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老马江边的大房子里，有时也陪他睡果园的库房，他没要求我帮他干活，但我玩手机眼睛痛了时，也乐意去做点轻省的活计，比如分拣精品果，套套包装袋什么的。

　　我知道这里的果农和工人都在讲我们俩的闲话，但我无所谓，老夫少妻，老牛吃嫩草，谁老谁尴尬。

　　让我意外的是，在我搬去和老马一起生活后，我妈联系了我，她说现在城里严打歌舞厅，他们最近都没什么事做，想去自驾游，可以带上我一起去，问我愿不愿意。

　　我很感动，这是我妈第一次想带我一起享福，还破天荒地说要和我增进感情。于是我说了我的情况，她当即表示要来考察一下我的男朋友。

　　老马热情地招待了我妈和她的男朋友，他们也住进了老马的大房子里。

　　大概由于年龄和辈分的关系，我们之间的相处氛围有点尴尬，老马一开始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妈妈和她的男朋友，表现得十分拘谨，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后来相处熟络了，他就叫我小爱，叫我妈小爱妈，对我妈的男朋友直呼其名，就叫瑞朋。

　　老马45岁，我妈32岁，我妈的男朋友27岁，我比老马女儿还小。

　　我们之间巨大的年龄差让老马也觉得不好意思，晚上搂着我睡觉的时候他还担忧地问我妈会不会嫌他太老，会不会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我于是第一次跟他讲述了我的成长经历，他果然表现出了对我的怜爱和心疼，但我知道这只是他混蛋前的诡计而已。

　　这个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没有真心。

　　老马的果园就在嘉陵江边上，山水奇好，出门就是景，我妈和她男朋友来了后就不想自驾游的事了。

　　我们三个外人就住在老马精心建造的大房子里，宽宽绰绰，每天就躺在房顶的躺椅上玩手机、看风景、晒太阳，还有老马忙前忙后地张罗一天三顿饭，日子别提有多滋润了。

　　可这样快乐的日子不到一个月就结束了，老马的女儿因为我的关系本来不愿意在放假时回家的，但她大概听了她奶奶的挑唆，害怕我们夺走她爹的财产，竟然和她奶奶一起搬到新房来住了。

　　有老马女儿和他老妈在家，我们立即恢复成了客人的身份，说话变得小声，不敢在客厅多停留，吃饭也扭扭捏捏，浑身都不自在。

　　我知道她们是在下逐客令，我妈妈也感觉出来了，一开始她还想以我长辈的身份去找那个老婆子攀谈，但吃瘪之后就晓过味来了。

　　这里的原住民不欢迎我们，我还可以凭着和老马的恋爱关系长住，他们在这里住着算怎么回事呢。

　　老马对这样的纷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躲去果园忙碌了，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他也不希望我妈和她男朋友继续长住下去。

　　亏得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和妈妈的感情真的更好了，我终于可以亲密地挽着她的胳膊而不觉得别扭，我们还可以头挨着头看完一整个搞笑视频，我甚至愿意在选衣服款式的时候主动询问她的意见。

　　当然，在我和我妈的关系里，我一直是比较主动的那一个。

　　没办法，我好像总愿意黏着喜欢的人，但是，那种又恨又爱又想黏着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妈妈一个，这好像是一种从小保持到现在的习惯性情感。

　　妈妈和她的男朋友走了，他们说城里一个新开的酒吧正在招驻唱，我妈的男朋友受邀去面试了。

　　后来的某一天，我偶然发现我妈和老马竟然频繁联系，我翻过老马手机里的聊天记录，看得出我妈很想用老马的资源做水果生意。

　　她说她想开个水果店，征询老马的意见，老马细致地帮她分析了房租、存货耗损等经营成本后，我妈表示她没有启动资金，要是有个人愿意借她点钱就好了。

　　老马没有接招。

　　我妈又说想做水果中介的无本买卖，从老马这里批发水果去城里卖给水果行，老马又帮她分析了市场行情和批发行的经营方式，批发行基本是从基地订果，没有中间商的利润空间了。

　　然后我妈又放弃了，她谦虚地表示自己没有做生意的头脑，多亏老马给她指点迷津，老马客气地说都是自己人，他肯定会知无不言。

　　这些事情我妈和老马都没跟我提过，我莫名有了一种被人孤立的感觉。

　　让人没想到的是我妈后来真的做上了水果批发生意，她说她认识一个做水果贸易的哈尔滨老板，那个老板要八千件特级脐橙，价格给得很高，八块五一公斤，单价比本地收购价格高了近两块钱。

　　如果能做成这笔生意，净利润就高达十万元。

　　这看起来是单能赚钱的好生意，但老马也看到了风险，那位哈尔滨的金老板只愿意先给2万元的定金，要求剩下的货款在到达后7天内结清。

　　万一货备齐了那位金老板又不要了，那这四十多吨的脐橙就砸手里只能贱卖了。万一货到了那位金老板存心赖账不付款，那就是钱货两亏了，到时候三十五六万打了水漂，他非得破产不可。

　　一般来说，不认识的果商或者水果经纪人来大量订购脐橙，是需要全款付清才开始摘果的，至少也要签合同并且付五成以上的定金才行，可这桩生意里，只有我妈做担保，口头约定货到钱清。

