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我妈的新家里,她给我夹了个硬邦邦的囫囵兔头,我戳着那个死不瞑目的僵冷兔头,很久找不到下口的地方。
我妈说:“我个人还是建议,你先莫忙着和老马分手。”
我问:“为什么呢?”
我妈说:“哎,你硬是不懂,怕他狗急跳墙噻,他一哈闹得凶了,我们这里也难受。”
我放下碗筷,盯着她的眼睛,淡淡问她:“所以你们还是不打算还钱?”
我妈看了一眼她的男朋友,一脸不耐烦:“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我拿什么还他哟,反正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她指了指她的小男友,着重强调:“是他的命!”
我丝毫不觉得意外,仍旧垮着脸,一边翻菜一边说:“多少要还人家点噻,做人么,莫要那么心黑。”
我妈一下就炸了,把筷子重重拍在碗上又很快拿起来,隔空戳着我的脸说:“我心黑?我有你黑,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做啥子营生,你不心黑你能巴得着人家养你?一个月五千块,我什么不晓得?你和我装什么纯洁!”
我就这么一边盯着她一边咀嚼滑嫩的兔肉,我没想到要说点什么话,但我想我的眼神让她心虚了,她的目光开始躲闪,转而咒骂起她的男友看球声音太大。
我突然很想呕吐,说不清是肉腥让我想吐,还是我妈那张凶狠的脸让我想吐。
我趴在洗手盆上不断呕吐,胃吐空了,酸涩的胃液刺激着我的喉咙不断干呕起来,我妈尖叫着把我往卫生间里推,说我弄脏了她的洗漱台。
我妈骂骂咧咧地开着水龙头往洗手盆里倒消毒液,消毒液的味道又刺激着我的肠胃,我跪在地上一阵阵连续地干呕,身体好像失去了控制,眼泪鼻涕齐出,甚至还忍不住漏了尿。
过了许久我才回到餐桌上,可一看到那盆兔肉,我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我妈跟在我身后进了卫生间,她问:“你是不是怀孕了?”
我震惊了,忙说咋可能,这是我的肠胃炎犯了。
那天我没能离开重庆,我妈让我睡在她的大床上,灌了热水瓶为我暖胃,用热毛巾轻轻擦干我满身满脸的冷汗,为我按摩手上和足底的穴位。
她温言细语地开导我,说就算真怀孕了也没事,娃娃都是老天爷赐给女人的宝贝。
我想问她我是什么,是老天爷丢给你的垃圾吗?她却借着帮我按脚的由头絮絮叨叨地说起从前的事。
“怎么样,还舒服么,我这个技术还可以的哈!咋个说也是干过洗脚妹儿的人。”
“你不晓得,这个活儿难做哦。我生下你三天不到就去红都洗脚城打工了,没得办法,要先找个地方住起噻,人家好歹给宿舍住。那阵儿我硬是过得跟个活死鬼一样,腰杆疼得直不起来,还天天被别个欺负,别个按一个钟有20块钱,我按一个钟只有12块钱,班头和老板是亲戚,看我不顺眼,什么脏活都喊我去做,哪个都不愿意打扫的厕所她就是要喊我去,还把我的床位安排在厕所边的烂床上,我硬是天天恨不得去死了,但就是一想起我还有个娃儿,我就还是硬着头皮过下去了。”
“生你那哈儿,我一分钱也没得,妈家屋头容不下我,你死鬼爹躲求去了,鸟毛都没见着一根,我没钱住院,睡了几天大街,下雨刮风头上连片瓦都没得,肚子疼了只好躲去卫生院的开水房里,还好遇着个姓杨的老医生,人家帮你接出来的。那老医生是个好人啊,借了我两百块钱,我才得活下来。我也是没得办法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生你那阵儿胎位不正我都差点死求掉了,生下来一点奶水都没得,哪里养得了你,就只好求杨医生先把你送个好人家养起,想着有钱了再接你回来。”
“后来我找着你死鬼爹,他过得潇洒得很,谈着个女的要结婚,我气不过才把你要回来送去他家里,哪个晓得他转眼就把你送人了,我也是过了好久才晓得的。”
“娃儿,妈妈晓得我对不起你,我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再加上自己都活得乱七八糟的,确实没能力照顾你,是妈妈不对。”
她抽泣起来,我也湿了眼眶,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急病,我都不知道她有这样温柔体贴、真情流露的一面。
但她别以为演了一出苦情戏就能得到我的谅解,我假装睡着,她也只好识趣地出去了。
我的腹痛持续到了第二天,没办法,我只能跟着我妈去了医院,一通检查下来,我果然是怀孕了。
我不想生下这个孩子,但也不想剥夺TA出生的权利,大概是受孕激素的影响,我心里升起一些甜美的憧憬,开始幻想我会有多爱这个孩子,会把TA宠爱成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我妈给了我很好的照顾,虽然我没有对她说一句话,但她一整天都围绕在我身边,为我熬粥、按摩、热敷,我把和游戏里老公见面的事抛去了九霄云外,在我心里,他和那个游戏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夜里,我妈把我揽在怀里,这亲昵的举动让我的心变得柔软。所以在她劝我嫁给老马时,我点点头,应了声“嗯”。
我说:“妈妈,你把钱还给老马吧,我们是一家人了。”
我妈说:“我们是一家人了,老马也不好意思追着我要钱了。”
她又说:“我们明早就去找老马,把事情解决掉。”
她抚摸着我的头发哄我入睡,“我的乖乖姑娘,睡吧。”
我觉得很烦躁,闭上了眼睛。
……
大概是因为难为情的缘故,我没有参与他们的谈判,离他们远远的,直到他们握手言和,敲
定了我和老马的婚期。
夜晚,我躺在老马身边,抚着他的后背问他:“我妈还了你多少钱。”
他转过身来,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她没还我钱啊,她说那些钱都不在她手上,她要去跟
别个要账,有钱了才能还我,如果不能还,就只能当是你的彩礼了。”
我猛地坐了起来,惊呼:“她没还你钱!你也依她?那你怎么办?”
