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前夫渐渐变凉的尸体上,仿佛魂游天外,脑子里只有一片雪花屏和信号干扰音,直等到早上五点半的闹铃把我一点点拉回现实我才意识到儿子很快就会起床,而我需要送他去县城的小学读书。
我根本推不动沉如死猪的尸体,只能用所有能找到的棉絮和毛毯把他包裹起来,再把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迹盖住,假装这只是一场没醒的噩梦。
我关掉灯,不断催眠自己以压制心里的恐惧感。我必须装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尽快去洗澡换衣服。
很快儿子下楼来催促我打开卫生间的门让他上厕所,我像往常一样用不耐烦的大嗓门让他憋着,先去厨房的水龙头那里洗脸刷牙。
去学校的路上,儿子频频回头看后面的车厢,忍了好久才问我车子是不是拉了死人。我心里一惊,更加确定昨晚拉的那个西装男尸有古怪,可能鬼魂还留在我车上了,毕竟小孩子对这些脏东西都是比较敏感的。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假装突然想起他昨晚没收拾碗筷的事,责问他为什么那么懒。
儿子不高兴地说那些是爸爸吃的,我假装震惊,做出惊慌害怕的表情问:“你爸爸回来了?我怎么没看见?”
儿子天真地瞪着眼睛问:“我爸不是在你们屋里睡觉吗?”
我继续假装:“没在啊,我快天亮了才回来,屋里没人啊。”
儿子疑惑,不再说话。
我知道孩子也不喜欢他们的爸爸,孩子知道谁对他们好,知道是谁在任劳任怨地养育他们。
我循循善诱,自问自答:“他是不是又走了哦!”
儿子小声嘟囔说:“走了才好。”
我又问:“他给你留什么话没有?”
儿子摇摇头,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管他回不回,反正他又不会挣钱给你,倒还要花你的钱。我小的时候家里卖猪换的过年钱他都要抢去打牌,连我的压岁钱都抢走了!哼!”
“我是没有钱了,养你们两个都费了我老命,他再找我要钱的话我是不知道要怎么办喽。”
“那你就硬气点说没得钱嘛!”
儿子似乎对我的软弱颇为不满,我感到委屈,“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他打我那么凶,我哪里着得住!”
儿子听完这话发出了与他这个年纪不符的沉重叹息,就好像他突然变成个四五十岁的倒霉蛋了。
快到学校的时候我问他:“你现在也长大了,妈妈问你,如果你爸爸这次真的要回来和我们一起住,他再打我的话我该怎么办?”
儿子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沉重,我有点心疼了,感觉自己不应该让他为大人的事情操心。
我刚想安慰他几句,儿子却说:“如果我爸再打你,你就跑出去,跑远一点吧,永远别回来了,你去外省打工,等赚到钱了再把我和姐姐接过去一起过好日子。然后,然后你还可以找一个脾气好点的人重新结婚。”
儿子果然长大了,第一次说出这样替我着想的话,我忍不住湿了眼眶,多给了他十块零花钱。
孩子下了车我又重复每天都会说的话,“中午放学不要墨迹,在外公外婆家里吃完饭要帮忙收桌子洗碗,下午放学就回家,要拦班车不要拦面包车,反正车钱都一样坐大车划算。”
我返回家里,像往常一样去灶房烧水,准备煮猪食。
我养着三头猪,都快出栏了,等过年的时候可以卖掉两头,留一头自己吃。
养猪不容易,我每天都得先把四五十公斤的菜叶或者萝卜用机器打碎,然后放进大锅里煮,等水开了再放入糠和玉米面搅成糊糊喂猪。三头大猪一天要吃掉七八十公斤汤汤水水的面糊糊。
放在平常,我煮好猪食就可以去上班了,婆婆会来帮我喂猪,顺便打扫猪圈。当然,她不是帮我,她是在帮她的儿子和孙子,我只是一个养家的苦劳力。
今天我有很多隐秘的事情要处理,不能被人撞破,所以我把大门锁了,打电话给我婆婆说:“我听斌斌说吴东山回来了,他是不是在你屋里?”
