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动声色地上了瑞朋的摩托车,来到我妈的新家。
我看着她,隔在她和电视机之间,问:“钱去哪里了?”
她怒了:“你才讲得好玩呢嘛,钱在哪儿,钱在金老板的裤腰包里头,老子啷个会晓得钱在哪儿!”
“老马欠了很多很多债,天天有人追着他要债,他还不起了你知不知道!”
我自以为是占理的那一方,所以声音大了些,不料喊到最高音处喉咙哑了,声音劈叉,气势一下萎了。
她嗓门清亮,唱歌或者吵架都具备天然优势。
“管我啥子屁事,是金老板骗喽他的钱,又不是我!”
我抱手斜睨她,阴阳怪气,“呵呵,金老板人呢?到底有没得这个人还两说,你会那么好骗?”
她鼓起眼睛,理直气壮,“唉,你个人问问老马,一开始他也晓得是有风险的,是他自己要做这个业务,我累死累活帮他跑腿,还跑错了?难道我愿意人家不给他钱,我该拿的提成也泡汤了噻!”
看不惯她胡搅蛮缠,我伸出食指指着她的鼻子,打算撕破脸了。
“我告诉你,到底有没得金老板这回事你个人晓得,老马已经去哈尔滨报过警了,人家警察查着批发市场的监控,马上就会来抓你去坐牢!你等着瞧!”
她猛地起身,殷红尖利的五个指甲扣成爪状来抓我的手,我躲了,她破口大骂,表情扭曲。
“你个烂骚货不要脸!你几岁啊就和老男人谈情说爱,我还要告他诱拐未成年呢!他那么老了好意思祸害我的姑娘!”
她的恼羞成怒在我意料之中,但说这样的话,还是让我气哭了。
“你这会儿晓得管我了?”
她狠狠瞪着我大喘气,脸上的肌肉因情绪过激而微微跳动,我知道她还有更多腌臜话想要对我说。
我等着她用更难听的话把我杀死,那样我就会真的恨她了,我会变成和她一样无情无义的婊/子,满身伤痕,只爱自己。
屋子里的空气静得可怕,我的眼泪亦无声地淌下,余光里,高大的瑞朋默默站在墙角,一动不动像商场的假人模特。
最后,是妈妈先开了口,她说:“你先回去,我个人会给老马一个交代。”
于是我离开了她的新家,一个人走啊走,一直走到江边。
我的眼泪淌个没完,从生下来到今天以前的所有眼泪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天流得多。
我感觉我的眼睛好烫,这个城市的霓虹灯光变成了灼人的火光,我只能闭起眼睛走路。
回到老马的家里时,他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些,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面前的白色大理石茶几上摆着个干净透亮的玻璃烟灰缸。
屋里的窗户都开着,沁凉的夜风带着江上的水气穿堂而过,冷飕飕的。
他一只手拿打火机,另一只手夹着根烟,姿态僵硬,也不知道保持这个动作多久了。
他盯着我进门,又盯着我把门关上,然后冷淡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我去找我妈了。”我回答。
他愣了一下,才说:“你妈给我发短信说她正在想办法找金老板。”
我看着被他拖得纤尘不染的地板,回头脱了鞋,准备上楼去洗漱。走到楼梯拐角处时,他把我叫住,问道:“如果我什么都没有了,没钱,连果园和这个房子都没了,你还会跟我吗?”
我头也不回地抱怨:“烦不烦啊。”
他一夜没有上楼。
后来连着几天老马就一直住在果园的仓库里,也不回家来吃饭,好像故意躲着我。
如果我就是诓走他货款的大骗子的女儿小骗子,那他应该是恨上我了。
那天晚上下着大雨,我在老马单门独户、面山临江、空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于是违背了对老马的承诺,再次下载登录了梦幻情缘三生三世。
我很高兴游戏里的老公还在等我,他没有和我解除情缘关系,我敲了他的小窗,他狂喜于我的回心转意,带给我久违的开心。
老婆:外面下雨了(心情不美~哭唧唧~)
老公:拥抱你(哈斯哈斯~抱紧紧~钻进怀里~~)
老婆:喘不过气来了(推开!)
老公:呜呜~(死不放手!)
