,陶渊明说:“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你虽不会拉,但却听得懂啊!”
倪潇儒笑说道:“即便真能听懂,那不会演奏,终究也是遗憾。那琴可是清高之品,音么又是玄奥之音。“知音”二字便是从音乐中引申而来。抚者将那行云流水,喜怒爱恨融于弦中,扬于声中,听者要能还原那弦中的意境。什么音,什么曲都能了然于心,就像中医,递过那迎手,三指搭脉,二目察色,便能将那五脏六腑探个究竟,道个正着。不要抚者切切,而听者懵懵,那便是曲高和寡,对牛弹琴了。旧话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音一人也难求。”古时的琴仙俞伯牙与钟子期这对知音,堪称一绝。俞伯牙是晋国大夫,乐界高人,而钟子期看似不过是一介樵夫,实乃以孝为重,遁入山林侍奉双亲的高人。《乐记》中说:“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声音之源不可不察,诗词之美,虽能传情,却不能入骨。钟子期屏气静听后,却能知琴、知声、知音、知曲,道个明白无漏,可见入骨已深。要知道,在之前还不曾有人能会意,这不是第一等知音,又是什么?因而二人约定,次年同日在此相会。讵料钟子期竟无寿而去,让俞伯牙十分惆怅,遂将手中瑶琴摔个粉碎,口中说道:“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真正是知音已逝,弹与谁听的心境。那张瑶琴可是了得之器,那是伏羲氏用那生长了三万六千年的梧桐树亲雕而成。”他说到这里转而问道:“哎,过会肯否一展才艺?不过有古话说道:“知音说与知音听,不是知音不与谈。”照此说来,我这要求就有些儿过分了吧!”
林之韵笑着说:“哪有什么过分之处,在你面前哪还配说什么献演,说献丑倒更恰贴。”
倪潇儒却说:“艺术的成就是从献丑开始的。美国权威作曲家乔治·杰斯文,在其音乐生涯中,一开始,他被嘘声哄下台,最后掌声使他下不了台。从被嘘声哄下台,到掌声使他下不了台,说明了他的成长过程和非凡的艺术成就。”
林之韵还是嘻笑着说:“那好,敢问喜欢听什么曲子呀?”
倪潇儒脱口便说:“这个么…当然少不得阿炳的《二泉映月》,还有就是任光的《彩云追月》。”
“原来你也喜欢这些曲子呀,这倒是我小时候常练的曲子。不过,现在荒疏既久,恐怕要走样儿的。”林之韵故意谦虚的说,因为在少年宫的培训班里,就数她的琴艺功底最扎实。
倪潇儒也笑着说:“我很喜欢听这二首曲子,《二泉映月》哀婉无比,凄美绝伦;《彩云追月》悠扬婉转,清潋激越,都是百听不厌的经典曲目,还望能当场献艺。不过你放心,我不是钟子期,权当对牛弹琴就是了。”
“那我只好从命了。”林之韵一边说一边从倪潇儒手上拿过琴来,然后操琴调弦,她看着倪潇儒笑说道:“那我就不自量力,当场献丑了?”
倪潇儒也笑着回说道:“哪里啊,你是正话反说,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只可惜其曲弥高,其和弥寡,恐怕要白白儿的轻贱你的琴艺了哟!”
林之韵先是冲倪潇儒瘪瘪嘴唇,鼻子里同时“哼”了一声,然后便开始拉琴。随着那纤指不停的来回跳动,琴声悠扬而起,倪潇儒静静的听着,眼光却在那甩动的秀发和纤手之间来回跳动。他的眼光开始模糊起来,那张漂亮的脸庞渐渐地变成了文丽,可是文丽不会拉琴的呀!难道是最近…
曲终后,林之韵看着倪潇儒,因而没有急着收弓藏琴,而是问道:“潇儒,你怎么了,发楞干什么?”
“哦,没有,嗯…是陶醉,悦耳动听,余音绕梁…”倪潇儒的眼睛重又清爽起来。他接着说道:“你还说要走样呢!咋的听不出来?反倒指法娴熟,连绵流畅的。”
林之韵的眼睛闪着亮光,高兴的说:“是夸我呢,还是在故意夸我?”
倪潇儒被她的话惹笑了,说道:“当然是夸你喽!”