婆婆没好气地喊:“什么时候回来的?没见着人。”
我先发制人拉拢她:“如果他真的回来了,肯定会找我的麻烦,很可能还会跟我要钱,万一他又要打我,你们老两个一定要过来劝劝他,快过年了,我不想出事。”
我婆婆破口大骂:“你就该被打死,不要以为你做的丑事没人知道。”
她的话意指我和村里的“瘸老四”有一腿。
有一腿是真的,毕竟我和她儿子吴东山是离过婚的,我有和别人好的权利。而且,在我最难的那几年,在我走乡串寨到处捡垃圾收破烂的时候,在我挨家挨户敲门借钱给孩子交手术费的时候,只有瘸老四愿意帮我。
我打断她继续骂我的话,告诉她不用过来帮我喂猪了,我自己会喂。
在门外站了十几分钟后我终于鼓起勇气返回卧室,却立即被浓重的血腥味击倒,直接呕吐起来。
看着眼前这两百多斤的男人尸体,还有满屋子的喷溅血迹,以及被血浸湿的七八床棉被,我感觉自己根本就没办法把这一堆烂摊子收拾干净。
去自首或者等着被人发现固然很容易,可我不愿意把命赔给一个该死的烂人。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是吴主任打来的,我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接起电话。好在他只是来问昨晚弄丢遗体的事,我搪塞说已经报警了,要等警察调查。
我知道他在骂我,但我的脑子已经不太正常了,不但过滤掉他凶我的话,还自动放起了电影,电影画面是昨夜杀死吴东山的第三视角慢镜头。还是黑白色的,也许还配上了帕瓦罗蒂高唱的《今夜无人入睡》。
没有多少时间了,我还要赶去殡仪馆接下午三点的班,到底该拿这堆肉怎么办呢?我脑子里的电影画面最终定格在我养的三头肥猪身上。
一个化整为零、瞒天过海的计划在我脑海里迅速成型。
我把尸体上盖着的毛毯掀开一半,露出两条粗腿和大屁股,然后我剪掉他的裤子,开始一刀一刀割他的腿肉。
不得不说我前夫吴东山是个很有男人味的伟岸男子,他的腿部肌肉丰满而结实,极其有力,曾经一脚就把我踹在墙上,踹断了我三根肋骨。当然,那是我从前很瘦的时候,放现在,他能不能抱得动我都是个问题。
坦白地说,我把自己吃成一个大胖子不是因为我贪食,而是因为我需要一个肥胖的身体来保护自己。毕竟肥胖的女人是没有性味的,单独在外闯江湖谋生的时候不那么容易成为坏家伙们的猎物。毕竟,我在这上面吃过大亏!
从前我恨吴东山,只敢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现在我终于报仇了,只可惜他没福气在活着的时候享受我亲自替他剜肉剔骨。
我把肉切得很薄,两三个小时才终于切满一桶。锅里的水早就沸腾了,我把整桶近二十公斤的肉倒进去,一股热腾腾的腥臭气息直扑面门。我赶紧盖上盖子,加了把柴,让这狗东西的肉好好焖煮焖煮去去骚气。
很快我就把他下半身的肉剔光了,虽然没有剔得那么干净,但大差不差,他两条粗壮的腿只剩下个血乎乎的腿架子和两个白里透青的大脚丫了,看起来真是够滑稽的。
这些年来我始终觉得自己的脑子是有一定问题的,最典型的问题就是我经常会在脑子里放电影。
比如就在我搅猪食的时候,我从脑子里的电影里看到我正在搅猪食。电影是黑白默片,卓别林电影风格,我的动作像调了加速。
黑白默片里的我一只手往锅里抛洒面粉,一只手拿着烧火棍快速搅动这一大锅肉片糊糊,动作机械而又滑稽。为了猪的吃口好,我还往里面撒盐和糖提味,又切了两棵大白菜拌里面增鲜。最后我把煮好的猪食舀出来装进桶里等着晾凉,然后又往锅里加水加肉准备煮第二锅猪食。在这个过程中,电影画面不断穿插卧室里吴东山复活的画面,只见他踩着两根光杆一样的骨头腿过来找我复仇索命,头重脚轻使他走得磕磕绊绊,他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寻找我的踪迹,动作蠢笨得像个手脚不协调的傻大个。然后他闻到一股美味的香气,突然灵光一闪,冲着后院的灶房来了。我加快完成手上的活计,然后举着烧火棍去开门。两边的画面不断切换,吴东山一边敲门一边亮出邪恶的尖牙,暗示要把我撕碎,我举着烧火棍去开门,表现出非凡的勇猛。
这时大大的字幕屏插入,上面写着我的台词——“该死的施暴者,我会再次把你送进地狱!”
门打开,外面阳光普照,冬日的暖阳晒得人皮肤痒痒的,像爬了一层细蚂蚁。外面没有复活的吴东山,我终于从纷乱的“脑补”电影里抽离出来,回归了现实。
快到上班时间了,我想我得尽快打扫猪圈然后喂猪然后去告诉那个该死的死老太婆离我的猪圈远一点,在我的猪把她儿子吃光之前,谁也别靠近我的猪圈。
我会对那死老太婆说:“我的猪病了,看着像五号病,你这两天不要过来,不然把你的猪传染了。”我确定这个理由绝对有效!
临出门时我注意到卧室的窗帘太小,担心有人窥视到不该看的。那个死老太婆就很喜欢偷看我的卧室,以前我不锁门的时候她还经常进屋翻我的东西,不能不防。
我再次回到卧室,使劲把衣柜往窗户那边推,衣柜有两米多高,两三米长,推动它对我来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我还是做到了。
就在我打开衣柜打算找一身干净衣服换洗时,我注意到柜子顶上有个很陌生的行李袋抻了出来。
我用撑衣杆把袋子挑下来打开一看,乐疯了,里面竟然是一大堆成捆的人民币。数了数,足有三十五万之多!