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鸠告诉我,吴哥开走的那辆车是用他的身份租的,他已经向租车公司报案,要求锁车,所以吴哥也走不远。
我明白斑鸠是害怕我告发他杀人害命的事,想让我手里也沾点血,替他杀掉吴哥。说实话,在被逼债和杀人这两件事上,我宁愿选择杀人。
斑鸠的身体大概有心脏病或者高血压之类的疾病,好几回他都喘得像快死了一样,只能先停下来掏出药来吃一颗,躺一躺缓一缓才能继续出发。
在一个大转弯处,他忽又发作了疾病,减缓车速说心口疼得歇歇。
谁知他还没靠边,后面就窜上来一辆速度极快的轿车,斑鸠骑着摩托车几乎是横在了它的正前方。
电光火石间,轿车紧急制动无效,斑鸠骑在车上难以移动,我发挥出极限闪避技能,往左边跳车,同时也堵住了那辆轿车往左闪避的生路,为了不撞到我,轿车司机本能地往右打了一把方向,最终将斑鸠连同摩托车一起撞下了路边的陡崖。
只听得轰隆一声,是车子撞在石头上的声音,我站在安静下来的深夜公路上,世界突然黑得不见五指。
我懵了,小心脏吊了起来,太阳穴突突直跳。
过了一会我稍微冷静了点,突然反应过来我所有的麻烦都消失了!吴哥把老马逼死,又抢走了老马的钱,那他肯定会躲起来,哪里还有空来勒索我呢!
还有这个想借刀杀人的斑鸠,就算他没有嗝屁,单说他病得那么重,又有把柄在我手上,难道还敢来找我的麻烦?!
这两个勒索我的人渣都不在了,我还怕个屁啊,我完全自由了好吗!
来不及发表自由感言,后方有车子靠近,我就近找了个灌木丛,躲了进去,想等车子过去再走,以免出现在车祸现场引人怀疑。
谁知那面包车竟停住不走了,从车上下来一个矮小肥胖的中年妇女,很热心地打了报警电话,并且还不自量力地去山沟里救人。
我等她走下去,溜到她车边上,看到钥匙没拔,心里有了个恶作剧的想法。
从这里到县城估计还有七八公里的路,我可以开走她的车,到了县城把车放在路边就行,也算不上是盗窃,警察即便查到我,我也可以狡辩说是看到这辆车停在路边,没人看管,我就帮忙开到了城里。
这样不但好玩,还省得走夜路,这么远的距离,我反正是走不动的。
我在家时跟村里的发小学过怎么开车,早就想试试手了,这白来的机会不用白不用。
我心情极其愉悦地轻轻打开驾驶位的门坐了进去,开始默念发小教我的开车步骤:踩离合,挂挡,松手刹,手刹…
我担心松了手刹车子失控,往下瞟了一眼刹车和油门的位置,以免急乱之中踩错,虽然发小教我开车时也给我练过手,但我毕竟没有参加过正式培训,心里多少有点没底。
我按着手刹柄,正要松开时瞟了一眼车厢,看到好像是有个人睡在那里,把我吓得一激灵,慌慌张张蹑手蹑脚地下了车。
刚刚放离合太快,车子顿了一下熄火了,不但发出了声音,连车灯都熄灭了。这黑漆漆的地方顿时没有了亮光,肯定会引起那女司机的怀疑,我慌乱中赶紧又开门拧钥匙打火,只希望那女司机没听到声音也没注意到刚刚车灯的熄灭。
车厢里的人睡得很熟,我小心翼翼地关了驾驶位的门,担心把人吵醒抓到我偷车的现行。
正要离开时一辆小车从对向驶来,远光车灯晃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怕被人看到行踪,竟像无头苍蝇一样慌不择路划开车厢门钻了进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但既然进来了就只好等那辆小车过去了再说,可小车过去后,又连着开来了几辆拉煤的重车,车辆行驶缓慢,我也只能耐着性子等下去。
旁边那人睡得很板正,一动不动很安静的样子,花花绿绿的厚被子把他的头脸捂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能不能呼吸。
突然,下边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把我吓了一哆嗦,我怕那声尖叫会吵醒眼前的人。
可我猛然意识到这人连一点呼吸的起伏都没有,而且车上的被子和垫棉都是新的,新得有点诡异,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最终大着胆子掀开了那人面上覆盖的被子,被子下面并没有我以为的那种死人脸的画面,只有一个明黄色的、鼓鼓囊囊的牛津布袋子,上面还写着个“奠”字。
我当然能想到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但自从经历过老马和络腮胡的死亡后,我就已经麻木了,对死人也怕不起来。
或许是近墨者黑吧,反正我感觉自己心里的黑暗面已经被斑鸠和吴哥勾起来了,见惯了他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处事手段,我突然觉得偷一辆车也没什么了。
更何况我也不是真的要偷她的车,我就是帮她把车开进城里而已,我太累了,找个代步工具不过分吧。
于是我下了车厢,打算去驾驶位开车,就那么一小会的时间,后面又有车来了。
我还没做成贼就有了贼的恐惧心,慌忙躲进了路边的排水沟里。水沟有半米深,我人长得瘦,趴下去不费力。
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会来的那辆车没有正常地经过,而是开得很缓慢,随时有停下来的趋势。
他们大概看清了车上没有驾驶员,就在不远处的小山包边上停了车,一个黄头发,穿着邋遢的矮个男人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
我只能透过车底看到他的脚,他在驾驶室里翻了一阵又赶紧跑回自己车上。
原来是个小偷,我立即想到事情可能变复杂了,万一这车里真丢了什么,我岂不是会背黑锅。想了想,我还是放弃了借用这辆车的想法。
走回去就走回去吧,大不了找个地方睡一下,等天亮了再搭车去城里,也好过干违法的事情,惹一身骚。
冷静下来想想,违法犯罪的冲动其实和性/欲一样,也有贤者时间,真干了肯定会后怕,我真庆幸自己没干成蠢事。
远远的有大车开近的声音,那个小贼上了车就溜了,我仍然趴在原地想等大车过去后再走远一点找地方睡觉。
这是一串大车,前前后后过了五六分钟才走完,没了置发动机于死地的轰鸣和重车碾压路面的烦人噪音,世界又重归于绝对的安静。我打算顺着这个排水沟往前走,大不了走累了就睡在里面好了,感觉还蛮安全的。
可走了没几步,前面又有车开来,我条件反射地趴下躲了起来。
那辆车没有开过去,好死不死停到了我身边,我听到有人下车的声音,不一会,那个人窜回来同开车的人说:“干球!车里头躺着个死人!”