　　我妈跟老马谈了很久，不知道她是如何说服老马的，但最终老马决定接下这个订单，并且全额垫款收购脐橙。

　　他说可以选个可靠的人跟车，到了哈尔滨后如果出了意外，比如那个金老板不要货了，那就把车直接开去当地的水果批发市场，以哈尔滨历年脐橙的批发价格来看，这笔生意不会太亏。

　　怕只怕金老板收了橙子，七天内不付款，甚至一直拖欠着不给钱。这就只能看担保人的面子了，我妈是担保人，也是自告奋勇押运一挂车脐橙去哈尔滨的那个“可靠的人”。

　　她铁了心要做水果生意，老马或许是看我的面子，也非常支持她。

　　老马在收下了两万的定金后就开始往周边的脐橙基地大量收购早熟品种，因为大基地的果子基本都被订了，他只能联系了认识的水果代办（中介），用比较高的价格从周边各个乡镇凑齐了货，然后统一送去附近的洗果厂，选果、包装一条龙，用了五天时间总算准备好了43吨一级脐橙，请了一辆挂车连夜送往哈尔滨。

　　货到了哈尔滨后，那个金老板验货表示满意，给我妈打了三十五万的欠条，约定一周后结款。

　　老马虽然感觉不安，但还是耐着性子等了一个星期，只是等来的是一个噩耗，我妈说她联系不上金老板了。

　　后来她又告诉老马，金老板给她的家庭住址和身份信息都是假的，她被骗了。

　　折腾了十来天，我妈给老马发来一张不算清晰的报警回执，说警察正在调查，催她也没用，然后就也失联了。

　　老马是用人情跟水果代办和农户赊果的，约好了一个星期后结账，结果一拖拖了半个多月。陆续有农户和基地的果农找上门来催账，他渐渐连电话都不敢接了。

　　他受不了天天被人指着鼻子骂，就开始向相熟的朋友、邻居借钱，连他妈养老的私房钱也借了出来，还了一小部分，还欠得多，只好贱卖了果园里成熟的果子，抵了一部分账。

　　后来还是无法周转，只好去借高利贷。

　　高利贷是洪水猛兽，借了到期还不上，老马焦头烂额，又到处借钱还债，越借越还不上，彻底被利息套牢，后来实在还不上了，经常有催债的混混找上门来打砸。

　　我妈失联得很彻底，电话始终无法接通。我带着老马去她家里找过她，但她搬家了，我问遍了所有可能知道她行踪的人，却都没有结果。

　　我的怀疑已经不是怀疑，我确定他们卷走了老马那四十多吨脐橙的货款！

　　老马被逼无奈，亲自去了趟哈尔滨，他没有打听到那个姓金的水果商的任何消息，当地的水果批发行都说没听过这个人。

　　当地的警察局说没有查到我妈的报案记录，他们说我妈提供的报案回执单是伪造的。

　　真相是什么已经很清楚了，我妈虚构了个做水果出口贸易的金老板，骗老马说金老板收了果子不给钱，其实是自己把卖果子的钱收入囊中。

　　好一招空手套白狼，一下子狠赚几十万！

　　我对我妈的手段表示敬佩，她敢想敢干，是个很有水平的人，只是她不该宰我的鱼。

　　老马欲哭无泪，他恨死我妈了，连带着恨上了我。

　　他情绪失控时也骂过我，骂我一家满门骗子，不得好死，他说他都不想见我了。

　　我不生气，给他骂，我没办法，帮不了他。

　　那天，我来到我妈提到过的那个位于歌乐山附近的酒吧，看到了我妈的男朋友瑞朋正在台上弹唱一首民谣。

　　这歌我熟，是草东没有派对的《大风吹》。

　　他沙哑的嗓音低沉吟唱：“大风吹着谁 谁就倒霉每个人都想当鬼 ”

　　酒吧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四五个人，都没在看他，我径直向他走去。

　　他唱“都一样的下贱~~”的时候微微摆动头颅，愤世嫉俗又目空一切的样子，仿佛屌/格很高。

　　我在他面前很近的地方站定，他看了我一眼，表情立马僵住，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慌张。

　　然后我指着他的脑门对他发出正义的审判：“你们咪了老马的钱！”

　　他慌忙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那表情和神态就是被抓脏的贼。

　　伴奏的调子应该到“叫你妈妈带你去买玩具啊”了，但他唱不下去，鬼祟地起身离开，示意我出去说话。

　　他气急败坏：“你怎么来我上班的地方闹啊！不懂事！”

　　我问：“老马的钱呢？”

　　他说：“你妈啷个跟你说的嘛。”

　　我问：“我妈在哪点儿？”

　　他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

　　我于是跟着他来到旁边一个小区的地下车库，他按了按手上的钥匙，不远处一辆崭新的银黑色大摩托亮灯响了一声。

　　我悄悄拍了一张他摩托车的照片，以图搜图显示这辆摩托是进口的川崎Z900，落地价格12万左右。

　　据我所知，几个月前他们去自驾游，开的还是一万五从二手车市场上淘回来的破烂货，打算自驾回来就扔的，怎么突然就有钱买十来万的摩托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