“我呀…是“子路鼓瑟,虽登堂却难入室。《论语?先进》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如果你喜欢,那以后有时间再拉给你听。”林之韵一边说一边收起琴放入琴盒,然后招呼说:“你个子高,帮我把琴盒放到这上面去。”
倪潇儒起身踮脚,把琴盒重新搁到书柜顶上。林之韵顺便把写字台上收拾整齐,洗了手后从卫生间出来后便紧挨着坐下,手抚在他的肩上,嘴里说道:“分开这么多日子,看你一点都不想我,反倒躲躲闪闪的样子。”
“没…没有啊!”倪潇儒嘴里这样说,但眼睛却闪烁着看在别处,
“还说没有呢!对我一点都不亲热,反倒要我一个女孩子来…”没说完,她的嘴唇已贴在了倪潇儒嘴唇上,两人顺势倒在了床上…
井台上又开始喧闹起来,有“扑通扑通”的吊桶声,有“哗啦啦”的倒水声,更有女人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这是院子里晚饭以后必有的场景,夏天的时候,通常总要到九、十点钟的光景才会安静下来。
林之韵侧过身,用手推推倪潇儒说:“潇儒,我们起来吃饭去吧,你看人家都在收拾洗碗了。”
倪潇儒只微微曲一曲腿,没有想马上起来的意思,口里瓮声说道:“再让我躺一会么!”
林之韵一笑说:“嚯,你这个大懒虫,又要懒床了!”她看倪潇儒还是没有反应便顾自先起床去梳头洗脸。
弓身躺在床上的倪潇儒又在心里恨自己,要是他一个人的话,你一定会狠狠地扇自己的嘴巴。来之前想好的计划,定下的决心已被消磨得了无踪迹,更没有那决断的勇气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来。林之韵身上所透出的那种万千风情,让你挥之不去,摆脱不了。他的理智再一次垮了,他不知道,这是一次无法修复的垮塌,是一次无法逆转的垮塌。那理性和良知都化作了瓦砾碎石,阻挡了他原本要走的路,这一垮哟,他的人生轨迹不知道将往何处延伸。他突然想起了一则寓言:“有个人养的一条鱼死了,他很伤心。不想土葬这条鱼,而是想火葬,然后把鱼灰洒回海洋,让它回到母亲怀抱。那曾想,这鱼越烤越香!于是那个人便端出酒来…”我怎么了呀…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可是走着走着却忘了初心,变成了那养鱼人了?
这时林之韵梳洗完后出来,刚想催他起床,听到有人敲窗…林之韵妈妈为了多弄几样菜,所以晚饭就押后了一些,等一切打理停当,又等了蛮长时间,仍不见两人过来吃饭,她妈妈这才来唤他俩:“之韵,差不多可以过来吃饭了。”说完便顾自转身回前面院子去。林之韵应道:“哦,知道了,马上过来。”她转身对倪潇儒说:“喂,这下总该起来了吧!”
倪潇儒这才懒洋洋的从床上坐起,他走到窗边撩起一角窗帘向外看,见天色似乎还有些亮,井台上仍有好多个女人在洗濯着东西,因而便心生犹豫,说道:“你看这天还亮着,再等一会去吃吧!”
“这是月光…吔,天亮怎么了…天亮就不能吃饭了?就见不得人了?”林之韵不解的问,她低头看着倪潇儒,觉得他有点怪的味道。
“不是这意思,你看井台上那些人的眼睛齐刷刷的,让人浑身的不自在,所以…”倪潇儒说,头同时向外甩一甩。
林之韵听不禁“咯咯”的笑起来,说道:“这啊…是不习惯的缘故,你家的住房和这深宅大院不一样。告诉你,一开始到我们院子里来的那些恋爱对象,没有一个敢抬着头走的,两边的眼睛齐刷刷的盯着你…”
“所以么…等迟一些再去么。”倪潇儒说。让人不自在这倒还好领受,他怕的是弯来绕去的传到文丽那里去,那就不可收拾了。尽管现在已是这样子,但多少还能想办法来解决。
“好吧,那就依了你哟!”林之韵说。两人又接着说了一会话,看时间差不多了,倪潇儒便把窗帘撩起一角往外看,仍旧在刮风,比下午时要大一些,天气虽凉爽了许多,可是蚊子却猖獗起来,直让人坐立不宁。这时下起了不小的雨来,这是因为受台风外围影响的缘故。井台上那些洗东西或是乘凉的人便匆忙的回了自己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