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明的荒山野地充斥着我惊恐的尖叫声，但我很快停了下来，并且意识到我撞到的不是什么丧尸之类的东西，而是可怜的司机小伙儿。

　　他一定费了很大的力气，靠着坚强的意志力才爬了上去，他几乎成功了，如果我没有把他撞下来的话。

　　我赶紧捡起手机去查看他的伤势，他是趴在地上的，我费劲地把他扳正身体，然后就看到了他血淋淋的脸，他嘴里还在冒血，眼睛已经翻白了。

　　该怎么办？我人被吓傻了，什么急救措施，我甚至连一个步骤都想不起来。

　　我赶紧打电话叫救援，交警和120从县城出发的话大概需要二十多分钟才能到达。接警员提醒我先帮伤者止血，我看着那小伙子还在咕嘟咕嘟冒血泡的嘴巴，担心他会被自己的血呛死。

　　我强忍着恶心把手伸进他嘴巴里摸了一下，想抠出堵塞气管的东西，结果发现他的舌头断了，有一块又滑又软的舌肉在他口腔里滑动，但好在它和舌根还是粘黏在一起的，没有断得很彻底。

　　这种血腥黏稠的触感让我一下麻到天灵盖，实在太惊悚了，我感觉他那坨与主体分离的舌头在我指头上跳动，我只好从内衣里扣出海绵垫继续帮他按压伤口。

　　十几分钟后我感觉司机小伙的血止住了，他恢复了一点意识开始用鼻子呼吸，我便放下他去查看车里那两个人的状况。

　　车子四脚朝天卡在沟里，人下不去，我只能找各种角度趴在地上看车里的情况，可因为手电筒的光不够亮，距离又有点远，我一直没看到里面的人。

　　“喂！人醒着吗？有没有事？再坚持一下，救援的车马上就要到了！”

　　我正喊得起劲，突然一眼看到车后窗的角落处紧贴着一张人脸，一张麻木且无意识的人脸，我认出那是死者的妈妈，一个干瘪瘦小的可怜老人。

　　我其实并不怕死人，但这时候心里却生出了恐惧感，毕竟这人刚刚还活得好好的，我有点迷信的认为是我车里的那个死人作怪要带走他的家人。

　　刚刚下来的石坡坡度太大，几乎是直上直下的，以我这煤气罐一般的身材来说，想要爬上去还是很难的，我只能强迫自己关闭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默默等待救援到来。

　　终于，警笛声越来越近，很快一束强光灯打了下来，我抬眼向上看去，只看到一片亮如白昼刺眼的白光。

　　两个消防员把我拽上去后，我听到他们领头的人在和交警说小轿车里的两个女人都死了，完全没有了生命体征，大概是因为脖子断了。

　　我再次拨打了吴主任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终于接通了。

　　吴主任的声音很疲惫，是睡着了又被叫醒的状态，我把死者家属出车祸身亡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很震惊，然后骂骂咧咧地抱怨：“今天真是邪了门了，怎么会有那么多车祸！”

　　我打断吴主任的抱怨，问他我该怎么办，那两个因为要送遗体来殡仪馆却中途死于车祸的家属该怎么办。

　　吴主任长叹了口气，说：“咋个办，凉拌！你先拉回来嘛，只有这样了，等交警那边处理吧，注意把手续办全。”

　　我还想再问细致一点，比如家属死了的话运费谁来付的问题，可吴主任已经匆匆挂了电话。

　　救援的吊车到位了，准备把车子拉上来，交警拿着记录仪过来对我问话，我一一回答完毕，然后一起看着消防的人把车里的两个女人拖出来，齐排放在路边，又用车里的沙发巾盖住了脸。

　　我不自觉地问出声：“确定死亡了吗？”

　　边上的交警说：“医生在下面检查过了，脉搏、血压、呼吸都已经消失，瞳孔散大，心肺复苏无反应，整个工作都是符合操作规程也有记录的，如果家属有异议，可以在三日内委托进行尸检。”

　　这些不是我的事情，我就不搭腔了。

　　我跟交警说要先把我车里的遗体送回殡仪馆，完成我的工作，他们一起抬头看我，又看看地上的两具尸体，说道：“你送一具也是送，送三具也是送。”