口音像是外地的,不知道是贵州的还是云南的,反正年纪很小的样子,我猜他们是想偷车。
果然驾驶员也说:“怕什么,嘎一张也是嘎,嘎两张也是嘎,怕什么!怂逼!”
驾驶员的声音也很年轻,像是还在变声期。
“小声点,人在沟底下。”
两人于是压低声音。
“青龙镇有好多收废铁的,卖过去至少得一千块,两张车就是两千块。”
“那咋个办?直接开起走?”
“要把死人先拖下来啊!”
“我一个人咋弄,拖不动啊。”
“你爹只好来帮你!”
“我才是你爹!”
我抬头看着那两个黄毛小贼走远,一时间起来也不是,继续猫着也不是。
两个小贼很麻利地打开那辆车的后车厢,把那死人连着棉被一起扔进了排水沟里,其中一个还从对面路边的地里抱来了两捆玉米秆盖在了上面。
我紧挨着沟底,生怕暴露了自己,但挨那么近,还在车灯范围内,他们非得很瞎才会看不见我吧。
“哦呦!”
其中一个小毛贼发出惊呼,我知道我已经暴露,下意识地直起半截身子看向两人。
即便没有多少社会经验我也知道,这种十几岁的小混子是不能招惹的,他们干起坏事来不计后果。
对视了两三秒后,我怂了,起身想逃。
两崽子追了上来,把我怼在沟里踢,他妈的,下死脚啊!
这时有警笛声传来,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那俩逼崽子不知道。
“你妈!敢报警!”
小贼刻意压低了声音,看来也是怕被下面的车主听到,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一脚踢上我的子孙根,把我疼得几乎死撅过去。
他们要跑,但不打算放过我,两人提着我的衣服裤子把我扔进了他们的面包车里。
他们不要命了一样飙车,我忍着身上的痛解释:“误会啊,兄弟,不是我报的警,我跟你们一样也是想偷那个车,还没得手你们就来了,我就只好先躲起来了嘛。”
两人都没说话,但开车那个带了两脚刹车,我知道这话他们至少信了三成,于是又说:“是面包车的车主报的警,她还下去救人了,你们也瞧见了嘛。”
两个小贼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后座的矮个子掏出烟,点燃了先给开车的那个,然后才是自己来,他故作深沉地摆出流里流气的腔调:“你哪里混的?”
“我,我还是个学生,是赌钱欠了人家的债,其实也不完全是欠债,我是被人家套路了,要账的大哥喊我跟他混,但是他已经连人带摩托翻下去了。”
“嚯,学生,学生也赌博啊?你怕是畜生哦。”
“不怕得,我们也是畜生。”
两个黄毛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来,仿佛他们的话很幽默似的。
我尽量表现得像个胆小怕事的老实人,但也知道这两小子不会善罢甘休,因为他们的车子来路不正,怕我报警所以不敢放人。
这天夜里,我和他们一起睡在车里,半夜冷得只能抱紧自己。
我是被尿意憋醒的,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附近的公路上车来车往。
我们停车的荒地正好在一座村庄的上头,远远可以看到村口靠路边的地方有个临时农贸市场,有许多卖菜卖小吃的在那里。
我感觉饿得不行,回车里跟那两黄毛说:“我看到有卖包子的,你们有钱没有?”
“麻痹的,你连个包子钱都没有?”
矮个黄毛骂完,高个黄毛也骂:“你穷逼啊!”
他换了个睡姿,从屁股兜里摸出一张二十块的旧钞票丢给我,不忘嘱咐:“我只要糖包,给老子带包豆浆。”
“我只吃肉包,带瓶可乐。”矮个黄毛说。
“可乐?钱怕是不够哦。”我嘟囔着向下方的村庄走去,这条公路顺着山势盘旋,看着不远,实际也要走二三十分钟才到。
等我拿着包子回到停车的地方时,那两黄毛连车都没影了。
我乐得独吞了八个包子,一杯豆浆,一瓶可乐,吃完这些,我就要想办法谋生了。
家不好回,没脸面对父母,就只能先找个能包吃包住的地方苟活起来。
听那两个黄毛说顺着这条路一直走,有个叫青龙镇的地方,那有个很大很大的钢铁厂,或许正在招工,我可以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