老马颓然说道:“有个城里头的老板有意要买这幢房子,这两天就会来看房,等钱到手了我
先把这附近果农的货款还了,不然人家天天闹着要来挖我的树,生意也做不下去,然后再多
租点地,慢慢把生意做起来。”
“你要卖这个房子?!”
“嗯,连这边上的两块地一起卖,那个要买房的老板也是你妈介绍来的。”
我愤怒到无以复加,问他:“你怎么样样都听她的,她把你害得还不够惨么,你还相信她,
把那么好的房子卖了,你怎么那么笨,你怎么舍得哟!”
老马看起来有些伤心,淡淡说道:“小爱,你怀了我的娃儿,我就要对你负责。现在也没有
其他办法了,房子以后再盖吧,先渡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你让她还钱来,我就不信钱不在她手上!”我失控地大吼起来,打开灯摸索手机,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胡笑梅,你到底还不还钱?你到底还不还钱!你把老马的钱还回来!不然老子跟你拼命!你还鼓捣他卖房子卖地的,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我的声音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前所未有剧烈的恨意。
她的声音显得很错愕,语调都变得老实了很多,“我跟老马说好了,等钱到我们手上了就马上还他,他都已经同意了,又不是不还他。”
我情绪失控地重复:“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还钱!还钱!现在就还钱!”一直喊到我的嗓子哑了才停止。
不知道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我哇哇大哭起来,老马拿纸巾帮我擦眼泪。
他说:“你妈跟我交底了,她之前和人合伙做生意,闹掰了人家把她告了要她还钱,前段时间正好官司判决,她卡上的钱被法院找到冻结了,要执行给那个原告,钱取不出来她也没得办法,法院给她发的通告我也看着了,不像假的。”
我哭着说:“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能卖房子啊,我喜欢这个房子,以后再也不会有那么好的房子了。”
老马紧紧拥抱着我,安慰说:“不怕,过几年我再盖一幢,比这幢还好的房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有我走运的时候,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什么苦都愿意吃,我会让你幸福的。”
我回应了他的拥抱,怀着对他的愧疚之心亲吻他,抚慰他,我知道我的妈妈把我作为一种筹码给他了,所以他才会同意不再追究我妈的责任。
没两天我妈就带着大老板来看房子了,她顺便给我带了些孕期保健品,我原想不搭理她,但老马推了推我的肩膀,让我收下,我也就没再给她甩脸子。
她满脸堆笑领着大老板里里外外地打量这房子,老马木讷地跟在他们身后,表情有些苦涩。
大老板当场就决定把房子买下来了,他说这地方是风水宝地,什么居于高地,面朝群山,紫气东来,祥云铺地,临江好似活神仙,最适合用来养老。
房子连地卖了85万,大老板好像很怕老马反悔,当场就写了协议,还很大方地让司机直接从后备箱里提出一大袋钱,十万一摞,总共五摞,让老马先去银行把这房子的抵押贷款还了,把房产证取出来好过户,等拿到房产证再付尾款。
钱撂在地上时,我特意去观察了我妈的表情,她和她男友的目光一如既往的贪婪,我察觉到了危险和算计。
于是插嘴问了一句怎么不直接转账,拉着钱跑太费劲又不安全。
那大老板哈哈大笑,却并不回答,显得高深莫测。
我妈谄媚地接腔:“你娃娃些哪里懂得,这些大老板们做生意都爱用现金,人家开土石方公司,做大工程的,哈哈儿都要用到钱的,银行转账么是有限额的嘛,哪里有现金方便。”
我翻了她一个白眼,谁要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