　　我说需要有死亡证明和委托运输遗体同意书，我才能运，他们也不含糊，立即给我开了证明和委托书。

　　我说车里最多能并排放两具，交警说你运两具，救护车运一具。

　　我把车厢门打开，赫然发现那具被花花绿绿的被子包裹着的裹尸袋不见了，车厢里空空如也。

　　“妈耶！死人哪里去了？”

　　这句话我是拍着大腿，跳起来喊的，我这辈子第一次做出这样滑稽的动作。

　　“不会是忘记关车门，死人滑出去了你都不知道吧？”

　　“一大个死人掉在路上了？”

　　“不愧是女司机，太靠谱了！”

　　我被抢白得惭愧至极，却还是嘴硬反驳：“警官，你们不要拿性别说事情嘛。”

　　“先不管什么性别不性别的，这可不是小问题啊，你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拉着一个死人过来？”

　　“路上那么多重车，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我可以很确定，我的确拉了一具男尸在我的后车厢，这是事实，不是我的幻想。

　　但是，他去哪儿了？

　　我又胡思乱想起来——西装男尸冰冷僵硬的手缓缓拉开了裹尸袋的拉链，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然后打开车门跳到路上，走进夜色里。

　　不对！

　　西装男尸发现自己落下了一些东西，于是从黑暗里返回，钻进车里，抱走了他所有的棉被以及一个裹尸袋，然后轻轻关了车门，继续走进暗黑的夜色里。

　　我的大脑里放着电影，整个人呆若木鸡，交警和消防员们在说什么我一点没听见。

　　一个交警突然摇晃我的肩膀，不耐烦地说：“你啷个了哦？被吓倒了嗦，我看你胆子还是大的嗦，一个女的敢大半夜地出来拉死人。”

　　“没办法，屋头没得钱，有两个娃娃要养，我是个单亲妈妈。”

　　我的确有意说这种话博取同情，果然他们几个男人的表情不那么戏谑刻薄了，我在他们眼里的形象大概从一个糊涂蠢笨的肥胖丑妇升华到了坚强努力的单亲妈妈。

　　交警决定让我拉着两具女尸先去殡仪馆，他们一路按我的行车路线往回走，去找找看那具男尸有没有被遗落在路上。

　　回到殡仪馆，大多数工作人员都在加班忙碌，门口和大厅站着许多家属，不时传来凄厉的哭嚎声，这注定是一个不安稳的夜。

　　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困得不行，办完遗体交接后就直接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交警给我打了个电话，说遗体没有找到，让我明天主动去派出所报案登记。

　　我赶紧又从后视镜里观察了一下车厢，看到车厢是空的就放心了。

　　遗体弄丢了，原先应该给我车资的男尸家属也都死了，这趟活我大概率白干，想到这我气得几乎心梗。

　　哎，真是倒霉透顶的一个晚上。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具穿西装的男尸到底去哪了？

　　凌晨四点四十四分，我终于到家了，怕把脏东西带进门，我没敢把车开进院子，连我自己都是在屋外的卫生间洗了澡换下所有脏衣物后才进屋的。

　　我家的房子盖在村子外边，只有一层平房总共五间屋子，外面围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卫生间和灶房各在院子一侧，猪圈单独盖在房子的侧后面，连着一片菜园。

　　房子是我这些年做小工、收废品挣钱盖出来的，我前夫就是个蛀虫，没为这个家做过一点贡献。

　　院门是锁着的，因为没准备换洗的衣服，我洗完澡后只用浴巾遮着重要部位就进屋了。

　　家里的两个孩子，大女儿上初中住校，小儿子在他自己的房间里睡，我不用担心会碰到人。

　　进屋后我感觉屋里的气味很不对劲，堂屋里乱糟糟的，桌上吃剩的饭菜也没有收拾，我儿子被我教育得很好，应该不敢吃完饭不收碗，所以我怀疑家里来人了。

　　我轻手轻脚来到卧室，立即明白了那异常气味的来源。

　　我的前夫回来了，他的呼吸里带着常年饮酒的那种腥臭，整个屋子都充斥着他呼出来的臭气，简直令人作呕。

　　我心想那个穿西装的死人果然很晦气，害得我也要倒霉了，我这杀千刀的前夫不知又要和我闹到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