老婆:我哭了(冷漠脸)
老公:我也哭了(可怜的狗狗眼望着你摇尾巴~~)
老婆:其实我很想你(点根烟)(空虚寂寞冷)
老公:现实还是游戏(认真问)
老婆:想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眼泪涌了出来)(湿湿的)
老公:爱你(火热的心)(硬硬的)
老婆:面基邀请发送中… … …(SOS!!)
老公:最近比较穷(囧。)
老婆:那我去你的城市(正在看机票)(也许坐火车)
老公:嘿嘿(搓小手手等宝宝~~)
……
我起来收拾好行李才回床上继续睡觉,准备天一亮就离开。
第二天一早,我被楼下开院门的声音惊醒,赶紧趴窗边去看是谁来了,发现是老马后,我赶忙把收拾好的行李箱藏去了床底。
老马是跑着上楼的,外面空空荡荡的房间回响着他大踏步沉重的脚步声。
他笑着朝我奔来,大声说:“小爱,问题解决了,你妈要还我钱了。”
我拢了拢头发,问他:“你一直都晓得是她骗你的钱?”
他愣了一愣,“我是晓得,但你是你,你妈是你妈,我和她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省得伤感情。”
我感觉有些意外,“她会愿意还你钱么?”
“人家警察差不多查清楚了,那车货到的时候,哈尔滨批发市场的监控里就只有她和瑞朋两个人,也不见什么金老板,这车货卖了一天半,是他们两个守着收钱的,人家警察查查银行流水就清楚了。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我跟警察打过招呼,我们毕竟有这层关系在,能调解就调解,尽量不要整得太难看。”
我忍不住笑了,是冷笑和嘲笑,老马真的像一个低智商的傻瓜。
“那她什么时候打钱给你?”
老马一脸的老实相,干巴巴地说:“她电话里头倒是说了,这两天就会开车下来找我。”
我冷哼一声,说道:“钱没到你手里头就不算数,我倒是觉得她未必愿意把钱还你。”
老马叹了口气,盯着我可怜兮兮地说:“我也是想请你帮我劝劝她,喊她尽快把钱还我。你也晓得现在我这里缺钱缺疯了,底下十几家果农的钱没给,工人的工资没结,农资店也经常来要账,还有那些贷款公司的业务员,凶神恶煞的,天天追着我骂啊,我确实已经顶不住了!”
我抱着手坐床上,继续冷笑,“哪个喊你要相信她,我劝过你的!”
“哎呀,你就挨你妈讲一哈嘛,小爱,我求求你了。”
老马哀求着,勾下身子蹲在我脚边,疲倦的脸上显出了老态,他的头发好久没洗了,油腻腻的沾满了皮屑。
我把身子侧向另一边不想看见他,他却捉住我的手,我只觉得他的手太粗糙,像老树皮,于是厌烦地甩开了。
“你打电话给她,约她今天就来嘛,或者你劝劝她直接把钱打在我卡上,我马上就去撤案,真的!”老马越说越激动,“你不晓得,人家催债的都说要来砍我了,真的等不了了啊!”
我笑得肆无忌惮,然后诚实地告诉老马:“我妈才不会听我的,她没养过我你晓得不?莫说是你被砍,就是我被砍她也未必愿意多看一眼。”
老马的脸瞬间冷了,他僵着身子站起来,似乎一直在盯着我的脸,我只好梗着脖子看向窗外的嘉陵江。
“上回她来这儿,我看你们娘俩个亲得很嘛,天天勾着个手,睡觉都要睡一处。”老马克制着气愤的情绪冷冷反驳。
我猛地站起来,直视着老马的眼睛怒吼:“倒是莫说这些逼话,是她胡笑梅骗了你的钱,不关我的几把求事,你最好喊警察把她拉去枪毙了,莫来烦老子!”
老马走了,我看着他微驼的背,回想着他眼里泛起的泪光,竟突然难过得嚎啕大哭起来。
我下定了决心,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城市,立刻!马上!以及永远!
去老公城市的机票太贵,我选择坐火车,去往火车站的计程车上,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说想见我,想和我说点事情,我说我要永远离开重庆了,她似乎不感到意外,但还是坚持要见我,还说她男朋友做了干锅冷兔,等我过去吃饭。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顺嘴同意了,还不忘叮嘱她让做菜的瑞朋少放麻椒,多放海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